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伸出手指挑著他的下巴,輕浮地笑,「怕什麽,你都對別人說是朕的人了,還在乎這些?」


    聽聞此言,不免想起那日倉皇離去的周漣湘,齊遜之輕輕歎了口氣,雖然對她無意,但周小姐是個好姑娘,傷了她終是於心不忍。


    「子都在想什麽?」轉頭看到安平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笑了笑,貼到她耳邊低語:「微臣覺得陛下說得很有道理。」


    安平側頭看他,兩人幾乎麵麵相貼,她從未這般仔細地看過這個人,或者說,從未仔細地看過任何一個男子,抬手從他的眼角輕輕撫過,沿著臉頰遊移到下巴,幾乎用手指勾勒了一圈他的輪廓,齊遜之神色未變,卻長睫微顫,在燈光下看來尤為動人,「朕記得你以前說過,賣藝不賣身。」


    「微臣也說過任憑陛下蹂躪的。」


    安平笑了起來,「你不會是被朕給帶壞了吧?」


    「陛下這麽說,家父會傷心的,子不教父之過啊。」齊遜之微微一笑,手攬上她的腰際,頭微垂,輕輕抵住她的額頭,溫熱的觸感由額心一點緩緩融入骨髓,匯入心海一池春水,再無其他動作,僅是這般相互依靠,抵過幾番交頸纏綿。


    其實他這些天,一直很想問問那天那個吻算什麽,可是到了現在,僅僅隻是這樣溫情脈脈的相處已經讓他心生滿足,即使什麽都不說穿,隻要這人還在身邊,便足夠了。


    安平也沒有動,周身都環繞著這人的氣息,帶著幼年時的些許熟悉,原來中間即使有過分別,這人也斷斷續續地陪伴自己這麽多年了……


    「子都。」她輕輕退開,看著他,「回去吧。」


    齊遜之一愣,「什麽?」


    「回齊府去,這段時間沒有朕的吩咐,不要進宮來。」


    齊遜之蹙眉,「陛下是不是有什麽打算?」


    「算是吧。」安平沒有多做解釋,「朕喚圓喜來送你。」


    「陛下要微臣,現在就走?」齊遜之驚愕地看著她。


    「嗯。」安平點了一下頭,站起身來,「不僅如此,你還不能就這樣平靜地走。」


    她抬手從頭上取下綰發的發簪,撩起衣袖在胳膊上劃了一道,立即滲出血珠來,大顆大顆地沿著手腕滴落。


    「陛下!」齊遜之大驚,連忙要為她查看,安平卻將那隻簪子塞在他手裏,拍了拍他的臉,指尖微暖,「少師,好好配合。」說著站起身來,朝外高聲喚道:「來人!快來人!」


    殿門被驚慌失措的宮人撞開,跑到內殿一看,見皇帝陛下捂著滴血的胳膊站在這裏,頓時又驚又怕,忙不迭地跪了一地,「竟敢傷朕,齊遜之你好大的膽子!」跪著的宮人都嚇得抖了抖,齊遜之抿唇看她,眼神複雜。


    接到報信的圓喜已經趕了過來,一見到這裏的情形頓時大驚失色,「陛下,怎麽受傷了?」


    「別多問!給朕把齊遜之送出宮去!」


    「哈?」圓喜呐呐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齊遜之,一眼掃到他手中的簪子,差點驚得魂兒都飛了。


    「哼,朕還顧念著與你青梅竹馬,你便如此對待朕?朕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還恃寵而驕了!」安平掃了一眼圓喜,「沒聽見朕的話?把他送回齊府去!」


    圓喜何嚐見過她發這麽大的火,連忙應下,招呼人去床上扶齊遜之,心裏卻暗暗叫苦,我的齊少師喲,您又不是第一次跟陛下親熱了,幹嘛突然貞烈起來了啊?唉,奴才這是又押錯人了嗎?


    一旁的宮人早已去傳禦醫,安平仍舊氣呼呼地站在殿內,直到齊遜之被送出殿門也沒看他一眼。


    不一會兒便有禦醫過來為其包紮傷口,她端坐著,掃視了一圈戰戰兢兢的宮人和禦醫,卻始終沒有囑咐他們,不要將今晚的事透露出去。


    實際上她正要藉他們的嘴說出去,好讓所有人都知道齊遜之已經失寵,起碼短期內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眼前,那麽,別人也就不會急著挑去他這根眼中釘、肉中刺了。


    宮門口,已經登上馬車的齊遜之挑著簾子看向圓喜,「有勞圓喜公公相送了,還請好好照顧陛下。」


    圓喜怨念地囁嚅道:「少師大人既然這般關心陛下,何苦惹她生氣呢?」


    齊遜之羞澀地笑了笑,「我不喜歡陛下用強的嘛。」圓喜淚奔了,這算什麽啊!


    齊遜之斂去笑容,抬眼看了看前麵半隱於黑暗中的宮門,握緊了手中的簪子,緩緩放下車簾,「走吧。」


    第二日雙九當值時便聽到了宮人們的風言風語,他皺了皺眉,尚有疑慮,等看到下朝歸來的安平衣袖下露出纏著的紗布,才信了幾分。


    圓喜跟在安平身後進了禦書房,見到門口的他時,鬱悶地撅了撅嘴,哼,齊少師沒希望了,也許還能指望劉少傅「起死回生」,反正怎麽也不能讓他這個妄圖高攀的侍衛上位!


    前幾日,因情傷心的周漣湘此時已經回到禦書房當值,見到安平進殿,立即上前行禮,「參見陛下,漣湘之前因私廢公,有負皇恩,還望陛下恕罪。」


    實際上直到現在她還在難過,可是如今她已是朝廷命官,不再是躲在首輔府內的千金小姐了,有些事情雖然艱難,也要麵對。


    安平見到她隻是笑了笑,「還好漣湘回來了,朕手受了傷,你幫朕擬旨吧。」


    她故意什麽都沒說,其實是有意揭過之前那尷尬的一幕,她自己行事乖張不按常理,可是中規中矩的周漣湘的確因那日之事而受了傷,心中自然是帶著愧疚的。


    周漣湘聽她這麽說,心中輕鬆不少,道了聲是,走到一邊案後,研墨提筆。


    安平道:「朕打算冊封少傅劉緒為參將,即日發往西北戍邊,你便這麽寫吧。」周漣湘聞言愣住,提著筆半晌沒動,她不禁有些詫異,「怎麽了?」


    「敢問陛下……莫非是因劉公子拒絕了與微臣的婚事,所以才……」


    「怎麽會?」安平衝她安撫地笑了笑,「慶之一向有心報國,朕隻是遂了他的願而已,你放心擬旨便是。」周漣湘這才安下心來,提筆在黃絹上一筆一劃地寫下詔令。


    圓喜憂傷地望著屋頂,看來劉少傅也沒希望了……


    午休時安平回到了寢宮,雙九領著禦醫進殿為她換藥,一直站在旁邊守著,直到真的看到那道傷口,才算是徹底相信,安平也由著他去,等禦醫走後,才開口喚住了要離去的他:「雙九,你過來。」


    她正倚在榻上,雙九聞言怔了一下,轉身走到她麵前單膝跪地,「陛下有何吩咐?」


    安平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垂眼輕輕看來,「吩咐沒有,倒是有質問。」雙九心中一驚,默然不語。


    「朕問你,上次你可是在酒裏下了藥?」原來是說這個。


    他心中說不出是緊張還是輕鬆,半晌才點了點頭,「是。」


    「你就這麽想爬上朕的龍榻?」如同被人生生搧了一耳光,雙九臉色微白,垂下眼簾掩蓋住難堪的眼神,咬了咬唇,低聲道:「屬下該死。」


    「行了,朕到今日才提醒你,便是不打算追究了,但是你要記住,朕不是好蒙騙的,下次再用這種手段,朕可是真的會殺了你的。」安平的手指涼涼地從他脖頸間劃過,笑著收回了手,「出去吧。」


    雙九起身退出了殿門,不自覺地出了身汗,還好她隻以為自己是要爭寵,否則就麻煩了。


    劉緒離京時正是夏末秋初,天氣已漸漸涼爽,適宜趕路。


    太傅自然是不舍的,之前他從未想過幼子會遠赴邊疆,還以為他這一生都會循著自己的足跡走上文官之路,然而聽了他的話後,又覺得不可讓他拋棄理想,何況他也明白,兒子選在這個時候離開,是因為安平陛下。


    到了城門口,劉緒便不再讓家人繼續相送了,劉珂嘮叨了幾句在外保重的話,乘著馬車回府去了,臨行前忍不住抹了抹眼睛,劉緒卻沒有停留,一夾馬腹便隨兵士出去,卻又在十幾丈外勒馬轉身,靜靜地回望城門,一去三千裏,回來卻不知是何情景了。


    「便知你這臭小子要偷偷地走!」身後忽然傳來一人怒氣衝衝的斥責,他轉身看去,就見前麵道旁站著焦清奕,旁邊是秦樽和坐在輪椅上的齊遜之。


    「你們怎麽來了?」劉緒愣了一下,翻身下馬。


    焦清奕撇撇嘴,「當日我與恪勉一同入營時,你與子都兄前來相送,如今你也要入營了,當兄弟的怎麽能視而不見呢?」


    一旁的秦樽沒好氣地白了劉緒一眼,「不厚道,咱們本還打算為你餞行,你倒好,連出發的日子都不曾告知,若不是子都兄知會,我與錦豐隻怕也趕不來。」劉緒有些不好意思,一時間又不知該怎麽解釋,便沒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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