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親事一定下來,消息自然會傳開,王氏沒幾日便聽聞大半,弄明白是鄧文禎和葛鳳棲訂親後,傻眼了。


    葛家原本不是要與自家結親嗎,眼下怎麽將葛鳳棲許給了鄧文禎?!


    王氏氣不打一處來,將鄭佑誠叫過來,沒好氣地質問道:「你這父親是怎麽當的,對自己親生的閨女、兒子倒不知操心,成日操心旁人的事做什麽?瑞哥兒與葛家姑娘這門親本是原先就提了的,如今怎麽跑到鄧家小子那裏去了?是不是鄧氏又同你說什麽了?你竟攔也不攔,還一門心思瞞著我,我早晚會被你們一個個氣死!」


    鄭佑誠見王氏滿臉漲紅,生怕她氣出個好歹來,忙道:「母親先莫動氣,這事我前兩日本就要與您說,隻是您一直在置氣,不肯見兒子……話說回來,瑞哥兒到底沒去過弘化,親事一說八字都沒一撇,這倒怪不得葛家。現下瑞哥兒尚且不知在哪兒,隻求他平安回來便好,哪顧得上親事?」


    「那也不能與鄧家聯姻啊!」王氏氣道:「鄧家小子哪裏及得上瑞哥兒半分,葛家這是鑽了什麽牛角尖?不成,你叫人悄悄給葛夫人送個信,我總要見見她。」


    說到底,王氏真正氣不過的是葛家竟選了鄧家,選了鄧文禎。


    鄭佑誠輕歎了口氣,勸道:「母親,此事咱們幹預不了,葛家……今時不同往日了。」


    「如何不同?」王氏不懂這中間的權勢微妙,嘴硬道:「不過是咱們家一時落難罷了,總有再興起的時候。」


    說及此,她更怒幾分,指著鄭佑誠道:「這都是你們父子倆招的禍!你們好樣的啊?那事若不是如今被揭出來,你們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這將近二十年,竟半點口風不透,你們還拿不拿我當個人?早知實情是這般,昭哥兒幼時發天花時就叫他病死算了,然後叫我也跟著傷心死,省得成日被你們戳肺管子!」


    「母親……」鄭佑誠無奈地道:「您說的是什麽話,瞞著您是不想叫您整日提心吊膽。」


    「呸呸!」王氏拿眼橫著他,「我那可憐的侄女怕不是也被你們蒙在鼓裏?」


    鄭佑誠搖搖頭,「她是明珠和瑞哥兒的親娘,昭哥兒是否是親生的她最清楚,怎麽瞞得過她。」


    王氏聞言,悲從中來,想著侄女明明知曉,竟沒告訴她!


    她氣悶至極,忽地一扭身,趴在靠枕上嗚嗚哭了起來。


    鄭佑誠最怕她這般,一麵恐其當真哭壞身子,一麵又深知她的性子是越勸鬧得越厲害,正躊躇時,便見鄭茂才皺著眉頭進了屋。


    「鬧夠了沒有!」鄭茂才壓著聲音道。


    王氏聽到了他的聲音,頓了頓,卻依舊伏在枕上沒起身。


    「當年不告訴你,便是怕你這般差別相待。」鄭茂才帶著些怒意拂袖坐在圈椅裏,他這陣子消瘦得厲害,腰背也顯得佝僂,隻有氣勢依舊。


    王氏在枕上悶了片刻,到底忍不住,起身朝鄭茂才冷笑道:「是啊,這麽多年,你何曾信過我?昭哥兒這事瞞了我二十年,如今我問問都不成?照這麽著,明兒我搬去廟裏,什麽事也不問,正好遂了你的願!」


    鄭茂才側頭瞧了瞧她,神情很是複雜,似乎王氏這些日子的反應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又似對此更加失望和不滿。


    王氏被他瞧得心底一寒,僵持了半晌沒說話。


    鄭佑誠在一旁不自在地咳了兩聲,鄭茂才轉開眼,也沒接王氏方才的話,隻蹙眉道:「你心裏有氣,撒兩日便行了,可不能總這樣。昭哥兒對你這祖母情分深,但總有一日會認祖歸宗,你這般下去,會將這情分慢慢磨沒了。」


    王氏不以為然地哼道:「這二十年我當親孫兒一般疼他、養他,他若有違逆,便是不孝不義。」


    「你這……」鄭茂才氣極,激起一連串的咳嗽,末了隻覺得半句話都不想與王氏多說。


    王氏瞅了瞅鄭佑誠,恨聲道:「我生你這兒子何用?一轉眼便叫我疼到肉裏的孫兒改了姓,你們父子不願與我多說,罷了,這事我便當個睜眼瞎,但打明年春起,十哥兒需得……」


    鄭茂才不願在她屋裏多待,起身欲走。


    王氏話音頓了頓,忍不住心裏頭的邪火想刺他兩句,剛好白霜在外間輕叩了兩下門,稟道——?


    「老太爺、老太太,府裏有客來了。」


    「誰?可是葛家的人?」鄭茂才先問了一聲。


    「進來回話。」王氏也坐直了身子。


    白霜進來後道:「回老太爺,正是二……少爺帶著葛家大公子來了,正在院外等著呢。」


    王氏挑挑眉,剛要說什麽,鄭茂才已先轉過身肅著臉說:「你心裏怎麽想的我不管,但有旁人在場,莫要給二郎甩臉子。」


    王氏沒好氣地瞪了一眼,「我還會不知這個道理不成?」


    鄭茂才略略頷首,這才與王氏、鄭佑誠一並到堂屋,吩咐道:「請進來吧。」


    沒多久,伍澤昭引著葛家大公子葛從儀進了堂屋。


    鄭家眾人雖已在關西避了一段日子,但還是頭一次見到葛家的人上門。


    葛從儀長相俊美,膚色稍黑,身量比伍澤昭壯實一點,一進屋便作揖道:「見過老太爺、老太太,晚輩來得晚啦。」


    鄭茂才暗暗將他打量一番,並不說客套話,頷首道:「我們兩家之交,原就不在這些麵上的功夫。」


    葛從儀笑著點頭,又說:「老太爺和老太太都清減了不少。」


    王氏歎道:「老骨頭啦,禁不起折騰。上次弘化一別,許久沒見,大郎瞧著更加英武了。」


    葛從儀笑著擺手。


    王氏的目光轉到伍澤昭身上,如從前一般親切地打量他片刻,溫聲道:「這半個多月,昭哥兒怎麽又瘦了?還黑了些,定是沒好好用飯。」


    伍澤昭微微一頓,除去救人當晚,這是王氏頭回見他。


    他心中有些發酸,忙走到王氏跟前,躬身道:「祖母身子可好些了?都是孫兒不孝,這陣子未能近前伺候湯藥,還叫祖母掛懷。」


    「不怪你。」王氏拍拍他的胳膊,「你有這個心便成,祖母沒大礙,隻是前陣子顛簸得乏了,歇不過來似的,眼下都好了,你自己也得留心身子,別叫祖母總掛念著。」


    「是。」伍澤昭應了一聲,一時間眼眶發熱。


    葛從儀忙在一旁道:「老太太,這是晚輩的不是,按說早該到眉縣來將貴府眾人接到弘化,奈何我們兄弟幾個一直不在關西,旁人過來家父又委實不放心,前幾日我剛回弘化,恰巧見到二郎,父親便叫我跟二郎速來將諸位接到弘化一敘,我一路心急,不曾叫二郎多做歇息,二郎辛苦了。」


    伍澤昭擺手,淡淡地道:「大公子客氣。」


    鄭茂才和鄭佑誠對看一眼,葛從儀這話客套,卻已說明來意——?要帶他們前往弘化。


    鄭茂才精神一振,知道自家之難終有可解之勢,不由看了看伍澤昭。


    伍澤昭輕輕頷首,幾人相視片刻,心照不宣。


    鄭茂才點頭道:「我與你父親多年未見,自然盼望一敘。」


    葛從儀連連笑道:「是,家父也念叨好幾日了。」


    幾人說得投機,王氏便回去吩咐大家立即打點東西。


    葛從儀留了一晚,第二日等鄭家眾人都收拾好了,方帶著他們啟程回弘化。


    弘化與眉縣離得不遠,一日半的路程便到了。


    瞧著葛家門前兩座氣派的石獅子,明玥心想著,自己這兩個月去過的地方,真比過去十幾年還多。


    「諸位,請。」葛從儀做了個手勢,在前麵引路。


    時節剛進十月,關西比燕州暖和得多,正是一年裏最適合遊玩的時候。


    葛府碧瓦朱甍,開闊非常,他們走了片刻便有下人抬軟轎來,眾人分別坐好,葛從儀便和伍澤昭在前麵引路。


    直走了近兩盞茶的功夫,軟轎停了,明玥和鄧素素跟在鄧氏後頭又走了一段青石路,抬頭便瞧見不遠處的兩層閣樓,院中的儀門處站著一個穿杏色胡服的少女,正是葛鳳棲。


    葛鳳棲朝眾人英氣地行了一禮,笑道:「晚輩見過鄭老太爺、老太太及眾位叔伯和嬸嬸,家父、家母正等著諸位,快請進。」


    鄭茂才微微頷首,「這便是鳳哥兒吧?果然颯爽不輸男兒。」


    葛從儀笑道:「老太爺這話可要把四妹妹高興壞了。」


    葛鳳棲揚著秀眉一笑,又單給鄭茂才施了一禮。


    眾人被逗樂了,王氏麵上也緩了幾分。


    葛鳳棲瞧見明玥跟在後麵,使勁衝她眨眼,明玥對她笑了笑。


    行到閣樓前,隻見有一名身量十分高?的婦人快步迎出來,「老姊姊,你可來啦!」


    王氏「哎喲」一聲,與這婦人抱作一團,女眷們知這定是葛夫人無疑。


    明玥抬眼打量,見葛夫人與葛鳳棲十分相像,都是高鼻梁,眼窩略微深陷,兩眉間略寬,大抵是因有胡人血統的關係,與尋常嬌柔的女子比起來自有一番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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