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看見汪雲鋒額頭的冷汗越來越多,被咬著的唇瓣由深紅轉成慘白,他咬牙苦撐著,不敢說一句話,也不敢動一下。


    是了,這裏不是夏家,身邊的人也不是她的父母,夏令涴挨打的時候父親總是沉默,母親會不忍心看,妹妹會抖成一團哭得斷氣。


    這裏的人一定都是壞蛋,是地獄的閻王,他們欺負汪哥哥。


    「不要打他,不要打……」夏令涴哭叫,手腳掙動地比她自己挨板子時還要激烈,「你們幹嘛打他,汪哥哥最好了,他不會做壞事也不欺負人。」


    「他辦砸了差事。」康靜夫人稍微抬頭,瞥了她一眼,丫鬟將夏令涴的手腳都綑住,隻能脖子可以轉動。


    她說:「院長吩咐汪雲鋒照顧夏家的兩位千金,他卻弄丟了一位,隻剩下夏家的二小姐夏令姝一人待在了院子裏,這是對他做事不夠穩重和周全的懲罰。小時候能夠對差事胡亂應付,長大了成了朝廷的棟梁不也會遵照皇上的旨意,辜負父母、長輩朝廷和民眾對他的教導和期待,此時不罰,更待何時。」


    夏令涴恍然大悟,辯解道:「不是汪哥哥丟下我的,是我自己貪玩趁著他不注意跑去了別處,娘親說了,冤枉孩童的大人不是好人,是……醜八怪。」


    康靜夫人眉頭都不皺一下,「冤枉?」


    她問汪雲鋒:「院長是否交代你要好好照看夏家小姐?」


    「是。」


    「是不是你提出要帶她們去九溪園玩耍?」


    「是。」


    「夏令涴夏大小姐,是不是從你的身邊給走丟的?」


    「是。」


    「最後是你獨自苦尋不著,無計可施之下,才來找本夫人求助?」


    「是。」


    「你既然來了,就應該知曉本夫人會按規矩辦事,打手心五十下重不重?」


    汪雲鋒搖晃兩下,低頭,「不,夫人責罰得對,是學生的錯。」


    夏令涴還想反抗,「不是汪哥哥的錯,是我太調皮了,你們不要欺負他,要罰就罰我好了。」


    反正她皮粗肉厚,真的疼了她就大叫,爹爹總會來救她,娘親也會心疼。


    她那五花肉屁屁可不是誰都能夠敲打的,她遲早會讓對方知道她夏令涴的厲害。她要往那康靜夫人的儒裙裏放癩蛤蟆,要往這冷漠婦人的袖子裏放蛐蛐,還要給捆著她的丫鬟的飯碗裏放碎石頭,讓她力氣大,她也要把胖丫鬟餓成瘦竹竿。


    她誌得意滿的認為對方會接受她的建議,畢竟從小她就是這樣替妹妹背黑鍋,還逃脫懲罰,她才不怕呢。


    可惜,康靜夫人不是尋常婦人,她是這白鷺書院的女魔頭,她帶著倨傲的睥睨著,這看起來隻有五歲大小的女娃兒,「你一介外人,懲罰你做甚,等你成了書院的學生,做了錯事之後,再一並罰了就是。」一擺手,就讓丫鬟抱著踢打不休的夏令涴,出了院子,遠遠的隻傳來毫無教養的大吼大叫。


    「知道我為何當著她的麵罰你?」


    「學生明白。」汪雲鋒接過康靜夫人親自遞送到手上的碧晶膏,淡淡地道:「夏家大小姐頑劣不羈會給書院帶來不好的風氣,也會讓她就讀之後招惹到不該招惹的人。夫人這下馬威就是為了讓她明白白鷺書院不是世家大族的後院,也不是地方衙門的後花園,由不得她任性胡為。」


    「果然是禦史家的公子,有一雙明白是非的眼睛。」康靜夫人擺擺手,「去吧,好好安撫她,紅臉、白臉都上場,才好把這場戲演完,也才不辜負夏大人的囑托。」


    熱鬧的偏院沒了多久就安靜了下來。


    康靜夫人遙遙的望著少年疾走的身影越來越遠,忍不住哀歎,「禦史汪家的男子,一如既往的不會挑娘子,這汪雲鋒以後定然又是懼內的主。」


    半響後,又對身邊的婦人道:「細娘,著人給汪家送兩壇子白醋過去,說是給汪大人新納小妾的賀禮。」細娘抖了抖身子,無語望青天。


    夏令涴抱著她最寵愛的貓咪小偷兒去給娘親請安,身後跟著兩尺多身長的藏獒小尾巴。


    白色的貓、黑色的狗,穿著櫻草色雙間儒裙的小小女娃兒,一蹦一跳穿行在長廊上,立馬被鴛鴦姊姊給喝止了:「姑娘,你現在不是在平遙老屋,而是身處皇城夏家本宅,這裏沒有鄉下無憂無慮的野丫頭,隻有閑雅端莊的夏三爺千金,夏令涴。你站直了,把小偷兒給放下,就因為你沒日沒夜的抱著牠到處亂竄,才讓牠肥得像隻百年耗子。」


    「是小偷兒自己要我抱著的。」


    「我讓你輕輕放下,不是把牠丟到小尾巴的頭上,哦,小尾巴是負責看護廚房後門的忠犬,不是你的貼身護衛,不能任由你打罵,也不許踢牠,牠會咬人。」


    「是小尾巴自己要跟著我的。」


    「姑娘,走路不要同手同腳,也不要大搖大擺,要輕慢不要跺出聲音,不準咬指甲。」


    「鴛鴦姊姊,你好像老家的神婆,嘮嘮叨叨個沒完,嫁不出去怎麽辦。」


    「大姑娘!」


    「在呢在呢,我去給娘親請安。」夏令涴還沒跨入正廂房,鴛鴦又拉住她,一邊整理發髻、衣擺,一邊輕聲道:「夫人心情不好,你不要惹她生氣,小心挨板子。」


    夏令涴突地捂住小屁屁,她最近板子挨得太多了,現在還隱隱地疼著,隻好乖巧地點頭。


    鴛鴦又替她抹乾淨額頭,歎息,「進去吧。」


    在門外還是活蹦亂跳的活潑丫頭,踏入房門之後,顯然就成了恬靜的小姑娘,嗯,忽略那雙滴溜溜亂轉的大眼睛吧。


    夏令涴繞過花廳直接拐入後院去了夏黎氏的臥房,紫檀木雕花絞絲絹屏風後麵,她的娘親正在畫眉,流金喜鵲鬧春銅鏡映照出的婦人,有著圓潤的臉頰,銀藍色眸子略微冷淡,薄薄的胭脂襯托得膚如白瓷,豐盈的手指上帶著碩大的青玉戒指。


    夏黎氏一身薄紗金沙芍藥對襟直領開身衣,瞧見大女兒來了,這才由著丫鬟整好十二幅雪青儒裙,踏著悠閑地步子對她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夏令涴誇張地道:「好極了,娘親,您這一身衣裳得花多少銀子,不心疼嗎?」


    夏黎氏點點她的鼻尖,「不懂得藏心思的傻丫頭,在本家可不能這麽胡亂說,會被人笑話。」


    誰敢笑她,她就揍誰!夏令涴嘟著嘴心裏嘀咕著,若是以前想什麽她就一定要說什麽,可自從月前來了本家一切都改變了。


    話不準亂說,飯也不準多吃,走路不準蹦跳,坐著不準亂動,睡覺、歇息都不能流口水,還有連微笑都不準露出牙齒。


    她最近換門牙說話都漏風,沒少被人恥笑,這一點她就大人大量的容忍了,夏令涴覺得太難受了,更加難受的是走到哪裏都有人跟著,連翹是隨著自己一起長大的丫鬟,最新添的龍芽是夏家老夫人送到她身邊的,美其名曰伺候人,實際上就是一個動不動喜歡哭訴的小丫鬟。


    連翹和她一起爬樹,龍芽就在樹下哇哇大哭,引得來來往往的丫鬟、婦人婆子們張望,旁人問她怎麽了,她就指著樹頂的夏令涴說:「我家姑娘說要連翹姊姊和樹上的麻雀比飛飛,誰飛得高就給誰吃飯,哇,連翹姊姊沒有飯吃,龍芽就要分一半給她,龍芽不要餓肚子。」


    夏令涴才不會讓連翹餓肚子,她隻會將龍芽的葷菜喂小尾巴,素菜喂小偷兒。


    龍芽愛哭,夏令涴的小偷兒不見了,她哭;夏令涴爬樹跌倒了,她哭;夏令涴藉故發脾氣了,她也哭。經過了一月,夏三爺院子裏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明白了,隻要龍芽在嚎叫,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到夏令涴。


    為此,夏令涴給龍芽起個小名叫「洪水」,她想用「瀑布」代替來著,但顯然洪水更加凶猛一些,對她的傷害極大,可這院子裏的眾人,都很是疼愛龍芽這個可憐的女娃兒,總覺得她被夏令涴欺負了。


    這不,給娘親請安的時候,連大人都在問:「龍芽沒跟來?你是不是又訓她了?」


    夏令涴哇哇大叫,「才沒有,她跟連翹一起去廚房端早飯了,娘親,我今天陪您呀,您教我學字兒。」


    夏黎氏摸摸大女兒的發髻,「難得你乖巧,等下讓人喚得你妹妹來,姊妹一起才能學得快。」


    「娘親。」夏令涴扭捏,「我若是不如妹妹讀書多,您會不會不要我了?他們都說,沒有學識的女子不討父母喜愛,以後也隻能嫁給窮人家,會每日裏洗衣、做飯、養豬、種菜,還隻能睡柴房,雖然我喜歡吃豬肉,可不想養豬啊,牠們太會睡覺,都不陪我玩兒。」


    原來養豬是為了玩不是吃,夏黎氏也不知道仆人們,對她威脅的效果是好還是不好,總之她能夠忐忑不安也說明了害怕,至少能夠讓她老實學字,至於會不會要這個女兒,這還需要問?


    相比夏令涴的天真爛漫,小她一歲的夏令姝則文雅靦腆,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就如一株臨水百合,讓人忍不住憐愛和寵溺。


    「爹爹不在?」夏令姝一來就明顯的察覺到今日的不同,小聲的詢問正在布菜的鴛鴦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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