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院子能逛上樹去,還能誇張的由樹上落到本公子的院子裏來?這可是咄咄怪事了,倘若不聰明就別學人家禿頭頂,這樣隻會成為笑柄,這還是請吧。」


    「你!哼!走就走!」小子自尊受損,氣呼呼地。


    「等等,你怎麽來,怎麽回,你這身衣服沾了地上的塵泥,這還想過廳踏廊,弄髒本公子的地方嗎?」


    「姓瀝的,小爺記住你了……」


    「皇上,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回宮了。」一名頗有年歲的太監躬身上前提醒,打斷了他的回憶。


    鑾駕停在前方許久了,可皇上命人將東西在此地埋了之後,便一動不動的站了許久,不知在想什麽。


    緩緩地,明黃傘下的背影終於轉了過來,經過歲月淬煉的眸子如冰削寒玉般的冷然,絲毫不帶半點熱氣。


    那老太監駝著身子低下頭,不敢再催。


    許久後,天色漸漸暗下,明黃身影映著長空悠悠地歎了口氣,轉身坐上鑾駕。


    當所有人正要鬆口氣時,鑾駕內的人又發出蒼老的聲音命令道:「上洛洛山。」


    老太監立刻麵有難色。「這……啟稟皇上,天黑了,您身子也不好,此刻上山不妥,是不是下回咱們再……」


    「你這奴才膽子大了,敢違逆朕?」鑾駕裏的聲音嚴厲了。


    老太監一顫,驚恐的說:「奴……奴才不敢,這……這就護送聖駕去洛洛山。」


    鑾駕往洛洛山方向去了,這可苦了一幹伺候與護衛聖駕的人,皇上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柳縣一趟,更是經常往洛洛山去,柳縣也就罷了,畢竟是縣城,洛洛山卻是荒郊野外,山上護衛不易,尤其那前朝逆臣之女周婕嬋似乎知道皇上對洛洛山情有獨鍾,經常率反賊藏匿於此襲擊聖駕,多年來雖沒成功得手過,但也嚇得眾護衛膽戰心驚,所幸十年前此女終於被誅殺,總算讓眾人稍感安心,但洛洛山野獸多,又經常彌漫雲霎,仍不是安全之地。


    再加上皇上年事已高,七十有八,這兩年纏綿病榻,這幾日精神才稍好,一能下龍床就說要去柳縣,現在都入夜了還想上洛洛山,若出意外怎麽得了?但聖上堅持,又有誰攔得了?眾人隻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的護送聖駕上山了。


    鑾駕內的人假寐著,上山之路顛簸,他身子縱使不舒服為了去那裏也未吭一聲。


    走了幾個時辰,上了山,在一處瀑布前停下了。


    「皇上,到了。」老太監朝鑾駕內輕聲告知。


    他緊鎖的眉頭鬆開,下了鑾駕,腳步遲緩蹣跚的走近瀑布,其餘人等都跟了他多年,曉得他的規矩,無須吩咐便站得稍遠去,但仍不敢放鬆守衛,雙眼緊盯四周,不能讓聖駕有任何差池。


    瀝諾靜靜望著瀑布的水勢飛落,沿著山峰層層直下,壯麗且驚心動魄,然而景致依舊,人卻已滄海桑田。


    他落寞的獨自往一處山壁裏去,曉得身後眾人要跟,他揮了手,讓他們留在原地,自己往裏頭走。


    山壁走道十分窄小,僅容一人行走,雖有月光照路,但他眼糊,視線早已不清,走得跌跌撞撞,艱難的前行,忽而,他讓石子絆了一下,身子往前踉蹌,這一撲,瞧見了什麽,深邃的眼睜大了——


    大廳裏,張燈結彩,擠滿祝賀人潮,一對新人背對著他正準備拜堂,端坐堂上等著受新人拜禮的人則麵著他而坐,這兩位高堂他極為眼熟,不正是晏金常州平縣是令藍炯順夫婦?若他們是受新人拜禮的高堂,那新人不就是……


    他倏地眯起眼睛,等著瞧清楚成親的人是誰。


    那新郎穿著大紅喜服,與人寒暄兩句笑吟吟地轉過身來後,竟是衝著他笑……


    「藍筱悠!」他驀然怔住,心頭緊縮,她看見他了,她看見自己了!


    他心跳加速,快步上前去,激動地想抱住她,倏地,她又轉過身去牽起新娘的手,兩人一起穿過他的身子,往藍炯順夫妻走去。


    他身子僵著,一股失望強烈湧現,自己不存在,那魂牽夢縈的人根本看不見他,不隻她看不見,就是這廳上所有人都見不到他,他隻是個看熱鬧的局外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他站一旁觀禮,想著,藍筱悠娶妻……女子如何娶妻?


    她真當自己是男人?!


    漸漸地,他生出怒氣了,管她是男是女,她敢娶妻?!


    敢給他戴綠帽?!


    敢當他的麵牽著別人的手笑得這麽開心?!


    簡直混帳!


    混帳透頂!


    「藍筱悠,你該死!」他忍無可忍,明知自己如何吼罵她也聽不見,更奈何不了她。


    他怒不可抑,急促的咳嗽著。「好好好,好你個藍筱悠,師父說過你有自己的命定之人,我倒要瞧瞧那人是誰,誰敢跟我隔世搶人!」


    他怒急攻心,胸口脹痛。


    但新娘鳳冠霄帔,臉上始終罩著蓋頭,他瞧不見這人的臉孔,心火焚燒,眼看禮成那藍筱悠要帶著新娘入洞房了,他眥目欲裂,一口鬱悶之血要由口裏噴出時,一陣風吹來,吹落新娘的紅蓋頭,露出了她的臉讓他瞧見了,啞了半晌無聲。


    久久,終於找回心神,但眼前的一切已經消失,他依然在這幽暗清冷的山壁內,不由苦笑了起來,笑得空洞,笑得肺部生生的疼。


    「師父可真欺負人,這就是悠兒的命定之人?居然是菱菱!讓徒兒嫉妒了一生的人是菱菱!難怪您說是不能說的天機……咳咳……莫非,您是怕徒兒知道了,當年必會在菱菱死前好好折磨她,以泄自己心頭的不平……」


    說著,他淚流滿麵起來,身子站不住的蹲下大口喘息,「師父不肯讓徒兒知道這人是菱菱……是怕徒兒不忍悠兒女扮男裝,一生孤獨……怕徒兒心疼,怕徒兒為此一生更不痛快……可您為何不瞞到最後,怎麽還是讓徒兒看見了她的笑何其悲涼……何其……咳咳……咳咳咳……師父……您……咳咳咳……」他劇烈的咳嗽不止,甚至吐出了一口鬱結的鮮血。


    山壁外頭候著的人心急如焚,這下顧不上不得靠近的命令,急忙過來了。


    「皇上?!」見他癱倒在地,眾人大驚,趕緊上前扶他出山壁,將他送上鑾駕,回宮召太醫。


    「悠兒……」鑾駕內,他輕輕的喚著這個名字,語氣纏綿悱惻,令人動容。


    他微睜著眼,彷佛看見那張含怒帶嗔的臉龐,那古靈精怪的眸子總是一閃一閃,趁機要脅自己什麽,自己幾次被她氣得幾乎要跳腳,但最後都忍了下來……


    他對她百般容忍,皆隻因自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這個不屬於他的女子,所以不得不一次次的掙紮,一次次的妄想,再一次次的沉淪……


    「悠兒,我累了……尋你不著了,一個人,太寂寞了……咱們什麽時候再見呢?」他的目光柔情似水,語氣卻是無比惆棖。


    「歲月如歌,你我的這段人生,注定是一場充滿寂寞的傷痕啊……」


    聲音逐漸低迷,他從不歎時光的流逝,因為歲歲年年漫漫人生,才是令他痛苦之處,太長的等待,對他而言是一種無情的摧殘。


    三圓王朝的開國之君,終於黯淡的闔上了眼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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