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毫無用處之人。為了守護這個國家,她已盡心盡力,她無愧於心;但百姓們在乎的不是那些,沒有人看見她的委屈。沒有一個人。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她」……除了……一個不該看到的人。


    「可是——姑娘!」丫頭哀嚎,就見一顆雪球神準砸在姑娘額上,本該無害的雪球,卻在姑娘額上砸出了個傷口。


    原來雪球中還藏了顆石頭。「當心!姑娘——呀!」


    不知是誰先動手的,街道兩旁的窗戶像是在一聲號令之下盡數打開,接二連三的東西拋了出來,往她身上擊去。


    六哥,假若連民心也離我遠去之時,我要守護的……究竟……剩下什麽?伏雲卿苦笑,連躲也不想躲,像是失了魂似地站在街上,成為極醒目的目標。


    此後,她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想守護的人,一個個背離她而去;想守護的地方,也不再是她能安心待下之處。她……又該何去何從?天下之大,她竟無一處可容身。


    「姑娘!別光發愣啊!」丫頭們忙護住她,想找出一條平安的路回去。


    「唯音!」快馬狂奔,黑色駿騎風馳電掣般穿越大街,俊挺青年以絕佳的駕馭能力,讓坐騎穩穩在伏雲卿身前停下,揮手將朱色大氅一翻,替她擋下接二連三襲來的雪球。


    「你受傷了?來人!誰再敢對唯音姑娘妄動,一律嚴懲不饒!」


    青年厲聲一喝,隨著後方大批兵馬出現,連同不少高位將領來到城東街上。


    他眸光凜凜,掃視全場,立刻沒半個人敢再擅自羞辱她,街坊間隻餘一片寂然。


    他平靜說道:「朕是東丘王,自然不受大齊禮教約束。朕欣賞這位姑娘,才許她同進同出。不過,入境自該隨俗,先前朕不知情,如今既然知道,便不允姑娘清譽讓人誣蔑。自即刻起,朕宣告天下,立她為妃,此後不許任何人非議!」


    愕然抬頭看向他的同時,伏雲卿眸中波光迷蒙,心跳愈烈,再也看不清前方。


    就算看不清楚,她也知道是誰為她而來。


    他策馬趕來護衛她,還替她挨上幾球,卻沒動輒發怒任意用刑。


    她其實早有預感,明白他總會出現。


    在她以為山窮水盡孤獨一人之時,在她支撐不住想找個溫暖依靠之時。


    他言出必行,卻當眾宣布要立她為妃,不許別人議論欺負她。


    這隻是權宜之計……或是……不論何者,此時……她卻想相信他。


    她靜靜地,緩緩地,凝睇著他朝她伸來的大手。


    其實……她沒那麽在乎的。身上的疼她全都能忍下。因為她沒做錯。


    任何人的指責,她也能不放心上。她敢大聲地說,她從沒有使用什麽下流手段勾引過東丘王;她身為大齊皇子的驕傲尊嚴仍在。


    可是,她最終仍是低垂下頭,泛起一抹淒絕豔麗的苦笑;而後,將手交付給他。


    她知道,她唯一無法申辯的錯事,隻有一樁——


    她的心,不聽她使喚……偏偏為他悸動了。


    伏雲卿原本希望,當時杭煜說要立她為妃,僅是一時為了阻止私刑的場麵話。


    畢竟皇帝納妃是何等大事,怎能讓杭煜一句話說了算;即使他執意獨斷,大臣們也該力阻他的荒唐行徑,聯表奏請他收回成命,反對他迎娶來路不明的異國女子。


    可才回到房裏,任侍女們替她包紮傷口之時,滿室的續羅綢緞、金銀珠寶沒一會工夫即一箱箱送了進來。她還沒找他問清楚,他卻先來見她了。


    「過去,朕隻聽聞大齊對女子有種種非人約束,不料今日一見,果然驚人。什麽夫死守寡絕不再嫁、等著百年立牌坊;或是讓夫婿以外的人碰了就得斷臂斷腿;讓人掀了麵紗就得自毀容貌與對方同歸於盡。這些蠢事,還真有人能遵守。」


    他捧著覆上紅色錦緞句托盤踏進房裏,摒退旁人,將東西擱上桌。「大齊規矩太委屈你。你也覺得沒道理吧?所以,不曾如實遵守,還能好好活到現在。」


    「……王上這是褒還是眨?」他不知道,她不是不遵守,而是過去毋需遵守。


    「朕是慶幸,慶幸還能遇著你。也虧得朕及時趕到。大齊民風私刑頗盛,過於野蠻,這點,還得想法子改善才行。一切以律法為準,不能無故傷人。」


    「所以王上不該跟著那些無知百姓起舞,隨口胡扯立妃也太過了。王上雖言出必行,但當時情非得已,其實不必勉強,做做樣子就好,無須認真。」伏雲卿坐落床沿,始終沒正眼看他,所以沒能察覺她每說一句,他眸光就更添厲色。


    「你……認為朕是隨便說說而已?朕說過,朕想要你。你總不會以為,朕從不曾把你看進眼裏?」


    「我知道東丘王室祖訓,避免爭嗣,不論後妃隻有一人,除非亡故或無出、帶罪休離,否則絕不再立。您下次要找人允諾,可得先找個身分堪配的女子才好。」


    她並非不信,卻是不能答應。即使心動,也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隻要他一日不從大齊退兵,她就一日視他為仇寇惡敵。


    「立你為妃後,不論東丘軍或安陽百姓,沒人敢再對你不敬。這是對你的補償。對你因為朕之故,失去家鄉、失去棲身處的補償。」


    失去家鄉……這句話像利刃刺進她心上最柔軟脆弱的那一塊。


    「額上的傷,還很疼嗎?」見她靜默不言,他嘶啞著聲音,滿懷憐惜地想趨前安撫她,卻遭她冷漠揮開,斜睨著他,翦水美眸隱隱含著冰,似有怨慰。


    「立妃,若是對我出賣大齊的補償,王上這條件,簡直優渥得教人無法承擔呢。」


    「你沒出賣任何人,這隻是時勢所趨。你要想留在安陽,便不能拒絕。大齊舊臣那些老頑固,見不得大齊女子受朕疼寵,一個個上書勸朕留你不得。朕說過,此地私刑太盛,朕擔心你再有意外。」


    見她硬是不吭聲,杭煜雖能壓抑怒氣,卻不免語帶譏諷。


    「或者在你心底,以為眹娶你是另有打算?像是倘若伏雲卿還活著,不會坐視不管讓你嫁給朕,是嗎?也罷,隨你怎麽想,總之這婚事是非得盡快進行不可。」


    聞言,她嬌軀一僵。原來如此啊……她怎麽會忘了!


    虧她還以為、虧她還以為……以為他是真心對她,結果……是她太蠢。幸好,她還沒陷得太深……纖手微顫,撫上心窩。隻有一點點疼,不要緊……


    是她厚顏無恥自作多情,才會換來難堪的答案,是她活該,是她活該。


    她力持平靜,不允許神色泄露絲毫難受情緒。要讓他察覺她曾一度動心,她還不如自盡當場算了。


    「王上是當真以為重華王還活著,或以為重華王會愚昧跌進陷阱?」


    「……朕以為的,是你與他交情極好,他若活著,定能逼他出麵。」不想老聽她說些不中聽的,杭煜兀自轉開話題,轉身一把揭開桌麵托盤上的錦緞。


    「唯音,你瞧瞧這色澤可還中意?朕命人趕了幾件新的東丘宮裝,你來試試。」


    她斂下美眸,粉頰顯得慘白,瞧也不瞧一眼桌上東西。繡有王室鳳印的新鞋、鳳紋宮裝可不是一日兩日趕得好,想來杭煜早有這打算。他要立妃其實預謀已久?


    或許他想得到她,是為貪圖|晌歡快。是啊,他也從沒掩飾過對她的興致。


    隻是不免要想,假使他對她的心意若能更純粹,沒摻和利害關係該有多好;那麽她也願對自己坦白,若她隻是普通的大齊民女,早就在他挺身而出時,為他傾心。


    或者,她若不是以皇子身分成長,也會輕易沉溺在他的眷寵中。


    可惜,他們相遇的方式太糟,時機太差、身分不對;所以,注定不可能。


    他見她毫無動靜,也不動氣,隻是走到窗邊,往外推開窗扇,望著外頭風雪逐漸增強,隨即掩上。


    她總是對他冷淡,彷佛一顆心躲在誰都無法觸及的遙遠深處,要得到她絲毫反應,除了紮她痛處,似乎再沒別的法子。不免懊惱,她為何總要逼他弄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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