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徒休想得逞——我等……寧死不屈!」先是名女子哭喊伴隨撞擊在盤龍石柱的聲響,跟著三道歪斜的身影一個接一個摔落長廊下泥地。


    兩名裸著上身,傷痕累累的年輕姑娘麗容痛苦糾結著,動也不動,彷佛氣絕;第三人額頭鮮血直流,嬌軀不住抽搐。


    不若兄長們冷靜,伏雲卿慌張解下身上鶴氅為她們遮擋,雙手不住打顫,目光隨即別開,對一旁戴著銀製麵具的王兄懇求:「十一哥,她們還有救嗎?」海寧王伏向陽冰漠的臉龐彷佛再覆一層寒霜。


    他卸了披風,屈膝為倒在柱旁的姑娘蓋上,伸手探她鼻息,按向她雪白細頸,眸光轉黯,再往另兩人瞧了一眼,一揮手,左右宮人便趨前收拾了。


    伏雲卿心頭涼了半截。「芳華一落,竟如此輕易……九、王、兄!」


    方才撞石柱自絕的女子,肩膀後背處甚至被紋上豔紅的鳳凰圖樣……看來怵目驚心。不提痛楚,即使救回一命,也將在身上留下永遠無法消去的痕跡——究竟與她們結下多深的宿怨,王上竟要如此狠心?


    四人森冷目光不約而同瞟向那道姍姍來遲的身影。


    大齊新帝在數名衣甲淩亂的侍衛簇擁下漫步走出,渾身濃重酒氣,彷佛無事一般伸腰嗬欠,還不住咕噥:


    「輔政四王今兒個真有精神,天未亮雞未鳴,怎麽人全到齊了?日前朕打算出兵西方,有請諸王殿前議事,都沒見這麽勤快呢。」


    充耳不聞譏諷,威遠王伏文秀略一躬身。「我朝重閨譽,姑娘肌膚不得讓人窺見,出門得戴著頭紗才規矩,大戶人家連父兄都不曾見過閨女容貌,隻有地位低下的奴婢才會露頭露臉。敢問王上,這些姑娘可是甘心卸下頭紗?」


    大齊女子隻有成親初夜會主動卸下掩麵麵紗,以示妻子對夫婿的忠貞愛意無二;平日若隨便讓人瞧見長相,則會被當作娼妓蕩婦。


    「她們並非大齊人。這幾個丫頭能進宮是她們福氣。六王,朕宮內之事,何時準你們過問了?」


    「縱使它國不若大齊嚴謹,遭人如此對待,不羞憤而死也會發狂。這一切王上必然不知情,還請將您身邊不守規矩的侍衛交臣處置。」


    威遠王溫潤嗓音不帶絲毫戾氣,他踏前一步,轉向那些笑得狡獪、狐假虎威的持劍侍衛。


    大齊王臉色一沉。「他們是朕心腹,伏文秀,你敢妄動?!」


    侍衛們全退到王上身側,心底清楚武藝絕頂的大齊南路元帥伏文秀絕非徒負盛名。


    「既是親信,沒為王上把持正道行事,思淫亂德自然該殺。臣受先王重托輔政,當為王上排除小人佞臣,尚祈恕罪。」隻見威遠王黃袍飛掠,霎時大齊王侍衛已無聲倒下大半。


    大齊王一時氣急。「伏文秀!你——竟為了幾個卑賤丫頭殺朕部將?!」


    重華王踏前搶下話:「身為女子又如何?同樣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清白之軀沒理由受這委屈。日前東丘國來訪的使節在雲間關半路遭劫,經查還有三名侍女被擄下落不明,其餘無一生還,莫非這三名外地人便是——王兄!」


    萬千指責難出口,莫非王上正是無良盜匪,竟在光天化日下打劫?!


    伏雲卿領內東九州近年多有盜匪滋事,有幾次查到的線索最後皆指向了宮中,但她一直苦無確實證據;這次不光使節一行被殺,連同行護送的大齊安陽城官兵也全死於非命。伏雲卿不願相信九王兄竟如此目無法紀草菅人命!


    「十四弟!」海寧王伏向陽扯回衝動的幼弟,輕輕搖首。


    「王上,夜已深沉,請回殿歇息。還望日後把持分寸,避免有失國體。」威遠王也按住十四弟纖細臂膀,要他退下。


    「哼。東丘不過彈九小國,朕豈會怕它!一統天下是朕畢生心願,你們不願朕出兵西方,朕便東行;不讓朕打去,朕就讓他打來。向東丘討戰隻是開端。」


    「十年前起國內水旱蟲災不斷,民不聊生國力大減,咱們不該挑釁——」


    「羅嗦!伏雲卿!伏文秀!別以為朕不敢治你們!無論父王生前多疼寵你們,還賜下免死金牌,可現在穩坐龍椅的是朕!說不準你們手上正藏有那張改立太子的先王遺詔;但,要朕讓位沒那麽容易!」


    愈說愈氣惱,大齊王抽出配刀猛一砍,劈向最近的一人。


    「王上——住手!」伏雲卿推開六哥威遠王,禦前出刀硬是擋下大齊王,銀光乍現,火花迸射,兩把彎刀就這麽應聲斷裂。


    伏雲卿臉色翻青,握不住手中半截彎刀,任其鏗鏘墜地。


    他晃動著連跌數步,雪白衣裳自右肩暈開一大片血紅,彷佛紅蛇吐信舞動,一路竄流至袖口,轉瞬染豔半身白衣。


    海寧王跨步扶住幼弟,火速在他身上點穴。「撐住。沒事。」


    「我、我不要緊……別、別讓王上傷六哥。」伏雲卿咬牙忍疼。六王兄縱然厲害,卻不願對王上出手;她自己也是,頂多阻擋王上,不願還擊。


    可大齊王卻任由左右替他換上新刀繼續逼近。


    「哼!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玩的把戲。趁父王臨終前藏匿玉璽,打算自立為王?好!玉璽與詔書在何處,你們一定知道!要想逼宮弑君就拿出東西!」


    此言一出,滿室倶靜。


    幾名皇子中,輔政四王最得民心也最無野心,從來生性澹泊,一心克盡皇子守國職責,從不僭越。弑君大罪,他們擔不起,也不願犯。


    「父王遺詔是立太子九皇子為新帝,當年殿上宣詔,有王叔為證、百官共睹。王上,輕信另有遺詔這等說書戲言,實屬不智。」


    打破沉默,威遠王橫身側步護住弟弟,筆直迎向王上目光。他人宮後不曾衝撞王上,但這一步,卻讓大齊王背脊發寒。


    他不怕重華王。性格耿直、令人生厭的伏雲卿經略治事雖是天才,武勇卻遠遜於兄弟們;可是兄長們疼他,輔政親王全為伏雲卿撐腰。


    真與他們四人開打,即使是不愛習武的海寧王或眼盲的德昌王,他們雖中毒,卻仍是拔尖高手,隨便一人都能輕取他性命。


    「王上,宮裏怎麽吵吵鬧鬧的,要讓人家以為咱們兄弟鬩牆,傳出去可難聽了哪。」德昌王伏懷風隨著柺杖敲擊聲緩緩接近,最後踏人宮闈院落,他笑容如沐朝陽,俊顏生春,彷佛不曾察覺眼前僵凝,一臉無辜。


    「父王地下有知必難安枕。咱們要有誤解可得好好說開。終歸是兄弟,沒事的。」


    大齊王聞聲,不自覺扔下手中彎刀。德昌王雖眼盲,仍是他心上的刺哪……不能硬碰硬,能對付的先對付,反正他早已做好準備,這次定要再除掉一人!


    「哼。重華王領朕旨意。先王禦賜寶刀已斷,再不能隨身,往後不許宮內行走。撤去你工部水衡令一職,從此不得過問政務,沒朕傳喚,不準出封邑一步。」撂下話,大齊王便飛也似地逃進深殿中。


    目送九王兄離去,伏雲卿忍著疼,默默彎身拾回斷裂寶刀。


    「雲卿,別惱了,你隻受點小傷已屬萬幸。別同我一樣,落得雙目永不得見天日;或如同向陽一般,戴上不能取下的麵具,一輩子見不了人。」


    「不會的,我已為哥哥們取來藥草,不會沒救的。但是九王兄對咱們的偏見與執拗愈來愈深……」


    德昌王摸索著弟弟的小腦袋,愛憐地拍拍。「王上聽不進忠言,依你性子,離京也好,別觸怒王上又傷了自己。」


    伏雲卿落寞輕笑。論兄弟,七哥和十一哥才是與九王兄同父同母的嫡親手足;明明七哥傷得更深,卻還顧念著她這「弟弟」……


    倘若前年七哥沒受毒害失明,能順利繼任大齊王,今日大齊必有不同光景。「七哥,我不怕。眼前王上不敢摘咱們手中兵權大肆胡來,但時日一久,我擔心——」就怕大齊早晚不是毀於外患,而是毀於王上手中。


    「父王既選了多疑的九哥,卻不給傳國玉璽,反倒給咱們四人輔國之權,諸事合議,這不是注定失和?人稱父王是明君,可他難道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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