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伏雲卿再推辭,蘭襄俐落揚鞭厲聲一喝,策馬往北方狂奔而去。


    伏雲卿垂首,默默撫著裝著幹糧雜物的行囊,釋然笑了。


    終於找到答案了。一直以來,她想保護的不隻有兄弟與國家,她最想守護的,是大齊裏頭千千萬萬個同蘭襄父女一樣,溫良純樸、情義深重的善良子民哪!她再不遲疑了。她巧妙扯著韁繩,雙腿一踢,便往險要的安陽山道轉進。


    當時她下藥不重,杭煜最多睡上半日;克倫將軍操兵回去後,一定會發現事情不對勁。


    「一個時辰已過,我就隻再領先一個時辰了……得再快些才行。」


    理應春意盎然、喜氣洋洋的東丘王新房裏,卻是寒意遍布,彷佛與外頭一樣正刮著雪。東丘王親信副將克倫,早先時候便已撤下新房裏香爐,開了窗透風。


    讓克倫喚醒後的杭煜始終沉默不語,神情沉穩,穿戴好一身剽悍銀色連環甲。瞥見桌上留下的半邊雌凰玉,以為淡漠無波的眼眸突然迸射駭人冷光。


    「她……已經走了嗎?」向來好聽的嗓音,卻凜冽得像是地府閻王宣判。


    「是。正如王上早先預測,末將已讓探子悄悄跟上了。」克倫恭敬回覆。


    「她果然……還是走了嗎……急切得連幾天都不肯多待,接了密信說走就走……我到底還在盼望什麽呢?她……又怎麽可能回頭呢?」


    「既已決定不再隨侍重華王,今後,唯音也隻有王上能依靠了。王上……肯讓唯音依靠一生嗎?」


    柔媚的誘哄不停回蕩在杭煜腦中,他忍不住喃喃低語:「我原以為……你接受了我的情意,我以為……你當真心甘情願的……」嗓音聽來竟有幾分哽咽。


    「不是勉強。王上會知道……唯音不勉強。」


    「不勉強……因為這是你布下的高明騙局?」想起她前所未見的溫順惑人,胸臆間轉瞬烈焰狂燒。「而我卻傻得一腳踩了進去,任你欺騙我——」


    「今夜,唯音會隻看王上一人,隻想著王上一人,絕無一一心。」


    「說謊!你連朕才贈的定情物都不願帶走,還敢說絕無二心、絕無二心、絕無二心!你竟敢如此——耍弄朕!」


    杭煜手中捏緊半玉猛然撃桌,怒火覆滿俊顏。最為氣惱的,不是自己竟然信了她的話,不是自己竟因相信她而失了警覺!是氣自己竟然蠢得以為他一再退讓,許她所有承諾要求,萬分憐惜親密交纏,將心雙手捧上,便能將她留下!他說過,他喜歡她;而她,卻什麽都沒說。她……從來不曾說過一字半語。多少惱羞成怒轉為憤恨,即使是現在,他一思及前夜她的溫婉嬌嗔、甜蜜迎合,他的身子竟還無法自製地為她發熱震顫!


    他,恨她竟有辦法如此影響他!影響他這個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東丘王!


    他恨,她太混帳!


    他——恨——她——


    「朕起的誓約書也被帶走。打一開始,她就算計好了。」當下他曾想過要嚴加提防的,卻因過於欣喜,刹那間仍是疏忽了。


    「說拿伏雲卿的命來換,根本是、根本是想藉機盜走東丘軍機!她該死!」


    幾乎無法克製高張狂怒,杭煜握緊的雙拳始終無法停止顫抖。許久之後,他才斂下難得怒容,唇邊緩緩揚起一抹自嘲冷笑。


    「……軍機庫那裏呢?」


    「是,確認王妃進去過,約莫待了兩刻。」


    「裏頭可有少了什麽?事前混入錯誤的重大軍情作為誘餌,可有被帶走?」


    「目前還在清查。但不隻軍機庫,連兵械庫也被闖了。」


    杭煜的聲音不帶絲毫溫度:「……她往哪個方向去?」


    「西方安陽山。恐怕進了崎嶇的山道之中。來接應她們的人,應該就在那裏。」克倫躬身請示道:「王上打算活捉,還是無論生死?」


    「你不守信,就別怪我失約。不管有多少理由,與外人聯係偷盜軍機,背信就是背信。我不會原諒任何想傷害東丘子民的人,包括你。」


    杭煜頰上綻開一笑,妖魅得極為詭譎,帶著極度嗜血的陰狠。


    他要她後悔莫及。他要她永遠牢記不忘,膽敢踐踏他心意的下場有多慘。


    「派出兩千人搜山,除她和伏雲卿以外全殺了!布下包圍陣勢將她逼到死角,朕要親自逮人。隻要讓她跑不了太遠,傷了她也無妨,可是務必留她一口氣,朕有些話要問,問完話後……朕會教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克倫才領命轉身,卻又讓杭煜厲聲喚住:「慢著!克倫,回來!」


    「王上還有吩咐?」未曾見過杭煜如此漫天震怒,克倫問得謹慎,怕再觸怒他。王上雖然治軍嚴厲,但對女子向來仍較為容忍,用刑還不曾過於凶殘。


    這唯音姑娘……真徹底踩著王上逆鱗了。她身為王妃,還有什麽不知足呢?


    「全部都先緩下,事情不大對勁……朕,疏漏了什麽地方?」


    壓抑心上滔天怒焰,杭想負手在房裏踱起方步。一圈、兩圈、三圈……不知幾圈之後,直到他神色放緩,怒氣稍退,平靜許多,才又想起什麽地開了口。


    「克倫,她……明明有機會對朕下手的。」


    始終不敢多吭聲的部將回答得小心翼翼:「是。她沒有刺殺王上。」


    「她為什麽不做?」杭煜自言自語。他不明白,這回他真弄不懂她的心思了。讓她氣得他無法冷靜細想。他猜不透,也懶得猜了,隻要找到她,就能知道答案。


    在這種天象中逃走,她是瘋了嗎?士兵回報,她輕裝出城,那麽她還往嚴寒山上去,存心找死?


    好恨!她竟寧可一死,也不願留在他身邊嗎?可惡!


    他沉聲下令:「克倫,就說王妃迷了路,派人去找,叫士兵誰也不準傷她半分,朕一日沒休離她,她就仍是王妃,誰敢不敬就得死。聽清楚了?」


    「是。」克倫鬆了口氣,王上總算稍微恢複往昔冷靜。他跟隨王上多年,還是首次見到王上如此震怒到失去從容。若無理智一線區隔,嚴君可會成暴君的啊。不免想抱怨,這王妃無端出城亂逛,真是害死人了。


    杭煜看著手中半玉,神情帶著不曾有過的失落沉痛。


    「唯音,你以為我當真沒察覺一切嗎?就算你一次次讓我失望,我還是矛盾地想要你回來,我還是窩囊得狠不下心看別人傷了你……你知道嗎?就算再氣再惱,我還是想給你機會,但是你……做什麽……硬要逼我恨你呢?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隻是,他的喜歡,現在卻變成天大笑話。


    「我說過的,你不準尋死,也不準離開,你敢屢犯,就得有覺悟!」


    杭煜再不遲疑,出發往安陽山追去。


    積雪難行。進了安陽山道後,不消多時,伏雲卿便被逼得棄馬步行。


    她雖然熟稔安陽山所有路徑,但天寒地凍、細雪飄飛,即使身披厚實鳳凰大氅,隻是裏頭衣裳單薄,足履輕便,硬闖山道雪地是過於勉強;倒是一天以來什麽都沒吃,饑餓感並沒太困擾她;這時候,她也確實沒那種心思。


    天色原先就有些灰蒙偏暗,才剛人夜,林地更是陰森恐怖,部分山道雪融成冰,地上濕滑,稍有不慎,便可能摔落山穀間粉身碎骨。


    大氅裏頭提著小小燈火,伏雲卿隻能藉著微弱暖意勉強溫熱手腳,忍著寒風刺骨四肢疼凍,毫不遲疑地往會合之處前進;聽見身後山坡下騷動不斷,一回頭,驚覺黑暗之中竟有大批火光正往山上移動。


    看來,杭煜是鐵了心要捉回她,甚至毫不在意讓她瞧見有多少追兵趕來,遠遠便要威嚇她;想來遭她迷昏,應該徹底惹惱他了吧。


    照這情勢,也許不到一個時辰便會被他追上。她甩了甩頭,加緊步伐。


    所幸廢棄的舊兵屯原就離安陽城較近,離雲間關較遠,到達依傍山勢而建的隱密兵屯岩洞入口時,伏雲卿嬌顏早已慘白,幾無血色,唇瓣凍得青紫發顫。


    才一靠近,立刻讓人團團圍困住。「別動!報上名來!」一把長劍擱上了她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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