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你的同夥,我想至少還有蘭襄一人。她身手普通,腿上有傷,應還跑不遠,躲在城裏。」看出她眼中關切,他搖頭輕笑。「不,無須我派人去捉,或許百姓們會樂意交出她以換取賞金。你認為,我該懸賞多少才適當?」


    伏雲卿不免焦急。蘭襄若真那樣遭到百姓們背棄,遠比被士兵們捉走更令人心寒。這個男人……太懂得操弄人心了。


    「王上……是打定主意不肯讓安陽百姓安寧度日?」她咬牙切齒,不掩怨恨。


    「全看你怎麽做了。」注意到她的屈從,杭煜笑了開來。


    「今兒個我興致不錯,收你人房倒也別有樂趣。可今後你得乖巧從命,忠心不二跟著我。」他伸手托起她俏臉,細細欣賞她倔強麗容。「你如何決定?」


    「糾纏一名鄉野姑娘,就是禮儀之邦一國之君的行徑?啊,我險些忘了,傳聞中的王上……與過去禮儀之邦的東丘先王們『截然不同』呢。」


    「鄕野姑娘?嗬嗬,一般姑娘在這局麵,絕沒那膽子屢次試圖惹惱我的。何況,要我對麵前的神秘美人不聞不問,我還不至於如此眼盲。無妨,今日你不答,早晚你還是要說的。」見她這次沒躲開,杭煜不自覺地彎身往她臉蛋欺近。


    「王上倒有自信。」她緊緊絞扭著雙手,恨不得手中扭的是誰的脖子。


    「你以為,朕,辦不到?」他與方才戲弄她時不同,恢複了高傲身分,一麵提醒她不可能與他對抗的事實,一麵在她耳邊柔聲低語,充滿試探意味地琢吻,一點一點落在她柔軟白嫩的耳垂上。


    「即使王上辦得到,但,要我誓忠於你、出賣同伴,這等事——我辦不到!」


    伏雲卿溫順地等到兩人最為貼近一瞬間,一把抽出他腰間佩劍,隨即往床外飛身撲去。早八百年前她就該這麽做了。「橫豎救不了所有人,那我便先走一步賠罪!」


    「朕說過,即便你想死,也得看朕允不允!」他大步追上,在那鋒銳刀刃切斷她纖細頸項之前,一把握住利刃。


    伏雲卿看著他指掌間溢流出豔色血珠,沿著銀色刀尖淌落,美眸驚愕睜圓,遲疑片刻,卻讓他伺機擒住右腕,一把奪回了劍。她指頭傷疼,無法再反抗他。


    「你——」她看向他波瀾不興的淡然神情,不懂他為何要救她。


    「你擔心麽?」接下她的疑惑,他眉眼噙笑,彷佛指掌不曾受痛。


    「誰會擔心敵人死活!」她轉開頭,但眼角餘光仍落在地麵毛毯上、點點滴滴愈來愈多、令人怵目驚心的斑斑血跡。總覺得他傷得不輕。


    「是你咎由自取。」


    「是啊,全是朕自找的。誰讓朕……舍不得。」最後三字隨苦笑隱匿喉間。杭煜不為自己傷勢動容,但見到她粉嫩玉頸上仍是泌出血絲,語氣稍冷,笑意隱含薄怒。


    「聽說大齊女子個個惜顏如金,舍不得身上有哪處破相,一道疤痕也可能壞了良緣。可你臂上有未癒傷勢,背上肩上也有數處傷疤,你不怕從此孤寂一生?」


    「怎麽……你這家夥知道得這麽清楚?!:難道你——全看光了?!」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教伏雲卿氣昏了頭、脹紅了臉,難得罵人罵得如此不留餘地。


    「下流!無恥!齷齪!竟趁人之危!」而她是蠢蛋,竟有一瞬間替他擔心!


    「你總算肯多說了點。」比起她動輒尋死尋活,他倒寧願她氣勢洶洶地對著他尋仇。「咱們軍中也有大夫的。怎麽,怕讓人瞧光了,嫁不了人?」


    「我沒打算嫁人,怕什麽!既落入你手裏,清白全毀,早已不配婚嫁,無需你不舍,要殺便殺,要用刑便用刑,隨大王之意,何必羅嗦!」


    「假若你已如此認定,或者朕真該讓你試試清白全毀的滋味,免得你的指責師出無名。」察覺她意料外的純真,他不免失笑。他早該想到,對她,他急不得。


    「怎樣的主子就會有怎樣的底下人,你如此剛烈,想必是重華王身邊的機要密探、心腹使女無疑……或是妾室?」問題到最後,還是繞回她身上。


    「哼。王上腦中隻有這些風花雪月的下流事?」她回以嘲諷冷笑。她必須裝成一切都無動於衷,否則會讓他輕易探查出她的弱點。


    「沒關係,你與重華王的關係,朕不問你,問蘭襄好了。」


    她的冷靜又被他一語動搖。糟!在她昏睡這段期間,到底外頭變化如何了?


    「不,你甭心急,朕當然沒抓到她;不過,你若還想尋死,請便。至於之後,朕怎麽對付蘭襄……」見她坐直身子,狀似介意,卻又咬唇按擦下,不免失笑。


    「你既不在意、也不願追問,朕又何必說?」


    「你——」


    杭想低頭,略微抬手,目光眷戀地停在自己手臂上,喉間逸出低歎。


    她睡著時,他盼著她醒;可等她醒了,他卻又寧願她繼續留在睡夢中。矛盾。但,不想老是同她張牙舞爪怒目相視卻又是真。無奈再歎。


    「說到底,假若你一切行動是為了掩護同伴逃命,那……朕就準了你心願。東門崩毀,馬廄大火,竊走重華王印信,朕一概不追究。隻要你別再尋死,留下來當朕賓客,朕不派追兵、不再追查其他人便是。你活著,便能保住所有人。」


    「為什麽?」為什麽聽來像是……像是杭煜退讓了?伏雲卿滿是不解。東丘王杭煜不是、不是以治軍嚴厲聞名嗎?


    「為什麽嗎……朕也想知道。」杭想最後長喟一聲。


    看著她的一臉困惑,他俯身將她攔腰抱起,趁她還來不及抗拒時,已將她送回榻上,替她蓋上暖被;離去前,命人再送來一份藥粥。


    「不過唯音,你記著,假若蘭襄沒逃走,打算自投羅網來救你,你就別怪朕對她無情了。這裏還有多少大齊叛逆護著重華王,朕是非得一網打盡不可。」


    目送杭煜離去,伏雲卿驟然渾身虛脫,想就這麽沉沉睡去。方才與他僵持一陣已耗盡她所有氣力。


    難怪她贏不了他。除卻他詭計多端外,她知道自己不夠狠絕果斷,所以,才讓自己屢次陷入進退維穀的難堪境地。


    要自盡,不用刀劍,還有太多選擇;但前一刻還意誌堅定的她,此時卻突然無法再決絕。


    杭煜不好應付。她至少得等到確認蘭襄通知王兄們東丘或許另有盟友,別貿然出兵迎擊東丘。她要殉死,也得等東丘軍被趕出大齊再說。


    她雖看不慣九王兄作為,卻也不想讓大齊落入東丘王手裏。


    重重疑問,如藤蔓攀上心頭,一圈一圈纏得死緊。東丘王為何讓她活著?


    不經意瞥見自己衣袖尚殘留著殷紅血跡,伏雲卿掀了衣袖,確認臂上舊傷好好地縛著層層紗巾,所以……杭煜方才果然為她受了傷。


    但,他何必為個俘虜費心?是想耍什麽詭計,還是……


    頭痛欲裂。身邊似乎總有人來來去去,不過伏雲卿不想費心搭理,隱約感覺那個過於灼熱堅實的懷抱不時出現在她身側;她幾次想抗拒,卻又沒力氣掙紮,最後也隻好由著他去。


    當她再次清醒,仍是深夜。她甩了甩頭,撐著身子開了窗,忍著寒風陡然掃過,估量著天際皎潔彎月,與她最後所見不同。她怕是又睡過兩天兩夜了吧。


    之前困擾她的高熱昏沉似乎已經消退,雖然身子仍有些乏,但至少走動無虞,身上的傷疼饑餓還勉強忍得住。


    返回桌前,注意到桌上有覆著鍋蓋的餐盤,一摸是熱的,她卻連瞧一眼蓋子底下都沒興致;再探旁邊壺裏茶水也留有微溫,應是備好讓她隨時醒來都不會餓著渴著。她眉頭顰起,極為不耐,厭惡自己胸中瞬間竟昇起不該有的暖意。


    他再殷勤招呼她也沒用!他是敵人,沒得商量。她得想法子快逃出此地。


    她躡手躡腳走到門邊,豎起耳朵,閉上眼睛傾聽門口動靜。


    外頭有士兵,她原就負傷,加上雙手不便施力,從正麵沒那麽容易闖過防守。


    「那……另一邊呢?」伏雲卿回到窗台前,往底下瞧去,柳眉摺了幾褶,丹唇緊抿。「約莫五十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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