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聽過『受詛咒的影片』嗎?」


    「咦?什麽?」


    木村真冬在高中放學的回家路上,站在車站月台上看著英文單字表。一聽見姊姊說出這個不吉利的詞匯,她忍不住蹙眉。


    「『受詛咒的影片』。最近大家都在討論耶,你果然不知道喔?要是不好好跟上流行,你會跟不上朋友的話題唷。」


    聽見姊姊木村真夏那種瞧不起人的口吻,真冬不滿地噘起嘴。明明隻比我早幾分鍾誕生在這個世界上而已,這個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姊姊卻老是把我當成小孩子。


    「那到底是什麽啊?」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受詛咒的影片』。以前不是謠傳過『受詛咒的錄影帶』嗎?就是看過的人一星期後就會死掉的那個。這就是那個的影片版。它會被夾帶在電子郵件裏,已經有很多人收到了耶。」


    「那是什麽啊,蠢死了。」


    麵對真夏興奮的態度,真冬嗤之以鼻。她老是喜歡擺出姊姊的架子,可是都高三了,竟然還對這種無聊的謠傳感興趣。


    「咦——你不覺得很有趣嗎?聽說有個女生看完那支影片後,就自殺了耶。」


    可能是愈說愈激動吧,真夏提高了音量。真冬輕輕歎息。相對於凡是講求實際的自己,真夏則喜歡這種超自然的事情。我們的dna明明應該一模一樣,為什麽個性卻差這麽多呢?


    「你在說什麽啊。我們學校最近又沒有學生自殺。」


    「又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是別的學校啦。那支影片又不是隻在我們學校流傳。」


    「那也很奇怪呀。你仔細想想,假如那支影片真的已經到處流傳,那應該也有好幾百個人看過了吧。而在這麽多人當中,死掉的卻隻有那個女生。這隻是巧合吧?」


    「啊,那個女生沒死唷。」


    「啊?你剛剛不是說她『自殺了』嗎?」


    「聽說她看完影片之後,就自己衝到馬路上,結果被車撞了。不過好像隻有手骨折而已。」


    「那隻是那個女生邊走邊滑手機,沒看紅綠燈,結果被車撞了吧?」


    真冬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彷佛覺得頭痛了起來。她為了準備大學入學考試而睡眠不足,還聽了這種無聊的事。真羨慕早就推甄上學校的真夏。


    「聽說那個女生說:『看了那支影片之後,就聽到奇怪的聲音,等到回過神來就已經被車撞了』耶。不覺得很可怕嗎?這完全就是詛咒吧。」


    「我看她八成是因為貧血之類的,所以昏昏沉沉地走到馬路上了吧?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看過影片的人那麽多,怎麽可能隻有那個女生受到詛咒?」


    「其實啊,聽說有一個男的因為被甩了而自殺,那段影片就是他的怨恨製造出來的,所以隻有最近沒道理地甩掉男朋友的女生會被詛咒唷。」


    真夏把雙手舉到胸口,垂下手腕。


    「欸,是不是有興趣了!」


    「完全沒有。」


    「啊、你果然害怕了。就是說嘛,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真冬就會被詛咒了嘛。」


    真冬的腦海裏浮現幾個星期前分手的男生,於是皺起眉頭。


    「我又不是沒道理地甩掉他,而且叫我和他分手的,不就是姊姊你嗎!」


    「我開玩笑的啦,別那麽生氣嘛。」


    「如果有時間看那種東西,我還寧願多背一個英文單字呢。要是你想看的話就自己看吧,我不會阻止你的。」


    「別這麽說,跟我一起看嘛。反正電車又不會那麽快來。」


    「到底為什麽非得連我也要看才行?」


    「因為假如被詛咒了,兩個人也比較有伴嘛。啊,還是說真冬也不敢看?」


    會害怕的不是我。麵對真夏的挑釁,真冬深深歎一口氣。照這個情況看來,她是不會退讓的。


    「好啦,我陪你看。快一點,不然電車就要來了。」


    「真不愧是真冬,那你等一下,我馬上播放。」


    真夏迅速地操作手機,接著把手機拿到真冬麵前,說:「這個這個。」


    全黑的畫麵裏,突然出現好幾道原色光。刺眼的光線讓真冬眯起眼睛。那些色彩就像蠕動的內髒一樣惡心,一邊閃爍一邊不停變形。看見那彷佛有無數彩色蜈蚣在爬行的景象,一股厭惡感打從心底湧上。那些光線的動作愈來愈激烈,繪出複雜的圖樣。下一瞬間,真冬的腦海裏浮現一個男人滿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畫麵。


    這是什麽?正當她感到疑惑的時候,一把沾滿鮮血的刀子影像閃過腦中。真冬想起剛才聽到的「因為被甩而自殺的男人」這句話,背脊竄過一道寒意。


    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宛如野獸低吼般的聲音。真冬感到不安,想要環顧四周。就在這時,她眼前的景象彷佛麥芽糖一樣扭曲,感覺就像漂浮在水裏,連自己是站著還是躺著都不知道。


    這是什麽?發生什麽事了?陷入恐慌的真冬,突然發現遠方似乎傳來微弱的聲音。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冬……真……真冬……真冬!」


    那是個熟悉的聲音。那是她十七年來一起長大的姊姊的聲音。


    好吵喔。她到底在叫什麽啊。就在她模模糊糊地這麽想的時候,一陣劇痛從左手腕傳來。她忍不住發出呻吟。


    真冬將視線落在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往不自然的方向扭曲,手的下麵有一根粗粗的鐵條。那根鐵條好眼熟。真冬甩一甩沉重無比的頭,坐起身並環顧四周。許多木條等間隔放在地上,中間還鋪著小石頭。


    鐵軌?為什麽這裏會有鐵軌?


    「真冬!拜托你,快躲開!快!」


    真夏焦急無比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躲開?就在她用空洞的雙眼抬頭望向姊姊的瞬間,背後傳來響亮的警報聲。警報聲彷佛撼動了真冬的五髒六腑,使她回過神來。她睜大雙眼。


    巨大的鐵塊正以飛快的速度朝她逼近,尖銳的摩擦聲振動著鼓膜。


    鐵車輪-邊冒出火花一邊逼近,而真冬隻能茫然地看著這一切。


    1


    「是貞子!」


    「啥?你說了什麽嗎?」


    大量的書籍疊成好幾堆,就像長出好幾十棵『書樹』的昏暗房間裏,我坐在窗邊的沙發上,藉著從窗戶射進的陽光讀著膠原病學專業書籍,而我那個年紀比我小的主管——天久鷹央忽然興奮地喊道。我轉頭望向她。


    一如往常地穿著淺綠色手術衣、外麵罩著一件白袍的鷹央,正對著辦公桌上的電子病曆表露出滿臉笑容。


    「就是貞子啊。你沒看過『七夜怪談』嗎?」


    「『七夜怪談』就是那部恐怖片嘛。我好像有看過,又好像沒看過……所以貞子怎麽了?從螢幕裏爬出來了嗎?」


    「沒有,目前沒有出現貞子……嗯,沒問題。」


    鷹央先是顫抖了一下,檢查螢幕後,拍一拍自己穿著手術衣的胸口。這個人到底是不是認真的啊。自從來到這間醫院工作後,我已經跟這個怪人上司相處了半年,但至今仍無法理解她的行為。


    「那真是太好了。所以到底是什麽事呢?」


    「你隻看過『七夜怪談』的電影版嗎?那你稱不上是真正的恐怖片迷喔。最具有震撼力的是小說版,下次我借你,你在半夜看。」


    我什麽時候變成「真正的恐怖片迷」了?


    「好、好,我知道了。我有空的時候會看,下次請借我。重點是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啊,對喔。」原本嘟著嘴的鷹央突然心情大好,將雙手在胸前合十。「有一個『受詛咒的錄影帶』……不,是看過『受詛咒的影


    片』的病人住院了唷。」


    「什麽啊?」


    我疑惑地歪著頭,而鷹央對我招手,示意我過去看。我無奈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望向電子病曆表的螢幕。


    我所隸屬的統括診斷部(不過醫局人員隻有我和鷹央兩人)每星期都會花幾個小時,在鷹央位於天醫會綜合醫院屋頂上的住處,同時也是統括診斷部醫局的『家』裏,進行「巡病曆」的工作。身為統括診斷部部長的鷹央會檢查各科住院病人的病曆表,倘若發現有什麽不對勁,就會在病曆表上寫下建議。


    這件事表麵上是由擁有優異醫學知識的鷹央,指出連主治醫師都沒注意到的關鍵,以供治療時參考;但實際上,卻是鷹央明明沒直接診察過病人,卻帶著傲慢的態度批評主治醫師的診斷和治療。重點是她所指出的失誤都切中核心,從某種角度而言相當討人厭。而由於這都是為了病人,所以主治醫師們並沒有公開抱怨,不過似乎有不少資深醫師對這件事非常感冒。


    「精神科的病人嗎……」


    我喃喃自語,瀏覽著顯示在螢幕上的資訊。


    病人是一位名叫木村真冬的十七歲高中女生。根據病曆表的紀錄,木村真冬大約在兩天前,在她就讀的高中附近的車站月台跳軌,企圖自殺。幸運的是,電車在壓到真冬的前一刻順利停下來,因此真冬隻有手骨折而已。後來真冬被送來天醫會綜合醫院,醫師判斷她有再度企圖自殺的危險,因此安排她住進精神科病房。到這裏為止,故事都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隻是住院之後,木村真冬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她說她根本沒有自殺的意圖,然而在看了某支「受詛咒的影片」之後,忽然聽見一個聲音,等到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在鐵軌上了。


    由於無法判斷這個說詞是她想蒙混自殺未遂的謊言,還是真的出現幻聽,因此主治醫師似乎也十分苦惱,不知該如何進行治療。


    「欸,『受詛咒的影片』耶!很棒吧!很令人感興趣吧—-」


    「呃,還好耶……應該就像主治醫師寫在病曆表上的,要不就是胡說八道,要不就是幻聽吧?」


    「你憑什麽如此斷言?」


    原本像是買了新玩具的小孩一樣興奮的鷹央,瞬間垮下臉。


    「因為照常理推斷……」


    「什麽是『照常理推斷』?這種東西能夠當作『受詛咒的影片』不存在的證據嗎?而且你給我仔細看看病曆表,病人在跳軌的時候,她的雙胞胎姊姊和她在一起,而她姊姊的證詞和她一致。這點要怎麽說明?」


    「我怎麽知道要怎麽說明……」


    我剛才並沒有把病曆表看得很仔細,因此我再次望向螢幕。病曆表上的確寫著鷹央所說的內容。


    「看吧,沒辦法解釋吧。既然不能斷言世上沒有『受詛咒的影片』存在,我們就有義務調查病人和她姊姊所說的東西對吧。統括診斷部的工作,不就是從各種角度來診斷病人嗎?」


    鷹央坐在椅子上,挺起胸膛說。我看見她的雙眼因為好奇心而閃閃發光,她雖然滿口道理,但其實是被「受詛咒的影片」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吧。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早就認清當鷹央呈現這種狀態的時候,就算阻止她也隻是徒勞無功。


    「我知道了啦,我們去找那個病人,快走吧。」


    聽見我這麽說,鷹央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


    「可是有一個問題——這個病人住在六樓的隔離病房。」


    「喔,因為她還有可能出現自殘行為嘛,安排她住在隔離病房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有什麽問題呢?」


    鷹央像是沒聽見我的問題,雙手抱胸,開始喃喃自語起來。我說不上來,但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小鳥!」鷹央突然抬起頭。


    「什、什麽事?幹嘛突然這麽大聲?」


    我忍不住往後仰,而鷹央看著我,露出一抹惹人厭的奸笑。


    「你喜歡角色扮演嗎?」


    「呃……你是認真要這麽做嗎?」


    我忍著頭痛,在電梯裏這麽問道。


    「當然啊,你以為我為什麽要你扮成這樣?」


    鷹央生氣的聲音傳入耳邊——從一個放在手推車的大紙箱裏。


    我長長吐一口氣,低頭看看自己。我身上穿的不是平常的白袍,而是警衛的製服。


    電梯門開,我推著推車,搭電梯來到六樓的電梯間。


    「電梯到囉。精神科病房在右側,你快去。」


    「是、是。」


    「『是』隻需要說一次就好。」


    「……是。」


    我為什麽要被紙箱命令呢?


    乾脆把這個紙箱隨便扔在一個倉庫裏,直接回去算了——我一邊忍著這股衝動,一邊推著手推車前進。走了十幾公尺後,便抵達護理站;隔離病房的入口就在前方的走廊上。


    那位病人住的隔離病房位在護理站的後方,而通往病房的唯一一扇門是上鎖的。


    我低著頭走進護理站,幾名護理師帶著懷疑的眼神望著我。


    「……不好意思。」


    我走到通往隔離病房的門前,對門邊的中年護理師說。護理師可能在忙吧,冷冷地對我說:「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啦,呃、病房的電視好像怪怪的,所以我來更換。請您幫我開個門好嗎?」


    當醫師判斷病人有自殘傾向或暴力傾向時,就會安排他們住進隔離病房;進出隔離病房時都需要專用的鑰匙。持有鑰匙的,原則上隻有精神科的醫師以及隸屬於這個病房的護理師。


    「好、好。」


    護理師一臉不耐煩地說,接著從護士服口袋取出鑰匙,乾脆地打開了門。


    「謝謝您。」


    「出來的時候也需要鑰匙開門,到時候請從裏麵叫我。」


    護理師留下這句話後,便離開了。我輕輕吐一口氣,走進隔離病房。


    我快步走在隔離病房的走廊上,將手推車推進走廊上的某間病房。狹窄的病房中,隻有沒鋪床單的空床和床頭櫃。我們早就查好,這是一間目前沒有病人入住的單人房。


    「你可以出來囉。」


    一聽見我這麽說,紙箱就猛然從上方被打開,鷹央從箱子裏跳出來。


    「你看,很簡單吧?」


    「才不簡單呢。我都緊張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穿幫。」


    我從鷹央跳出來的箱子裏拿出白袍,邊穿上邊說。


    「枉費你長得這麽高大,膽子卻這麽小。」


    「不用你操心。更重要的是,到底為什麽必須這樣?」


    十幾分鍾前,鷹央把手伸進沙發底下(不知道為什麽要放在這種地方),拿出一套警衛的製服,對我說:「我早就料想到會有這一天,所以準備好了。你穿上這個,把我送去精神科隔離病房。」


    我當然不想協助她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但鷹央說:「喔?你不聽上司的話嗎?也就是說不管紅利獎金審查怎麽樣,你都不在乎囉?」結果我隻好屈服在她卑劣至極的威脅之下。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要是不這樣做,我就進不來了。」


    鷹央噘著嘴巴說。


    「所以請告訴我為什麽嘛。就算是別科的醫師,不是隻要說一聲就可以進來了嗎?」


    「可是我不行啊。因為以前發生了一些事……我被禁止進入隔離病房。」


    鷹央用不滿的口氣說,我看著她,聳聳肩。其實我也差不多猜到了。


    「你到底幹了什麽好事?」


    「我什麽都沒做啊。」


    「每個做壞事的小孩都會這樣說。」


    「小孩


    ?誰是小孩!我可是堂堂二十七歲的淑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醫師是堂堂的淑女。既然是淑女,是不是應該有能力簡潔扼要地回答部下的問題呢?」


    鷹央沉思幾秒後,喃喃地說:「我知道了啦。」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我也多少學會該怎麽應付這個人了。


    「兩年前我還是實習醫師的時候,在精神科發生了一些事。」


    鷹央一臉無趣地這麽說,我輕輕伸了個懶腰。鷹央天生不擅與人溝通,據說她從當實習醫師的時候就到處得罪人,吃了很多苦頭。


    「當時有個病人因為重度憂鬱症住院,我診斷之後,立刻看出那個病人並不是精神疾病,而是甲狀腺機能低下症所引起的憂鬱症狀。因為病人的膽固醇很高,脛骨前又有輕微浮腫症狀,所以我測了病人血液中的甲狀腺荷爾蒙濃度,把病人原來服用的那些無謂的抗憂鬱藥全部停掉,改投予甲狀腺賀爾蒙。結果才一天,病人的症狀就明顯好轉。」


    「……你該不會沒有得到指導你的主治醫師同意,就這麽做了吧?」


    「當然啊。那家夥連這麽簡單的病症都判斷不出來,向她報告也沒有意義。」


    聽見鷹央一副理所當然地這麽說,我隻能硬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一般而言,實習醫師沒有得到主治醫師的同意,不可能擅自改變治療方針。


    不過光是因為這樣就被禁止進入精神科病房,似乎有點太嚴苛了。雖然沒有按照正確的步驟,但鷹央確實找出了病人的病因,也給予了適切的治療啊。


    「那個病人要出院的時候,對指導我的主治醫師說『謝謝您,多虧了您,我的病情才能好轉。』於是我告訴她:『找出你的病因,對症下藥的是我唷。這個主治醫師做出了錯誤的診斷,害你吃了好久無謂的藥,醫術很差。』」


    「你怎麽可以做出這種事!」我瞠目驚叫。


    「你在大聲什麽啦。我隻是提供病人正確的資訊而已,這樣錯了嗎?」


    「不……是沒有錯啦。」


    鷹央的確沒有惡意,她隻是完全不懂這種待人處事的道理。


    「在實習的兩個月裏,發生了好幾次類似的事情,最後不知道為什麽,我就被禁止出入那裏了。」


    「……原來如此,我懂了。」我說,同時感到一陣疲憊。


    「好啦,現在沒時間說閑話了,我們去打聽一下『受詛咒的影片』吧。」


    鷹央用小跳步走出病房,總覺得我又會被卷入什麽麻煩中。我帶著不祥的預感,從後麵追上她。


    那名病人的病房,就在我把裝著鷹央的紙箱搬進去的那間病房隔壁。鷹央粗魯地打開拉門……拜托你先敲個門吧。


    「你就是看到『受詛咒的影片』的病人?」


    鷹央大搖大擺地走進病房,劈頭就這麽說。我也趕緊進入病房,準備替她緩頰。


    在約三坪大小的狹窄病房裏,三個人瞪大眼睛,注視著突然闖進病房的我們。一個穿著病人服的女孩躺在病床上,左手打著石膏。她應該就是跳軌的木村真冬吧。一名中年女性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起來和真冬有些神似,她應該是真冬的母親吧。另外還有一個女孩拿著手機,站在病房角落。這個女孩長得和真冬一模一樣,我忍不住看看真冬,又看看她。


    啊,對了,病曆表上好像有寫到病人有個雙胞胎姊姊。


    鷹央也和我一樣,視線轉來轉去,接著開口道:


    「……分身?」


    「不,是同卵雙胞胎。」


    我悄聲這麽說,鷹央咂了下嘴,說:「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不,你一定不知道。我確定。


    「呃,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哪位?」


    母親皺著眉,望向我們。


    「啊,抱歉冒昧打擾了,我們是統括診斷部的醫師,今天來是因為有點事情想請教一下木村真冬小姐。」


    我拚命緩頰。


    「醫師……?」


    母親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也沒辦法,畢竟個子嬌小、臉上帶著稚氣的鷹央,乍看之下就像高中生,有時甚至會被誤認為國中生;而我白袍下穿的則是警衛製服。


    就在我思索著該如何取信於這位母親時,站在我身旁的鷹央旁若無人似地走向病床。


    「你就是說自己看到『受詛咒的影片』的高中生嗎?」


    「是、是的。沒錯。」


    鷹央把臉湊向真冬,真冬似乎被她的魄力所震懾,將身子往後縮,小聲地這麽回答。


    「你是因為想尋死,所以才跳下鐵軌的嗎?」


    鷹央看著真冬的眼睛問道,我不禁伸手搗住臉。這種問題,你可不可以修飾一下再問啊。不過我也很清楚鷹央並沒有這種能力……


    果不其然,母親的臉垮了下來,瞪著鷹央。


    「你突然問這什麽問題……」


    「不是!我已經說了好幾次,我根本就沒有要自殺!」


    母親對鷹央抱怨到一半,真冬就大聲喊道,打斷了她。


    「真冬,你不可以這麽激動吧。」


    「媽媽你不要講話!你不是也認為我想自殺嗎?我明明就說了很多次並不是那樣,可是媽媽和醫師都不願意聽我說!」


    皮膚白皙的真冬臉頰泛紅。


    「我相信你。」鷹央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喃喃說道。


    「……咦?」真冬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鷹央。


    「我不會先入為主地否定你,我會先聽聽看你的說法,再仔細地調查你所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你就跟我說說看吧。」


    「你願意……相信我嗎?」


    「相不相信,要等我調查完之後才能決定。可是你不告訴我,我就無從判斷了。」


    鷹央直視著真冬的雙眸這麽說。母親的表情扭曲,看起來相當不滿。從她的態度看來,她似乎完全不相信女兒口中所說的「受詛咒的影片」。


    猶豫半晌,真冬開了口。


    「我那天……」


    就在這一瞬間,門口傳來敲門聲,病房的門被打開。


    「木村小姐,我來巡房了。」


    一名戴著黑框眼鏡,年約四十歲的女醫師走進病房。


    「啊,墨田醫師。」


    真冬的母親對女醫師喚道,彷佛在求救一般。被稱呼為墨田醫師的女性一看見站在床邊的鷹央,就不停眨眼睛,僵立在原地。經過數秒的沉默之後,墨田的眼睛慢慢吊起來。


    「天久鷹央!」


    「嗯?你叫我嗎?」


    麵對高聲大叫的墨田,鷹央若無其事地回答。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來問病人事情。」


    「你怎麽可以擅自做這種事?這個女孩是我的病人耶!」


    「病人又不是醫師的私人物品。」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是這個女孩的主治醫師!」


    「喔,好像是這樣。不過有的時候除了主治醫師以外,別的醫師也可以進行診察啊。」


    「那是隻有在主治醫師主動請求的時候吧!」


    墨田麵紅耳赤地粗聲大吼,但或許是發現病人和家屬都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吧,她立刻板起一張臉。


    「天久醫師,這裏有病人在場,我們要不要到外麵去談?」


    墨田把手放在胸口,深呼吸,接著對著鷹央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嗯,我可以在這裏講,沒關係啊。」


    「可是我有關係啊!反正你跟我來就對了。」


    不到幾秒鍾就再次失去冷靜的墨田一把抓住鷹央白袍的袖子,把她拉走。鷹央一臉不耐煩,就這樣被拖到病房外


    去。


    「啊,呃……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先失陪了。」


    我向一臉怔然的病人與家屬們鞠躬之後,便趕緊離開病房。


    「你不是答應不再進入精神病房了嗎?」


    「不。正確地說,我答應的是『如果沒有必要,就不會進入精神科病房』,但這次是因為有必要,我才進來的。」


    「如果有必要的話,就應該跟我聯絡,取得我的同意啊。」


    「就算和你聯絡,你也不可能同意吧。所以我才會偷偷混進來啊。」


    「你這個小鬼真的很會強辯耶。」


    「小鬼?什麽是小鬼?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唷!這個年紀已經不能再被稱作『小鬼』……」


    一離開病房,鷹央和墨田就在走廊一隅麵紅耳赤地吵起來。戴著眼鏡、以女性來說個子很高的墨田,和娃娃臉、個子又嬌小的鷹央對峙的畫麵,看起來就像老師和國中生在吵架一樣。


    「呃、那個,麻煩兩位都冷靜一點好嗎?」


    我趕緊闖進兩人中間。要是放著不管,她們搞不好會打起來。


    「你是誰啊?」墨田的雙眼從眼鏡下瞪著我說。


    「他是我的手下,小鳥。」鷹央代替我回答。


    「小鳥?」


    墨田驚訝地眯起眼睛。這也難怪,因為像我這樣高大的男人,竟然有著『小鳥』這麽可愛的名字。


    「幸會,我叫做小鳥遊優。我從純正醫大綜合診療科被派來統括診斷部,現在在鷹央醫師的手下學習。鬧出這樣的事情真是抱歉。」


    我謙恭地對她自我介紹,並深深一鞠躬。


    「啊、喔,原來如此啊。呃,我叫做墨田淳子,是精神科主任。」


    可能是我的態度讓她嚇了一跳吧,墨田已經不再麵紅耳赤。


    原來她是精神科主任啊。不過,鷹央為什麽會被精神科主任討厭到這種地步呢?


    「你跟著這孩子啊,很辛苦吧。」


    墨田望著我的眼神裏帶著一絲憐憫。


    那一瞬間我差點脫口而出回答:「是啊,真的非常辛苦!」但我察覺到鷹央的視線,隻好含糊地說:「不,也沒有啦……」


    「所以統括診斷部找木村真冬小姐有什麽事?」


    恢複冷靜的墨田撩起她那頭微鬈的長發,說道。


    「呃,我們在巡病曆的時候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所以想跟她聊一聊……」


    「奇怪的地方?啊,你們說的該不會是那個什麽『受詛咒的影片』吧?」


    「沒錯,就是『受詛咒的影片』。我想要問清楚那件事。」


    鷹央興奮地說,墨田卻一臉不屑地哼了一聲。


    「那一定是她為了掩飾自殺未遂而當場胡謅出來的啊。」


    「她在跳軌之前看了奇怪的影片這件事是真的吧。她的雙胞胎姊姊也是這麽說的。」


    「但那和跳軌一點關係也沒有啊。真冬小姐馬上就要考大學了,成績卻一直沒有提升,所以很煩惱,而且據說她最近還跟同年級的男朋友分手了。在這種時候,已經推甄上學校的雙胞胎姊姊還給她看奇怪的影片。就算是臨時起意想自殺,也不足為奇吧。」


    「可是病人不是說她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嗎?」


    「那也是她瞎掰的啊。當然,她也有可能是真的出現幻聽,所以我正在仔細進行檢查。總之沒有你插手的餘地。」


    「我這麽好心要幫你,你為什麽要拒絕啊?」


    「不用你多管閑事!真是的,從實習的時候就一直擅自診療別人的病人。」


    實習?鷹央在當實習醫師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嗎?


    「當時我是在你的手下實習,所以你的病人就是我的病人。我對那個病人做出了正確的診斷,也好好地進行了治療,你到底還有什麽好抱怨的?」


    「你沒有得到我的同意,就擅自進行檢查,還改變治療方法!不但如此,你還在病人麵前羞辱我這個主治醫師。我當然有得抱怨!」


    我不由得抱著頭。沒想到剛才鷹央所說的主治醫師就是墨田。


    「以結果來說,病人不是痊愈了嗎?」


    「你真的不知道*『ho·ren·sou』嗎!」(譯注:日文中「報告·聯絡·商量」的簡稱,音同菠菜。)


    「菠菜是一種藜亞科蔬菜,原產地是西亞。適合製作沙拉、燙青菜,或是當作味噌湯的料……」


    「我不是說那個菠菜!反正你趕快給我離開這個病房就對了!」


    墨田再次歇斯底裏地大叫,護理師和住院病人們都好奇地朝走廊探出頭來。


    「鷹央醫師,我們今天就先回去吧。」我對鷹央咬耳朵。


    「為什麽我們非回去不可?我又沒有說錯什麽。」


    鷹央雙手交叉在胸前,瞪著墨田說,全身散發打定主意站在這裏不動的決心。沒辦法,我隻好使出殺手鐧……


    「要是事情鬧大了,說不定會驚動到真鶴小姐唷。」


    「驚、驚動到姊姊……」


    天久真鶴是這間天醫會綜合醫院的事務長,也是鷹央的姊姊,是令鷹央敬畏的少數人之一。她平常是個溫柔的美女,但根據鷹央的說法,要是惹她生氣,她會變得跟鬼一樣恐怖。


    不出所料,鷹央立刻慌張起來。


    「既然如此,我們就趁真鶴小姐來之前趕快逃走吧。」


    「說、說的也是。反正不用急著今天和病人談,也沒關係嘛。」


    鷹央語畢,就快步走向病房的出口。她到底有多怕真鶴小姐啊?


    我對墨田行禮後,便跟著鷹央離開。這時,背後傳來墨田的聲音:「幫我撒鹽。」


    「姊姊沒有來吧。」


    鷹央逃到六樓的電梯間後,緊張兮兮地環顧四周。


    「沒有啦。隻是我們幾乎沒有問到話呢。」


    「對啊,真可惜。」鷹央罕見地低頭,但是緊接著又興奮地抬起來。


    「那下次我們要假扮成什麽潛進來呢?放心,衣服我會準備。」


    「我已經受夠這種像間諜一樣的事了!」


    我大喊道,但鷹央疑惑地歪著頭。


    「那你打算怎麽闖進隔離病房?比方說偷走誰的鑰匙……」


    「我不是說不要再做那種像間諜一樣的事了嗎?更重要的是,我並沒有那種特殊技能。把這個病人交給剛才那位墨田醫師不就好了嗎?」


    「那家夥八成打從心底否定『受詛咒的影片』吧。她完全沒有考慮到病人真的是因為『詛咒』而差點死掉的可能性。」


    那還用說。


    「嗯,你說的沒錯,可是病人跳軌也可能跟『受詛咒的影片』無關,而是因為準備考試和失戀所帶來的壓力,出現突發性的自殺傾向呀。」


    「我當然知道這樣的可能性極高。可是在下結論之前,我們也必須先仔細調查『受詛咒的影片』啊。正因如此,才有必要進入隔離病房。」


    啊,根本無法溝通。就在我苦惱地抱著頭的時候,鷹央在胸前拍了一下手。


    「對了,小鳥,你去那個病房追一個護理師好了。年輕護理師不會理你,所以你就去找中年以上的護理師搭訕,想辦法拿到隔離病房的鑰匙……」


    「你到底打算要我做什麽啊!」


    「就是利用『美男計』來竊取鑰匙……」


    「到底要我說幾次,我不想再做像間諜一樣的事情了!而且什麽叫做年輕護理師不會理我?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你在這間醫院裏從來沒成功追到過護理師不是嗎?」


    「不用你操心!」


    我每次都進展到隻差一步的


    階段,可是也偏偏在這個時候,就一定會被鷹央扯進某起事件,讓我的戀情無疾而終。


    「……總之我們先回醫局吧。」


    我按下電梯的按鈕,這時,我聽見一陣小跑步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請等一下!」


    我轉過頭去,隻見剛才在病房裏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穿著製服外套跑向電梯間。為什麽住在隔離病房的病人會來這裏呢?


    不,不對。我發現自己誤會了,她並不是住院的那個女孩,而是她的雙胞胎姊姊。


    「你是木村真冬的姊姊吧。怎麽了嗎?」


    鷹央疑惑地問道。


    「我叫做木村真夏。我想告訴你們有關『受詛咒的影片』的事!」


    自稱真夏的女孩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就在同一時間,電梯的門也開了。鷹央本來訝異的臉上泛起了一個奸詐的笑容。


    「好,我們有證人了?在敵人還沒發現之前,要趕快把她帶走,進行訊問!」


    鷹央興高采烈地說,接著拉起真夏的手,走進電梯。


    看來無論如何,我都必須陪她玩這場間諜遊戲了。


    「原來如此。所以你妹妹和你一起看了『受詛咒的影片』之後,就立刻跳軌了嗎?」


    「是的,就是這樣。」


    坐在椅子上的真夏難過地皺起眉,點點頭。


    我和鷹央在位於醫院十樓的統括診斷部門診診間裏,和真夏談話。


    聽完案發當時的狀況之後,鷹央雙手抱胸,像是在思忖著什麽。安靜的診間裏彌漫著沉重的氣息。


    「那個,請問你為什麽想告訴我們這些呢?」


    我試圖讓氣氛輕鬆些,於是對一臉嚴肅地低著頭的真夏這麽說。真夏抬起視線,望向我。


    「因為那位醫師說她願意瞭解『受詛咒的影片』的事。真冬住院後,我和真冬就不知說過多少次——真冬並不是自殺,而是因為看了那個影片才這樣的。可是主治醫師和爸媽都不相信我們……每個人都以真冬自殺為前提來進行討論。」


    真夏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顫抖著。


    「不過,你妹妹馬上就要考大學了,但成績卻一直無法提升,所以很煩惱對吧?我們必須考慮到這有可能是臨時起意的自殺傾向……」


    聽見我這麽說,真夏猛地抬起頭。


    「你又知道真冬什麽了!真冬的一切我都再清楚不過,我們打從出生就一直在一起,而且我們有同樣的長相、同樣的dna,我知道真冬絕對不可能自殺。雖然她的成績的確還無法考進理想的學校,可是她不惜犧牲睡眠時間,一直努力念書,最近成績也慢慢變好了。她那麽努力,怎麽可能會自殺呢!」


    看見真夏漲紅著臉這麽說,我閉上了嘴。


    因為一直很努力,所以不可能自殺——根據我在急診室的經驗,我無法這麽斷言。我已經看過好幾個例子,努力到瀕臨自己極限的人,常常隻因為某個小小的契機就身心崩潰。


    「你說那支影片是透過電子郵件流傳的對吧。你知道已經有幾個人看過了嗎?」


    原本默不作聲的鷹央突然問道。真夏長長吐了一口氣,像是要讓自己的心情沉澱下來。


    「詳細情況我不清楚,但光是我們班,就有大概十個人知道這個謠傳。聽說附近的高中也在流傳這件事,所以我想應該有很多人看過了。大概好幾千人吧……」


    「在這些人當中,除了你妹妹之外,還有別人出現異常行為嗎?」


    「聽說在很久之前,有一個別所高中的女生在看了影片之後,就闖紅燈跑到馬路上,被車撞了。那個女生雖然沒死,但她好像說她聽見了某個聲音,一回神就已經被車撞了。從那時候開始,這個『受詛咒的影片』的事情才傳開。」


    「原來如此。好幾千人都看過這影片,但在目前所知的範圍內,出現異狀的隻有那個高中女生和你妹妹而已。」


    真夏略顯猶豫地點點頭。


    「這麽說來,這個現象發生的機率大概不到百分之零點一。看過『受詛咒的影片』的人明明有這麽多,為什麽隻有兩個人做出看起來像是自殺未遂的舉動呢?我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根據謠傳,那支影片裏麵充滿一個被女朋友甩掉而自殺的男人的怨念,所以在看過的人當中,隻有最近甩掉男朋友的女生才會受到詛咒……」


    真夏有點沒自信地低聲說。從真夏的態度看來,她自己似乎也不太相信那個謠傳。


    「最近甩掉男朋友的女生啊。這麽說來,病曆表上好像有寫到木村真冬最近和男朋友分手了。」


    「是的。她本來和我們班上的男生交往,可是一個月前分手了。」


    「是木村真冬提的嗎?」


    「沒錯。那個家夥一直糾纏著真冬,想跟她重修舊好……真冬最近沒辦法專心念書,也都是那個家夥害的。」


    真夏再次顯得麵紅耳赤。


    「他們分手的原因是什麽?」


    「那個家夥劈腿別校的女生。我聽見我們班的男生在討論這件事,就去逼問那家夥。一開始他還試圖蒙混過去,但最後還是承認了,所以我就告訴真冬,叫她分手。」


    「原來如此啊……」


    聽到這裏,鷹央再次雙手抱胸。


    「所以,真冬是因為我才甩掉那個家夥的。假如真的有『組咒』,那麽遭到詛咒的應該是我才對啊!可是為什麽是真冬……明明就是我不好!」


    真夏握緊她放在膝上的拳頭。她明明不相信「詛咒」,卻對妹妹「遭到詛咒」一事感到自責。我認為真夏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也非常不穩定,而且很危險。


    「你手上有那支影片嗎?」


    「咦?」被鷹央這麽一問,真夏抬起頭來。


    「我問你現在有沒有那支『受詛咒的影片』。現在可以看嗎?」


    「啊,沒有。發生事情之後,我覺得很害怕,就把影片刪掉了,所以現在沒辦法……」


    「你能從別人那裏拿到檔案嗎?」


    「啊,可以。我朋友有那個檔案,請對方傳給我就好。」


    「這樣啊。那我告訴你我的電子信箱,等你收到影片之後就轉寄給我。」


    鷹央在桌上的便條紙上寫下她的電子信箱。真夏見狀,睜大眼睛。


    「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可能是因為同樣的話她之前也對墨田和母親說了好幾次,但她們都充耳不聞,現在鷹央卻毫不猶豫地相信,因此令她感到驚訝吧。


    「我不是說過了嗎?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我會仔細查清楚,你妹妹跳軌到底和那段影片有沒有關係,所以我需要那段影片的檔案。你放心,我一定會查明真相,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鷹央挺起胸膛說。真夏從椅子上站起來,對鷹央深深一鞠躬。


    「拜托你了!」


    2


    我們和木村真夏談完後,又過了幾個小時。現在是晚上八點多,我在醫院後麵的停車場裏,坐上我的愛車馬自達r-8。今天被迫聽了一堆完全不感興趣的鬼故事,又像間諜一樣潛入隔離病房,真是累壞了。我決定立刻回家休息。


    我轉動鑰匙,發動引擎,轉子引擎的低吟聲聽起來真是悅耳。就在我把手放在手煞車的瞬間,放在夾克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誰會在這種時候打來啊……」


    我拿出手機,看見液晶畫麵上顯示著「天久鷹央」。我默默地凝視著畫麵幾秒鍾後,按下「取消」按鈕。


    「……我什麽都沒聽見。」


    我把手機放在副駕駛座上,喃喃自語。


    在這麽累的狀態下,我實在不想再應付


    鷹央了。就在我準備讓r-8向前駛出的時候,手機再次響起。但這次不是電話,而是簡訊。當下我本想無視它,直接回家,但不知為何有種不祥的預感,所以我將手伸向副駕駛座。


    不出我所料,簡訊是鷹央傳來的。


    『我知道你還在醫院。趕快給我過來。要是你三分鍾之內沒到,我就把你這幾個月來打算追的護理師名單貼在公布欄上。』


    「那家夥想幹嘛啊?」


    我趕緊熄火下車。


    「請問有何貴幹!」


    我來到醫院屋頂上,推開鷹央的家,同時也是醫局的門,氣喘籲籲地說。


    「……才兩分四十八秒啊,真沒意思。」


    坐在電腦前的鷹央看著牆上的掛鍾,略顯不悅地喃喃說道。


    「什麽叫做真沒意思……是說,你在打什麽啊?」


    我走近鷹央,看見螢幕上顯示的文字,不禁瞪大眼睛。上麵寫著這幾個月來和我發展得不錯的護理師、藥劑師的名字。


    「你自己看也知道吧,這就是你追求過的人名一覽。對了,不隻名字,我接下來還會補上你是在什麽狀況下去搭訕的。」


    「給我住手!」


    「嗯……畢竟你也趕上了,我這次就網開一麵好了。」


    鷹央移動滑鼠,把這個文字檔刪除。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彷佛看見她在關掉之前按下了儲存。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我私人的事!」


    「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不要小看我的情資網路嗎?重點是你搭訕了這麽多人,卻幾乎沒有一個成功,身為你的主管,我都覺得丟膾了。幾乎每個女生都說你優柔寡斷,所以你要再更積極一點才行。乾脆直接撲倒算了……」


    「不用你操心!先別管這個了,你叫我來幹嘛?」


    要是再繼續這個話題,我可能會哭出來。


    「啊,對啦對啦,我收到影片了唷。」


    「影片?就是那個高中女生說的『受詛咒的影片』嗎?」


    「那還用說。大概是在十五分鍾前收到的。」


    「喔,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可是我不覺得這足以構成你把我叫回來的理由耶。」


    「討厭,我可是預料到你一定也很想看,所以才特地把你叫回來的耶。你應該感謝我吧。」


    「呃,我其實並沒有很想看……」


    「你在說什麽啊!這可是『受詛咒的影片』耶。你一定很感興趣吧!一定很想看吧!」


    鷹央異常熱心地推薦。


    「……我對這種東西並沒有興趣,就算你自己一個人看,我也完全不會在意。」


    聽見我這麽回答,鷹央默默地噘起嘴巴。看見她的態度,我恍然大悟。


    「醫師,你該不會是不敢自己一個人看吧?」


    「你、你在胡說什麽!我怎麽可能會害怕!我一點都不怕,完全不怕!」


    鷹央高聲地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喔,對呀,你當然不可能會害怕嘛。我覺得我在這裏會打擾你專心看影片,所以就先告辭了。謝謝你好意叫我來。」


    我忍著笑,慢慢地走向出口。這是個珍貴的反擊機會,就讓我一掃平時鬱悶的心情吧。


    鷹央張大雙眼,抓著我的夾克下襬。


    「等、等一下。呃,雖然我根本不害怕,可是這種時候,陪淑女一起看恐怖片,不是身為一名紳士的禮儀嗎?」


    我可沒聽過這種禮儀。


    「試圖把別人和異性的關係貼在公布欄上的人,我不認同她是個淑女。」


    「哎呀,冷靜,冷靜點嘛。那我們來做個交易好了,隻要你和我一起看『受詛咒的影片』,那我就不會把你和異性的關係貼在公布欄上。可是如果你就這樣回去的話,會有什麽後果你應該很清楚吧。」


    這才不是「交易」,是「威脅」吧。


    「我知道了啦,跟你一起看就好了吧。」


    我聳聳肩,同時這麽說。反正我已經出了一口氣,而且萬一她真的把那些資料貼到公布欄上,那可不得了。


    「嗯,這才是小鳥。好,那我現在就來準備,你等一下。」


    鷹央突然大悅,再次坐回電腦前的椅子上,操作滑鼠。


    「不過,遭到『詛咒』的兩個人,都是女生對吧?就算我不會有事,但醫師你卻可能有危險呢。」


    我食髓知味,再繼續恐嚇她。


    「不要緊的。會遭到『詛咒』的,應該隻有最近把男人甩掉的女人,而我並不符合這個條件。」


    那你何必那麽害怕呢?


    「可是所謂的『最近』到底是指多久以前,也沒有個清楚的界線呢。」


    「我就說不要緊了,因為我這一生根本沒有交往過啊……和男人啦。」


    「……這樣啊。」


    但她為什麽最後要特地補充「和男人」這幾個字呢?……算了,我還是別想太多好了。


    「好,那我要開始播放囉。」


    鷹央從椅子上跳下來,躲在我的背後。她果然很害怕嘛。我無奈地看著前方。


    畫麵被好幾道原色光線占據。我的眼睛已經習慣這房間的昏暗,現在突然看見強烈的光線,讓我不自覺眯起雙眼。那些光線開始蠕動變形,讓我出自本能地覺得不舒服,不由自主地蹙眉。


    突然,一個滿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男人影像,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這是什麽?我感到疑惑,輕輕甩了甩頭。就在那一瞬間,我覺得好像看見了斷頭台。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就在我開始感到頭痛的時候,畫麵轉暗了。看來影片已經結束了。雖然隻有三分鍾左右,卻超乎想像地詭異。


    對了,鷹央還好嗎?我趕緊轉過頭去。鷹央比平常人對光線更敏感,看見剛剛的影片,她一定很不舒服吧。


    鷹央一臉難受地皺著眉,揉著眼角。


    「醫師,你沒事吧?」


    「……好亮喔。我的眼睛好痛,頭也很痛,但我沒事。」


    我鬆了一口氣之後,想起剛剛浮現在腦海的影像。一個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男子,以及西洋的處刑裝置。為什麽腦中會出現這種不吉利的影像呢?


    「呃,醫師。我剛才看到一半的時候,有些奇怪的畫麵浮現在腦海耶……」


    我戰戰兢兢地對著還在繼續揉著眼角的鷹央說。


    「對啊,影片裏摻雜了很多東西呢。真是惡劣。」


    「摻雜了很多東西?」


    「怎麽,你沒發現啊?」


    鷹央走到電腦前,再次操作滑鼠。螢幕中出現剛才那段影片的靜止畫麵。


    「你仔細看……我記得應該是在這附近吧。」


    影片一格一格地播放,就在下一瞬間,那布滿了詭異圖樣的畫麵中,出現了一個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男人。男人的脖子斷裂,從脖子溢出的血液把白色的t恤染成暗紅色。


    「啊……」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鷹央繼續按著滑鼠。男子的影像消失,畫麵再次被互相交織的原色所占據。


    「這是……」


    「大概是想達到閾下刺激吧。有人故意把那個惡心的影像藏在影片裏。」


    「我記得所謂的閾下刺激,就是一種對潛意識的刺激對吧。」


    「對,沒錯。隻要像這個影片一樣,在影片中瞬間插入某個畫麵,人雖然不會注意到,可是潛意識卻會受到影響,行為也會出現變化。據說過去曾有人在電影裏插入爆米花的影像,結果那間電影院的爆米花銷量急速成長。現在這種方法已經遭到禁止了。」


    鷹央把影片關掉。


    「剛才


    那個有屍體的影像,是真的嗎?」


    「你在說什麽,完全是假的啊。血的顏色很奇怪,傷口也很粗糙,那大概是從某部恐怖片裏剪下來的畫麵吧。不知道是誰製作的,但真是老套又低級。隻要有專門的影像軟體,就算是一般人,也隻要花一天就能做出那種影片來。什麽『受詛咒的影片』嘛,害我白期待了一場。」


    鷹央嗤之以鼻。剛才明明還怕成那樣。


    「所以木村真冬小姐就是在潛意識當中,受到摻雜在影片裏的惡心畫麵所影響,所以本來就因為成績而煩惱的她,便因為突發性的自殺傾向而跳軌。是這樣嗎?」


    在心神耗弱的時候看見這種影片,會受到奇怪的影響也不足為奇。


    「的確有這個可能。但是木村真冬說她不隻看見奇怪的影像,還聽見奇怪的聲音。這支影片沒有聲音啊……」


    鷹央低下頭,開始自言自語。既然陪她看影片的任務也完成了,我應該可以離開了吧?


    我丟下像是在念經一樣持續喃喃自語的鷹央,慢慢走近出口。就在我將手伸向門把的瞬間,鷹央正好抬起頭。我趕緊把手抽回。


    「……也就是說,還是得和本人碰個麵才行囉。咦,小鳥,你為什麽在那裏?」


    「不,沒什麽……你說碰麵,是指跟木村真冬小姐碰麵嗎?」


    我拚命轉移話題。


    「沒錯。我有些事情想要確認一下,如果我的推測沒錯,那一切就解決了。」


    「解決?可是從今天的狀況看來,我們好像不管怎樣都沒辦法進入隔離病房了耶。」


    「不,沒關係。其實我想到了一個好方法。既然要玩間諜遊戲,果然還是這個最棒。」


    鷹央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開始嗬嗬笑了起來。看來她又想到了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吧。我剛才真的應該早點離開這裏才對。


    我對自己的決斷力不足感到懊悔不已,這時,房間角落的內線電話響起。我將手伸向話筒。


    「您好,這裏是統括診斷部醫局。是的……鷹央醫師在……是……什麽!」


    「怎麽了,幹嘛發出怪叫。是誰打來的?」


    「呃,是急診室打來的……對方說木村真夏小姐從自己家裏的樓梯滾落,被送到急診室了。」


    「什麽!」


    鷹央睜大她原本就很大的雙眼,高喊著:「急診室對吧?」同時從房間飛奔而出。我把話筒掛好,趕緊追上鷹央。


    「木村真夏在不在!」


    鷹央猛然打開急診室的門,大聲喊道。在入口附近的護理師指著裏麵的急救處置區,說:「在那裏。」


    「請問,為什麽要通知統括診斷部過來呢?」


    我目送鷹央大步走向急救處置區的背影,同時對旁邊一個認識的護理師問道。統括診斷部接受的是其他科別難以診斷的病人,傷患通常不會找我們才對。


    「因為病人有可能是自殺未遂,所以我本來想通知精神科的值班醫師,但是病人拒絕了。」


    「所以是病人主動要求通知鷹央醫師過來嗎?」


    「是的。」


    原來如此,我知道我們為什麽會被找來了。接下來就是弄清楚木村真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該不會她和妹妹一起看的『受詛咒的影片』,效果一直持續到現在吧……不,怎麽可能會有這種蠢事。


    我搖搖頭,甩開湧上腦海的想像。


    我走進急救處置區之後,便看見躺在床上的木村真夏正在和鷹央談話。她的母親坐在床邊,帶著懷疑的眼神看著鷹央。另外還有一位身穿白袍、體格很好的中年男子,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我看過他。如果我記得沒錯,他應該是整形外科的醫師。我走向那位整形外科醫師。


    「您好,我是統括診斷部的小鳥遊。請問木村真夏小姐的狀況怎麽樣?」


    「啊,你好。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們叫來,因為病人本人非常堅持。聽說她是從家裏大樓的緊急逃生樓梯滾落,幸好隻有輕微的挫傷和腳踩扭傷而已,沒有骨折。我們剛才已經幫病人照了頭部*ct,也請腦外科來會診,腦部應該沒有什麽大礙。另外,因為病人有可能是自殺未遂,雖然她本人非常抗拒,但我還是通知了精神科的值班醫師。」(譯注:puted tomography。電腦斷層攝影。)


    「我知道了。謝謝您。」


    我向整形外科醫師道謝後,便走向病床。


    「也就是說,你又看了一次『受詛咒的影片』,當你回過神來,就已經跌落在樓梯下了?」


    「是,沒錯。在我們家大樓的緊急逃生樓梯。」


    「你為什麽會想特地跑到那種地方,再看一次那個影片呢?」


    「因為……」


    真夏支支吾吾地說,看了母親一眼。母親很露骨地將視線移開。


    「因為我和媽媽吵架,不想待在家裏……就算我說真冬沒有自殺,媽媽還是一直叫我相信精神科醫師,完全不願意相信我。」


    真夏的聲音愈來愈大,語氣中流露出難以壓抑的不滿。


    「所以你就離開家,又看了一次影片。」


    「是的。我心想如果再看一次,搞不好就會發現什麽。結果我突然聽見奇怪的聲音,覺得很不舒服……等我回過神時,就已經從樓梯上滾下來了。」


    「原來如此。聲音啊……」鷹央抓抓鼻頭。


    「醫師,這樣就能證明一切都是那個『受詛咒的影片』造成的,對吧?不隻是真冬,連我都遇到了。」


    「你在說什麽傻話!這世上怎麽可能會有『詛咒』呢?」


    就在真夏興奮地這麽說的時候,母親斥責道。真夏高聲大叫:「媽媽你不要吵啦!」


    看著這對母女的爭論,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先不論所謂的『詛咒』是否為真,這一切有沒有可能是被真冬甩掉的那個男生的所做所為呢?他對甩了自己的妹妹,以及慫恿女友甩掉自己的姊姊心生怨慰,因此加害兩人——這也是有可能的吧。例如對她們下毒之類的……


    「小鳥,幫她辦理住院手續。」鷹央突然對我做出指示。


    「咦,是住在統括診斷部的病房嗎?」


    「沒錯。我們應該有空床吧,讓她去住那裏。」


    「請等一下!」


    原本在和女兒爭論的母親似乎聽見了我們的對話,大聲地說。


    「我女兒不是住進精神科嗎?」


    「對,不是精神科。是統括診斷部。」


    「為什麽?真冬不就是住在精神科嗎?」


    「病人不是說自己沒有自殺嗎?既然不是自殺,就表示跌落樓梯的原因不明,所以就由我來擔任主治醫師,好好做出診斷。」


    「我不要。請讓墨田醫師當她的主治醫師。」


    鷹央挺起胸膛這麽說,但母親卻斬釘截鐵地拒絕。鷹央皺起了鼻子。


    「墨田醫師白天說,你是一個才任職第四年的醫師,而且是個怪人。要是被你這種醫師診療,原本會痊愈的病也治不好了。」


    聽見母親連珠炮地這麽說,我不禁咬著嘴唇。的確,鷹央成為正式醫師才四年,事實上也確實是個怪人,但相反地,鷹央擁有的知識比這間醫院裏的任何人都豐富。而且我也親眼看見她利用那些知識,拯救了許多因為找不出病因而痛苦不已的病人。墨田對這個母親灌輸的觀念,實在是充滿惡意的偏見。


    「我才不要!我不要住在精神科,我才不相信那個叫做墨田的醫師。」


    真夏也加入了鷹央和母親的爭論,事態逐漸變得不可收拾。其實我或許應該插手打圓場,可是老實說,我沒有自信能獨自處理眼前的狀況。


    我聽見背後傳來


    一個小跑步的腳步聲。是不是有人看不下去,準備介入仲裁了呢?我滿懷期待轉過頭去,但一看見走進急救處置區的人,便頓時失語。


    趕來這裏的人是墨田。剛才整型外科醫師口中的「精神科的值班醫師」,原來就是墨田啊。


    「你在做什麽!」


    墨田把我推開,走向病床,同時大吼道。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鷹央看見墨田便立刻皺起眉頭。


    「我在值班,結果接到通知說真夏小姐因為自殺未遂而被送來急診室啊。」


    「她不是自殺。」


    「我沒有自殺!」


    鷹央和真夏異口同聲地說,墨田顯得有點詫異。


    「總、總而言之,你就在精神科病房住個幾天吧,你大概也因為妹妹的事很疲勞了。」


    聽見墨田的提議,母親在一旁附和:「請務必這麽做!」


    「我不要。我明明沒有自殺,為什麽非得住精神科病房不可?」


    「對啊。這家夥要住統括診斷部的病房。」


    「在妹妹跳軌後幾天,姊姊也從樓梯上滾落,這太不尋常了吧。總之你先住進我們科……」


    墨田說到這裏突然打住,定睛凝視著躺在病床上的真夏。


    「怎、怎麽了?為什麽突然看我。」真夏略顯畏縮。


    「對呀……姊妹一起自殺未遂,真的太不尋常了呀……」


    墨田的臉上浮現一抹詭異的笑容。


    「天久醫師,都是你幹的吧?」墨田轉向鷹央,加強語氣地說。


    「我幹的?什麽事情?」鷹央皺著眉。


    「你想蒙混也沒用喔。我從擔任你的指導醫師時,就知道你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你到底在說什麽?」


    「跳軌病人的雙胞胎姊姊,在你出現的那一天從樓梯上跌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呢?仔細想想其實很簡單。你本想和真冬小姐談話,卻被我趕出隔離病房,於是你就利用了真夏小姐和真冬小姐是同卵雙胞胎的這件事情,對吧?」


    「……滿有意思的嘛,你繼續說下去。」


    墨田一臉得意地開始說明,而鷹央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


    「和真夏小姐接觸之後,你大概是這麽對她說的吧——『請你和你妹妹交換身分』。」


    聽見墨田的話,我睜大了雙眼。姊妹互換身分?這種事情有可能做得到嗎?我回想白天在隔離病房看見的木村姊妹。的確,她們兩人隻要交換衣服,說不定就能冒充彼此。


    「真夏小姐換下自己的衣服,穿上病人服,讓真冬小姐離開了隔離病房。但是真冬小姐卻沒有去找你,而在自己家裏再次嚐試自殺。就是這樣沒錯吧!」


    墨田伸手指著鷹央的鼻子。鷹央將視線垂下,雙肩微微顫抖。接著,耳邊傳來嗬嗬嗬的聲音。


    「呃,鷹央醫師?」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我戰戰兢兢地開口,沒想到鷹央卻突然捧腹大笑。


    「對。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想到可以讓雙胞胎互相冒充身分。真不愧是以前指導我的醫師呢。」


    鷹央邊笑邊說,我不禁目瞪口呆。鷹央真的把這對雙胞胎互相調換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事情可就不得了了,這會變成一個重大的責任問題。


    墨田像是覺得勝券在握,揚起嘴角。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什麽都做得出來呢。這件事情我會往上呈報的,你讓病人逃出隔離病房,甚至導致病人再次自殺未遂,這可是天大的醫療疏失,要是弄不好……」


    墨田自以為勝利而驕傲地這麽說,但站在她麵前的鷹央卻豎起左手的食指,左右緩緩搖動。


    「喂、喂,你可別太快下定論喔。我剛剛是說我『想到』可以這麽做,沒人說我『已經』這麽做了喔。」


    「啊?什麽嘛,事到如今你還想強辯,真是難看。」


    墨田撇嘴。這時,真夏的母親縮起脖子,微微舉起手。


    「那個……墨田醫師。躺在這裏的並不是真冬,而是真夏。雖然她們長得很像,但是我們家人都能清楚地區別她們。」


    「咦?」墨田半張開嘴,發出愚蠢的叫聲。


    「對啊,請不要說奇怪的話,我是真夏。你看。」


    真夏揮動她的左手腕。真冬的手骨折了,如果在場的是她,不可能做出這種動作。


    「咦,可是……天久醫師剛剛說……」


    「沒錯,我本來打算明天就利用你所說的方法,和木村真冬談一談,但這一切都還沒有付諸實行。因為直到剛才為止,我都還沒有辦法確定木村真冬發生了什麽事。」


    啊,在接到急診室通知前,鷹央說她「想到了一個辦法」,原來就是讓雙胞胎互相交換啊。


    「怎麽會……」


    墨田垂下雙肩,而她麵前的鷹央挺起胸膛。


    「這場比賽又是我贏了,所以我要讓木村真夏住進統括診斷部的病房。這樣你就沒話說了吧。」


    墨田本來正想有氣無力地頷首,卻突然抬起頭。


    「這完全是兩碼子事吧!況且我們本來就沒有比什麽賽。」


    「嘖,被你發現了啊。」鷹央咂嘴。


    「不管誰說什麽,我都要讓她住進精神科的隔離病房。要是讓她住在護理師沒辦法隨時看見的地方,萬一她又自殺了怎麽辦?」


    「我沒有自殺!我才不想要住進那種地方!」


    真夏在床上坐起來大叫,墨田的表情變得僵硬。


    「病人都這麽說了,應該送到我們科比較好吧?」


    鷹央用挑釁的視線望著墨田。


    「我、我是精神保健指定醫師唷!」墨田用顫抖的聲音說。


    「那又怎麽樣?」


    「精神保健指定醫師就算沒有得到病人的同意,隻要判斷該病人有自殘或傷害的危險,就能在監護人的同意之下,強製病人住院。」


    「喔,我知道,就是醫療保護住院嘛。你打算使用這個權限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呀。我不能丟著真夏小姐不管。」


    「她是這麽說的,你同意讓你女兒強製住院嗎?」


    鷹央對著一臉茫然地看著事情發展的母親說。母親隻疑惑地說:「咦?什麽?」並沒有立刻同意墨田。原本一直希望女兒住進精神科病房的她,或許在聽完了剛才的對話之後,對墨田的信賴產生了動搖吧。


    「看來監護人還無法決定要不要同意呢。那你要怎麽辦呢?難道你要再請一名精神保健指定醫師過來,改為沒有監護人的同意也能執行的緊急安置嗎?我想你應該不至於做到這種地步吧。」


    墨田沉默不語,隻能悔恨交加地瞪著鷹央。


    看來勝負已定。但是,讓真夏住進統括診斷部就好了嗎?姑且不論墨田,真夏的母親也還沒完全接受,這不會是個問題嗎?


    就在我這麽思考的時候,鷹央豎起左手的食指,說:


    「對了。我本來打算明天再慢慢來,但是既然演員都湊齊了,我乾脆就在今天把事情做完吧。」


    「……你在說什麽?」


    墨田像是低吟似地說,而鷹央對她投以微笑。


    「你現在立刻把木村真冬從隔離病房帶來這裏。」


    「啊?為什麽我非得這麽做不可?」


    「為了證明我的假設成立。如果我想的沒錯,那麽今天就能說明發生在她們兩人身上的事情。」


    「真的嗎!」雙胞胎姊妹的母親探出身子說。


    「嗯,真的。假如我失敗的話,統括診斷部就不再對這對雙胞胎進行診斷。這個條件不壞吧?」


    鷹央奸詐地笑著,而墨田露出苦澀的表情,微微點頭。


    「我們要去哪裏?」我小聲地對走在身邊的鷹央問道。


    墨田把真冬帶來急診室之後,鷹央就高舉雙手做出「萬歲」的動作,接著宣布:「我們去地下室吧。」於是,木村姊妹和她們的母親、墨田還有我,便跟著鷹央一起來到醫院的地下室。天醫會綜合醫院的地下室裏擺放著螺旋式ct、mri、伽瑪刀等最新型的機器,是主要用於進行各項檢查的樓層。


    「就是這裏。進來吧。」


    鷹央打開走廊中間的一扇門,開了房裏的燈,要我們進去。


    「咦,這個房間是用來做什麽的?」


    「別管那麽多,進來就對了。」鷹央催促著我們。


    那是一間大約三坪大小的房間,角落放著一張單人病床以及一台類似心電圖的檢查儀器,另外還有一盞立燈。那個檢查儀器我好像在哪裏看過,到底是什麽呢?


    「呃,請問你要在這裏做什麽呢?」


    真冬麵露不安地問道。由於她是突然從病房被帶來這裏,所以身上還穿著病人服。


    「我要證明你沒有自殺。」


    真冬輕輕發出「咦?」的一聲,睜大了雙眼。這時,真夏走到真冬的身旁,對她說:「沒事的。」然而真夏自己看起來也顯得有些不安。不,不隻她們兩個,她們的母親和墨田也神經質地環顧房間。而我自己也對鷹央接下來要做的事感到一絲不安,畢竟這個人有時會做出一些超乎常理的事情啊……


    「好,那就開始吧。」


    鷹央興高采烈地說,同時從白袍口袋裏拿出一副太陽眼鏡戴上。


    「你為什麽要戴太陽眼鏡?」我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於是不由自主地問道。


    「別管那麽多,安靜等著就好。等等會出現一件很有趣的事。」


    鷹央往房間內部走去,將手伸向牆壁上的開關。下一秒鍾,整個房間就被黑暗給吞噬。


    「什麽!」「什麽都看不見!」


    「停電了嗎?」「怎麽了?」


    驚慌的聲音在房裏回蕩。


    「不要緊,我隻是把燈關掉了而已,冷靜點。」


    鷹央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醫師!要關燈的話,請事先說一聲好嗎!」


    「別這麽生氣嘛,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效果而已。好啦,重頭戲準備登場了。」


    麵對我的抗議,鷹央帶著愉快的語氣回應。她到底想做什麽呢?


    「show time!」


    鷹央高聲一呼,同時房間裏充滿刺眼的光線。我滿腦子混亂,隻好僵立在原地。


    放在床旁的立燈一直激烈閃爍,光線照射著我們。由於燈光閃爍得實在太激烈,讓人眼睛感到疼痛。


    就在下一瞬間,真夏和真冬忽然踏出腳步,在閃爍的燈光下搖搖晃晃地緩緩走向前方。


    「真夏……真冬……」


    母親驚訝地呼喚著兩個女兒的名字,但是她們兩人卻對母親的聲音沒有任何反應。閃光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用同樣的步調慢慢往前走。


    這時,燈光突然停止閃燦,取而代之的是日光燈的光線照亮了房間。


    真夏和真冬搖搖晃晃地走向站在房間最深處的鷹央,忽然全身癱軟地倒了下來。


    「哎呀。」


    鷹央張開雙臂,試圖扶住兩人,但是個子嬌小的她根本不可能同時撐住兩人,所以和她們一起跌在地上。


    「哇,我不能動了。好重。小鳥,快來救我!」


    被兩個人壓在底下的鷹央雙腳踢來踢去。我趕緊跑向倒在地上的三個人,這時真夏和真冬正一邊搖頭,一邊緩緩坐起。


    「我……」「發生什麽事了……」


    兩人左右張望著。


    「你們全都不記得了嗎?」


    母親立刻跑上前去,對兩人說。


    「不記得什麽?」


    真夏看著母親,不停眨眼。


    「剛才……發生什麽事了?」


    母親擔心地俯視著兩個女兒,喃喃說道。


    「這就是『詛咒』的真相。」


    從雙胞胎底下爬出來的鷹央將白袍上的髒汙拍掉,用洪亮的聲音說。


    「詛咒?」母親麵露害怕的表情反問道。


    「對。我隻是把這對雙胞胎看過『受詛咒的影片』後出現的症狀再重現一次罷了。不過呢,那根本不是什麽『詛咒』,隻是一種神經性疾病而已。」


    「疾病?剛剛那樣是某種病嗎?」母親探出身子說。


    「嗯,沒錯。」


    鷹央像表演成功的魔術師一般攤開雙手。


    「是癲癇。」


    「癲癇?癲癇不是會全身痙攣的那種病嗎?」


    「那是*強直間代性發作,也就是痙攣最嚴重的發作。一般人對癲癇的印象或許都是那樣,但是所謂的癲癇,其實是腦神經放電異常所造成的。癲癇有許多種臨床症狀,包括身體的一部分或全身痙攣、失去意識,有時還會出現幻覺或是既視感。引發癲癇發作的因素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光線的刺激。」(譯注:tonic-ic,俗稱大發作。)


    聽完鷹央的說明,我總算想起來這個房間的用途了。這裏是腦波檢查室,如果懷疑病人有癲癇,就會帶病人來這裏測定腦波。


    「那該不會……」


    真夏的意識似乎恢複清醒了,她站起身,喃喃地說。


    「沒錯,那個『受組咒的影片』裏有相當激烈的閃光,使你們的腦神經產生異常放電,導致癲癇發作。」


    「所以她們兩個人看起來像是自殺的行為……」


    我回想著木村姊妹剛剛的舉動,同時問道。


    「嗯,那是癲癇發作——大概是複雜部分性發作(ple partial seizure,cps)所導致的吧。複雜部分性發作會讓患者在沒有意識的狀態下做出各種行為,也就是俗稱『自動症』的症狀。她們兩個人的無意識行為,就是往前走幾步;而發作的當下,假如病人正好站在車站月台上或樓梯上,看起來的確有點像自殺。」


    鷹央朝墨田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墨田垮著一張臉,別過頭去。


    「順帶一提,我是在剛才姊姊也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才確定這都是癲癇造成的。因為同卵雙胞胎當中,如果有一個人罹患了癲癇,那麽另一個人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也會罹患。」


    鷹央轉向真夏。


    「因為你看了『受詛咒的影片』,所以證明了你妹妹並沒有自殺喔。」


    「可是,真冬掉下鐵軌的時候,我也一起看了那個影片。為什麽當時我沒事,隻有真冬……?」


    「癲癇通常會在各種不同因素加在一起時,才會發作。特別是大腦因為壓力太大、睡眠不足等原因而疲勞時,更容易發作。欸,你啊。」


    鷹央朝坐在地上聽著她們對話的真冬說。真冬顫了一下,回答:「呃,是。」


    「你因為快要考試了,所以壓力很大對吧?而且你為了念書,甚至犧牲睡眠時間。」


    聽見鷹央的話,真冬慢慢站起來,點點頭。


    「這就是第一次看『受詛咒的影片』的時候,隻有你發作、跌落鐵軌的原因。而已經透過推甄決定學校,沒有壓力的姊姊,則沒有發作。」


    「那我今天晚上從樓梯跌下來,又是為什麽呢?」


    聽見真夏的問題,鷹央對她投以微笑。


    「你很後悔讓妹妹看了奇怪的影片,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壓力。而且你一直在煩惱妹妹的事,最近都沒有睡好對吧?」


    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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