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難料,造化弄人,次年春天陸晟遠征歸來,他想要披上嫁衣娶為妻室的女子卻已離開了這個人世。


    雲傾是在睡夢中悄然離去的,沒有病痛,安寧平靜。


    月色皎潔,夜色靜謐。


    一輪明月靜靜掛在天際,月光微風徐徐吹來,清新涼爽,白天的炎熱和煩燥仿佛也被漸漸吹散了。


    精雅房舍之中設著張小巧可愛的床鋪,淺粉色的紗帳自房頂垂至地麵,質地輕軟,如煙似霧,紗帳中睡著位年約七八歲的幼女。她肌膚瑩白如玉,卻又嫩得好似要滴出水來,睫毛纖長,櫻唇粉潤,真是少見的美人胚子。這時她睡的正沉,兩腮如點了胭脂一般,更是惹人喜愛。


    兩名婢女在床前搖著羽扇,卻又不敢太過用力,恐風大了,吹到這花朵般的小姑娘。


    這兩名婢女一個有十二三歲,另一個卻才七八歲的樣子,和帳中的女孩兒年齡差不多,圓圓臉,看上去一臉稚氣。她踮起腳尖往帳中看了看,高興的小聲道:「睡的可真好。舒綠姐姐,我娘常說人能吃能睡就是福氣,咱們姑娘這是好了吧?」那被她稱作舒綠姐姐的婢女忙製止她,低斥道:「自喜,姑娘睡著呢,不許說話,吵醒姑娘還得了?」自喜忙伸手掩住了唇,不敢再作聲。


    床帳中的小姑娘眼皮動了動。


    舒綠,自喜,一個是母親何氏給她的丫頭,一個是她自己圖好玩從家生子裏挑出來的小丫頭兼玩伴。這兩人自幼服侍她長大的,她還是錦繡裏雲府六姑娘的時候,身邊最信賴的丫頭便是她們兩個了。可舒綠和自喜明明早就不在她身邊了啊,為什麽又會聽到她們的聲音、她們的名字?是在做夢麽?


    雲傾微睜星眸,見紗帳竟是幼稚清新的淺粉,心中頗覺好笑。


    果然是在做夢啊。


    自她長大成人之後,哪裏還用得上這樣的顏色?她的床帳要麽是華美端莊、深沉熱烈、王公貴族嫡妻正室方可使用的正紅,要麽便是莊重尊貴、光華燦爛、專屬皇室貴胄的明紫,這淺淡愉悅又可愛之極的粉色,她隻在幼年之時才用過,那時她還在父母膝下承歡,是一個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她微微一笑,慵懶又隨意的張開了胳臂。


    眼光落到了自己的胳膊上,她不禁呆住了。


    這般纖細柔嫩的小胳膊,根本不是成年人的,不可能是成年人的……眼光再往下遊移,落到小小的、雪白的手掌上,她越發心慌了,這分明是孩童的小手啊……


    「我怎地變成了一個小姑娘?」她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發覺臉龐也小小的,不由的又是恐懼,又是迷惘。


    這是……在做夢麽?對了,一定是在做夢。陸晟出征在外,數月未歸,沒有他陪在身邊,她便六神無主,白天胡思亂想,晚上更是做起奇奇怪怪的夢來了……


    她坐起了身子。


    「姑娘,你醒了?」自喜一個箭步躥過來,笑的無比殷勤,「口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雲傾望著眼前這張圓圓的、天真的臉龐,不覺悵然。她這些年來用過的丫頭婢女可真是多了去了,什麽樣的丫頭都見過、使過,可是像自喜這樣單純到冒傻氣的,卻自始至終隻有這一個啊。眼前的自喜隻有七八歲的樣子,自喜和她同年出生,隻比她大上一個多月,如果自喜隻有七八歲,那她應該也還是個孩子……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小身子,心怦怦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好像回到小時候了呢。如果是做夢,這夢做的也太逼真了,自喜跟真人一樣,我也好像真的變小了……」


    她呆呆的,一直沒說話。


    自喜同情的看著她。


    舒綠走到桌案前,麻利的拿起水壺倒了杯水捧過來,「姑娘,請喝水。」她確實有些口渴,接過水杯抿了兩口,水溫正合適,喝到喉間,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舒綠恭敬的垂手侍立,身著青衣,豆蔻年華,嬌嫩的像把水蔥。


    她幼年時候的舒綠,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


    這個夢做的真是邪了。


    她把杯子還給舒綠,悶悶的重又睡下。


    「舒綠姐姐,姑娘還是呆呆的。」自喜憂心忡忡的聲音。


    「胡說!姑娘不過是撞到頭了,韓三爺說姑娘是腦中有瘀血,等瘀血清除了,姑娘就好了。」舒綠板起臉小聲訓斥。


    雲傾心中一顫。


    她七歲半的時候和堂姐雲佳、雲俏、雲佼等人一起玩鬧,確實曾經摔過一跤,頭撞到桌角,血流不止,昏迷不醒。救醒之後她嗜睡發呆,少言寡語,大異往日。父親心中著慌,特地寫信給遠在川中的韓伯伯。韓伯伯回京為她診治,妙手回春將她腦中瘀血清除,令她恢複如初。


    「難道我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的又回到了小時候?」雲傾捏捏自己的小手小臉,又驚又喜。


    這些年來她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經曆了多少艱難困苦,現在雖然境況好轉,可她太累了,太疲憊了,真想回到小時候,在父母懷抱裏憩一憩啊。如果真的回到了七八歲的時候,那就可以見到父親、母親和哥哥了,那時所有的親人都在,她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而是父母麵前的嬌女,哥哥背著抱著的小妹妹,雲家最受寵愛的阿稚……


    雲傾嘴角噙著笑,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不知不覺已是次日清晨,晨光灑入窗棱,寧靜溫和中又透著勃勃生機。


    「阿稚,阿稚。」耳旁響起溫柔的呼喚聲。


    雲傾睜開眼睛,母親何氏的臉龐出現在麵前,低眉生慈,愛憐橫溢。


    「娘!」雲傾軟糯的叫著,伸出小胳膊摟住了何氏的脖子。


    有多久沒見到母親了?有多久沒被人溫柔親切的喚作「阿稚」了?


    她忽覺委屈,鼻子酸酸的,淚珠流過麵頰。


    何氏心疼的抱起她,柔聲問道:「阿稚睡的不好麽?為什麽哭了?」


    雲傾抽抽噎噎,「我……我做夢了……」


    她做夢了,一個漫長而又逼真的夢,逼真得好像她曾經活過一世似的……是了,她真的活過一世,現在她重生了,回到了小時候,母親還活著,懷抱如此溫暖……


    何氏聽她這麽說,略略放心,取出巾帕替她拭去淚珠,微笑問道:「阿稚不睡了,先起來好不好?你韓伯伯來看你了。」


    韓伯伯?雲傾心抖了抖。


    她知道母親口中的韓伯伯就是是靖平侯庶出的三兒子韓厚樸了。因侯夫人盧氏厲害,待庶子刻薄,打壓得很厲害,所以韓厚樸年少之時便無心仕途,常常獨自一人出門在外遊曆。一個偶然的機會韓厚樸識得一位異人,得到這位異人的青睞,竟跟著學了一身了不得的醫術,成為一位名醫。他成名之後侯夫人盧氏便想要把他留在京城讓他為靖平侯府出力,為達官貴人醫病,他哪裏肯?一直在外遊曆,遲遲不歸。韓厚樸和雲傾的父親雲潛是至交好友,雲傾七歲半時無意中摔的這一跤後果嚴重,一直呆呆傻傻,雲潛愛女心切,慌了手腳,寫信向韓厚樸求救。韓厚樸接到雲潛的信函之後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回京城,對症下藥,慢慢替她清除腦中瘀血,她方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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