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哇哇哇哇,不愧是大企業。公司也非常的氣派呢」


    伸長著脖子,抬頭四處看的茉莉驚訝道。


    從高高聳立的大樓上方,向四周延伸的春季碧藍色天空看起來比以往更白一些,仔細看的話能看到一層薄薄的雲。


    大樓的玻璃窗戶裏清晰地映著淡薄的青空。


    在擋住照耀世界的陽光後,將我籠罩的大樓的陰影也同樣變得淡薄。不知該說是它的輪廓變得模糊,還是這個世界的存在本身變得曖昧了。


    深深地吸一口氣,將胸鼓到極限。


    接著,一口氣將其呼出。


    為了將積攢在肺中的一切都吐出來,我用盡全力。


    隻可惜,還是沒做到。


    據說深呼吸有讓人心神平靜的作用,我倒不這麽想。不如說,剛開始的那一秒起,心髒就在胸腔內猛烈地鼓動起來了。你說我膽小?啊啊,就當是這樣吧。


    這個地方在大路邊的小巷深處。哪怕在東京這個全日本的中心,此處也顯得有些寂靜。可能是因為這個的緣故,在這什麽都顯得曖昧模糊的世界裏,心跳聲似乎是我唯一能清晰分辨出來的聲音。


    「話說, 穗積老師」


    茉莉看向我。


    「差不多,可以下定決心了嗎?」


    說著,她可愛地歪了歪腦袋。兩條被紮好的辮子就像關係要好的姐妹,跟隨著一起擺動。每當有暖風吹過,她們都會輕輕地跳起。華美的黑色秀發與風共舞、在陽光下爍爍放光。


    這清爽的光景感覺都可以入選礦泉水廣告了。隻不過現在的我隻能用手捂著肚子勉強回以一聲呻吟。


    嗚嗚,胃好痛。


    下決心這種事,不管花多少時間都沒法做到。


    「我萬沒想到她會叫我把你帶過來,我絕對會因為上次的事情被罵的。不,那確實是社會人絕對不能做的事情。弄不好還會上晚間新聞,被網暴。要是嚴重了,書還有可能被叫停出版、或是被封存回收。這一點我很清楚,也做好了思想工作。但是啊,該說那時候的我一時上了頭,還是不夠冷靜呢。姑且,我好好反省過了哦。而且啊。還好好和學校那邊又道了一次歉」


    「這話對我說又有什麽用嘛」


    「行,決定了。回家吧」


    就在我轉過身剛準備邁步的時候,開衫的一角被緊緊抓住了。


    「都到這裏了,可不能回頭了哦」


    「但是!」


    「沒有什麽但是。再說,就算現在回去了,問題也不會消失,不如說,這隻會讓情況變得更糟。這種還是早點道歉比較好」


    「這種像大人才會說的道理,我不想聽不想!」


    「真是的,被學校老師責備的時候不是挺自在的嗎」


    「那時候我的開掛狀態還在嘛。腦子裏還循環著無敵的bgm嘛。但是,現在的我已經超越了神的領域。沒錯。我就是最新的超級膽小鬼藍,被罵的話就會變得心如死灰,心情也好顏色也好就連靈體都會變成藍色哦!」


    順便一提,頭發不會變藍。


    「請不要理直氣壯地說那麽不中用的話」


    我和往年一樣勤於原稿的執筆創作,黃金周也在加班中過去了。


    五月份就這樣過半,接著在某一個休息日。


    我帶著穿著私服的的茉莉來到了市內的某家出版社。


    名義上是“與你”係列第二卷的協商會議。


    不過,我懷疑真正的目的應該並不是這樣。


    因為在四月底我和說好的一樣提交綱要的時候,我的責任編輯、雙夜編輯有這麽對我說過。


    『我說,穗積老師。下次的協商會議,方便的話把那個女高中生也帶來吧』


    雖然有說,方便的話,但是雙夜編輯的聲音氣場太強了,我很明白她並沒有給我選擇的權利。


    即便如此我也榨出了自己為數不多的勇氣,多次想以「不是~」、「茉莉她也很忙的嘛」之類的話來蒙混。後續就和我想的一樣,我們之間的對話變成了『怎麽會,真過分……』般的某rpg會話,在我選擇『好的』這一選項之前故事不會推進而是陷入了無限循環,就這樣我的心靈很快就被擊碎了。


    所以,從一開始『不行』的選項就沒出來過呢。


    看上去就好像我是下決心,憑自己的意願選的一樣。


    怎麽可能,這種話就算撕破嘴我也不會說啊。


    『啊,對了。協商能用打電話的方式?』


    『不行。因為有電話裏不能說的重要事情』


    那個重要的事情,怕不是。不妙的預感開始膨脹。這可不是被害妄想,都是經驗論。


    至今為止,每當她想和我談一些重要的事情或著問我要不要共進晚餐時,談論的都不是什麽好事。比如“作品被腰斬”。


    上一次把我叫出來,結果也是全部駁回來著呢。


    我聽說在死刑犯在吃最後一頓飯時會讓他吃自己喜歡的東西。好像哪個國家有這樣的規矩。總之是一樣的。


    剛出道時對一切還毫不知情的我就是被她用「會給你準備想吃的東西的,所以來開協商會議吧」的甜言蜜語騙了才會屁顛屁顛地跑去出版社。就在我點了牛排,正拿著刀叉對著200克菲力切的時候,卻被告知了出道作品腰斬的事實。


    實在是太讓人受傷了。


    記憶中那明明是高價的肉,吃在嘴裏就像是在嚼橡膠一樣。啊,光是回想起來胃就好痛。快吐了。


    而我與那份精神壓力共處了十幾天後。


    現在終於來到了大樓前,一步也走不動了。


    看著這樣的我,茉莉先是愣了愣,然後突然笑了。這孩子怎麽回事。


    「唔,有什麽奇怪的嗎?」


    「對不起。就是在想,老師反省的比想象還要深刻呢,一不注意就」


    「啥?」


    「害怕被發火就證明老師知道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或者是給別人添了麻煩對吧?要是不這麽想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就好了」


    「啊啊,算是吧,嗯」


    是的,是我的不對。


    我們無意間拿起的某本書裏,凝聚著許多人的執念。雙夜編輯的熱情、廢柴的技術。設計師、銷售、書店工作人員的幫助以及粉絲們的應援。


    我一時的衝動差點讓這一切化為烏有。


    盡管這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


    但我也應該為此事做深刻的反省。


    隻是,我不曾後悔。


    即便讓我與世界為敵,醜態百出,即便知道會使某人寒心。即便如此,我也想讓那個女孩展露笑容。這是我絕對不會放棄的心願。


    哪怕神明將時間回溯,將同樣的選擇擺在我的麵前。無論多少次,愚蠢的我也依舊會選擇相同的道路吧。這是我靈魂之所在,身為作家的八月朔日就該是如此。


    真拿你沒辦法呢,茉莉接著說道。


    「穗積老師,我們來牽手吧?」


    「誒? 為啥?」


    「想給你一些勇氣。兩個人一起的話就不會害怕了吧。當別人對你生氣的時候,我也絕對會在你的身旁。。畢竟我也有責任呢」


    「……茉莉你啊」


    「嗯?」


    「也太帥了吧?」


    不要啊,這孩子怎麽了,好帥啊。茉莉不光光可愛。怎麽辦,小鹿亂撞停不下來了。


    我被突然發動的帥氣之魂壓倒了。茉莉則是鬆開抓住我衣服的手,順勢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她露出著潔白的牙齒,輕輕地笑了。


    「嗯,帥吧!」


    是的,將軍了。我徹底敗給這份笑容了。


    不愧是,大天使茉莉大人。


    於是,我隻得老實起來。畢竟作家最大的弱點,就是讀者的歡笑呢。真沒辦法。我真的,對她的笑容沒轍。


    不可思議的是,我感覺無論麵對什麽自己都可以從容應對了。


    ||


    「啊啦啊啦啊啦,嘛~嘛~嘛,和朔說得一樣,真的好可愛呢。這下我也明白小葵為什麽會那麽可愛了」


    在編輯部的會議室裏。


    雙夜編輯以與我想象所截然相反的態度將我們迎入了房間。


    不如說,在這將近七年裏——雖然隻是為了工作來這裏開會,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雙夜編輯興致這麽好。


    真的是,笑容滿麵,她從來沒對我這樣笑過。就連年末約會的時候,都沒有這麽笑過。感覺自己輸了。


    「我可以叫你小茉莉嗎」


    「誒,嗯」


    「謝謝。那我就這麽叫咯。對了,吃點心嗎? 你喜歡什麽呀? 現在的話,有馬卡龍、蛋糕卷、芝士蛋撻、可麗露。哦,對了。編輯長送來的紐約芝士卷也還有剩。茉莉喜歡吃芝士嗎?」


    「喜歡」


    「太好了。那請務必嚐嚐看。幹酪奶酪的香味讓人欲罷不能呢。喝什麽? 紅茶可以嗎? 還是說咖啡比較好?」


    「那個,那就,不好意思,咖啡吧」


    「好~ 馬上給你準備哦」


    「等會等會等會。你給我等會!」


    我不禁叫住準備就這樣屁顛屁顛離席的雙夜編輯。奇了個怪。我這不是完全被排除在外了嗎。現場氣氛讓我一驚。


    「哎呀,怎麽了呀,朔」


    「怎麽了呀,個鬼啊。一般來說,不是應該先問我才對嗎? 話說,你倒是問問我啊」


    行吧行吧行吧,我高高舉起手,彰顯出自己的存在。


    「誒? 才不要,話說,同時接待上了年紀賣不出去的作家和可愛的女高中生這種事,我才做不到呢」


    「你對我的態度是不是太惡劣了? 雖然賣不出去,但我至少還是作家吧? 是工作同僚吧? 我要哭咯? 上了年紀的男人的嚎哭可是很鬧心的哦?」


    「行了行了。朔隻要綠茶和煎餅就行了吧?」


    「太敷衍了吧。接待的話就負起責任全力接待啊。我要求獲得和女高中生同樣時尚的點心以及咖啡的待遇」


    「真是任性呢」


    之後,發著牢騷的雙夜編輯準備了三人份的紐約什麽卷和咖啡,坐到了我們對麵。


    「那麽,再次做一下自我介紹,我是穗積老師的責任編輯,雙夜汐。請多關照」


    就這樣雙夜編輯一邊展露出女神的微笑一邊遞出一張名片。而茉莉則是一臉緊張,她畢恭畢敬地將其接了過來。


    「好,好的。初次見麵,我叫白花茉莉」


    「哼哼。話說回來,真的好可愛啊,你一定很受男孩子歡迎吧?」


    「才沒有的事情,那個,雙夜小姐也很漂亮」


    「啊啦,謝謝,好開心」


    哦? 哦哦哦? 明確察覺到突如其來的百合花氣息的我,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這場麵,我能吃三碗。


    問題是,這到底是美女x美少女呢。


    還是美少女x美女。


    一般來想的話,美女x美少女會穩一點,但是一直自信滿滿的美女在這裏一轉攻勢,被強攻的話還是蠻棒的。


    還有平時老老實實的優等生角色,在這氛圍下突然變成攻氣滿滿的年下也。


    不,不可以哦,小茉莉。不是說好隻是親親的嗎。都到這裏了,隻親親什麽的,我才不幹呢。來,把手放好,抵抗是沒有用的哦。等,等一下,啊,嗯嗯…… 哼哼,真可愛。真是的,小茉莉,啊啊。雙夜小姐自己也很期待吧,身體都變燙了哦,我都要被燒傷了。這種話,不可以說。那就像剛才一樣堵上我的嘴如何?……小茉莉真壞。哎嘿。哎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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