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與裴通判低調前來,默然上任截然相反,蘆州府新任督軍排場盛大,隊伍前後都有兵丁、護衛,中間幾輛闊大的馬車,最前麵自然是督軍大人的,後麵幾輛聽說是他的姬妾們的,裏麵不時傳出鶯鶯燕燕的笑聲。每輛馬車旁都跟著服侍的人,有捧拂塵的、捧水瓶的、捧汗巾的、打陽傘的,也有什麽都沒捧著待命的,整個隊伍浩浩蕩蕩,蔚為壯觀,所到之處多有百姓圍觀,經過後的塵煙經久不散。


    喬世安早早得了信,知道督軍大人將於七月初一前來,率了眾屬官在接官亭等候,屬官們頗有微詞,不過是一個督軍,要勞動知府大人親自迎接。


    喬世安斥道:「這次來的與老夫相同品階,老夫不敢怠慢。」


    眾人譁然,「州府督軍至高五品,那有正四品的道理,莫非是王侯公子嗎?」


    喬世安心中冷笑,麵上不動聲色,「這位可是從國都調任而來,國都的督軍自然是正四品,斷沒有因為來了蘆州就降階的道理,況且他還是駕前的紅人。」


    延暉心裏噔的一聲,難道來的竟是葉方遠?皇上是讓他來奪了喬世安的兵權嗎?他那麽狡詐,怎麽肯來淌這蹚渾水?


    督軍的隊伍近午時才到,接官亭內的官員皆熱得汗流浹背,都焦躁得抻著脖子向路的盡頭張望,心裏罵這位督軍擺譜,隻有喬世安氣定神閑品著香茗,延暉在一旁默默站著,師爺給喬世安打扇的涼風不時捎帶到他身上。


    長長的隊伍緩緩而來,從馬車上帶著微微的笑,緩緩走下來的是葉方遠,他施施然進了接官亭和喬世安廝見過,一通場麵話後,喬世安為他引見各位官員,頭一個自然是裴延暉,葉方遠坦然受了裴延暉的拜見,一副沒見過的樣子。


    喬世安笑道:「裴通判是青州太康人,聽說督軍大人的父親任太康縣令十多年,難道竟沒見過?」


    方遠端詳了延暉片刻,搖了搖頭,「沒見過,我這些年公務繁忙,也鮮少回去。」


    延暉一笑,心想還得多學學這個人裝模作樣的本領。


    方遠和別的官員一一見了,喬世安說府衙專門設宴為他接風洗塵,方遠跟喬世安一抱拳說道:「鄙人家眷眾多,先到督軍府安置一下,沐浴更衣後就來。」


    眾人回到府衙又是好一通等,方遠才衣飾一新姍姍而來,延暉心裏也忍不住罵他,一上午又熱又累,還得餓著肚子等他入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方遠出去小解,迎麵與延暉碰上,延暉看左右無人也不客氣,劈頭就問:「你為何來蘆州?」


    方遠眯著眼睛笑了笑,「自然是不放心三春,你帶她來到這虎狼之地,你一介書生能保她平安嗎?」


    延暉卻不上當,不惱不怒的說道:「能不能護得了三春是我的事,與你無半分關係,你這些說辭三春聽到也不會有半分感動,還是早早收起來吧,我倒寧願相信你是為了躲避相國夫人的逼婚,畢竟謊言隻騙得了一時。」


    方遠撫了撫額笑道:「尚沒到逼婚的地步。」


    延暉笑道:「怎麽?到了讓你頭疼的地步?」


    方遠不接他的話茬,正色道:「我是以身涉險,忠君報國,裴通判愛信不信。」


    延暉沒有理他,抬腳要走,方遠突然湊到他跟前耳語般說道:「我幫你殺了那個秦恩鬥如何?」


    延暉斜睨他一眼,「要殺早殺了,輪不到你,小不忍亂大謀,不懂嗎?真正是一介武夫。」


    方遠笑起來,「裴通判狹隘了,聖上囑咐你我文武相濟,裴通判卻非要文武相輕。」


    延暉聽他說到聖上,忙朝著國都方向拜了下去,待站直身子,方遠已笑著走開了,延暉又是好一陣腹誹,理屈詞窮了就拿出聖上來壓人,不過諒他也不敢假藉聖上之口說話,文武相濟應該是聖上囑咐的話。


    宴席一散,有人過來稟報喬世安,因葉督軍身手極好,不敢靠得太近,觀察二人言行舉止,就算是認識,也是有什麽過節,言談間頗為不快。


    喬世安點點頭,裴通判和葉督軍的妹婿是同窗好友,為何二人卻如此疏遠,如果是有過節,年輕人之間,難道是情仇不成?也許是裝出來麻痹自己,那就趁著夫人壽辰試探一下好了。


    延暉回到家中,三春看他臉色有些沉鬱,笑問:「有什麽事憂心?」


    延暉搖頭說:「沒事。」


    一人到書房獨坐半個時辰,終究是忍不住,在吃飯時告訴三春:「新任督軍竟然是葉方遠,竟然是葉方遠,你說他放著國都督軍不做,跑到蘆州來,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三春看他憤憤的樣子,笑說道:「是方遠啊,這不挺好的嗎?總比來一個不知根底的人強,我倒覺得方遠是個厲害的。」


    延暉聽到三春稱讚方遠,心裏更不痛快,盯著三春說:「他說是不放心三春才來的。」


    三春笑道:「瞧瞧你,這陳年老醋吃起來沒完沒了,他再有什麽想法,我也是你的人了,方遠是個聰明人,哪裏會糾纏不休。」


    延暉悶悶說道:「他在你心裏就那麽好,我就想不明白,素素成親那日,你該是很忙碌才對,怎麽就和他搭上了話,你是不是看人家一表人才的,就又犯了癡病。」


    三春嘴裏的飯差點噴出來,「裴延暉,什麽叫做癡病?六年前偶遇一麵,他說一直在找我,誰信呀,小小太康縣,憑他的能耐,想找一個人六年還找不到嗎?」


    延暉一直以為素素成親時,三春和方遠才認識的,這會兒一聽,六年前就見過,比自己還早上兩年,心裏更不舒坦,飯也不吃了,追著問三春:「怎麽偶遇的?」


    三春不理他,說:「正吃飯呢,別來煩我。」延暉就耐心等她吃飽,眼巴巴等著她說話。


    三春漱了口,讓延暉給捏著肩膀才告訴他,延暉一聽三春根本沒記住他葉方遠何許人也,心裏就樂開了花,「原來他不過是一廂情願,就是,他糊弄三春呢,若是想找一個人,六年怎麽也找到了。」


    夫妻二人說笑時,方遠也在督軍府中想著心思,他早知道蘆州府水深無比,本不想來蹚這趟渾水,在國都任督軍三年,已得到皇上和兵部認可,鄒相更是和他忘年交一般,他風頭正勁,如今一切都要從頭來過,他也深知喬世安並不好對付。


    他應下來此地,原因有三,一是總覺自己仕途太過順暢,就因六年前中了武狀元,欽點五品禦前帶刀侍衛,皇上對他的身手極為讚賞,時日久了察覺他不隻擅武,也精文。三年前,湘州督軍告老,皇上考察他一番後破格提拔,他平步青雲,成了大裕朝年紀最輕的四品督軍,身為一個武官,他尚需要有所作為,才能徹底站穩腳跟。


    其二確實如延暉所說,他有些頭疼,母親六月六專程來國都城隍廟上香,與鄒夫人不期而遇,言談中母親托鄒夫人為自己尋親事,鄒夫人這下知道定親之說是謊話,盯著他不放,又說要去太康縣府拜訪他的父母親,將他和鄒丹的親事訂下,想起那個口齒伶俐、假作溫柔的女子,他又撫了撫額頭。


    其三他聽說了秦恩鬥之事,確實不放心三春,他和延暉打過兩次交道,也知道他不好惹,隻是他一個文官,碰上講道理的還好,若是碰上需要拳頭伺候的,他就不擅長了。


    想到三春,他撫在額頭上的手放下來,那麽笑容明媚、言語爽快的女子,想到她就是滿心的輕鬆快樂,可惜啊,可惜自己六年前邂逅雖將她記在了心裏,也試著打聽過,終究是仕途之事占了上風,想著找一個像她那樣的妻子,卻沒想非她不可,造化弄人,偏偏在不經意間和她重逢,看著她活潑歡快的樣子,心裏才明白這種錯過是怎樣的遺憾。


    錯過就是錯過了,雖然他不甘心,認為裴延暉占了大便宜,卻知道今生無緣,能護她一分是一分吧,雖然她不見得在意,用她的話來說,她根本就不稀罕。


    方遠笑起來,這時有姬妾過來請他聽歌,他擺了擺手,「我正忙著,你們且自娛自樂去吧。」


    方遠想著心思慢慢睡了過去,第二日一大早,侍從遞了封書信過來,他接過來一看不由苦笑,是母親托師爺寫的家書,追著問他能否訂下鄒相國的千金,好在母親知道他的性情,沒有作主給他定下,他走到書案前大筆一揮,一頁紙就寫了兩個大字「不能」,讓侍從火速送走。


    轉眼到了喬夫人五十歲壽辰,喬府大宴賓客,延暉、三春、方遠都在受邀之列,秦恩鬥自然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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