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傾情形一天比一天好,他和何氏自然是看在眼裏的。不過親耳聽到醫生說話,那感覺又是不同,一顆心總算可以放回肚子裏了。


    眾人都很高興,雲傾卻撲到韓厚樸懷裏,伸出兩隻小胳膊摟住了他的脖子,「韓伯伯,我覺得我還沒有全好,需要再養養病……」


    「噗……」雲三爺、何氏一齊樂壞了。


    雲仰也笑,「妹妹這是在耍賴麽?韓伯伯,這耍賴的病有沒有法子治啊?」


    「這不是病,也就不用治了。」韓厚樸一臉笑,「小女娃娃撒撒嬌,耍耍賴,是人之常情啊。」


    雲三爺、何氏心情實在太好,大家又痛快的笑了一回。


    雲三爺忍笑拜托韓厚樸,「既然阿稚堅持說她還沒全好,得再養養,那就勞煩厚樸兄在這裏再住些時日,好麽?」韓厚樸自是滿口答應,雲三爺又是高興,又有些歉疚,「隻是兄長在這裏無所事事,又不能出門逛逛,太悶人了些……」


    韓厚樸算是躲在這裏的,沒有家人陪伴,也沒有朋友來往,因要避人耳目,連雲三爺都不便經常過來。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韓厚樸這段時日還是很難受的。


    「不會。」韓厚樸微笑搖頭,「你搬了許多書籍在這裏,還有幾本醫藥學孤本,我逐日翻看,哪裏會悶得慌?而且我無意中救了名少年人,他的傷很重,我每日單是為了救他便要花費許多精力,閑不下來的,那更不會覺得無聊了。」


    「是名什麽樣的少年?兄長在哪裏發現他的?」雲三爺很關心。


    韓厚樸歎了口氣,「這孩子跟阿仰差不多大,我無意中撿到他的,他不愛說話,所以我對他知道的不多,唯有盡心盡力替他治傷而已。」


    雲三爺和何氏一聽「這孩子跟阿仰差不多大」,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兄長真是醫者父母心。治外傷的藥這裏可齊全麽?缺什麽少什麽隻管說,這便讓人送過來。兄長救人是本心,卻也不可太過勞累,自己也要保養身體才是。」


    韓厚樸道:「你送我到這裏來的時候備了許多書籍,各式各樣的藥材,盡夠用了。」


    雲三爺也便放下心。


    雲傾聽著父親和伯伯說話,心中有些恍惚。受傷的少年?她依稀記得前世韓伯伯也救過一個不知名的少年,那次好像是在善明寺吧?父親、伯伯帶她到寺裏見一位高僧,那位高僧也是精通醫術的,不知怎地伯伯救了個少年人,她當時懵懵懂懂的,還給那少年喂過飯、擦過汗,他疼痛難忍的時候,好言好語安慰過他。他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也不知是如何消失的,伯伯說他家裏人很快便將他接走了。雲傾隻見過他那一麵,卻一直記著這個人,那真是位美麗如畫的少年啊,身受重傷,臉色慘白,也俊秀好看的讓人過目難忘……現在韓伯伯又救了一個少年人,但不是在善明寺,而且這少年人也沒有立即被家人接走,和前世不大一樣。那麽,現在這個不知名的少年,和前世會是同一個人麽?


    雲傾也不知怎地,很想見見這不知名的少年。


    「爹爹陪韓伯伯說說話,娘許久沒到石橋大街來,也該見見仆役婢女,交代交代家務。哥哥閑著沒事,陪我四處逛逛吧。」雲傾跳下地,清脆簡潔的說道。


    「阿稚分派的真好。」雲三爺等人見她小大人似的,人人都想到了,人人都安排好了,頗覺好笑。


    「兄長,那咱們就說說話吧。」雲三爺笑著跟韓厚樸說道。


    「好,說話,說話。」韓厚樸嗬嗬笑。


    何氏嫣然,「我似乎沒太多家務事要料理,不過既然我家小阿稚這麽說了,還是見見這裏的仆役婢女吧。」


    雲仰有些納悶,「妹妹以前活潑歸活潑,調皮歸調皮,可沒這麽愛管事啊。她這一病好,和從前似乎不同了呢,連長輩也管起來了。」


    「恃病生嬌唄。」雲傾笑著拉起雲仰的手,跑走了。


    「恃病生嬌。」雲三爺、韓厚樸都是莞爾。


    何氏看著寶貝女兒這活潑俏皮的小模樣,心滿意足,歡喜無限,料理家務去了。


    雲三爺陪韓厚樸在石榴樹下喝茶。


    石橋大街的這棟宅子乍一看上去非常樸素,可是房舍建得寬敞軒朗,院子裏種植石榴樹、棗樹、柿子樹以及丁香、海棠等花樹,廊下掛著鳥籠,屋前置有魚缸,疊石成山,水榭花牆,充滿恬淡而溫馨的氣息。雲傾和雲仰兄妹二人一處一處挨著看過去,想像著以後住在這裏的日子,都覺向往。


    雲傾不光看了正院,連兩側被屏門隔開的小院也一一看了。


    小院西南角有一個青牆屋子,格外小巧,上麵用篆體寫著古樸典雅的三個字,「歸一處」。雲仰笑道:「也不知是哪位的主意,這裏居然用篆體來書寫。若是不認識篆字的人看了,大概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吧。」轉過頭對雲傾道:「對不住,我要失陪片刻。」雲傾會意,「知道了。」雲仰一笑,快步往歸一處去了。


    雲傾凝神四處看了看,輕手輕腳走到西側的小屋前。


    這個院子應該是沒人住的,但是,這間屋裏居然會有藥味傳出來。


    屋裏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


    雲傾伸手推屋門,門沒鎖,吱吱扭扭的的開了。


    門栓晃動,日影斑駁,雲傾忽生出歲月悠悠、往事如煙之感。


    屋子不大,正中間放置著簡單的桌椅,左首便是床榻了。床榻也簡單,木板床,白紗帳,帳子用木製床鉤鉤起,床上放著長枕、素被,一名少年斜倚枕上,雙目微合,似乎在沉睡。


    雲傾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


    雖然在病中,也能看出來他生的很精致,很美麗,陽光照在他臉上,肌膚好像是半透明的。


    臉色略有些蒼白,人也消瘦,可這病容非但沒有影響他的容貌,反而讓他顯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清逸雋雅之態。


    「前世我看到的人,大概就是他吧?」雲傾不禁微笑。


    時隔多年,那少年的麵目她自然已經記不清楚了。不過,都是這般的美好如畫啊。


    那少年眼皮動了動,卻不睜眼睛,伸手握住了枕畔的長劍!


    那是一柄黑沉沉的劍,並沒有什麽鋒芒,看上去倒像是大人隨手削出一段黑乎乎的木劍哄小孩子玩耍的。


    「你不必這樣,是我。」雲傾一聲輕笑。


    少年聽到她的聲音,身子一震,緩緩睜開眼睛。


    一雙如極品墨玉般漆黑純淨的眼睛,璀璨,澄澈,清亮,眼明正如琉璃瓶。


    「是你。」雲傾嘻嘻一笑。


    雖然確確實實記不大清楚了,不過,印象中那少年也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和眼前這人一樣呢。


    少年的目光投射在她臉上、身上,精光閃爍,複雜難言。良久,他方低聲問道:「你認得我?」


    大概是受了傷的緣故,他聲音有些嘶啞。


    雲傾心情莫名飛揚,笑的很是調皮,「有一個秀才住在寺廟裏讀書,自視甚高,常以禪機和趙州禪師論辯。有一天他坐禪時看到趙州禪師路過,卻並不理睬,趙州禪師責備他,‘青年人看到長者為何不站起來行禮迎接?’秀才道:‘我坐著迎接你,就如同站著迎接你。’趙州禪師聽後上前打了秀才一巴掌,秀才大怒,‘你為何打我?’趙州禪師溫和的的告訴他,‘我打你就如同不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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