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丘王杭煜從來說話莫測高深,令人難猜是出了名的;但,相識以來,伏雲卿隻記得他常笑,並不曾見過這樣冷淡的他。


    縱然她心底早有覺悟,可真正見到那瞬間,她才發現……


    她全然不若自己所想的堅強。


    她無法承受他那麽冷冽的目光,宛若一刀!刀在她心上剜著、鑿著。極痛。


    「王上,此處太過窄小,沒法讓太多士兵跟進。」克倫帶著幾名士兵出現在後方,隱約能聽見杭煜身後不遠處,似乎正要騷動起來。


    「無妨。統統退下,朕有話想跟『愛妃』談一談。」他加重愛紀兩字,聽來竟格外刺耳。他向她走近。「你放走的是誰?怎麽不答了?朕記得你不是啞巴。」


    她沒想過他會追得這麽快。她還以為自己能順利避開他、趕赴城西之約。


    「你放走的,可是重華王伏雲卿?」他言詞平靜,冰寒眸光沉沉覆上她全身。


    「王上忘了嗎?我答應過,會把伏雲卿的命給你。」她好不容易才能鎮定下來與他應答,不能讓他看穿她的心思。


    「你的承諾……究竟還有幾分可信?」他突地微怔,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大齊男子披風,再看看她素淨臉龐。她取下麵紗了。


    大齊女子,不是隻有在意中人麵前才會卸下麵紗嗎?他胸口驟然引了火。


    「從相識第!天起,你就老愛丟掉朕給你的東西。新婚賜的鳳凰大氅,和朕身上這件是成對的,你依然丟了它。看來,你是當真沒把王妃之位看在眼裏。在你心中,原來朕……什麽都不值。」


    原來杭煜眸中的不是冷光,而是滿溢的憤怒。


    「你私通外人之事,等朕回來再跟你算。讓開,朕要追回軍機。」


    「不讓。他們對王上沒有威脅,王上沒必要追去。」這裏就快塌陷,不能讓杭煜也被卷進去。


    他冷冷踏前一步。「有沒有必要,是朕說了算。」


    「王上答應過,從今往後,不再為我濫殺無辜。王上難道要失信?」


    「但他們一點兒也不無辜。膽敢與王妃私通的男子,統統該死!」他語氣嚴厲,讓妒火燒昏了頭,早已忘記冷靜為何物。


    伏雲卿發現到他的不對勁。他氣得、氣得喪失理智了。因為她。


    她沒想過會將他逼到這地步;更沒想過,看他失控,她的心,也跟著抽疼。


    「王上若還願意相信唯音,我沒私通,那些人真沒帶走什麽東丘軍情。」


    「你不但進了軍機庫,還闖了兵械庫,你以為朕不知情?朕早知密信之事。」


    「果然啊……」她幽幽歎了口氣,卻絲毫不訝異。蘭祈到底背棄了她。


    杭煜從不原諒部將二心,早知蘭祈救過蘭襄一次,會饒過蘭祈一命本來就是特例;所以這一次,蘭襄讓蘭祈去取匕首,蘭祈一定不敢再背叛,必定會呈給杭煜過目。其實……她早有預感了呢。


    「朕讓人為你新製的繡鞋,鞋底下繡有獨屬王妃的紋記,軍機庫和兵械庫的地麵上都灑了細沙,誰曾經進去過,留下的印子一目了然,你還想狡辯?」


    他雖然喜歡她,卻一直對她放心不下,她是知道的。隻是……她以為他了解她的性子呢。她並不會害他,他沒察覺啊……她胸間一窒,斂下眼眸,淡漠說了:「我不說謊。我確實進去了,也確實偷看了,因為我得知道怎樣才能避開東丘軍布陣,順利上山;不過我沒把軍情透露給別人知道。六哥派人營救我,我不能見他們冤枉送命,我不能再對不起我六哥;至少得讓他的手下平安回去。」


    「鬼話連篇。朕猜你是宗室之女,王室親族。因為就算你是大齊皇女,哪個皇女有分量能讓威遠王出麵救人?克倫查過,大齊皇女與你同年紀的,全已和親送人,沒一個留在大齊。你以為能三言兩語打發朕,輕易逃走?朕絕不允你和別人雙宿雙飛,你隻能跟朕回去!永遠待在朕身邊!」


    她知道杭煜正在氣頭上,但此時此刻,他話中心意卻再真不過。


    聽著聽著,她喉間不免酸澀。


    實話他聽不進去,她又勸不動他離開,到底該怎麽做才能逼他走?


    她悄然問了:「假使我願跟著王上回去,王上可願……放棄對大齊複仇嗎?就像王上以前說過的,咱們……可以做一對尋常夫妻。」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朕說過不可能。血脈至親的仇恨,如何輕言放棄?換成你哥哥讓人殺了,你能爽快地雙手一攤,當成什麽都沒發生過?」


    沒錯。她問得真傻。她不也一樣,血脈至親也好,家園子民也罷,全都無法割舍。「那還要我回去做什麽呢?等著王上殺我?要殺的話,現在動手不是幹脆些?」


    「若要殺你,朕又何必親自來此?」


    「那還有什麽理由回去?」盯著地麵,她忽然嬌笑起來,像想到什麽。「莫非是因為王上,就算這樣也還喜歡著我嗎?王上……實在是癡情得教人心疼呢。」


    杭濕屏住氣息。她不當一回事的嘲諷口吻,像狠狠朝他潑了一頭冰水。曾經,他說了一整夜無數次喜歡她,不論說多少次也甘願;如今,他久久無法回應一字。


    末了,他一咬牙,慘然說道:「倘若……我仍然說是呢?咱們……一起回去吧。最後一次,我……還是不計較你要護著誰,這樣……行嗎?」


    她指尖揪緊握拳,幾乎在掌心刺出血痕。


    她知道,眼前這個近乎哀求她的,不是東丘王,而是深愛著她的男子。


    假使可以,她會不想跟著他嗎?但,她、不、能!


    不許哭,不準落淚,不能動搖——不能在這時前功盡棄。


    他喜歡她,就算她做得再絕情,他還是喜歡她。然後呢?她能跟他再聚一日?


    等到他知道她的身分之時,見她死在城西之時,他不會傷得更深嗎……


    與其讓他見著心愛的人死在自己手中,不如就讓他恨她恨到底,他才能少受幾分痛……她也隻能這麽做了,讓他不會因為她的死難過傷痛。


    她終歸隻剩一日好活,與其兩人受痛,不如她一人痛就好。


    她私心想為他做點什麽,可她最後能為他做的一件事……也就隻有這樣了——她不會讓他親手殺了喜歡的人。


    他殺的,會是他最恨的人,那他……也就不會太痛了……


    「退下吧!王上。」她舉起手中火把,照亮了她的甜甜笑臉。「唯音不回去了。既然敢逃離王上身邊,王上以為唯音沒有任何準備嗎?」


    杭煜表情僵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前的唯音,究竟是誰?


    「王上,用兵領軍我比不上你,可工事雜藝我是專家。這一次,是你輸了。


    我不回去。任何人都不能逼我。」


    「外頭士兵兩千人,你逃不了的。」


    「你不命他們立刻撤退,怕會隻剩一千或五百呢。這裏是大齊廢棄兵屯,滿布機關,而且,馬上會場陷。」她笑得嬌豔,前所未見,但在他眼中,卻讓人極恨。


    「你要扯謊也要高明些,你一個人,身上沒東西,還能做什麽?」


    「王上,杭煜啊……你真的好天真好天真呢。」她揚起銀鈴般輕快笑聲,眸光卻淡淡掃落地麵,不曾直視他。


    「知道嗎?我還進了兵械庫,帶走了碎石火器,一點燃能炸飛這裏的所有東西,天搖地動將引起崩山。我已讓人帶進去了,要不了多久便知結果。咱們死在這兒,也算同命鴛鴦不寂寞;可惜外頭那些不知情的雨千士兵,會立時葬身雪山中。」


    他沉痛低語,猶作最後掙紮。「你若要殺我……早在前夜就能動手的。」


    「是啊。可是殺了東丘王,我就逃不出城了。我說過還得救人不是嗎?」


    「所以……那一夜……終歸是場騙局嗎?」他說得極恨,咬著唇瓣,幾乎字字咬出血。「一切……隻是為了讓朕失去戒心嗎?」


    「不是騙局。咱們說定的,那是個交易沒錯吧?我也沒法子,全是讓王上逼的呀。」她理所當然地眨著無辜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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