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東丘急召……」她一時訝然。她不認為杭煜會是個輕率下詔的人,但他為她動用急使已非首次。頰上嫣紅仍不褪。


    「王上何須多此一舉,願為陛下獻藝的人多著,隻要王上開口,其他人必定——」


    「朕不要別人。」杭煜來到她身後,溫柔的話語揪緊了她。「唯音,你聽清楚,放進心底——朕,想要的,就隻有你。」


    嬌軀一震!蔥白玉手極緩極緩地交疊在身前,捏得死緊。他說的必是琴藝……沒別的意思、沒別的意思


    「你若嫻熟此道,朕就想聽你彈。朕要知道你的一切,不準隱瞞。」


    她一咬牙,不想去揣測那意味著什麽,當作沒聽見,鼓足氣勢,就要往外奔。


    「唯音,真不願為朕彈琴也罷,至少與朕約定,我不為你傷任何人,你也不準亂來、不準逃,尤其不準再讓你自己受傷吃苦,聽明白了?」


    他明明抓緊了她弱處,大可予取予求的,卻提出了個像是萬分疼惜她的約定。


    她都糊塗了,他這麽擾亂她心思,彷佛不拿她當敵人,根本是……寵她了?


    她得離開!愈快愈好,愈快愈好!


    「唯音!」他再次厲聲喚住她,欲言又止。


    她頓住腳步,不知如何是好,默然等他下一句。她恨不得快走,卻又走不了。


    「唯音,當時……朕隻當你是個圖謀不軌的刺客。」嗓音幾乎隱匿喉間。


    「……那與現在又有什麽不同呢……」她霎時噤聲,因為杭煜突然追上她、強硬地扳過她身子,逼她看向他灼灼的目光,讓她避無可避。


    「當時朕若早知是你,今日也無須召人來了。」


    她心跳如狂雷,紛亂不平。她不明白他為何要說一些令她難以理解的話語。「音……朕,從沒想過要傷你。」


    她推開他,不想聽他羅嗦,衝出寶物庫正門,急得差點被自己裙擺絆倒。


    那話中過分的疼惜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說……他不想傷她?可又為何還要一再逼她呢?這家夥,要作戲也別衝著她來!


    她不會相信他的。她不會相信他做的任何事、說的任何話。她、不、能!杭煜望著嬌荏身影急匆匆錯愕離去,留下他站在一片孤寂裏。


    「唯音,才誇你聰明就變傻了嗎?明明能將全天下男子玩弄於指掌間,卻不知善用己身……朕給了你多次機會,你卻始終不肯領情……真逼朕用強,你如此嬌弱,要怎麽承受得起朕的怒氣?可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朕雖不想傷你……」


    他森冷笑著,握拳直撃向石牆,壁麵印出深凹拳印同時,瞬間也染上怵目鮮血。「……卻不表示朕不會。」


    潘餮饕連日來,伏雲卿一直稱病待在房裏,不想與杭煜過於接近,拒絕他接見,畢竟那日潛進寶物庫的事,他沒再積極追問她什麽,反常的沉默更教她心驚膽跳。


    那日他明明就對她的身分諸多揣測,極感興致,現在卻隻字不提,難道說他已有答案?她心中猜疑更甚,不安到了極點。她不能留下,但還有其它出路嗎?


    終於到了這天,東丘王杭煜親自為大齊重華王伏雲卿舉行厚葬,讓安陽全城百姓群聚城中,為英年早逝的重華王哀悼。


    伏雲卿原以為按大齊儀典,女子不能出席,但杭煜執意要她同行,說她不去是對重華王大不敬、太過無情,她隻好勉為其難在眾人側目中,一直待在他身邊。


    杭煜端坐五丈高的祭台上,後頭分立兩列將領與親信,聽主司祭官姑在最前頭執掌儀式,先是歌功頌德,繼而指揮底下樂師與舞姬吟唱指路歌、跳著開路舞,過後接著奏出送魂調與送靈舞,最後蓋棺。


    歌舞結束時,送葬行列便準備出城,將重華王葬於城西二十裏外的小山丘上。


    受命跟在杭煜身後無法離開,伏雲卿隻能強自忍淚,在心中默默祈求蘭礎將軍諒解。等她逃出這裏,一定會親自去見蘭襄,確認將軍的女兒安好無恙。


    儀樂祭曲進行時,杭煜始終慵懶地斜倚椅背,以手支頷,閉目凝神,不知思忖著什麽,但俊顏上總掛著一抹神秘微^/,像正等著什麽有趣的事發生。


    樂音一停,眾人陸陸續續步下高台,但杭煜動也不動,連帶伏雲卿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著走。


    最後,他總算出聲。「唯音,重華王下葬之後,再無法相見,或許你想更近一些瞧你主子最後一麵?那就快去送棺吧。」


    「理當如此。」她垂首稱謝,匆匆轉身要跟上其他舊日部將。


    他輕歎一聲。「你近來少笑,其實早該去看個究竟的。看看絕對會讓你開心些,畢竟,那裏頭不是伏雲卿的屍首。重華王尚在人世。」


    狂風大作,宛若落雷平地起,雷擊不偏不倚打在伏雲卿身上,驚得她腦中一片空白。心若連擊擂鼓,腳步乍停,她不敢回頭。為何……杭煜能說得如此斬釘截鐵?


    杭煜立起,緩步走向她,站定她身後,在她耳邊低語:「你不認為,其實伏雲卿……還活著?」


    「王上這問話未免不智,若否,眼前屍首又是誰?」


    「是誰,朕不清楚。但重華王還活著應毋庸置疑。眼下怕隻是障眼法。傳聞重華王身長七尺,從留下的盔甲來看,身形更為纖瘦;聽聞他屢遭刺客,身負重傷久病虛弱,打第一眼,朕就認為眼前這副屍首太壯,不像傳聞之人。朕可有說錯?」


    他的手臂沒碰著她,卻自她腰際不偏不倚移到她手臂上方;她能感覺他指掌恰恰在她舊傷之處陡然停下。就聽見他嘀咕不停:


    「總覺得此事太巧,主子與奴仆啊……竟傷在同一處。不過……你與他,身長差了五寸之多呢。」


    她鬆了口氣。他應該料想不到她平日好麵子,在尺寸上頭動過手腳,靴子都是特製的,裏頭一直墊得高些。


    「但,最讓朕起疑的,便是他所留下的慣用兵器。你知道嗎?尤其能從貼身長劍看出主人身長,近身武具太長行動不便,太短占不了先機。朕橫看豎看,都覺得那號稱七尺的伏雲卿……其實應該再矮上一截呢。」


    她氣息一窒,心音又急又亂,雙手緊緊交握。她不能抖,快停!


    「……就算重華王還活著又能如何?安陽已落入東丘之手,他再起不能,不會成為王上威脅。」


    「他若活著就是罪人。應允出降為不忠,既允卻逃是無信,守官棄城為不義,陣前逃亡是無勇,忠信義勇皆無者,不配讓朕為他開恩,赦免這安陽一城老小。」她聲音微顫:「莫非王上……又想為難城中百姓了?」


    「不。唯音,朕哪……隻想為難你。朕想知道,伏雲卿究竟是怎樣的人,竟能令你如此死心塌地;眹想知道,背地裏城中還有多少大齊叛逆;朕想知道,你偷藏著的會是怎樣天大的秘密「朕說過,哪怕是你想給的、不想給的——朕都想知道。」


    若非她背對著杭煜,隻怕他早已洞悉她臉色發青、無法再瞞。她其實身後冷汗直流,衣裳早已濕透,狂跳的心幾乎躍出喉間,深怕他靠得太近,會察覺她的異狀。


    「王上想聽唯音談心事,可在此之前,禮尚往來的王上不是該先談自己?比方說,重華王與王上究竟有何過節,讓王上如此緊追不舍,甚至不願相信他已死。」


    他笑得清淡,聽不出他心情好壞。「若說朕與他有何過節……不,不是過節。隻是朕有一樣東西,要同那重華王討回來而已。」


    她皺眉,不解追問:「討東西?他欠了王上什麽?」


    「公、道。」


    她聽了反而更為糊塗。千裏遠隔從無交誼,她如何欠他一個公道?「不可能。重華王潔身自好,素有仁德清譽,絕不負人,必定是你冤枉他——」


    「人若已死,你又何須為已死之人的名聲好壞打抱不平?反正他再不需要。」杭煜玩味著她的激動,「也或者如此在乎,是因你與他關係匪淺,情誼深切。」


    突然失笑,他扳過她身子,伸指勾起她姣美臉蛋。


    「朕有些好奇。如果,隻是如果,伏雲卿還活著,他若知道你成為本王的人,他……可願為你現身?朕真的非常、非常想與他見上!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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