偎進他胸膛,聽他懊惱地重重歎息,在他沒能瞧見之處,她止不住淚水,唇邊卻浮出淺淺笑意,隻是,幾分苦澀、幾分心酸。如果,他倆真能有將來多好。


    這樣一個能呼風喚雨、統領萬軍的男子,卻如此費心嗬護她,將她疼進心坎裏,就算又是一場騙局,這一回,她是被騙得甘願哪……


    可是,始終橫亙在他們間的鴻溝,如何才能跨越?他想血債血還,她不能允。


    她悄然說了:「要有將來,王上……可願為唯音放棄王妹,撤兵離開大齊?」


    他臉色一凝,身軀一僵,突地放開她,緩緩起身連退數步,笑得譏諷。


    「你的心裏……終究隻記掛著那些嗎?」


    「記掛的人不是我,是王上。既然王上無法應允,那麽眼下我也無法相信王上心意是真,承諾王上半字……隻是,還請王上答應,別追究身邊丫頭們的責任。」


    他轉過身,徐徐往門外走,沒再多看她一眼,隻是落寞低語:


    「她們不過侍候你幾天,你就如此掛心;可朕自認待你不薄,你卻不曾將心放幾分在朕身上,未免……太不公道。」


    頰上淚痕依舊,她聲音卻已恢複平靜,彷佛自始至終不曾動搖過。


    「可王上也並非全心落在唯音身上,如何能與她們相比?」


    杭煜沒回頭,所以他不知道,她費了多大自製才能不衝上前,克製想投人他懷抱的衝動,告訴他,她也想找出那條能與他攜手走下去的路;但是……她不能。


    他有一個愛護至極的王妹,她也有三個自小敬仰的王兄,她不能讓杭煜傷了王兄們,也不想見到他敗在王兄們手裏。


    臨行前,杭煜停在門邊,黯然脫口而出:


    「朕確實不是因你而來,也無法為你停戰。但,若有一天,你讓人奪走,朕一樣會為你出兵。屆時,你就願意相信朕的心意了嗎?」


    目送他頹然離去,伏雲卿隻能趴伏在桌前,細弱雙肩不住抽動。


    她緊咬牙關,任淚水奔流,涓滴淌落,浸濕大片衣衫。


    腦中回蕩著六哥當年所說:「不然你要讓東丘知道真相,對大齊開戰嗎?」


    「承受的不會是王上、不會是你我,卻會是咱們的百姓。你比誰都清楚。」


    六哥真知灼見,說得沒錯,百姓是讓王上連累了,這場戰事根本不該有!


    「皇子的要務是守護大齊……你出生就是大齊皇子——再難受,也是你無法逃避的責任。」


    她抱著頭,顫抖不停,就算蜷曲在厚實大氅裏,仍隻覺冷得連心也凍結。「六哥,告訴我,我該怎麽做、我該怎麽做才好?我找不到法子讓人死而複生啊……」


    她阻止不了杭煜報複大齊。假若沒人出麵平息他的震怒,此事無法輕易了結。


    但至少,她得想法子讓這場戰事在雲間關前結束,讓大齊不會再有損傷,不能讓杭煜追究下去。她絕不願見到杭煜與王兄們相繼開戰,死傷無數。


    在她找出大齊活路之前,她絕不能讓杭煜查清真相。


    絕不能讓他查出……他最寵愛的王妹,再也回不了家。


    【第八章】


    東丘王大婚,雖說妃子並非出身名門貴胄,隻是名來自降城安陽中的大齊女子;但接連十天,該行的祭禮儀典、該擺的筵席一樣沒少。城中百姓們能額外多領銀兩糧餉一同慶賀,甚至開了特赦減刑,有不少降將戰俘因此獲釋。


    人人誇讚杭煜有擔當,竟為保住弱女子清譽而迎娶該名姑娘,此舉讓他在大齊舊城中添了不少民心。


    儀式最後一日,丫頭們在新房裏外忙進忙出,將一碟碟精致酒菜端上桌,就怕誤了之後的良辰吉時。


    偶爾,兩個丫頭會抬頭偷覷一眼喜榻上那位活像局外人似的主子。


    全城裏頭,最讓人感覺不到半分熱鬧喜氣的,恐怕隻有端坐在新房床榻正中央那位動也不動、宛若一尊雕像、過分沉靜的新娘子了。


    她一身繡有鳳凰翔雲五彩紋的華貴黃綢皇袍,頭戴鑲滿透亮明珠的朝天鳳冠,滿身金玉無比耀眼,但最令人眼眸為之一亮的,卻是在喜帕底下她那絕豔麗容、迷人豐姿。


    可惜,她恍若未聞外頭嘈雜人聲、喧天鼓樂,卻是柳眉聚攏,櫻唇緊抿,像是心有難解愁絲,直到有道熟悉的聲音自她前方門口傳來,驚動了她,她才抬頭。


    「……姑娘?真是姑娘嗎?」來人聲息不穩,似乎難以置信。


    「蘭襄!」伏雲卿匆忙揭了喜帕甩落地,嚇得一旁丫頭們哇哇叫,想擋下新娘亂無規矩的不祥舉動,卻反遭喝退。「全部出去!一個也不準進來!」


    直到丫頭與護送蘭襄前來的士兵全退出門外,聽不見她們的談話,伏雲卿這才拉過蘭襄,坐至桌前,忐忑地細細打量她。


    親眼確認她身上完好無虞後,伏雲卿總算鬆了口氣,滿懷愧疚悠悠開口:「你怎會出現這兒?我明明讓杭煜放你走的,他不該食言才對。」


    麵對主子如此柔美嬌態,蘭襄幾度看得出神。十四王爺……果然是皇女啊……


    「我無論如何都得見上姑娘一麵,確定傳聞真假。有些話,我要告訴姑娘。」


    「傻瓜,為何有機會不逃,還要折返回來呢?」


    蘭襄一把握住伏雲卿冰冷的蔥白玉手。「我從地牢出來時,全聽東丘王說了。


    姑娘為救我而嫁他。您是要讓蘭襄歉疚一生嗎?姑娘何等身分,怎能委屈允婚!」


    「別多問了,我自有打算,不光隻是為了你。蘭襄……在這世上還會尊我一聲皇女的,怕隻有你與你爹了。我同蘭祈說過,若活下來,你就盡管過日子去,別擔心我。出葬那日,我對你爹立誓,我雖救不了他,可絕對要保下你。」


    蘭襄湊上前,問得極輕,幾乎是耳語。「莫非東丘王……知道姑娘身分?」


    伏雲卿苦澀搖頭。「杭煜處心積慮想取重華王性命,怎能讓他知道。」


    「那他是真對姑娘有意?但姑娘留下,豈不是往死路裏鑽?」


    「走一步是一步。蘭襄,你若逮著機會就得立刻離開。要讓杭煜得知你是伏雲卿貼身侍女,他早晚會對你不利,屆時我怕來不及擋下他。如今城內聯外水路已被封,無路可通外界,我想個方法護你出城,你走山道進雲間關吧。進了大齊境內,再沒人能拿你如何。」


    伏雲卿撇過頭,說得有些心虛:「至於聯係十一哥之事,我自會再找辦法。」


    蘭襄眼眸一亮,笑顏透出欣喜。「姑娘無須再為十一王憂心。我正是為了向姑娘回訊才特意待下。那一夜,我並非沒成功逃出去,卻是在水路中見到救兵而折返。消息已傳給來人,他們會把姑娘的警告帶給六王轉達十一王。隻是……雲間關再也去不得了。」


    伏雲卿聽得一頭霧水。「你何出此言?又是打哪兒來的救兵?」


    「上個月,六王爺總算平定西南蠻族亂事之後,打算派兵來救安陽。但雲間關以西、原屬重華王的另一半東九州領地早已在前幾天淪陷,全讓王上親軍占領,落入九王手裏。六王與九王對峙不下,無法東進。」


    「……九王兄!」從一開始,他便有預謀了?


    「可雲間關老守將為人剛強正直,輔佐我多年,就算大敵當前,他也不可能屈從九王兄。」


    「是,他不願投降,所以遭到底下副將們反叛,已被誅殺。姑娘也清楚不少守關武將們的妻兒老小泰半留在家鄉,隻身赴任,九王一用家人要脅,那些將領們迫不得已聽令,背叛重華王。可即使他們開城迎進九王兵馬,九王卻……」


    伏雲卿神色一凜,眸中難掩痛楚。「難道全部都——」


    「姑娘也知道,九王登基以來,手段狠辣,從不留情。」


    伏雲卿撐著身子,雙肩顫得厲害,胸臆間燃起熊熊怒火,燒燙著心口。


    派來刺客,對她下毒,要取她性命,王上除去輔政四王的第一步便是除去她,而後搶走她封邑;但就算再恨再怨,她是絕不會反叛他的啊!為何要逼她到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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