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撫切感到自己在架見崎的“曆史”相當膚淺。他不後悔——雖然莫名有些不滿,但想不到什麽事讓他覺得“那時的選擇錯了”並明確感到後悔。也就是說,自己在不停地犯些小錯吧,就好像暑假時總覺得還來得及,可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怎麽也完不成作業的時候。


    在很長時間裏,撫切一直處於伊甸no.2的位置。輔佐會長colon,並在戰場上負責指揮。對這一立場,他沒有感到不滿。關於會長colon,撫切對她在組織內的做法也相當肯定。她比一部分怪物似的玩家弱,也算不上格外聰明,但價值觀沒有因架見崎失常。她始終記得戰鬥的愚蠢之處,明白互相廝殺帶來的悲劇,盡管如此還是沒有放棄自己的職責。


    然而現在已經不一樣了。colon放棄大半點數,決定在現在的伊甸——當然不是colon和撫切的伊甸,而是尤裏與類人猿所支配的port改名後的組織——做市民。伊甸原本的成員們有很多和她選擇了同樣的道路,於是名叫伊甸的組織沒經過戰鬥便消亡了,就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融化的雪球。


    ——要說我後悔什麽,那就是讓colon選擇了敗北。


    她沒有什麽特別的力量,卻能成為優秀的會長。再怎麽對豪強組織低聲下氣,在最後的最後仍把命運牢牢攥在自己手裏,這做法很聰明。然而,如今她放棄了什麽重要的東西——那類似於自由的本質,可以對自己的命運負責。讓會長做出這樣的選擇,撫切感到後悔。


    尤裏對撫切問過和colon一樣的問題。那時尤裏沒有因勝利而自鳴得意,也沒有看不起撫切,甚至沒有顯得無趣。就像在快餐店的櫃台詢問“您選好點什麽了嗎?”一樣,他笑眯眯地問:“你也想成為市民嗎?”


    撫切選擇把點數留在手裏。這恐怕類似於自殺,和希望或打算無關,是想徒勞地死在戰場上。現在,這個願望快要實現了嗎?還是完全沒希望呢?他沒法判斷。


    這次戰鬥中,撫切接到的任務是監視一個男人。


    月生。過去無可置疑的最強玩家。雖說如今點數已經大幅減少,但仍持有十七萬點數。其中六千左右是檢索,其餘是強化。估計現在還是很難找到誰能贏他。要是白貓得到同樣的點數說不定更強,而且尤裏的實力肯定也足以讓他與現在的月生打個不相上下。但實力相當的也就這兩個人,他仍在架見崎的最強玩家中有一席之地。


    撫切坐在普普通通的鋼管椅子上,望著那個男人。


    這裏位於舊port的中心,是旅館地下的停車場,麵積大得毫無意義。


    不知是在架見崎的什麽地方找到的,或者是什麽能力造出來的,總之月生待在一個單邊有五米左右的籠子裏。仔細想想,這可能是第一次見到人被關進籠子。月生沒被捆住手腳,但終端被拿走,用不了能力。換句話說,和普通人沒區別。


    對於這一情況的背景,撫切怎麽也無法理解。通常來講,如果抓住敵對組織的人,不會放著他繼續保有點數,而是靠威脅都搶過來。不交出點數就沒命。為什麽月生沒變成那樣?


    在這個由port改名後的組織,利害關係錯綜複雜。這次伊甸是和平穩聯手對抗世界和平創造部,可能那邊提了要求,也可能是伊甸內部與尤裏對抗的勢力有什麽意圖。抓到月生的好像是pan,很難想象她會對尤裏言聽計從。


    心不在焉地望著月生時,旁邊忽然有人搭話:


    “要不要跟我探討一下人生?”


    和撫切一樣被命令看守月生的男人,馬淵。他這個怪人在隻有八月的架見崎一直穿著戰壕大衣,但感覺很適合這個昏暗的地下停車場。馬淵輕鬆地繼續說:


    “你看,廣播之類的不是偶爾會有嗎?詢問別人的煩惱,然後不負責任地說這說那。那種節目,我還挺喜歡的。”


    撫切對他看也不看,開口說:


    “我和你沒什麽可談的。”


    “哦,那來聽聽我的煩惱吧。”


    “沒興趣。”


    “我想不起來以前看過的電影叫什麽了。主角是個喜歡耍小聰明的小鬼,在故事裏被糊塗的強盜抓起來當人質,卻反過來把強盜馴得服服帖帖。”


    撫切朝他歎了口氣。


    “這算是探討人生?”


    “沒錯。屬於我的人生,要煩惱什麽不也隨我便嗎?”


    “不管怎麽說,我不知道那部電影。”


    “是嗎,真遺憾。其實我問過很多人,但沒人能說出正確答案。”


    “不是你記錯了?”


    “可能吧。本來我也不是對那部電影感興趣,最開始隻不過忽然想起來,就和人說了一下。那天晚上非常閑,當時我正在喝酒,但在場的人誰都不知道。於是我越來越想知道,一有機會就找人問,不知不覺中好像真的開始在意——該說是對這個問題本身有了感情。”


    “你話真多。”


    “啊,再聽我說一下。我就愁啊,搞不好直到臨死前,我心裏惦記的還是這部不知道名字的電影。要是我變成有什麽留戀的幽靈,可能就站在夜路的電線杆下麵一個勁問著並不感興趣的電影。這也太蠢了吧?”


    “誰知道。我不相信有幽靈,除非有那種能力。”


    “這就是個假設。我想說的是會不會明明沒興趣,卻到死都拘泥於隻因惰性產生的感情。”


    “無論你發愁什麽,還是怎麽死,都和我沒關係。”


    “仔細想想,這也像是我一輩子的主題啊。我二十四歲結婚,和對方從高中開始交往的。之後直到來架見崎為止,每天都和那個人一起生活。但我從那時候就在愁,自己是不是其實討厭她,這是不是單純由惰性產生的愛情?”


    “怎麽才能讓你閉嘴?”


    “那要不來打個賭?”


    打賭。撫切禁不住重複道,朝馬淵看去。


    他從戰壕大衣的口袋裏拿出黑皮革封麵的記事本,打開後拿出夾在裏麵的筆。


    “現在,這支筆沒露出筆尖,按另一頭就能讓筆尖出來,是隨處可見的便宜貨。我把它扔到天上,等它轉著圈掉下來。到時候筆尖還會縮在裏麵,但偶爾運氣好另一頭砸到地上,筆尖就能彈出來。要賭哪邊你來選。”


    好蠢。


    不過,他想趕快讓這個男的閉嘴。


    “你選哪邊?”


    馬淵說著把筆扔了起來。


    撫切有個必勝的能力,叫“777預言者”,可以把未來的自己看到的短短三秒映在左眼中。那段未來會從7秒後、7分鍾後、7小時後當中隨機出現。


    為什麽變成這樣?撫切暗自咋舌,發動了這項能力。如果抽到7分鍾或者7小時後,就很難直接確認筆的情況,但可以間接知道結果。隻要給自己定個規則就行了。比如7分鍾和7小時後,要是筆尖露出來就看自己的左手,否則看右手。


    可是,撫切沒有開口。


    他用“777預言者”抽到了7分鍾,而七分鍾後撫切什麽也沒看到。視野被限製了,不然就是死了。


    “順帶一提。”


    馬淵開口,聲音中的熱量迅速消失。


    “剛才電影那件事,我已經和你說第三次了。”


    “哢嗒”一聲,筆掉在了地上。


    馬淵那邊傳來“啪”的一聲。


    撫切吃了一驚,朝那邊看去,同時感到不對勁。


    自己明明一直盯著籠子裏的月生才對,可視線卻像是朝向地麵。一直沉默不語的馬淵唐突地出聲,結果自己立刻朝他看去,沒太搞清楚,但視野好像錯位了。明明不困,卻好像敗給睡魔一樣腦袋朝下垂了一瞬間,感覺糟透了。


    在馬淵的手裏,拿著黑皮革封麵的記事本,剛才的聲音好像是因為猛地把記事本合上。他從鋼管椅子上起來,俯下身子。撫切這才看到地上掉了支筆。


    馬淵撿起那支按動式的筆,收回露出的筆尖後夾進記事本。


    之後,他朝這邊轉身。


    “走吧。”


    “嗯?”


    “我這是一時興起行善,救你一命。”


    完全莫名其妙。但沒等撫切開口,先聽到了聲音。


    腳步聲——來自通往旅館的電梯方向。馬淵繼續說:


    “我們的職責就是當警報器。如果這兒發生什麽異常情況,最先死掉來通知別人。而那個警報已經響了,我們就沒必要真的送死。”


    馬淵朝腳步聲的相反方向——能開車到地麵的那條路走去。撫切追在他後麵問:


    “等等,我沒明白。”


    “不明白也沒事。你這人不徹底弄明白手機的構造就不開機嗎?”


    “別扯——”


    別扯開話題。撫切這話還沒說完。


    通往地麵的坡道前方,八月的架見崎陽光耀眼到暴力。有個人背對著那片光站著。


    “幹啥,小便去啊?”


    類人猿。為什麽他會來這裏。


    馬淵毫不在意地回答:


    “啊,替我們看一會兒。”


    “我不替你們看著,是來搶人的。”


    “搶誰?”


    “月生。正好,那家夥也是我的仇人之一。”


    “是嗎,哎,你加油。”


    馬淵隨便留下句話,與類人猿擦身而過。


    撫切發動了“777預言者”。情況實在莫名其妙,他想盡可能得到點情報。


    這次是抽到了7小時後,接著在本能上對看到的未來產生恐懼,於是追上前麵那個穿戰壕大衣的家夥,一邊跑一邊叫道:


    “類人猿,你要沒命的!”


    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7小時後的撫切知道類人猿死了。那時他盯著的筆記上,用自己的字跡寫著這件事。


    他回過頭,便看到那個圓墩墩的男人背對著這邊,輕輕舉起一隻手。


    2


    類人猿喜歡華麗地登場。


    他不是想吸引敵人注意力給同伴拉扯空間,也不是製造壓力挫敗對手的戰意。和這類小把戲無關,隻是為了鼓舞自己。類人猿想在登場時拿爆炸聲或者粉塵當主題曲。


    在這個意義上來講,這次準備得不充分,沒做任何打算就朝目標走了過來。而且,誇張的爆炸聲還被一個外麵來的家夥搶走。


    ——類人猿。你要沒命的。


    自己回應撫切驚人的發言時態度很酷,這倒不錯,但接著就沒了主意。忽然,背後傳來“咣啷”一聲,回頭便看到個怪物。


    白貓。她弄出這麽大聲音可真少見,看來相當心急。


    “我說,這還真要沒命啊。”


    前有月生,後有白貓。簡直是怪物大決戰。


    話雖如此,也不能撤退。檢索士已經發來聯絡,說pan在更前麵。要是不趁現在把她按住,想複活龍就特別麻煩。


    仔細一看,發現白貓的背後還拖著個多餘的物件。香屋步。這組合就看不太懂了。白貓是世創部的,香屋是平穩,按陣營分不可能混到一起。


    兩人走了過來,白貓精神抖擻,身後的香屋則戰戰兢兢。


    類人猿先出聲搭話:


    “是來殺我的嗎?”


    白貓在距離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腳步,歪頭納悶。


    “倒沒這打算,你想死嗎?”


    “怎麽可能。但剛才有人說我要死,嚇了一跳。”


    “害怕就找地方躲起來。”


    “這事兒不行啊。我同伴死了,得找pan給他複活。”


    “是嗎,那可真不得了。”


    “沒錯是不得了,所以我不想多惹麻煩,你能回去不?”


    “我隻是來看熱鬧的,不礙你事。”


    “什麽熱鬧?”


    “聽說是最強的玩家。”


    最強。月生?


    哎,她不想動手就無所謂了。


    “那這麽辦吧。我不對你動手,你也別對我動手。我的目標就隻有pan,其他事都不管。有問題嗎?”


    “現在沒有,之後不知道。”


    “口頭的保證而已,不用太往心裏去。”


    類人猿伸出右手打算握手,但白貓避開他往前走去。


    類人猿追到她身旁嘟囔道:


    “幹嘛啊,真沒勁。”


    “我是不太懂握手幹什麽。有什麽意義?”


    “這就是神奇的地方了。看著好像沒有任何意義,但實際握手以後,就能在心裏留個印象。這個印象呢,在最後的最後能影響人二選一時的決定。”


    “殺你還是不殺你?”


    “沒錯。殺還是不殺。救還是見死不救。背叛還是不背叛。遇到這種兩邊都差不多的二選一,更能影響人決定的就是那隻手的溫度,而不是什麽複雜的心思。”


    可能吧。白貓隨便應了一句,但她到頭來還是沒有握手。


    類人猿朝緊跟在白貓身後的香屋問:


    “那你呢?怎麽會在這兒?”


    香屋像小動物一樣朝這邊看了一眼,然後顫抖地回答:


    “要確認幾件事,另外算是到決勝戰了。”


    “啊?決什麽勝?”


    “這場戰鬥的勝利。”


    他話裏的意思,類人猿不是很懂。隻聽香屋的話是不懂,但沒過多久,類似答案的情景便出現在他眼前。


    伊甸——原本名叫port的組織,頭頂就是其領土上最華麗的高級旅館。套房裏住著站在這個組織——換句話說就是站在架見崎頂點的玩家,令人憧憬。但旅館地下的停車場氣氛冷清。沒有車,沒有負責接待的服務員,連燈都是臨時設置的。


    在那塊相當昏暗的地方,放著一個籠子,裏麵關著月生這一怪物。那個男人坐在水泥地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一樣。說不定是真的睡著了,因為對架見崎感到厭倦。


    問題不在於那個男人,而是他旁邊的兩人。


    一個是pan,而另一個是打扮成西部片裏麵治安官模樣的少女。


    ——water。


    類人猿不禁嘟囔。


    “為什麽,會在這兒?”


    敵對組織的領頭,來到我們的大本營。為什麽?


    她微笑著回答:


    “因為尤裏離開了。我反而意外啊,香屋,為什麽你來了?”


    那個膽小的少年果然還是躲在白貓身後,頭也不露地回答:


    “還用問嗎,你肯定會在這裏。”


    “是嗎?”


    “明顯是第一選擇,隻要不太疑神疑鬼,蛇一定是在這裏。”


    “也是。帶白貓小姐過來的意思呢?”


    “還能讓其他什麽人站到蛇前麵嗎?”


    “這樣啊。你都說了?”


    “基本上。你早就想到了吧?”


    “不,沒想到,果然跟不上你的速度。——原來是這樣啊。和白貓小姐到童話世界裏去,目的是說悄悄話,讓她從戰場上消失其實隻是附帶的效果。”


    這兩個人的對話完全不知所謂,好像在聽風箏講話一樣。總覺得比自己高一個層次。


    water朝白貓看去。


    “聽了香屋的話,有什麽感想?”


    白貓沉默了許久,那陣不自然的沉默讓類人猿毛骨悚然,不由得朝白貓的方向看去。她歪過腦袋。


    “沒什麽感想。”


    “是沒有任何感覺嗎?”


    “不是啊,但怎麽說呢,我聽了也不知道怎麽辦。雖然內容重大,但我做不到什麽,也不覺得想做什麽。就好像聽說地球另一麵的孩子們正忍饑挨餓一樣。”


    “這樣啊。”


    “不過嘛,果然我想見一下蛇。”


    類人猿聽了咋舌。


    ——怎麽回事,原來不對勁的是我?


    還以為隻有香屋和water說著莫名其妙的東西,要是白貓也能聽懂,那意味著隻有類人猿是局外人。不過無所謂了,他知道這時候該怎麽掌握主導權。


    “咚”,一發射擊越過pan的頭頂,打中對麵的牆。


    “麻煩事之後再說行不?龍死了。——你知道對吧?water,是你親口說的。”


    “當然,我還記得。”


    “把pan交出來。不對,原本她就是我們這兒的人,你們趕緊滾蛋。”


    “為什麽?”


    “想想就明白吧,我心煩,龍是你那邊的人殺的。”


    “可是,至今你也殺過很多人。”


    “你打算拿這個講道理?”


    類人猿對water的評價還挺高,以前覺得她是唯一能和尤裏較量的玩家。可現在看來自己可能想錯了,她說的話太過無趣。


    現在,類人猿在這兒想講的道理就隻有自身的怒火,和其他任何人都沒關係。同樣,要是有誰打心底想殺類人猿,也隨便他拿槍瞄過來。我才不管呢。就算因為那一槍送命,也和自己的怒火無關,自己隻是帶著怒火死去。


    water看向旁邊的pan,嘴上沒說話,大概是用眼神問她要怎麽辦。


    pan華麗地無視類人猿,開口道:


    “香屋君,你果然非常優秀,但有點遲了。”


    類人猿的怒火也好,龍複活的希望也罷,那些重要的東西沒有一件被她放在眼裏,簡直就像類人猿根本不在場一樣。他已經習慣敗北,習慣了事態進展不如意,也習慣了無法取勝,但如此被人無視,已經是多久沒有過的事了?


    pan一隻手摸著籠子說:


    “來吧,該吃飯了。”


    在籠子中,月生的手裏拿著終端。


    意識到這件事後類人猿聽到一聲巨響,之後他便聽不到聲音了。


    *


    香屋真的遲了一步嗎?


    總覺得不對,這結論不合道理。畢竟他來到了這裏。


    對香屋步這一存在,toma抱有絕對的信賴。


    他在戰場上不可能判斷失誤,不會因無聊的誤會而輕易放棄生命。這從根本上與他的定位矛盾。


    ——對吧?我的英雄。


    那麽,香屋就是帶著某種意圖站在這裏,已經預想到目前的情況,還是允許終端被送到月生手上。對此,他有什麽打算?


    一方麵是收集情報,這點很明顯。香屋期待蛇的出現,因為想弄清楚其真麵目。


    但其他的就不懂了。


    香屋沒必要到這個地方來,隻要和以往一樣,在安全的地方抱住膝蓋發抖就行了。然而,為什麽。


    toma想不出答案,而情況繼續變化。


    蛇將會出現,把架見崎攪個天翻地覆。


    *


    “仔細啊,一定要仔細。”


    在終端另一頭低語的尤裏似乎很期待。


    “仔細看好了,煙霧鏡。隻有你在接觸架見崎的深淵。”


    不用他說也知道。煙霧鏡把檢索完全對準地下停車場。


    關於自身的檢索能力,每個檢索士都有獨特的印象。在煙霧鏡的眼裏,自己的檢索是絲線。又細又長,成千上萬的絲線。那些絲線纏上目標,了解其形狀。了解性質、狀態、本質。但是忽然,她感到那些線像是被攔腰割斷一般。具有獨特性質的情報爆發出來。


    情報的爆炸以籠中的月生為中心,更準確說,幾乎都停留在他本身那個尺寸之內。然而煙霧鏡卻覺得世界完全被改寫一般。——蛇,在月生內部,極其特殊的玩家。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這一情報,或許煙霧鏡一丁點都沒法理解地下停車場裏發生的事情。月生被替換成性質完全不同的東西,那不是人類,不像是架見崎現存的任何數據,而是第一次見到的東西,仿佛是把“零”擰成“無限”的形狀,讓人無從下手。


    那東西高速移動,簡直像戰場上的白貓。


    “蛇必然持有其他類能力。能將其解讀的,隻有你。”


    在過於膨大的情報中,尤裏的聲音聽起來相當遲緩而又拖遝。緩慢得要理解其中的意思都讓人感到繁瑣。


    煙霧鏡花了很大功夫,終於把絲線纏上那個在架見崎高速移動的異物。


    *


    白貓的眼睛準確地跟著那東西的行動。


    撬開籠子,側身鑽過縫隙,然後朝這邊衝來。好快,超過白貓至今在架見崎遇到的所有對手。但。


    ——也沒到驚人的地步啊。


    有十七萬p的強化士,理所當然會是這樣。不,據說點數裏有一部分用在檢索上,隻看強化的話稍低一些。而白貓隻有強化,是十五萬三千p左右,不是贏不了的差距。


    實際上如果隻比較速度,是白貓更快一些。被香屋稱作蛇的那個家夥好像盯上了類人猿。本以為是這樣,結果想錯了。他在眼前忽然改變方向,朝這邊逼近。


    ——嗯?我是敵人?


    搞不懂是怎麽分敵我。本以為蛇是類人猿的敵人,也是water的隊友,所以白貓自己沒打算戰鬥。總之,她也向蛇邁出一步,握拳朝他肚子揮去。


    這時機必定命中。白貓已經預想到命中的場麵。蛇要麽當場跪在地上,要麽朝後跳去化解衝擊。或者,對方比想象中更結實,那要麽是想抓住自己的手,要麽會有反擊。但腦海中的想象忽然消失得一幹二淨。


    白貓的拳頭撲空了。確信能打中,卻失手了。本能發出警報,白貓再向前一步,好把伸出的拳頭縮回身體,也是為了盡可能收緊身體,以便應對接下來的衝擊。


    白貓徹底適應戰鬥,不曾有過一秒、甚至是萬分之一秒的混亂。她隻是老實地承認。


    蛇並不快,肉體的性能也不高。站在眼前的是和自己點數差不多的強化士,所以那個躲過自己的拳頭後逼近的身影清楚地映在眼中。


    ——啊,這家夥真強。


    純粹是強大,甚至超過白貓。


    不考慮能力,白刃戰的技術勝過白貓。他清楚地看著白貓的動作,準確預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非常靈活地運用身體。


    所以蛇的身影很漂亮。怎麽說呢,就是安定,仿佛嚴謹的幾何學圖案。


    白貓想再多看看他的動作,於是咬緊牙關。


    但,下個瞬間腦袋側麵遭受衝擊,白貓隨著漂浮感失去意識。


    *


    月生的肉體,十七萬左右的點數,aporia的演算能力,再加上七秒時間。


    pan知道,這便是蛇現有的全部資源。而在此期間蛇需要進食。


    蛇靠他的能力存在於架見崎。能力名不存在——數據上是“未注冊”。根據其效果,蛇始終與月生共用視覺和聽覺,且每循環裏有總計十二秒可以支配月生的肉體。這個循環開頭用了五秒,還剩七秒。


    此外,這個沒有名字的能力在循環開始時需要支付點數,數額從五千p起步,下個循環加倍,所以蛇需要進食,必須貪婪地吞食其他玩家。


    這次,已經為他準備了一張相當不錯的餐桌。


    白貓大概十五萬p,類人猿八萬p。雖然殺了以後隻能得一半,但賺到十一萬五千p也足夠了。


    pan的視覺沒能追上蛇的行動,但回過神時籠子的鐵棍已經彎曲,白貓倒下,然後類人猿流血。


    這不是戰鬥。


    架見崎中,不存在超越蛇的玩家。


    *


    事情好像騙人一樣,但大概是現實。類人猿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月生的手深深插了進去,沒過手腕。


    血“哧”地淌了出來。月生想把手拔出去,卻被類人猿抓住手腕。


    ——你給我按住啊,放開手的話,血不就要噴出來了嗎?


    嘴上想這麽說,但舌頭不聽使喚。總之類人猿一手抓住月生的手腕,另一隻手伸向他的脖子。


    類人猿有一項能力,名為“野生的法則”,觸發條件是對方碰到類人猿。一旦生效,對方和類人猿直接交手時不會受能力影響。哪怕是被100萬p的強化士打中,其威力也和普通人揮拳沒什麽兩樣。


    類人猿抬起頭,盯住月生的眼睛。視野模糊讓他看不太清,但估計那個方向是眼睛。他憋不住笑了。


    “抓、住、你、了。”


    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在野生的法則影響下,月生沒法甩開這隻手。準確來說,如果單純比試力氣,那類人猿可不會輸,再怎麽說也是事關性命。隻要月生把手抽走,類人猿便會噴血倒地,再也站不起來。


    眼睛幾乎看不見了,痛覺也很模糊,感覺身體莫名散發熱氣。隻有耳朵聽得清楚,自己呼哧呼哧的呼吸聲吵死了。喉嚨好像不通暢,感覺被什麽異物堵住。


    ——不過,我做到了,我的任務就此完成。


    類人猿深信不疑。和以往一樣,自己打得狼狽不堪,沒辦法保證毫發無傷,現在也是渾身瘡痍。但,這和以往一樣,之後同伴能想辦法解決。唯獨這點,他不曾懷疑。


    來啊,龍,把他打飛。風箏,狠狠地捅他一刀。若竹也行,或者是貂熊。大家都值得信賴。他們當然不可能完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痛,但他們一定會來。大家一起打倒可恨的家夥,然後逃跑就完事了。幹掉眼前這個敵人。幹掉他就夠了。


    可是,類人猿已經想不起要幹掉的是誰,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想不起來。他隻是兩手用力,一隻手抓住手腕,另一隻手抓住脖子,睜大看不見東西的眼睛。於是,一張臉清楚地浮現在腦海中。尤裏。對了,是尤裏,我的敵人。感覺腦子像是酩酊大醉一般,天和地的方向模糊不清。喉嚨有點渴了。


    但,他笑著說:


    “我贏了。大家一起贏了。這就是最後的戰鬥。”


    耳邊傳來若竹被酒泡得嘶啞的嗓音。


    “你又來,每次都說是最後。”


    完全沒錯。因為不就是這樣嗎。哪怕付出再慘痛的代價,在泥巴裏打著滾逃命,尊嚴被隨意踐踏。


    隻要最後狠狠給對手來上一下,之後見好就收逃走了事。


    ——對吧,尤裏。


    就算是現在,我也覺得能贏你。


    *


    眼前發生的事情,讓香屋感到意外。


    在場所有人肯定都覺得意外吧。


    白貓敗得毫無懸念。這真是難受——蛇的戰鬥能力說不定相當於普通成年男性這種希望輕易落空。但這結果並不意外,蛇超越白貓的可能性完全在預料之內。


    怎麽也想不到的,是接下來的事。


    類人猿。架見崎裏大多數人對他的認識是“原port的no.2”,沒有更高的頭銜了。對香屋而言,類人猿也就是這個水平。他老練狡詐,意外地有人氣,也就是有領導力。雖然是出色的人材,但終歸是no.2,不算具有壓倒性實力的強者——比如月生、白貓、尤裏或是toma。本以為他比不上煙霧鏡,目前已經比不上kido了。


    然而,那個類人猿限製了蛇的行動。


    雖然不知道準確時間,但感覺是三秒左右。如果有三秒,能做些什麽?如果是白貓能攻擊幾次?就算不像她那麽突出,換成足夠優秀的強化士或射擊士呢?


    這三秒裏,香屋僅僅是看愣了,什麽也沒做,真是丟人。


    ——好厲害。


    他視線沒有離開身上流血的類人猿,在心中緩緩嘀咕道。


    類人猿本來能贏。哪怕他身旁有一個值得信賴的同伴就好了。要是龍沒有死,風箏沒有倒下就好了。隻要不是獨自一人,類人猿就已經打贏蛇了。


    他無力地癱倒,血泊擴散得異樣迅速。受的傷太重,肯定已經死了。然而有一隻手仍然抓住蛇——不,是月生的胳膊。


    被月生輕輕解開手指,那隻手便落到水泥地上,拍打血泊發出輕微的破裂聲。月生低頭看著自己被血沾濕的手,或者,可能是低頭看著倒下的類人猿。


    他緩緩抬起頭來。


    “這,是我做的?”


    蛇的意識已經脫離月生。他肯定是像病毒一樣存在於月生體內,可以暫時占有月生的身體,將其支配。而在這期間,月生恐怕會失去意識。


    香屋僵在原地不懂,腿害怕得發抖。


    但,他硬是開口說:


    “我來接你了,月生先生。”


    “真是辛苦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之後再解釋,能先把終端交給我嗎?”


    月生少有地顯得動搖。對他來說,也沒經曆過蛇這類事情吧。


    他朝這邊踏出一步,腳下“啪嘰”地踩下血泊。


    香屋緊緊合起發抖的雙手,仿佛祈禱一般。


    3


    類人猿死了。


    煙霧鏡在終端另一頭說道。


    這完全在預料之內,尤裏想過自己聽了報告可能會哭。除了尤裏以外,其他人肯定根本不覺得他會哭吧。盡管ido死的時候他沒有流淚,但還是莫名覺得類人猿死的時候就算自己哭也毫不奇怪。真的。


    但,他想錯了。眼角裏根本沒見到淚水。


    “哦,謝謝報告。”


    他平淡地回答。實際上,心裏並不覺得悲傷,也就是隱約感到寂寞,此外,還稍稍有了點幹勁。有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真切體會到,這就是所謂的動機。


    這個時候,尤裏仍待在民宅的一間屋子裏。見他從餐椅上起身,依坐在沙發上的tally開口說:


    “您要去哪裏?”


    “差不多該回一趟伊甸了。你也回去吧。”


    “還真是不緊不慢。”


    “是嗎?類人猿說過,我的時鍾總是前進得很快。”


    如果流下眼淚,尤裏打算把類人猿當朋友看待,多少歪曲些記憶或是感情,說服自己:“仔細想想那家夥人還不錯”。


    但,實際上他並沒有流淚。


    那麽和以前一樣,類人猿不是朋友,稱為對手也不太夠格,隻是有利用價值而已。在尤裏枯燥的勝利過程中,他隻是個齒輪一樣被拚進去的零件之一,為這個職責殉死。


    類人猿搭上性命,為尤裏換來了微不足道又無聊的情報。利用這一情報,尤裏連蛇也能戰勝。


    “您在考慮什麽?”


    “沒什麽。隻是正好剛準備過喪服,能省些功夫真是太好了。”


    “但您好像有點難過。”


    “是嗎?可能是挺中意類人猿吧。”


    他絕不算優秀。主要是粗枝大葉這點不符合尤裏喜好。服裝的品味、措辭、刀叉的用法、製定的作戰計劃等等,尤裏都覺得粗糙。但他又是個惹人喜愛的家夥。


    ——類人猿,你很美啊。


    就算這個世界隻由數據組成,他一定也是拚命活著。那醜陋掙紮的模樣很美。當人們不滿足於藍天這一現成的美景,開始自己動手畫出難看的線條,藝術便就此誕生。類人猿這個男人身上具備類似的一麵,愚蠢卻又悅目。


    心中如此總結後,尤裏苦笑了。


    ——不,果然不對啊。


    自己和他相處的時間還挺長,所以多少產生了感情。肯定隻是這麽簡單而已。


    tallyho已經不再開口,不過終端上傳出煙霧鏡的聲音。


    “蛇自己的時間還剩下一秒或者兩秒。”


    尤裏歎了口氣。


    ——說什麽呢。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


    月生朝香屋靠近,麵色茫然。


    toma看著他的身影。


    ——蛇還能行動嗎?


    如果還能,他在想什麽?會如何對待香屋?香屋無疑是蛇的敵人。在架見崎,他是少數知道這個世界真相的人,而且已經決定支持青蛙。蛇會殺死香屋嗎?


    ——當然要殺。


    蛇沒理由放過香屋,而toma不希望香屋死亡。但,這些都無所謂。原本她就覺得哪怕是蛇也沒辦法輕易殺死香屋步。那家夥的思維要更加敏銳。


    所以,toma一直在思考。


    為什麽香屋步會來,到這裏可是會輕易送命。為什麽。一定有理由。


    她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答案,隻好注視著香屋。他始終顫抖著,恐懼地睜大眼睛,卻依然站在原地,沒有逃走。


    眼看著月生就要走到香屋跟前,她忍不住大喊:


    “等等——”


    快停下,危險。


    toma不假思索想出聲提醒,但話說到一半斷了。


    因為月生停下腳步,緊接著他的胳膊飛了出去。


    ——啊,原來是這樣。


    世創部的王牌,白貓。伊甸的王牌,kido。和這兩人相比,純粹看戰鬥力要稍遜一籌,但平穩之國也有能稱為王牌的玩家。


    雪彥,平穩的最強玩家,可以用名為“無色透明”的能力潛伏於戰場,成為一擊必殺的陷阱,在特定的情境下發揮極大作用。他就等在香屋和月生之間,漂亮地揮起刀。原來如此,把他用在這個地方。此外,香屋原來是起這個作用。


    toma的想法正是答案。蛇會怎麽辦?當然要殺香屋,所以香屋留在了這裏,把自己當成引誘蛇的誘餌。


    無論過程如何,為了囫圇吞下香屋,蛇到最後總會站在香屋麵前。在那個瞬間,讓雪彥朝他砍去。這計劃限定蛇的行動,讓雪彥的一擊必然命中。看透蛇的動向和殺意,卻仍顫抖地留在這裏,便是香屋的戰鬥。


    ——不過,我(私「わたし」)還沒有輸。


    香屋打算殺了月生?還是故意瞄準胳膊砍的?雖然不清楚,但還沒分出勝負。在場所有人中隻有toma和香屋明白,現在是圍繞蛇的戰鬥。


    月生飛到半空的手裏,握著他的終端。


    最先有反應的是香屋。當然如果論身體素質,他比在場所有人都慢。盡管如此還是能最先邁步,果然是完全料到了眼前的情況。


    隨後行動的是toma。她朝空中月生的胳膊射擊。為了讓終端盡量遠離香屋,將其彈飛。


    ——蛇。隻要確保他在手裏,這場戰鬥就不會輸。


    必要的是月生的肉體和終端。隻要把這兩樣都拿到手,蛇就能以萬全狀態戰鬥。那樣一來就算在各片戰場上輸得再厲害,看最終結果也還是己方占優勢。


    雪彥對飛出去的終端做出反應。toma的確看到他蹬開地麵,但被月生——不,是被蛇攔住。剩下一到兩秒。在這極短的時間裏,蛇抓住雪彥的手,扔起來砸在腳下的水泥地上。


    終端“當”地一聲撞上牆壁彈開。


    香屋朝那邊跑去。


    我(私「わたし」)——


    必須朝他射擊。沒錯,當然沒錯。在我(私「わたし」)和香屋參加的這場遊戲中,沒理由不向他開槍。但toma花了點時間才下定決心,而旁邊的pan先跑了出去。


    toma相信自己的職責,朝香屋射擊。準確來說,是自認為扣下了扳機,但射擊沒有發動。


    煙霧鏡。作為檢索士,她比不上ido,但在輔助士這個本行上做到了極致。這個時候,toma理解到她明確站在了“另一邊”。


    香屋和pan,兩人朝掉在地上的終端跑去。距離上是香屋更近,但速度完全比不上pan。pan多少能用一點強化,她漸漸追上香屋。就在這時。


    香屋忽然轉身,朝pan伸出手,一束光筆直從他手中射出。


    toma忍不住笑了。——事到如今,還拿出這種東西。


    香屋用了靠秋穗的能力加工過的圓環,隻有射出光線的效果,明顯是唬人,但使用的時機簡直完美。pan吃了一驚立刻想躲開,但收不住慣性,亂了架勢一屁股坐在地上。


    toma輕輕吸一口氣,俯瞰戰場。


    類人猿。完全死亡。白貓。還有氣,但失去意識。pan,坐在地上混亂不堪。蛇。已經用光能力的時間,沒法從月生內側出來。月生。不知道是經過怎樣的思考,但大概多少理解了自身所處的情況,擋在香屋和pan之間。雪彥。受到蛇的攻擊後站不穩,但還是把目標定為白貓朝這邊靠近。然後,是香屋。他撿起月生的終端,用依然膽怯的眼神看了過來。


    ——輸了。


    唉,已經毫無辦法。要是再多猶豫一瞬間,月生就可能殺死pan,雪彥也可能殺死白貓。toma決定撤退。


    出千。pan和月生,還有toma自身已經為發動這一能力而做好標記。首先把pan送到世創部的領土,接著,toma來到白貓麵前。


    緊接著,背後一陣劇痛,是被雪彥從身後砍中。toma已經預料到會是這樣,才把自己當作盾牌護住白貓,沒法躲開,於是被砍中之後立即給自己恢複。——十字架。這樣,這一能力隻剩下一次。


    她毫不遲疑地給白貓加上標記,緊接著,用最後的十字架強行讓白貓恢複意識,然後出千,把她也送回世創部的領土。


    做這些期間,雪彥再次揮刀,這次砍中toma的肩膀。


    ——好疼啊。


    真的。威脅生命的疼痛。肉體發覺接近死亡時拚命響起警報。即便這裏是隻由數據構築的世界,還是和真正的生命一樣感到疼痛。


    toma咬緊牙關,使用出千。連續兩次,把月生和自己送到世創部。


    恢複意識的白貓已經在那邊,不難控製失去一條胳膊的月生吧。


    蛇的肉體到手,但終端被搶走。在拿回那台終端前,蛇沒法上戰場,這場戰鬥是我(私「わたし」)輸了。


    ——那麽,開始處理戰敗後的事情吧。


    toma笑了,在心中小聲說道。


    *


    用檢索眺望著數據化的架見崎,蛇的痕跡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但煙霧鏡的仍因為餘韻而顫抖。


    ——蛇。


    那是什麽東西。


    至今從沒接觸過如此膨大且性質奇特的數據,簡直像同時窺探幾十、幾百人的思維。不,這麽說也不對。蛇更沒有人情味。就像打探有一百隻耳朵和一千隻眼睛的活物時,發現唯獨心髒部位是個空洞。就是這種古怪的東西。


    煙霧鏡深愛強大的東西,愛得想要毀掉。但對於蛇,她提不起這個心情,隻覺得恐懼。


    在她畏懼蛇的存在時,戰況已經沉靜了許多。伊甸回到伊甸的領土,世創部回到世創部的領土,紛紛退了回去。


    簡直像是戰鬥已經結束一樣,但從開戰算起,才剛過去兩小時出頭。三天這個交戰期,對現在的架見崎來說太長了。如果都是弱小的軍團,花時間進行大規模戰鬥還有意義,但隻讓部分持有高額點數的精英上戰場,很難變成持久戰。


    ——還打算繼續打嗎?


    在water手裏,還剩多少牌?bj,醉京,nickel以及pan的背叛,對伊甸來說損失慘重。可世創部出其不意的攻擊悉數失敗。bj和醉京死亡,nickel再次被伊甸抓住。


    接下來是消耗戰——雙方隻能不斷把戰鬥力派向戰場互相磨耗。water願意拚個你死我活嗎?


    回顧起來,她的行動具有連貫性。首先在剛開戰時先手攻擊,讓敗退的人員把這邊的戰鬥力引到世創部,再獨自闖進空蕩蕩的伊甸和pan匯合。最後,是強行奪走月生——蛇。


    她的計劃,恐怕是在合適的時機讓“叛徒”給伊甸製造麻煩,最終目標在於獲得月生。而這個計劃成功了一半。世創部獲得月生,但沒能得到他的終端。為了那台從手上溜走的終端,water會繼續戰鬥嗎?


    煙霧鏡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下一口蘋果西打。碳酸幾乎都都跑掉了。正當她把杯子放回桌上時,房門被打開。


    尤裏?不對,他要回來還太早。


    朝那邊看去,發現是個穿戰壕大衣的男人。馬淵。


    什麽事?煙霧鏡正要發問,但嘴上沒發出聲音。


    馬淵正把筆尖對準這邊。


    尖銳的玻璃聲響起,讓她脖頸一涼。


    聞聲看去,裝蘋果西打的玻璃杯倒了,好像沒碎。


    煙霧鏡混亂了片刻,但意識到馬淵站在門口,便明白了情況。


    “你偷走了是吧?”


    “嗯。不過,我沒有敵對的意思。”


    “真是相當沒禮貌。”


    “說明你就是如此特別呀,煙霧鏡。尤裏說過,對你的調查決不能鬆懈。”


    說著,馬淵合上手裏的黑色皮革記事本。


    煙霧鏡臉上露出怒火,但暗自感到滿足。盡管腦子裏的內容多少暴露了一些,但既然是被警惕,就比被小看要強得多。


    “我的記憶,能讓我看嗎?”


    “肯定能吧。”


    請向尤裏申請。馬淵答道。


    4


    三明治的表麵幹了,但還是相當好吃。


    味道溫和又濃鬱的火腿,頗具風味的黃油,微微有些刺激的芥末。用玻璃杯裏的蘋果西打把這些東西衝進肚子,香屋皺起眉頭。能做的都做了,就得到這個結果嗎?他微微感到失望。


    toma把月生帶走後,過了三十分鍾左右。香屋坐在旅館套房的桌前,坐在對麵的尤裏麵露苦笑。


    “你好像相當不滿呀,香屋君。”


    “果然這遊戲對世創部太有利了。”


    戰鬥開始前,世創部和平穩之間有壓倒性的差距。香屋本打算一口氣把差距追平,但果然沒能順利。


    尤裏歪過腦袋。


    “要是看點數,首先是伊甸最高,接著是平穩,最後才是世創部。”


    “我也好water也好,都不是從這個角度看架見崎的。”


    架見崎的大多數人——並非各組織的領導或是幹部,而是非常普通地生活在架見崎的人們。在他們看來,選擇哪個組織更安全,自己更容易生存下去。從這個角度來看,世創部便很突出了。


    “這次戰鬥中,受害者是類人猿、龍、bj、醉京。全員都是伊甸的重要人材。”


    “但其實有一半是世創部的。”


    “事實如何無關緊要,問題是旁人怎麽看。”


    伊甸向世創部宣戰。但開戰後一看,伊甸的人員接連叛變到世創部去,本該是隊友的成員互相殘殺,而世創部幾乎毫發無傷。這便是旁人眼中的戰況。


    ——至少,要是類人猿能活下來就好了。


    和尤裏不同,他是伊甸另一個意義上的象征。缺少了他,旁人對伊甸的看法會有很大變化。如果類人猿還活著那便是“伊甸製裁了叛徒”,但他的死讓世創部的勝利不可動搖。


    尤裏微微點頭。


    “但伊甸也實現了本來的目的。bj、醉京死亡,而且判明pan和nickel是叛徒。煙霧鏡決定站在我這邊是好消息。目前,我們還是有壓倒性的戰鬥力。”


    “真的?如果白貓小姐和您打,結果會怎麽樣?”


    “如果不出意外,基本上不相上下,我稍微有優勢吧。如果有nickel的‘例外消去’那當然是白貓贏,而有煙霧鏡來輔助我就能碾壓。”


    “那如果對麵再加上月生先生——也就是蛇呢?”


    “要看用法了,不過我輸的可能性很小。”


    “為什麽?”


    “月生的終端在這邊”


    “絕對不可能被搶走?”


    “不如說月生估計要死。”


    尤裏從口袋裏拿出黑皮革封麵的記事本,舉到臉旁邊說:


    “這上麵,寫著煙霧鏡對蛇進行檢索的結果。雖然其他東西也寫了不少,但主要的情報就是蛇了。”


    “知道了嗎?”


    “蛇會感染。”


    感染。香屋重複道。


    “那是什麽意思?”


    “寄居的宿主被殺時,蛇會移動到殺死宿主的人身上。也就是說,蛇不會因為他殺而消失。”


    “原來如此。那water會殺死月生先生?”


    “如果是我就不會猶豫。比起搶回月生的終端,讓其他人殺死他成為宿主更省事。如果隻看考慮蛇的戰鬥力,給他白貓的肉體是最合適的,但要考慮大局有點浪費,白貓更適合繼續當白貓來用。那麽可選的就是黑貓,nick,或者太刀町。如果是我,會在這幾個人裏選。”


    toma會殺月生嗎?


    pan已經去了世創部。她的“continue”可以複活死者,所以就算殺死月生讓蛇移動到其他玩家體內,也能再把月生複活。但大概還要一段時間才能選擇這個方法。“continue”的使用次數隻有一次,這個循環可能給bj或者醉京用。


    有沒有可能不走這些流程,單純把月生殺死?感覺這不是toma的風格。但說到底,站在蛇那邊就已經不像她的風格了。


    正當他煩惱不已時,尤裏毫不在意地繼續說:


    “不管怎樣,蛇很脆弱,不是什麽嚴重的威脅。”


    “明明他比白貓小姐還強?”


    “再強,弱點也顯而易見。要對付蛇,架見崎已經有了兩張鬼牌。”


    其中一張不言而喻。


    nickel的“例外消去”。肉體死亡後,蛇靠某種其他類能力繼續留在架見崎,恐怕隻要進入“例外消去”的有效範圍內就會死亡。這點已經事先想到,所以尤裏才會優先保證把nickel攥在手裏。但。


    “除了nickel,還有誰能輕易贏過蛇嗎?”


    “有。”


    “是誰?”


    “我啊。”


    尤裏遊刃有餘地露出笑容,繼續說:


    “具體原因就不特意解釋了,但我的能力可以單方麵壓製蛇,基本能保證勝利。隻要不出什麽嚴重的差錯。”


    雖然不知道詳細內容,但既然尤裏這麽說應該沒錯。那麽,對於蛇可能是己方有很大優勢


    香屋稍稍低頭,一邊思考一邊回答:


    “明白了。如果看戰鬥力,伊甸還是超過世創部。之後隻要小心謹慎地接連獲勝,或許最後大家都會選擇這邊,而不是世創部。”


    “你相當在意那些普通人呀。”


    “與其說是我,不如說是water在意。”


    那家夥恐怕會把精力集中在這一點上。


    但稀奇的是,尤裏似乎沒能理解。


    “在這個被能力支配的架見崎,煽動沒有力量的人有什麽用?”


    這還用問。


    “和平地解決問題啊。”


    隨君主製之後而來的,是民主製。而民主製中人數才代表實力。並非由一名強者主宰,而是少數服從多數的世界。雖然不是說永遠能讓社會選擇正確的道路,但能讓大多數人服氣。


    “不過嘛,目前為時尚早。我覺得water不會很快就打出這張牌。”


    至少戰場上的結果和香屋當初的打算一樣,贏得漂亮。預料之外的犧牲者有類人猿和龍兩人,其他方麵進展順利。所以toma應該也沒法輕易推行計劃。在架見崎的普通人看來,目前仍覺得伊甸比世創部更龐大才對,那家夥肯定還要繼續辛苦地召集同伴。


    香屋如此預料。


    然後,他久違地徹底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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