穿過隧道後,從窗外映入的景色──基本上就是一整片的白色。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了雪白。


    霍華德公爵家的根據地,自古至今都是王國北部。


    我是聽說過這裏「一到冬季,一切都會被雪覆蓋」……但當時的我隻覺得和王都的景象差不了多少,沒料到雪會大成這個樣子。


    由於教授威脅──不對,是提醒過我「那裏很冷」,我便從善如流地穿上冬用大衣,也圍上了老友在我去年生日時送我的圍巾,但我總覺得這樣根本沒辦法禦寒。


    即使車窗用的是防寒用的雙層玻璃窗,也發動了溫度調節魔法,但我依然感受得到透入車廂的寒氣。


    正因為搭的是教授安排的頭等車廂,我才隻會感受到些許涼意吧。若是換成我平時搭乘的三等車廂……真不敢去想像。雖然這趟鐵道之旅相當舒適,但一想到下車後的天氣,我就忍不住心頭一沉。


    作為餞別禮的便當相當美味,真不愧是教授挑選的。吃遍王都珍食美饌的美食家確實目光獨到……但我為何有一種難以接受的感覺呢?


    火車抵達了北部的中心都市。我拿出懷表確認,發現火車是準點進站的。接著我拿著行李下了車。


    ……真是太好了,要是誤點到黃昏時間,可還真不曉得該怎麽辦。


    一如預期,月台上冷得要命,我不禁打起寒顫。值得慶幸的是此時並未降雪,加上月台有確實做好鏟雪。由於月台上連個屋頂都沒搭建,於是我朝著磚造味十足的車站大廳前進。


    我看了看教授捎來的紙條,似乎是有人會來接我的樣子。


    我走進車站大廳,四下張望了一會兒後,隨即被人搭了話。


    「失禮了,請問您是亞連大人嗎?」


    我轉身看去,隻見眼前站著身穿執事服、年約五十多歲的紳士──以及躲在他腳邊、罩著淺藍色披肩的女仆裝少女。少女的頭上綁著一條純白色的緞帶。


    這個小小的女孩也是女仆?雖然內心感到困惑,但我仍是出聲回應:


    「是的,我確實名為亞連……」


    「果然沒錯。在下是侍奉霍華德公爵的執事長,名為葛拉漢。這孩子是──女仆見習生,名為愛莉。」


    「我、我是愛莉……」


    語畢,少女又立刻藏起了身子。大概是不擅長和男人相處吧?那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帶了淺藍色的白金色頭發長及肩頭,綻放著閃亮的光彩。


    葛拉漢先生沒有理會我內心的疑惑,迅速接過了我的包包。


    「啊,沒關係的,我可以自己拿。」


    「不不,亞連大人即將成為蒂娜大小姐的老師,而服務您也是身為執事的工作。好了,我們出發吧。在下已備妥車子。」


    「這、這樣啊。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看來對方甚至開了專車過來接送。我就連在王都都沒搭過幾次啊。


    隨著魔法技術的普及化,如今在各種領域都逐漸看得到機械化的發明。盡管如此,汽車依然是隻有上流階級才買得起的東西,其中還有許多人避之唯恐不及。而從願意購入汽車這點來看,霍華德公爵家是個會積極接納新事物的開明家族。


    我們邊走邊聊,談了些天氣和食物一類的話題。雖說已經積了不少雪,但根據葛拉漢先生的說法,現在似乎還沒有正式進入雪季。若是再過上一陣子,整個北部就會徹底籠罩在白雪之中,直到春季降臨。


    ……這還不算正式的雪季啊?


    心情稍微沉重了起來。老實說,我這人有點怕冷,加上我這幾年總是有個愛玩『 火』的任性小姑娘相伴……啊,這可不行,不行,得將意識集中在對話上才行。


    「話說回來,您居然能一眼認出是我本人。雖然自己這麽說有些奇怪,但我自認在外觀上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啊。」


    「能認出您是理所當然,毋寧說想誤認您才更為困難。」


    「您的意思是?」


    「吾主沃爾特?霍華德大人與那位教授──亦即亞連大人的老師乃是長年至交。那位大人每年都會造訪敝邸多次,而近年每當他酒過三巡,總會提起與您有關的話題。」


    「……原來如此,是拿我丟人的往事當笑話大說特說對吧?」


    「是的。不過,他談的當然並非笑話,而是引以為傲的事跡。是以方才一見到您,在下就認出了您的身分。」


    那個教授到底掀了我多少底啊?他該不會天花亂墜地扯了一堆,連與我無關的話題都把我硬扯進去吧?


    很有可能。以那個人的個性來說,確實很有可能這麽幹。畢竟他可是在找樂子方麵全無妥協的男人。


    ──趕快找個機會寫信給老友吧。


    *


    泊於停車場的車子一如預料,是一台高級的轎車。隻是……葛拉漢先生在將我的包包放入後車廂後,便為我開了車門。


    「來,請上車吧。由於車子有點狹窄,讓蒂──愛莉坐在亞連大人的腿上應該也無妨吧?」


    「咦?啊,不不,要她坐在才剛見過麵的男人腿上,應該是會反感的吧?如果稍微擠一下的話,想必是能讓我們三個並排而坐的。」


    「我、我並沒有反感……請、請別太顧慮我……」


    一直沉默不語的愛莉小姐抬起臉龐,朝我看來。


    我低頭看去,她隨即又垂下了臉。


    ……呃──她看起來超反感的耶?我還以為這是一輛能四人共乘的車子,原來是兩人座啊。


    「您瞧,愛莉也表示同意了。」


    「呃──」


    「素、素我……恕我失禮了!」


    在我坐上副駕駛座後,女仆少女不甘不願地坐在我的膝蓋上頭。


    好輕啊,甚至讓人擔心她有沒有好好吃飯。少女的年紀大概還不到十五歲,就近觀察後,發現她給人稚氣未脫的印象。


    近在眼前的緞帶上頭施有鬼斧神工的精致刺繡,而且用以刺繡的線還不是便宜貨,就我的猜測,那應該是白金線才對。而她罩在身上的披肩也是用高級的料子製作的。


    不過,她似乎穿不慣最為重要的女仆服。那看起來有些鬆垮,仿佛是向某人借來穿的。


    ……這孩子該不會……


    葛拉漢先生關上車門,發動了車子。


    好冷啊!雖然車內備有暖氣,但根本壓製不住寒風。


    要是在下車期間一直開著暖氣可能會導致故障,所以暖不起來也是無可厚非的。車子是新發明的機械,所以還有許多改良的餘地。


    膝上的少女也頻頻發抖著。這件披肩太薄了啦,真希望她能多穿些保暖的衣物。這看起來就像是作居家打扮時突然被叫出門一樣。


    我摘下脖子上的圍巾,圍在少女的脖頸上。她雖然有些驚訝地朝我看了過來,但沒什麽好怕的,我有好好清洗過這條圍巾,而且這質地也很保暖呢。


    我向負責駕駛的葛拉漢先生確認:


    「不好意思,我可以稍稍施展個魔法嗎?」


    「您要使用魔法嗎?若不會造成危險自是無妨,但還請您避免使用炎魔法。」


    「嗯,請放心,我用的是控溫魔法。」


    「您說……控溫魔法嗎?」


    「我覺得這應該不是會讓人吃驚的魔法才是……這是正統的魔法之一喔。」


    為什麽要表現出這麽訝異的反應啊?對教授的研究室成員來說,這是誰都能信手撚來的簡單魔法。雖說某人偶爾會因為操控過度而引發事故……真希望她能調節到合適的溫度。畢竟要是突然讓研究室變得宛如灼熱煉獄的話,就和拷問沒什麽兩樣了。


    秘訣在於同時微調炎、水、風這三種屬性。而特別該留意的是,要是一口氣把溫度提升得太高,就會失控而引發事故。


    坊間民眾所使用的魔法式,大都有隻使用炎屬性的趨勢,但我認為能活用


    這類魔法式的,就隻有相當厲害的高手而已。而換作我們這邊的魔法式,那隻要是稍具魔力之人就能輕易施展出來。


    我所搭乘的火車車廂也用了這種魔法,但那同樣是過於偏重單一屬性的魔法式。若是用上複合屬性的魔法式,就能調節得更加舒適了。


    車內緩慢而有感地變得溫暖許多。嗯,這下子應該就不會覺得冷了吧。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看來確實是如此呢。」


    「好、好厲害!居然這麽輕鬆就……」


    雖然葛拉漢先生和女仆小姐接連誇我,但這一點也不難,隻是大家都沒去嚐試過罷了。


    隨著車內的環境變得宜人,我也有了眺望窗外風景的興致。


    雖然聽說過今年還沒有邁入雪季……但我的故鄉是個不會降雪的地方,而這幾年也大都是在王都、故鄉和南部地區這類與雪無緣之地往來,所以看到堆在道路兩側的高聳積雪,還是讓我吃了一驚。而有確實做好鏟雪這一點雖然樸素,卻也是相當驚人的效率。這應該得歸功於霍華德家高明的治理手段吧。


    這麽說來──我將離開王都後抱持至今的疑問投向葛拉漢先生。


    「能詢問葛拉漢先生一件事嗎?」


    「若是在下能夠回答的範疇,還請您不吝發問。」


    「雖說對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但為何會在這個時間點聘雇家庭教師呢?王立學校的測驗會在明年春天舉辦,交由一直以來負責的家庭教師不是更好嗎?」


    「哎呀?難道教授並沒有向您說明來龍去脈嗎?」


    「我什麽都沒聽說。我隻收到車票、寫有公爵家地址的紙條,以及會有人來車站接我的口信而已。聽說他已經派出了使役魔先一步進行聯係了。」


    「……看來有必要設席好好說明一番呢。」


    「屆時還請邀我──不對,是我和學生一同入席。」


    看來葛拉漢先生也是受害人之一,是同誌啊!


    那個教授實在是……雖說基本上是個為學生著想的好老師,而且就魔法方麵的造詣來說,就是放眼全王國,他肯定也能排進前十強,但基本上都不會把話好好講完──而且有一半是刻意的。為了不讓受害人繼續增加,我們說什麽都該采取行動!


    少女從剛才就一副坐不住的樣子。


    「抱歉,是不是調太熱了?」


    「不、不會,沒有、這回事……」


    啊,她又把頭低下來了。


    麵對第一次見到的男人,而且還得坐在他腿上,會緊張也是理所當然啊……


    總之,這件事說什麽都不能告訴別人。畢竟糗事變多對我也沒好處。


    在我們聊天的期間,公爵家的豪宅也映入了眼簾。我已經去過麗狄雅的老家好幾次了,眼前的宅邸大小可說是與其平分秋色。


    不過,麗狄雅家的豪宅布置得美輪美奐,說是金碧輝煌也不為過,但眼前的大宅外觀卻沒有無謂的裝飾,給人粗獷的印象。


    我是聽說過霍華德家乃是代代守護北方的武人世家,這下也對這樣的說法信服了幾分。


    守衛先生在為我們打開正門後,車子就這麽長驅直入,一直到宅邸的外玄關才停了下來。葛拉漢先生以流暢的動作從駕駛座下車,繞到我這側為我開了車門。真是帥氣的動作!


    我先讓少女下車,這才走下副駕駛座。好啦。


    「有勞您舟車勞頓了。」


    「不,感謝您開車接送──也讓公爵千金吃苦了。」


    「不、不會,我才要感謝……咦?」


    在我笑著致歉後,少女隨即在我麵前僵住了。不不,我可沒遲鈍到看不出來呢。


    應該說根本滿是破綻啊。


    「咦?那個、請問,您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自稱『 愛莉』的少女慌張地問道。


    這表情變化之豐富可真有趣。我記得這次應該有帶上影像寶珠才是。


    「在車站大廳見麵的時候,我就認出是您囉。」


    「哦……」


    「您、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您的披肩質地過於精良,而且重要的是,您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一名女仆,不僅衣著不合身,也沒戴著荷葉邊的白色發箍。這讓我不禁懷疑,您這身打扮是否是向某人借用的。而不惜變裝也想觀察我為人的對象相當有限,而最最重要的是──您綁在頭上的純白緞帶。這麽高級的精致品,我就是在王都也隻看過幾次而已。」


    「您真是見微知著。」


    「嗚嗚……」


    公爵千金看似害臊地垂下目光。


    也許是耐不住內心的羞赧之情吧,隻見她拋下了我和葛拉漢先生,逕自衝進了宅邸之中。啊,圍巾還沒拿回來……


    「真是萬分抱歉。大小姐她說什麽都要親自走一趟。」


    「不會的。會對即將教導自己之人感到在意是相當正常的反應。但女仆服應該要多下點工夫才是……我個人是覺得很可愛啦。」


    「原來如此。還請您稍候將這句話親口告知大小姐,她肯定會很開心的。老爺應該已經久候多時了,請進。」


    葛拉漢先生伸手指向厚重的木製玄關大門。好啦,該努力上工了。


    *


    宅邸內部和外觀給人的印象一樣,比我預期得還要低調。若是說好聽點,就是選用了實用性優先的堅固內裝;但若說得難聽一點,便是打造得樸素無比。


    不過,延伸至屋內各個角落的木造建材給人溫暖的感覺,比起石造建築給人更加自在的舒適感。


    暖氣有好好運作,讓室內充斥著溫暖的空氣這點也教人感激。想在這麽大的宅邸裏作溫度控管,應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來是在宅邸裏鋪設了管線,透過疏通熱水一類的液體達成保暖的效果。窗戶的玻璃用的也是王都基本上不會采用的雙層──不對,這是三層窗!?真是教人想仔細打量呢。


    在我環視周遭後,葛拉漢先生出聲搭了話:


    「亞連先生,還請跟我來。至於行李……愛莉,你先搬到客人的房裏。」


    「好、好的!」


    看似比公爵千金年長稍許的女仆小姐,以一副緊張的神情跑了過來。少女將金色的長發綁成兩條垂在左右的馬尾,看來她就是真正的愛莉小姐了。


    啊,要是跑得這麽急的話……眼看她險些在我麵前摔倒,我連忙托住她。


    「呀!」


    「哦,沒受傷吧?」


    「是、是、是的。真、真、真是非常抱歉!」


    「愛莉,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不要在宅邸裏奔跑嗎?」


    葛拉漢先生以傻眼的口吻叮囑。至於愛莉本人則是垂下臉龐發起抖來,難道她是個迷糊的女仆小姐?


    我讓真正的愛莉小姐站好身子,將背包和大衣遞了過去。就近這麽一看,就能發現她確實是和公爵千金有幾分相似。至於是哪裏相似嘛……雖然有些一言難盡,但大概是氛圍吧。


    「你沒受傷就好,行李就麻煩你了。」


    「好、好的!請包在我身上!」


    「謝謝你。」


    「呀嗚!呃、那個……」


    「啊,真抱歉。」


    我又犯了麵對妹妹和學妹的壞習慣,摸起了她的腦袋。


    這可不行,要是被老友知道的話,肯定會被當成變態的。


    ……但是被罵變態之後,她又會用咄咄逼人的口吻叫我摸她的頭,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雖然和她往來已久,但還是有很多不解之謎啊。


    目睹了這一連串互動的葛拉漢先生對我投來了尖銳的視線。這、這是怎麽回事呢?


    「亞連大人確實是與傳聞如出一徹的人物呢。」


    「我對教授對我的形容感到非常在意……同時卻也不想知道。」


    「他確實對您有諸多形容……其中也包括了『 天生


    的小女生殺手』這種說法。」


    「這、這也太難聽了吧!我隻是擅長和年紀比我小的人相處罷了!」


    「是這樣呀?來,請往這邊走。」


    他一副信不過的樣子。該死的教授。


    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可要把他亂抹黑我一事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在長長的走廊邁步了一陣子後,我在走廊的盡頭處看到了一扇黑色木門。


    葛拉漢先生敲了敲門,裏頭隨即傳來了粗獷的嗓聲回應:「進來吧。」


    葛拉漢先生打開了門,示意我一個人進去。


    ──原來如此,這就是麵試的最後一關吧。


    站在原地害怕也沒用,於是我點點頭走入房內。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偌大的辦公桌,坐在辦公桌後頭的,則是發色與剛才的公爵千金相同的魁梧男子。房裏的其他家具就隻有擺滿整片牆的書架,是相當簡樸的辦公室。


    門扉發出沉重聲響,在我的身後關上。如此一來就沒退路了。


    「恕我打擾了。」


    「喔喔,你來啦。初次見麵──照理來說是該這麽講,但因為從那家夥身上聽過太多和你有關的話題,所以實在不像是第一次和你見麵啊。我是沃爾特,姑且領著霍華德公爵的頭銜。」


    「在下亞連。今天一天下來,我原本對教授抱持的少許信任感,如今又銳減了幾分。」


    「哈哈哈,你也被他擺了一道嗎?那家夥以前就是那個樣子,一旦碰上了投其所好的人物,就會忍不住大肆炫耀啊。」


    「呃。」


    「你好像才剛遇上一樁大事,這麽急著把你從王都叫來,真是不好意思。我想你應該已經聽過前因後果,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我找過那家夥商量,結果他說:『 這隻有亞連辦得到,除了他之外沒別人能行。快雇他!不雇他不行啊!』,相當強硬地向我推薦了你呢。我和他是長年的老交情了,但還是頭一次看到他這麽用心地推薦自己的學生。當然,關於你的狀況──也就是王宮魔法士那檔事,我是沒和小女提過的,我隻告知她『 他會成為你的家庭教師』而已,希望你能放心。」


    「感謝您的顧慮,不過,說來尷尬……我幾乎沒從教授口中打聽到任何消息,他告訴我的,就隻有『 擔任蒂娜公爵千金的家庭教師,直到她考入王立學校為止』而已。」


    公爵沉默了一下,隨即發出了長長的歎息,伸手抵額。畢竟一般來說,都會好好傳達工作的內容嘛。


    接著,公爵再次麵對我說道:


    「……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就把他暴打一頓吧。」


    「還請您也告知我和其他的學生,也邀葛拉漢先生加入這場圍毆吧。」


    「唔嗯。」


    「那麽,實際內容和我聽到的概述有什麽出入嗎?我在車上也稍微打聽了一下,但不知道前任家庭教師的狀況如何?」


    「希望你能擔任我家小女兒的家庭教師,直到明年春季為止……這部分確實無誤,但問題出在『 考入王立學校為止』這句話。」


    「您的意思是?」


    公爵從椅子上起身,看向窗戶。這麽一瞧,實在很難想像他和教授是同一世代──亦即五十歲前後的年紀。他有著虎背熊腰的體格,看起來也相當年輕。


    「我們家族自王國建國至今,都領命守護著北部。我雖然為此一殊榮感到驕傲,但也如你所見,這片嚴苛的土地不適合人們安居,加上兼具國境線的關係,已多次受到戰火的肆虐。霍華德家之所以呈現出武人世家的形象,也是基於這樣的緣故。」


    「在下明白。」


    「我膝下隻有兩個女兒,在蒂娜年幼之際,內人就先走一步了……我並沒有續弦的打算,然而,我們家族的下一代都不具武學方麵的才能。霍華德家的武家形象,將在我這一代告終……但長女卻為此鬧起別扭,跑去就讀王立學校就是了。即使以親人的身分進行評估,那孩子的個性也太過溫柔,而魔法方麵的才能也稱不上一枝獨秀,所以她並不適合習武。就算她投注了畢生心血,恐怕也無法將我霍華德家代代相傳的極致魔法操控自如吧。」


    我隱約看出了事情的脈絡,換句話說,公爵的目的是──


    「我想托付你的,乃是讓蒂娜放棄應考王立學校一事。遺憾的是,我家的小女兒──完全沒有魔法的才能。」


    ……教授,你至今確實是扔給我不少麻煩事,但這次麻煩的程度也太不同凡響了吧?


    讓學生放棄應考王立學校──


    若是反過來的話我還能明白,畢竟我已經接過很多類似的差事,也讓那些學生平安入學了。


    然而,我從未以讓他們死心為目的。若是想在這個國家位居要職,就說什麽都得考進王立學校,並以優秀的成績畢業才行。


    ……要學生放棄就學,而且對象還是委托人的親女兒。看來背後的原因並不單純。


    「所謂沒有魔法才能一事,能請您說得更詳細一些嗎?」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蒂娜已經到了這個年紀,卻連簡單的初級魔法都無法啟動。不對,她本人是擁有魔力的,而且總量還在我和長女之上。但盡管如此……無論是微弱的火苗、少許的水、輕柔的風、微弱的雷、一小片的土塊,甚或是我們家族最為擅長的少許冰片,她都無法生成。我已經請了許多名聞遐邇的魔法士探究原因,卻是毫無頭緒。」


    「在下沒聽過這樣的案例呢。不過,雖說王立學校一直以來都是招收擁有魔法才能之人,但近年也開始錄取在其他領域擁有突出才能的人才,而其中也不乏受過教育後才會發掘的潛能,所以應該沒有從一開始就阻止她入學的必要吧?根據在下推測,教授在這方麵的想法應該和我是一樣的。另外恕我一問,令嬡在學業方麵的表現如何?」


    「……那家夥也講了同一套說法,然後向我推薦了你。關於學業方麵,小女算是有著出類拔萃的表現,就連大人都自歎弗如。這麽說雖然有自吹自擂之嫌,但我的小女兒和長女一樣,也是個溫柔的孩子。然而,就算她擁有莫大的魔力量,我也不認為王立學校會寬容到允許這種不知何時才能發揮實力的孩子入學。尤其──在有了你們那屆的超規格學生的前例後,校方也對此多有提防。雖說校長本人似乎並不在意,但就算他虛懷若穀,也不可能處處給予通融。」


    「……真是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王立學校是王國的一流名校,甚至有全國第一的美譽。


    當然,能就讀王立學校的人才也是萬中選一,學生們會在三年的在學期間紮實地學習課業,魔法和劍術等科目。


    然而……就算是王國裏鳳毛麟角的青年才俊,課業的內容對他們來說仍是過於深奧而難解。若能在表定三年的學製內畢業便會受到讚揚,但入學的學生之中約有半數不得不選擇留級──這應該多少能解釋課程的內容有多麽困難吧。


    雖說校方設置了跳級畢業的製度,但能用上這個製度的學生可說是少之又少。近數十年來,能順利跳級畢業的學生僅有寥寥數人,而聽說這些學長姊在畢業後,都在好或壞的方麵打出了響當當的名號。


    ──而這樣的名校,在幾年前掀起了一場大風波。


    因為有兩名學生隻花了短短一年,就順利從學校畢業了。


    更特別的是,其中一人在入學之前甚至連魔法都無法順利施展,卻在畢業時已經成長為王國首屈一指的魔法士。


    ……但說穿了,那『 兩名學生』,指的其實就是我和老友──鈴斯特公爵家的任性長女,麗狄雅就是了。而真正說得上超規格的,就隻有她一個人而已,我則是被拖著畢業……但就我個人認為,我其實是以『 貼身侍從』的身分一起被轟出校門的。


    「麗狄雅千金的事我也多有耳聞。她是在入學之後才能順利


    施展魔法,而入學考試則是靠著過人的劍術成績硬是闖關成功。若參考她的經曆,確實會讓人放心一些,不過……」


    「這確實是事實。正確來說,她是在遇上我之後才能施展魔法的。至於劍術方麵,她在與我認識之初就有超一流的造詣了。」


    「我聽說在那個時候,她能施展的就隻有初級魔法而已。然而,我家的蒂娜她……」


    麗狄雅基本上不擅長細活。她之所以用不了魔法,應該是因為入學前為她教課的家庭教師的教法有問題吧。


    就算對她灌輸再多理論也是對牛彈琴,因為她是個徹頭徹尾的感覺派啊。


    她原本就天資過人,我想起了在幫她開竅──還有經曆一些事的隔天,她就能施展上級魔法的那幅光景。我那時真的是目瞪口呆,而周遭的同級學生也說不出話來。


    而在又隔了一天後,她對我轟出了極致魔法。我那時真的是什麽話都不想說了。光是能撿回一條小命,就讓我想好好稱讚一下自己。


    ……不過她似乎是打從內心感到高興,加上沒鬧出大事,那件事就算了吧。


    但就如公爵所言,麗狄雅的狀況就像是為蠟燭點上火──她確實在入學前就能施展少許的魔法。


    至於公爵千金則是身懷魔力,卻不能施展任何一種魔法……說不定有點棘手啊。


    「蒂娜是個責任感很強的孩子。誕生在這個家族的她,認為自己理當考上王立學校,以善盡自己的義務。我雖然為此感到開心……但也認為她還有其他的路能走。就算用不了魔法,她也是我們家族裏無法取代的孩子。」


    「您的意思是?」


    「直接讓你看會比較省事。跟我來吧。」


    說完,公爵便站起身子走向房門,而我也連忙跟上。


    ──好啦,他會讓我見識什麽呢?


    *


    我被帶到的地方並非位於宅邸內,而是分館。這是一座由厚重玻璃搭建的建築物。


    走進建築物後,我便感受到身上出了一層薄汗。這是──


    「這裏是溫室嗎?就是在王都,也看不到如此巨大的溫室呢。而且這些植物……」


    「你有做足功課呢。『 除了魔法之外也博學多聞』──這樣的評價似乎不假。」


    「這是公爵千金一手造就的?」


    「沒錯。那孩子在小時候就對植物和農作物產生了濃厚興趣。我原本以為她隻是讀多了亡妻留下來的書籍,但曾幾何時,她竟然親手開始進行植物的栽培實驗。這片大地冬長春短,而為了讓她隨時都能培育植物,我便打造了這座溫室。」


    為了女兒的興趣而建造了這麽闊氣的設施……上流貴族果然就是這麽大手筆。


    不過,我也讚同他的做法。


    光是能在年幼之際察覺「該如何在雪國好好栽種植物和農作物」的重要性,就證明了公爵千金並非泛泛之輩。


    哦,原來如此。


    「您的意思,是希望她繼續鑽研這方麵的研究嗎?」


    「……果然和那家夥說的一樣,你的觀察力相當過人呢。沒錯,拜那孩子進行的研究所賜,我們領地至今無法栽培的農作物,如今已經可以正常種植了。此外,原本完全無法生長的花朵植物,現在產能也提升到了可以外銷到王都的程度。無論是身為領主或是身為父親,我都希望她能留在這裏繼續做研究。」


    這可真是……丟了個超乎預期的難題給我啊。是我評估得太樂觀了。


    想要已經拿出成績的女兒繼續研究植物和農作物的父親。


    顧慮家族的招牌,以王立學校為目標的女兒。


    叫我夾在中間,豈不是要我兩麵不是人?


    ……該死的教授。他肯定知道我一旦問出原委就會拒絕,才會急著把我趕上火車。總有一天,我要把這筆帳給討回來才行。我歎了口氣,繼續詢問該問的問題。


    「能向您請教一件事嗎?」


    「說吧。」


    「在下理解您的心情,然而,就我個人的意見來說──應該讓令嬡走上她想選擇的道路才對。當然,前提是她能自在地操控魔法,並且達到可以順利考進王立學校的水準。」


    我直視著公爵的雙眼說道。


    「若公爵千金親口表示打算入學,那還希望您能通融。」


    「……你還真是個心直口快的男人啊。」


    「因為我打從被聘雇的那一刻起,就得成為一名扮黑臉的角色。」


    「我知道了。如果在你的教導下,蒂娜的魔法水準提升到足以進入王立學校的層級,那我就是用盡手段,也會為她出一份力的。我可以在此向我的亡妻發誓。」


    「謝謝您。這麽一來──」


    我不禁露出了笑容。這不是很有意思嗎?


    教麗狄雅的時候,我隻是稍微矯正──或者該說給了一點(?)契機,讓她克服不拿手的部分罷了。


    至於這回,則是要想辦法讓因故無法施展魔法的女孩子開竅。感覺挺有一教的價值啊,既然擁有魔力,那就一定能找出原因。


    無論是什麽時候,挑戰未知總是那麽有趣。


    「我會想方設法的。在下可是有『 劍姬的頭腦』的名號,肯定能有所貢獻的。」


    *


    在結束與公爵的麵試後,我們決定授課從明天開始。由於抵達宅邸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加上長途旅行確實有些疲憊,所以我很感激這樣的安排。


    而為了消除疲勞──我現在來到了飯廳。要吃晚餐啦!


    「很好,大家都到齊了吧?那麽──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幹杯!」


    『 幹杯!』


    眾人的喊聲回蕩四下。


    接著,在長年侍奉公爵家的人們發出吆喝聲後,他們同時朝著擺在長桌上的大盤子伸出手,一起吃了起來。真是好有魄力的場麵啊。


    料理的品項並不多,大概就是麵包、湯、生菜沙拉,以及類似烤鹿肉和烤豬肉的料理吧?我也不落人後,朝著大盤子伸出手。


    嗯,雖然調味的手法有些樸素,但鹿肉真好吃呢。一起烤的香草味道真不賴。


    沃爾特大人看似開心地朝我搭了話:


    「怎麽樣?雖說對在王都吃過各種美食的你來說,這裏的菜色可能有些寒酸,再加上這裏的用餐禮儀也很糟吧?」


    「還請別開這種玩笑。在下隻是一介窮學生,也經曆過一個禮拜隻吃麵包和湯的生活,所以光是有肉能吃,就已經令我感激涕零了。更重要的是,這些菜色都十分美味,而我也厭倦了死板的餐桌禮儀,所以您不需要顧慮在下。敢問貴邸平時都是眾人一同用餐的嗎?」


    「這樣啊,合你胃口就好。沒錯,這是北方的傳統作風,而我們用的食材也和一般家庭買得起的食材相差無幾。」


    「──真是不錯的傳統呢。」


    我眺望著周遭喧鬧的光景,輕聲說道。


    若是認真思考的話,這應該是基於雪國嚴苛的環境所發展出來的傳統,但就算除去這點不談,也能感受到團結一致的氛圍,而且大家都帶著笑容呢。


    葛拉漢先生也露出沉穩的笑容,來到了公爵的身旁。他手裏捧著一個裝有紅色液體的美麗玻璃瓶。


    「老爺,我拿紅酒來了。」


    「喔喔,亞連,你要喝嗎?你已經十七歲,已經是可以喝酒的年紀了。」


    「請給我一杯──雖然很想這麽說,但我等會還得回房間為明天備課。盡管非常、非常遺憾,但今晚請容我不沾杯中物。」


    「真遺憾。葛拉漢,我要喝,你也陪我喝吧。」


    「不,我──」


    「小酌一番又何妨?招呼亞連一事盡管交給蒂娜和愛莉──那兩人上哪去啦?」


    「愛莉方才前去協助大小姐更衣,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這樣啊。那麽,等她們


    亮相後再陪我喝吧。」


    「遵命。」


    我也好想喝啊。等到公爵千金順利通過王立學校的入學考,就請公爵大人賞我一杯吧。嗯,這湯的調味手法也很合我胃口。


    ──在我愜意地享受了一陣子晚餐後,飯廳的門被打開了。


    眾人的視線同時投了過去。隻見走入飯廳的是兩名少女。


    一人是身穿深藍色禮服,白金色的長發中混了些藍色的少女。她在瀏海別上發飾,後腦勺則是綁著美麗的緞帶。


    另一人則是身穿女仆裝,將金發綁成兩條發辮的少女。


    是蒂娜公爵千金和女仆愛莉小姐。


    「喔喔,蒂娜、愛莉,過來我這裏。」


    「好的,父親大人。」


    「好、好的!」


    兩人走到了公爵的身旁。


    ──我和公爵千金對上視線,但她立刻別開了目光。嗯?


    「亞連,我幫你介紹,這是小女蒂娜,今年將滿十三歲。蒂娜,這一位是亞連,就如同我之前說過的那般,他從明天開始便是你的家庭教師。」


    「亞連大人,初次見麵──我是蒂娜?霍華德。我已聽聞您的諸多軼事,明天起還請您多多指教。」


    「我是亞連。也要麻煩您多指教了。愛莉小姐,謝謝您剛才幫我搬行李。車子裏是不是有點兒冷呢?」


    「咦?您、您說車子嗎?」


    「亞連大人,我想向您詢問一些事情,不知您是否方便?」


    公爵千金像是在掩護女仆小姐困惑的反應似地,開口岔開話題。她的臉頰帶了些許紅暈,在我露出溫和的微笑後,她便露出了有些不滿的表情。


    嗯,我能理解教授為什麽會那麽形容她了。這孩子真的很可愛呢。


    雖說對於在王國裏首屈一指的名家,而且還擁有『 公爵千金』這般尊稱的女性抱持這種念頭或許有些不敬──但她的表情真好玩。


    我輕笑了幾聲後,她的臉頰也變得愈來愈紅。真是個坦率的孩子。


    啊,還得確認一件事才行。


    「公爵殿下。」


    「這種稱呼還是免了吧,太拘謹了。稱我沃爾特即可。」


    「那麽,沃爾特大人──我需要照看的,是隻有公爵千金──」


    「亞連大人,也請稱呼我為蒂娜,因為我是您的學生。」


    「……隻有她而已嗎?」


    「你的觀察力真的相當優異呢,我正打算要公布這件事。愛莉。」


    「小、小的在!」


    動作僵硬、一臉緊張的女仆小姐,將身子站得直挺挺地回了話。


    就連葛拉漢先生也莫名做出了緊張的反應。


    「亞連,愛莉是葛拉漢的孫女,同時也是長年侍奉我霍華德家的沃卡家之唯一繼承人。我希望你也能幫忙照顧這孩子,而這已經取得葛拉漢的同意了。」


    「您的意思是……要讓愛莉小姐一同進入王立學校就讀嗎?」


    「唔嗯……若是能將她培育到那種地步,固然是教人喜不自勝……」


    兩位長輩沉下表情,而當事人看起來也相當沮喪。


    看來,就現階段來說似乎還相當遙不可及啊。不過,比起這點小事──


    「愛莉小姐,我可以向您詢問一件事嗎?」


    「請、請說!」


    雖說是被逼著安排,但她其實可以更放鬆一點啊。該怎麽辦呢?嗯……這種時候該……我將手掌「砰」地放在她的頭上,露出微笑。


    「咦?請、請問……那個……」


    「唔……」


    「啊,真是抱歉,我老是改不了這種壞習慣。請讓我把話說完──您自己有什麽打算呢?」


    「我、我會、遵循安排的。」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呢。您想和公女──失禮了,您想和蒂娜大人一同進入王立學校就讀嗎?」


    「這、這是當然了!小的非常喜歡蒂娜大小姐,而且也是她的專屬女仆!」


    「──謝謝您,聽到您這席話,我就放心了。沃爾特大人、葛拉漢先生,我這就將愛莉?沃卡小姐收為學生。愛莉小姐,今後請多指教。」


    「唔嗯,請多指教。」


    「有勞您指導孫女了。」


    「好、好的!那個、那個、亞連大人──」


    「叫我亞連就可以了。」


    「那、那麽,亞連老師,也請您隻用『 愛莉』來稱呼我!拜托您了!」


    她的眼裏寄宿著堅強的意誌。愛莉也是個好孩子呢。


    「……那麽,我也從現在起以老師來稱呼您,請老師多多指教囉?」


    公爵千金鬧起了別扭,看來玩笑開得有點太過火了。


    「那就是叫你們蒂娜和愛莉囉,我明白了。」


    哎呀呀,接下來的日子說不定不太好過呢。


    *


    在那之後,公爵體貼地下達了「你曆經長途跋涉應該也累了,今天就盡早休息吧」的指示,於是我便前往配發的房間。好寬!嗚哇,居然連小型冰庫都有。


    我躺在偌大的床鋪上,為明天做準備。雖說在火車上已經大致整理好教材,但還是要多加確認。


    我從教授那話中有話的態度中多少看出事有蹊蹺,但難度比我預期的高上太多了。


    即使如此,要死心也還是太早了。


    在實際見過麵後,我確實感受到她似乎擁有龐大的魔力,總覺得隻要能找個契機,應該就可以順利使用魔法。


    我是打算明天再確認文科方麵的水準,但若在這個年紀就著手研究植物和農作物的話,知識量肯定是超過平均水準的吧。


    ……我說什麽都不想把狀況弄得和老友一樣,因此可以的話,真希望能用其他方法讓她施展魔法啊。


    至於愛莉小姐似乎不成問題,若要說棘手的部分,說不定反而出在她的個性上頭。


    聽說愛莉小姐的家人就隻有葛拉漢先生和他的太太,感覺其中有些隱情,若能慢慢探聽出來的話就好了。


    總而言之,我就先盡我所能吧。既然兩人都有向前邁步的決心,那肯定會有能走的路。


    我在床上閉上眼睛。


    ──這天,我沒夢到王宮魔法士測驗的事。


    *


    隔天早上,我在吃了比一般時間稍晚的早餐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沒在飯廳見到公爵千金和愛莉小姐的身影,她們好像已經先一步用過早餐了。


    她們似乎會在到上課時間時叫我過去,於是我整裝打扮,靜候傳喚。


    ……我昨天開的玩笑是不是有點過火了?


    在我想著這些事的時候,傳來了敲門聲和緊張的說話聲。


    「請、請恕我打擾。」


    「請進。」


    進房間的是愛莉小姐。嗯,這麽就近打量,就會覺得專業人士穿起來就是有模有樣呢。她一鼓作氣地將頭低了下來。


    「小、小的來接您了。蒂、蒂娜大人正恭候大駕,還、還請跟我來。小、小的會為您提行李的。」


    「好的,謝謝您。」


    「不、不會!這、這是女仆該做的……」


    她接連瞥了我幾眼。


    哎呀?我有做過什麽值得她再三警戒的舉動嗎?


    ……我還真想不到。算了,她應該會慢慢適應吧。


    我在她的領路下於宅邸內邁步前行。我記得這個方向是通往……昨天被帶到的溫室吧?


    「請進。大小姐在裏麵的房間等您。呃……亞連老師,我今天因為有事情要幫忙外公他們,所以不能上課……突然向您告假,真、真是非常抱歉。」


    「沒關係,依照我的編排,今天隻會做些簡單的測驗。我晚點會拿考卷給你,你就試著寫寫看吧。也謝謝你幫我提行李。」


    「呀、呀嗚!那、那個……」


    「啊,真抱歉。」


    我


    又不自覺地摸了她的頭。說起來,我昨天好像也幹過相同的事。


    原來如此,是因為這樣被討厭了啊。我得留意才行。


    我對愛莉小姐點頭致歉後,隨即朝內走去。


    溫室裏種植了各種植物,我順著走道前行,隨即看見了一座小屋。居然在溫室裏也要造一間個人房,還真是出手闊綽啊。公爵真的很疼這個女兒呢。


    我敲了敲門後,隨即傳來了「請進,門沒鎖。」的回應聲。我打開門走入房內,發現裏麵的溫度控製得很好,相當宜人。房裏的天花板開了一扇天窗,可以看到外頭的建材。


    至於底側的牆壁則占據了一整麵豪華的書架。我稍微瞥了一眼,發現藏書大多是稀有的書籍和古書。如果能獲得許可,真希望能在滯留期間翻閱看看啊。


    打造書架和收藏這些書,究竟花了多少錢啊……還是別去思考好了,這對價值觀會有不良影響。


    公爵千金坐在椅子上,正在提筆書寫。由於她察覺到我的存在,於是我點頭行禮。


    隻見她慌張地從椅子上起身。她今天穿的是以白色為基本色調的清純打扮。


    「您早。還是該說『 您今天不是穿女仆裝呢』比較好呢?」


    「早安……老師,您的心眼有點壞呢。」


    「因為您的那身打扮實在太可愛了。哦,下次還請別忘記配戴發箍啊。」


    「……您、您果然很壞心!」


    「哈哈哈,真是非常抱歉。容我重新自我介紹,接下來約三個月的期間,我將擔任大人您的教師。在下不才,還請您多多指教。」


    「請老師多多指教。我、我話要先說在前!」


    她雙手叉腰,打直背脊,挺起胸膛。


    她應該是拚了命地想展露出有威嚴的樣子,但因為昨天留下的印象過於深刻的關係,看起來就隻像個在伸懶腰的小女孩啊。


    「首先,從現在開始,我禁止您在稱呼我時加上『 殿下』或『 大人』一類的尊稱!昨晚也說過了,我會成為老師的學生,所以請您稱我為『 蒂娜』。」


    「不能稱您為『 愛莉』嗎?」


    「絕對不行!真是的,請別把人家的話題岔開啦。還有,我禁止您對我說謊,即使是難以開口的內容──我也已經做好了覺悟。」


    「我明白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還真是教人擔心……她迄今大概聽過很多不想聽的話吧。畢竟看起來是個認真的孩子。


    之後也教教她放鬆肩膀的法門吧。


    「最後,在結束課業後,那個……」


    「請說。」


    「如果我那天表現得很好,還請您稱讚我。」


    「是這點小事啊。那當然可以了。」


    「咦?」


    「貴族子弟雖然優秀,但很少受人稱讚呢。所以隻要稱讚他們就會為之開心,成績也會更加提升。就算您不提醒,我也是那種會把學生猛誇一頓的類型。」


    「是、是這樣呀……」


    「那麽,蒂娜,我們差不多該上課了。啊,在上課之前──」


    「好、好的!有什麽事呢?」


    「我們握個手吧。還請多多指教。」


    「──請老師多多照顧。」


    我露出微笑,握住她小小的手掌。


    她好像十三歲啊。我在她那個年紀的時候──不行,不能把那些回憶挖出來……但說起來也不過才四年前的事啊。這麽一想,我還真是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不對,應該說是被迫走上這麽一段長路吧。


    殿下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老、老師,能不能請您放開手……」


    「啊,真抱歉。」


    「不,我沒關係的……不如說,可以再……」


    「我今天想先知道蒂娜的實力落在哪裏。」


    「我的實力嗎?」


    她一副一頭霧水的表情。


    嗯,這孩子果然很可愛呢。隻要再過一段時間,就能長成一個大美人吧。


    「您應該也知道,王立學校的入學測驗分成筆試、麵試和魔法的術科考試吧?」


    「是的,這是當然。」


    「而我聽說蒂娜在術科方麵的表現相當糟糕。」


    「……是的。」


    「那麽,接下來的三個月內,我會將重心放在術科的應考範圍上頭。不過,若不能明白您目前的筆試程度,我就難以分配上課的時數。」


    「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您要怎麽掌握應考範圍呢?我聽說王立學校的考試每年都會推陳出新,以很難找到考古題聞名呢。」


    「那是騙人的。」


    「呼咦?」


    好有趣的表情。我悄悄地用影像寶珠記錄下來,看來我帶的搞不好會不夠。


    「就算菁英如王立學校,在出題的時候仍是有其趨勢存在。不過,那並非是以幾年所構成的趨勢,而是數十年──甚或是百年為單位建構而成的,大家隻是沒察覺到罷了。真是的,這位有著過人壽命的校長真是讓人傷腦筋。」


    「……您的意思是,筆試有辦法抓考古題嗎?」


    「是的。我也準備好試題卷了,今天就麻煩您寫這些考題。」


    殿下說不出話的表情實在太好玩了。


    不過,在寫完考卷(我有好好地摸她的頭誇獎她),並在晚上改完考卷後,反而是我感到一陣茫然。


    ──直接說結論的話,這位大小姐的才能足以和麗狄雅比肩。


    *


    我的老友──守護王國南方的鈴斯特公爵家長女,麗狄雅?鈴斯特是個毫無疑問的天才。


    她以『 劍姬』之名為人所知,給人專精劍術的印象,但在魔法方麵,她也能以十七歲芳齡自在地操控象征鈴斯特家的炎屬性極致魔法──『 火焰鳥』。


    她在學業方麵也是過人一等,隻花了短短一年的時間,就以首席的成績順利畢業,而在四年學製的大學中,也預計於三年之內畢業。而她之所以會念上三年,也是因為禁不住大學校方的一再懇求,才會延長在學時間。她接下來無疑會成為支撐王國的重鎮級人才。


    要是誇太多的話,她本人就會得意忘形起來,所以我很少親口稱讚──但她的外貌也極為漂亮。我曾有一度見到她身穿紅色禮服的模樣,看得我整個人都入迷了。


    不過,她對待我的態度實在是太過粗暴,這些優缺點相互抵銷後,最後隻能給個正負得零的評價。


    ……那家夥該不會誤以為對我再怎麽亂來都沒關係吧?雖說能承受她任性妄為的人類確實是少之又少,但再怎麽說也還是該有個限度吧。言歸正傳──


    就我所見,天才如麗狄雅和殿下的才能,在學問方麵可說是平分秋色。


    就算拿我這份考卷給那家夥寫,應該也考不出比殿下更高的分數吧。換句話說,殿下也很有可能考到史無前例的最高分,光是這點就已教人咂舌。


    王立學校的入學測驗,其出題領域可說是包羅萬象。


    從魔法、語文學、曆史、經濟、政治、生態到氣象……全國的考生會放棄找考古題也是無可厚非的事。畢竟若腦袋僅有數年份的學識,是無法對以百年份為單位的學識測驗做出對策的。


    但老實說,知識量的多寡並不算是什麽大問題。


    當然,基礎還是得打得夠紮實才行,如此一來,就能考出不壞的成績。


    然而,那位活得實在太久,甚至堂而皇之地說過「再過三百歲後就懶得算年紀了」、個性又極為別扭的校長真正想詢問考生的,就隻有一件事。


    『 你們為何想進這座學校,又打算在畢業後展現什麽才華?』


    其實就隻有如此而已。校長隻是用五花八門的問題包裝著這樣的核心,試圖問個究竟。


    這惡魔般的行為,就像是在嘲笑那些傻乎乎地用功應考的孩子們


    ,也難怪校長會和思路相仿的教授處不來。


    問我為什麽會知道?


    因為我就是在考卷上這麽質疑,並順利合格了──而且我還有好幾題學識問題是空著沒回答的呢。在術科考試的時候,校長本人甚至還親自上場當我的對手,特地向我詢問作答的理由呢。真是教人懷念。


    那時的校長好像稍稍哭濕了眼眶,到底是為什麽呢?我應該沒做什麽太奇怪的事才對啊……不過就是演示了拆解上級魔法的手法罷了。


    好啦,關於這次的模擬考,殿下在學識方麵的問題幾乎都給出了正經且正確的解答。


    就連校長的拿手整人好戲──古代精靈語也被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破解了。我想就算翻遍全王國,應該也找不到幾個能讀懂古代精靈語的人才,至少考生裏麵是一個也不會有的才對,但想不到這裏居然就出了一個。


    論文也是在這個階段就幾乎寫得完美無缺了。這已經和大學生的畢業論文等級差不多了,也難怪公爵會想將她留在身邊。


    ……該怎麽辦呢。若是按照委托,就得試著讓她死心才行,但就這次的考試內容來看,還是讓她前往王都,體驗這個世界才是更佳的選擇吧。


    總而言之──等看過她施展魔法後再來思考吧。嗯。


    *


    「我要發回昨天的考卷了。我委托愛莉去辦一些事,所以就先給您囉。」


    「好、好的!」


    放心,您沒必要這麽緊張的。


    我在考卷上畫上小花遞過去後,殿下的臉龐逐漸變紅了起來。她似乎相當開心,頭發正一蹦一蹦地輕晃著,真是可愛。我用寶珠偷偷拍了下來。


    「如您所見,我想現階段的蒂娜已經能通過筆試──不對,應該是已經足以取得首席等級的成績了。而且您的論文寫得特別好,就連王都都很難找到這種水準的論文。」


    「啊、呃……謝、謝謝您。」


    「既然如此,筆試的考古題應該隻要做最基礎的部分即可。因此,我打算今天開始進行術科──尤其是魔法部分做重點練習。」


    「您說魔法嗎……」


    原本看似開心著的頭發停止蹦動,無力地塌了下來。


    看來她似乎對魔法抱持著相當悲觀的意識。總之得激起她的動力才行。


    「首先就確認一下前提吧。蒂娜,請告訴我魔法的基本屬性為何。」


    「好、好的。魔法的基本屬性分為炎、水、風、土、雷,但也在極為少數的人類身上發現了光與闇的特殊屬性。人們在出生之際,便大致分類在這七屬性的範疇之中,並區分出擅長或不擅長的屬性。」


    「霍華德公爵家擅長哪些屬性呢?」


    「我們家族擅長的是水與風屬性。而擅長這兩種屬性,並研發出冰屬性協助建國的,正是第一任的霍華德公爵。」


    「答對一半了,您很用功呢。」


    「隻有一半嗎?」


    若是以課本為準的話便是滿分,不過──我認為實際情況有點不同。


    「首先,這是我個人的想法,不僅沒有記載在課本上,應該也沒被任何文獻記錄下來,所以還請別說出去。」


    「好、好的。」


    「蒂娜所說過的『 基本屬性』──究竟是怎麽定義出來的呢?」


    「咦?不是自古以來長期研究,最後終於推導出來的定論嗎?」


    「沒錯。但若是如此,我在車子裏展露過的控溫魔法又是什麽屬性呢?」


    「我隻看出了炎、水和風屬性……」


    「就現代的觀點來說,炎與水乃是互斥的屬性,要同時操控兩者理應相當困難。而就實際上來說,控溫魔法大都是施放在能乘載大型魔法裝置的工具──嗯,基本上隻有火車或是大型船隻才會安裝。那我能施展這種魔法,豈不是很奇怪嗎?」


    「那、那是因為老師很厲害的關係!」


    「我一點也不厲害喔。純論魔力量來說,我應該屬於少量的那一方吧。我不僅輸給蒂娜,也無法施放上級魔法。」


    我的魔力量比一般人還要少上一些,就算能組織上級魔法的魔法式,也因為魔力量不足而施放不來。老友每次都仗著這一點跑來整我……但因為我還是有操控的本事,所以很少被她騎在頭上。


    而魔力量少如我,之所以能在王立學校成了第一個以次席成績畢業的平民,大概就是因為做了不少荒唐事的關係吧。


    「請先將『 自己擅長的屬性』這樣的念頭擱在一旁,用白紙般的態度測試各式各樣的屬性吧。所謂的屬性呢……嗯,請當成拿來說明所用的詞匯。您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推測,然後實踐;接著再次推測,再次實踐。蒂娜,請回想迄今鑽研過的植物和農作物方麵的研究,而魔法其實也是一樣的東西。如果嚐試的結果一如預料是冰屬性,那自然是美事一樁;但就算是炎屬性,也同樣是一樁好事。」


    「怎、怎麽會……」


    我能明白她受到衝擊的心情。


    畢竟就常識來說,每個人都會有著擅長的屬性,要她暫且拋下這種觀念未免過於強人所難。在首次施放魔法的時候,大都會以該家族曾經施展過的魔法作為藍本,而這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作法。


    ……但我接下來要說的,恐怕會讓她更加難以接受吧。


    「我在小的時候,曾經想過這麽一個樸素的問題──『 為什麽人可以使用魔法呢?』。」


    「那、那是因為人類擁有魔力,並透過不斷積累的努力後,才能操換自如。」


    「真的嗎?」


    「當、當然是真的了!」


    殿下氣鼓鼓地回答道。


    和我妹前一陣子的反應有點像呢,但她最近對我好凶啊──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 所謂的魔法,是人類以魔力作為代價所借來的東西』。」


    小時候,雙親總是會和我講英雄們活躍的冒險故事,而其中最讓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故事人物能將驚天動地的魔法──也就是世間所謂的『 大魔法』操控自如一事。


    據傳『 勇者』所使用的『 天雷』,能一擊擊斃巨龍。


    據傳『 賢者』所使用的『 墜星』,能一夜消滅一國。


    據傳『 聖女』所使用的『 複活』,能讓人死而複生。


    據傳『 騎士』所使用的『 光盾』,能防下任何魔法。


    總有一天,自己也想施展那樣的大魔法──孩提時代的我抱持著如此堅定的心願。


    然而,隨著我學會識字,抱持著興奮的心情攤開魔法書後,憧憬也隨之轉為失望。


    魔法的研究本身日新月異,使用的人口也逐年增加,但據說到了現代後,世上已再無一人能使用上述的大魔法。


    就現實狀況來說,炎屬性大魔法『 炎鱗』和冰屬性大魔法『 冰鶴』,也逐漸從曆史之中銷聲匿跡。況且,就我調查的結果來說,這些雖然被統稱為『 大魔法』,但古代的魔法係統似乎不隻一種……


    拿『 天雷』和『 炎鱗』來舉例吧。


    就我看來,這兩種大魔法的體係似乎是完全不同。


    我指的並不是屬性不同──像前者屬於純粹的攻擊魔法,至於後者……雖然這樣說有點奇怪,但許多文獻上都有近似「生物」的敘述,炎鱗似乎會在發動後延續好一段時間的樣子。


    由於個人能調查的範圍有限,我在這四年期間問遍了許多老師,結果對這個問題有回應的老師占了極少數,而知曉其魔法式的老師可以說是完全不存在。


    巧合的是,被定為比大魔法略遜一籌的「極致魔法」的使用能手,似乎也有逐年減少的趨勢。


    由於我身邊有個能將極致魔法用得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的恐怖女生存在,所以我沒太過留意,但這似乎是世間的共同認知。


    ──奇


    怪?但這麽一來不是很詭異嗎?


    印刷技術和能記錄各種事物的寶珠技術尚不純熟的時代已然過去,到了技術發達的現代,為何過去為人所用的魔法卻反而失傳了?


    我想各家族確實是有不外傳的絕活吧,或許也有那種僅限於口耳相傳,在不知不覺間消失無蹤的魔法。不過……這種不自然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


    如今戰爭的頻率已經比過去低上許多,我們王國在近兩百多年來也從未經曆過大規模的戰爭。但怪物們依然在各地跋扈橫行著,龍和惡魔也依然建在。我並沒有收到這些怪物有弱化的傳聞,而各國不僅沒有削減軍事預算,反而在經濟起飛後明顯加碼了相關預算。


    換句話說,用來鍛煉魔法進行實戰的地點,依然多得和往昔一樣。


    盡管如此,人類所能施展的魔法確有逐步減弱的傾向──


    「可、可是,是否也該將能使用魔法的基數人口上升這點也納入考量……」


    「沒錯。然而,威力和規模逐漸衰退乃是不爭的事實。若是再這樣發展下去,上級魔法的能手或許會逐漸……不對,說不定已經正在減少了。如今是靠著個人的優異性彌補著總數的不足。」


    「…………」


    「就是隻將目光放在王國內,能使用象征各公爵家的極致魔法──『 火焰鳥』、『 冰雪狼』、『 暴風龍』和『 雷王虎』的能手也已所剩無幾,而其威力似乎也比過去弱上許多……不過『 火焰鳥』的使用者說不定是曆任以來最強的一個就是了……但那應該要當作特例才是。」


    「……換句話說,老師想說的是,『 打從學習的根基就出了問題』是嗎?」


    這孩子果然是個才女。


    「說得很好,是正確答案喔。」


    「您的意思是,在兩百年前的魔王戰爭結束後,各國持續改良魔法的努力……是白費力氣嗎?」


    「我不會說那是白費力氣,畢竟能使用魔法的人們確實是大幅增加了許多。不過,就結果來說,這招致了使用者水準的降低,會覺得其中有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總覺得腦袋要打結了。」


    也是啊。


    能二話不說地將我突如其來的這番話盡數相信的,大概就隻有那位老友吧──在聽完我說的這些推論後,她就立刻拔出了劍,氣勢洶洶地喊著:『 ……為什麽!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那一天的光景還真是曆曆在目。


    殿下直直地盯著我看。


    「不過……因為是老師說的,所以我相信您所說的這一切。那麽,我究竟該怎麽做呢?這件事似乎和無人目擊過的各屬性妖精有些關連了呢。」


    「……說起來,您為什麽這麽信任才剛見麵不久的我呢?我真的感到很不可思議呢。」


    「咦?因為……您就和教授和麗狄雅大人說的一樣,是個很厲害、又很帥……沒、沒事!請繼續說吧!」


    殿下先是低聲嘟嚷了幾句,接著臉蛋驀地變得通紅。


    是我說錯了什麽話嗎?還有,我好像聽到了什麽教人在意的名詞……不、不對,是我聽錯了吧。嗯,我一定是聽錯了。


    我清了清嗓子重啟話題。


    「咳咳。就我認為,人類之所以能使用魔法,是因為眼睛看不見的妖精從中給予了助力的關係,至於魔力就是給他們的報酬。而王室和各公爵家或許都有著能吸引擅長特定屬性的妖精的氣質呢。」


    「可是,這樣的學說理應早在超過百年前的實驗受到了否定。妖精若是存在,那在火山施放炎屬性魔法之際,應該就能增強威力;但實際上無論在哪邊施展魔法,其威力的程度都是大致相等的……我所讀過的文獻是這麽記載的。」


    「您真的很努力用功呢。正確答案。其中也包含了在火山施放水屬性魔法卻增強威力的例子呢。」


    我伸出右手摸她的頭──在碰觸到之前收住了手。危險危險,若是每次都能像這樣留意,那應該就能改掉這個壞習慣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殿下看起來似乎有點不滿,這是為什麽呢?


    「話說回來,蒂娜覺得海裏會有炎妖精的存在嗎?」


    「咦?我、我認為沒有。」


    「為什麽呢?」


    「因、因為水裏無法讓火焰存在,所以妖精應該也……」


    「明明就無法證明妖精的存在,該怎麽證明您的假設?」


    「您、您太卑鄙了!這、這是犯規!」


    「嗬嗬,真是抱歉。因為蒂娜實在是太過優秀,忍不住就會想稍微戲弄您一下呢。」


    「……老師的心眼果然有點壞呢。」


    殿下噙著眼淚說道。她真的很優秀,而且能在對話之中感受到樂趣呢。也不知是好是壞,能這樣對答如流的對象,至今就隻有麗狄雅而已。


    「我是這麽認為的──如果妖精真的存在的話,對於他們來說,屬性應該不會有什麽意義吧?」


    「……您是說他們沒有屬性嗎?」


    「我並不打算說得這麽極端,但仍是假設他們隻有少許擅長或不擅長的差異性。也可能是除了象征各屬性的存在之外,大多數的妖精都是如此。那麽,我們如今所使用的魔法構築式又代表了什麽意義呢?」


    「炎屬性隻會釋出火焰,水屬性隻能造出流水,風屬性隻能揚起旋風……是強製性地隻能釋放出一種屬性的設計。」


    「我剛才所說的這些都沒有根據。就算想做實驗,要證明看不見的妖精存在也是很困難的事吧。不過,若是代換成他們的立場思考──您覺得若是每次都收到相同的要求,而且還得強迫出力的話,您會樂意幫這種人類的忙嗎?」


    「……應該不會樂意吧。」


    「沒錯。所以我改良了魔法式,增加了『 白紙』的區段。」


    順帶一提,我在從校長手中接過畢業證書時曾坦率地說出這樣的想法,結果校長露出了相當苦澀的神情。


    恐怕是那些精靈和巨人──表麵上和人類締結友好關係的長命種族們,在暗地裏訂定了秘而不宣的規矩吧。


    我猜具體時間應該落是魔王戰爭結束後吧?他們會萌生「至少也要在魔法技術方麵勝過人類」的念頭也是無可厚非。畢竟即便是現階段,他們也在絕對性的人口差距下被人類剝奪了實權呢……他們說什麽都想死守這部分吧。


    ──由於是和我無關的事,所以我也沒打算深究下去。


    「我稍微聊得有點久了,讓我們進行練習吧。」


    「……老師。」


    哦,又有問題了嗎?


    「我果然怎麽想都無法接受!請立刻告訴我您摸了愛莉卻不摸我的理由!還有……請您別再對我用敬語了!」


    ……我還是沒搞懂這孩子的腦袋在想什麽啊。


    *


    雖然有些突然,但我想稍微談一下我的家人。


    我的雙親都不是貴族而是庶民,兩人的感情極為融洽,就算在我這個兒子的眼裏看來,他們的互動也著實令我害臊。畢竟他倆專情到是以青梅竹馬的身分結為連理。順帶一提,我在將這些事告訴老友的時候,她莫名紅起了臉這麽回答:


    『 ……你為什麽沒從我出生的時候就待在我身旁呀?你趕快想個辦法變成我的青梅竹馬啦!』


    辦不到啦。她就是能不當一回事地把這種話說出口的女生……身為和她相處第四年的我必須提醒一下,當時要是不更嚴格地教育她的話,將來可是會吃足苦頭的喔?我真的不是開玩笑的。


    把話題拉回雙親上頭吧。他們過著與劍和攻擊魔法等火爆行為無緣的生活,在王國東部的樞紐──俗稱『 森之都』的東都經營著一座小小的魔道具店。兩人僅能施展少許的生活魔法,上級魔法對他們來說完全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在我出生前便亡故


    的祖母似乎是一名小有名氣的魔法師,而她的才能似乎被我妹妹繼承了下來。


    目前就讀於王立學校、今年十五歲的她,是個極為優秀的妹妹。


    她不隻個性好,身為家人的我也覺得她長得相當漂亮。唯一的缺點是至今還改不掉黏著哥哥的壞習慣……但因為她很可愛,所以我也不怎麽在乎了。畢竟在宿舍生活的時候,她確實是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


    若是繼續成長下去的話,她肯定會在王國之中成為鶴立雞群的前衛型魔法士,甚至有可能當上某個家族的當家。她本人也對出人頭地一事抱持著幹勁,真是教人信賴。


    『 我要當上王宮魔法士之首,用賺來的錢把哥哥一路養到終老!』──她小的時候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呢。


    ──至於我?哦,我一點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雖說在學問方麵算是多有涉獵,但誠如各位所知,我的魔力量低於平均值,而術科……也差不多是考不上王宮魔法士的程度。


    我之所以能從王立學校畢業,並順利就讀大學,有很大的因素是藉助了那旁若無人的天才──麗狄雅?鈴斯特的貼身侍從身分。不對,老實說,我認為這樣的因素就占了百分之九十五吧。畢竟那家夥是認真覺得『 既然自己能做到,那其他人也都能辦得到』啊……


    也不想想到底有多少貴族──尤其是前途無量的貴族子弟被卷進那家夥引發的騷動,就此一蹶不振啊!如果說有百人之譜或許是過於誇張……也許吧,我實在是沒什麽把握。不過,這還是以低估的方式去算了。


    如果是除了劍術之外一竅不通的入學當下也就算了,到了魔法方麵也在國內獨占鼇頭的現在,能忍受她那不通情理的待人處事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而我就這麽被推去當成活祭品──不,是被當成溝通的橋梁。


    在首次相見的時候,我和公爵千金都對彼此漠視以待,但如今已經是可以打開心房交流的交情了。


    她最近甚至還會不當一回事地跑來我家借宿,然後每次到了隔天早上,她就會罵著『你為什麽沒對我下手啦!』一邊把我痛打一頓。真難以理解。就算真的下手了,我也肯定會被她拿劍砍或是放火烤熟啊……說個悄悄話,我之所以不敢下手,主要還是因為麗狄雅的母親大人一旦生氣起來,肯定就會變成全王國最為恐怖的存在……


    我好像說得有點太長了……總之,雖然同為公爵千金,但麗狄雅和殿下有著南轅北轍的差異。


    在庶民階級長大的我,理所當然地不認識除了麗狄雅以外的貴族千金。不對,嚴格來說,我還認識一個同屆、稱呼我為『 重要的好友』的存在。不過……那一位實在是太過特殊了,我在今後的人生想必也難以與她重逢吧。


    就至今的經驗來說,麗狄雅可以說是例外之中的例外。那樣的女生要是隨處可見的話,我肯定立刻會逃出王國,投奔到共和國的麾下。不對,商業國家的水都一類的都市說不定是更好的選擇,畢竟那邊審核出入境的標準很寬鬆啊。


    是以不管再怎麽放肆,我也不能對真正的千金小姐──況且還是『 公爵千金』做出失禮的行為。


    即使是我,在這方麵還是懂得拿捏分寸的。


    不曉得各位是否能夠理解呢?


    「……不過,我聽說老師也很常摸麗狄雅大人的頭,而且就算沒有理由也會摸呢。此外,我也聽說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兩位也會無言地依偎在一起,醞釀出心有靈犀的氛圍,讓旁人難以入室呢。」


    「您、您誤會了!那是因為不這樣做會惹她生氣,我隻得唯命是從……這是我為了保命所做的反應,並沒有其他的意思。說、說起來,是誰告訴您這些事的?……是教授嗎?」


    殿下用力點了點頭。


    那個混帳臭老爹!居然將我的形象貶得如此慘烈……這樣聽起來,豈不像是我和麗狄雅的感情非常融洽的樣子嗎!


    你們可知道在那樣的靜默中,我們究竟暗中較勁了多少個回合啊?之前那次也是一樣──


    『 不行。我還沒看完這一頁。』


    『 不不,是你自己跑過來和我擠在一起的吧?』


    『 我看完了。翻下一頁。』


    『 ……遵命。』


    一回想起來,我的眼淚也差點要飆出來了……


    好啊,我就奉陪這場戰爭吧。在下次見麵之前,我要將教授各種不為人知的大小事大肆宣揚開來!


    不對……還是請他的家人出馬拉住他比較好吧?總覺得若是能說動他太太出馬的話,就能給教授更強大的精神打擊了!嗬嗬嗬……我會讓教授後悔與我為敵的。


    啊……因為一時氣氛而分神了。得先安撫眼前鬧別扭的殿下才行。


    「太狡猾了。老師明明說過要誇獎我的,那我就要求您摸摸我的頭!請盡量、盡量多摸一些!還有,我已經明白您是個比預想之中還要溫柔的人了,所以請您平時也對我更溫柔一點!」


    「唉……我明白了,但我也要提出條件。如果蒂娜能在接下來的魔法實作之中表現良好,我就會摸到您拒絕為止。至於待您溫柔這點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我會好好處理的。」


    「真的嗎!」


    「我不會說謊的。」


    「──我用寶珠記錄下來了。好的,我接下來該怎麽做呢?總覺得我現在什麽都做得到呢!就連區區『 冰雪狼』似乎也能順利發動呢!」


    唔嗯……總覺得這位大小姐和麗狄雅有那麽一點點相似,還是多用點心吧。


    不過有幹勁確實是好事。我想她差不多也該──


    「恕、恕小的打擾了。」


    喏,來了。來得真是剛好。隻見愛莉小姐端著托盤走進了房內。


    我請她去準備實作所需要的物品,但也沒必要特別放在托盤上吧?裝在袋子裏拿來也行啊。


    ──我馬上就預判出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了。


    「亞連老師,我照著您的安排……呀啊──」


    「哦,危險危險。」


    我抱住了差點在平地摔倒的愛莉小姐,將物品靜止在空中。


    我讓托盤上的物品輕飄飄地移動,緩緩落在桌子上頭。


    一、二、三──嗯,蠟燭湊足了八根,這下總算能開始實作了。


    「亞、亞連老師,那個、那個……」


    「──老師,愛莉她不高興了,請快點放手。」


    女仆小姐小臉通紅,在我的臂彎裏露出了慌張的反應。真像個小動物。


    至於看到這幅光景的殿下則是露出微笑,卻散發出極為冰冷的氣息。


    ……唔嗯。我用力抱緊了愛莉小姐。嗚哇,抱起來超舒服的。


    「咦?啊嗚啊嗚啊嗚、那個那個那個……」


    「老師!現在立刻放開她!」


    由於我享受夠了,於是放開了愛莉小姐。


    女仆小姐看似害臊地垂下目光,用雙手揪緊了裙角,看起來似乎有些不滿。她果然很可愛呢。


    殿下的視線一直紮得我生疼呢。哈哈哈。


    「……老師的心眼果然很壞。真是下流。」


    「被您發現啦。」


    「…………您真是厲害,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將飄浮魔法使得如此收放自如。」


    「因為這很簡單呀。」


    「您騙人。」


    殿下直直盯著我看。這孩子果然很聰明。


    ──就認真上個一堂課吧。我將蠟燭放在桌麵上。


    「今天──應該說從現在起的三個月期間,我會讓蒂娜對這些蠟燭分別附上不同的屬性。」


    「您的意思是?」


    「就是所謂的『 七屬性』再加上『 冰屬性』,湊齊既有的八屬性。」


    「…………老師果然很壞心。」


    「才沒這回事呢。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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