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這一星期以來的紀錄。


    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


    我一直盯著天花板想這個問題。


    現在……四點,三十六分。


    八月末的日出在剛過五點時,所以天還沒亮。


    還有一個半小時可以像這樣躺在床上。昨天累得早早就睡了,所以醒得比預期來得早。


    眼角餘光捕捉窗簾有些許晃動。空調的風沒有往身體吹,將逐漸攀升的氣溫維持在舒適的狀態。


    從隱隱翻起的窗簾縫隙,可以看見玻璃窗另一邊,被切成長條狀的澀穀拂曉。


    晴天,今天應該也會很熱。


    我在想。


    一個月──一個月勉強還撐得住。


    和那個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增添回憶,令我不甘心;某人知道我不知道的他,令我不甘心。


    不,我先前甚至沒發現自己不甘心。隻能感受到某種情緒籠罩心頭,令我悶悶不樂。


    這是什麽?


    弄清楚這種陌生情緒為何,是一個月前的事。


    它叫嫉妒。


    我寫在日記上。


    寫了之後才有自覺。


    他和別人相處時,總是表現得平易近人。


    所以就算是個性很麻煩的我,也願意磨合。看待我時沒有偏見。認同我不讓任何人看見的辛苦與努力。願意理解我。


    我希望更加認識這樣的他。希望自己能理解他。


    淺村悠太。


    我被他吸引。


    但是,看見媽媽和繼父幸福的樣子,就讓我覺得自己不能破壞這種幸福,淺村同學如果知道我這份感情,想必也會感到困擾吧。


    會覺得很頭痛對吧。


    因此,就算是在打工地點,我依舊表現得像個陌生人。


    「淺村先生。」


    每當我用這種像是剛認識的稱呼,就覺得自己又遠離他一步。可是,如果不這麽做,我大概會更貪心吧。


    我就這樣撐過了一個月。


    究竟是什麽時候決堤的?左思右想之後,我覺得大概是那個時候吧。


    淺村同學差點被媽媽那種神秘說服方式騙到的早上。別看媽媽那樣,她真的很擅長一句話就把別人糊弄過去。


    不過這也無妨。畢竟就算是淺村同學,大概也沒辦法一直都很精明。雖然我覺得他平常應該會更冷靜就是了。


    不過,在那之後繼父說的話卻出乎意料。就連媽媽都問我要不要用名字稱呼。像是「悠太哥」之類的。


    麻煩先等一下。


    怎麽可能喊得出口啊?喊他「悠太」。要我用名字稱呼,哪可能做得到?不過,世上的兄妹都是這樣嗎?真的?世上的妹妹們,會用名字稱呼哥哥嗎?難以置信就是了。


    然後,義父的那句話。他說和媽媽交往之前,是稱呼媽媽「綾瀨小姐」。他居然說了這種話。


    今後,每次淺村同學用綾瀨這個姓氏稱呼我的時候,就會讓我想到這件事吧。「交往前」。


    交往。所謂的交往……像是兩個人出去玩之類的?


    就在我呆呆地想這些時,淺村同學跑來問我暑假的預定計劃。


    他兜著圈子問我,有沒有計劃和朋友出去玩。


    之所以反射性地回答「沒有」,是因為前一天真綾找我去遊泳池。而且,她還說「和淺村同學一起來啦」。遊泳池,真棒……若是和淺村同學一起去就更好了。我這麽想。


    真綾邀我之後,我一直在想這些,根本沒辦法準備考試。訂立的計劃,運行進度連一半都不到。


    我還發現另一件事。自從開始思考淺村同學的事以後,我滿腦子都是他。沒辦法念書了。


    我明明一直在想,為了不成為媽媽的負擔,必須快點自立。因此一定要維持現在的成績。沒有淺村同學那麽聰明的我,非得花更多時間不可。


    正因為如此,我必須拒絕得夠徹底。


    甚至特地跑去他的房間。


    告訴他,我和真綾不是那種會在暑假一起出去玩的關係。還好他相信了。如果他追問下去,我真不曉得該怎麽辦。


    即使如此,我還是擔心他是否已經發現我很焦急。淺村同學非常敏銳,會注意到很多細節。


    我花費十分鍾以上還找不到的書,他三兩下就找出來了。


    他好厲害。那位奶奶也非常高興。


    不過他說,如果是那個人,會更快發現。


    那個人──讀賣栞小姐。


    不願繼續聽到他讚美那個人的我,懷疑自己其實是個心胸很狹窄的人,覺得不太愉快。


    隻不過──回家路上。我發現就算是淺村同學,也有不太會注意到的領域。


    有點高興。


    隔天,起居室的冷氣好像壞了。


    怕熱的我,這天就窩在房間裏,直到出門打工。


    我開著房間的冷氣,一邊用耳機聽中意的低傳真嘻哈,一邊努力追趕落後的念書進度。


    雖然完全沒有進展。


    我看準氣溫下降的時機走出家門,在咖啡廳待到打工時間為止。


    手邊有流行的星冰樂半價優待券,於是我點了一杯邊降溫邊讀書。是淺村同學推薦的那本。時間到了,我起身準備離開,發現淺村同學坐在店裏。


    我忍不住搭話了。


    雖然我看見子上放著兩人份的飲料,他似乎是和別人一起來的……


    講了幾句話後,我眼角瞄到某個長得很壯的戴眼鏡男生往這邊走。我知道他是淺村同學在水星高中熟識的男生,所以強行中斷對話,離開現場。


    畢竟在學校都假裝不認識了,沒必要特地在這裏公開。


    不過,原來如此。另外一杯飲料是他的啊。


    我稍微鬆了口氣。


    之後到了打工的地方,當班的隻有我、淺村同學、讀賣小姐──還有另外一位正職員工。


    每次見到讀賣小姐,她都會誇獎我。說我工作學得很快、是逸才。我知道她是認真的,所以覺得很尷尬。她明明是個很棒的前輩。


    成熟、漂亮,而且容易親近,又喜歡照顧別人。


    一想到這樣的女性過去一直待在淺村同學身邊就……


    這天夜裏,那件事發生了。


    回家路上,我被淺村同學逼問。


    他問,真綾是不是有邀我們兩個一起去遊泳池。


    我嚇了一跳。


    淺村同學為什麽會知道?


    真不願回想我當時的反應。


    我覺得自己的應對顯然很可疑。


    那一瞬間,我甚至懷疑真綾是不是直接聯係淺村同學了。明明隻要冷靜一想就會知道,真綾和淺村同學根本沒有那種接點。


    淺村同學想去遊泳池嗎?


    如果他想去,知道我擅自回絕之後,說不定會討厭我。暑假去遊泳池玩。我也想去。已經好幾年沒去遊泳池了。


    可是……


    念書一直沒有進度,根本沒那個空去玩。


    我是真的這麽想。


    「這樣啊。那就不要勉強參加了吧。」(因為,我根本不該去玩。)


    「不去。」(不能去。)


    宛如副聲道般播放的心聲,像雪一樣飄落堆積,又像冰一樣逐漸凝固……


    我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到了極限。


    隔天早上。我為了避開淺村同學而早起。


    在他起床之前做好早飯,然後快快窩回自己房間。隻要傳line告訴他早飯已經準備好,應該沒問題才對。


    他很幹脆地回複表示感謝。之所以連一個貼圖都沒用,是不是因為我也沒用貼圖呢?他很擅長磨合,總是配合我。


    不過,真正的他究竟想怎麽做呢?


    會不會,其實他想和別人一樣放些有趣的貼圖呢?如果是這樣,根本不需要配合我的。


    別人──像是讀賣栞小姐。


    大概是因為在想這些吧,我沒有立刻注意到敲門聲。


    我連忙拿掉耳機,將門打開一點點。


    門另外一邊的,不出所料是淺村同學,他看見我之後,又提起遊泳池的事。


    我之所以語氣冷淡,是因為不想繼續聽。盡管如此,淺村同學卻偏偏在這一天表現得很強硬。


    他來問真綾的聯係方式。


    大概,是因為他這麽說吧。


    難以想像出自我口中的拒絕話語。


    不要。


    口氣就像小孩子一樣。


    看見淺村同學驚訝的臉,我瞬間感到十分慌張。因為我注意到,自己根本沒有權利這麽做。


    我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冷靜。


    他想問很合理。因為真綾有邀他。我沒資格替他回絕。話是這麽說,但我也覺得不能擅自把朋友的聯係方式外流。我這麽告訴他,讓他先回去等。


    我必須問真綾,能不能把她的聯係方式告訴淺村同學。


    不過,她有說她在旅行。


    在人家玩得開心時打電話或傳消息,會給人家添麻煩吧?


    雖然我知道,這完全隻是借口。


    這天真的糟透了。雖然淺村同學應該不是故意的,但是他都做些會令我動搖的事。打工時,他是和讀賣前輩一起來的。


    問我討厭什麽?討厭麵對自己這種會感到討厭的思緒。


    淺村同學要和誰做什麽,明明是他的自由。


    柔順的黑色長發。那頭宛如端莊女性象征的秀發,就連我也覺得好美,和自然不做作的淺村同學非常相稱。


    會不會,淺村同學也喜歡這種亮麗的長發呢?


    如果隻論頭發長度,我也是長發。


    ……我到底在想什麽啊?簡直像個笨蛋。


    這天我甚至不敢麵對淺村同學,打工一結束,我就托人傳話說要買東西,自己先走了。


    買完東西回到家時,淺村同學站在廚房。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沒準備晚飯就出門了。


    總覺得,他的背影看起來很失落。發現我回到家而轉頭的他,不知道為什麽拿著凍起來的菜飯盒,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見他呆呆地拿著裝菜飯的盒子,我不禁笑了出來……


    一碰到做飯的事,淺村同學就會無知到難以想像是現代男生。


    我想,大概要怪他的生母吧。


    根據聽淺村同學的說法,在繼父獨身以後,他有了避開一切手做料理的傾向。會不會,不是他不記得,而是他不願意去記呢?畢竟在現代,要看到這些東西的機會要多少有多少。


    盡管如此,現在的他卻拚命地想要記住。


    準備晚餐時很開心。


    淺村同學總是會幫忙。讓我有一起做飯的感覺。


    但是吃完飯之後,他又提起那件事。


    他先歎了口氣後說道。


    關於遊泳池之約的事。


    那聲歎息,是什麽意思?讓人有點不爽。


    我忍不住拿起手機,打算翻出真綾的聯係方式。


    明明我什麽都還沒對真綾說。


    但是淺村同學製止我。他說,真綾的事無所謂。


    不僅如此,他說的是──希望我去遊泳池玩。


    莫名其妙。


    他為什麽要在意這種事?


    我這麽說道。


    他說了。說他擔心我,希望我放鬆一點,覺得我多玩一點比較好。


    可是,我必須念書。根本沒空玩啊。


    要不然……我一定會完蛋。


    這天,過了淩晨一點、兩點,我都在想這些事,根本沒念書。最後放棄念書,躺到床上之後,淺村同學說的話依舊在我腦袋裏轉。


    淺村同學為什麽會說出這種話呢?


    從六月和媽媽一起搬進這個家算起,已經兩個月。我回想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經過一番思索,再次想起他說的話。


    關上燈之後,回憶反而像蜃景一樣浮現在黑暗中。


    直到能從窗簾縫隙看見的天空已經泛白時,我才終於睡著。


    閉上眼睛後,我看見淺村同學歎氣時的臉。


    同時也看見媽媽的臉。


    啊,我記得那個表情。


    中學時,媽媽曾經問過我要不要去海邊玩。那時我考慮到家中經濟狀況,覺得實在沒那種餘力,而且不想強迫媽媽擠出休假。於是我說還要念書,拒絕了。


    就是那個時候的表情。有點困擾的表情。


    我明明是為了媽媽而忍耐,卻讓媽媽感到困擾,但我實在不懂為什麽媽媽會露出那種表情。


    我就像昏過去一樣陷入沉睡。


    注意到眼睛閉著之後,我睜開眼睛──


    在慢吞吞地換衣服時,我注意到自己的思緒停擺。怪了?我原本在煩惱什麽?


    啊……算了,也罷。


    完全無法思考的我,呆呆地換好衣服並走進起居室,發現淺村同學已經起床。我心想,他這麽早起床還真稀奇,一看時鍾才曉得大事不妙。


    我搖搖晃晃地走向廚房,淺村同學卻叫住我,說他會自己弄吃的。


    不能讓他這麽做。


    這是我的過錯。不能隻因為睡眠不足就違反契約。


    但是,淺村同學就像在安撫小孩子一樣開導我。


    到頭來,睡迷糊的我根本無法好好反駁,隻能乖乖聽話坐到椅子上。


    我把遞過來的烤吐司塗上奶油,再放上煎成微焦的火腿。


    聞到麵包的香氣與肉煎過的香氣,讓肚子輕輕地咕嚕叫。討厭,會不會讓他聽到啊?我有點著急。我好像到這時候才發現肚子很餓。


    我正等著淺村同學坐下,他卻突然問了這樣的問題。


    要喝熱牛奶嗎……他這麽問。實在太不知所謂了。


    我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問他為什麽在炎炎夏日要給我熱牛奶。


    他說,既然要再睡一下,肚子裝點溫熱的東西比較好。


    這樣啊,那麽,這杯牛奶是特地為我熱的嗎?


    我老老實實地咬著吐司,身體漸漸醒了過來。


    吃完之後,我小口小口地喝著淺村同學給我的牛奶。


    啊,好溫暖。


    吹著冷氣的涼風,體內卻有股暖意。


    我吐了口氣,感覺比較輕鬆了。身體也是,腦袋也是。


    「我一直在想……」


    算了,也罷。


    「……去泳池玩也可以。」


    試著說出口之後,我突然覺得壓在心頭的重量消失無蹤。


    隻不過,有一個問題。


    真綾告訴我的泳池之約,訂在我和淺村同學都有排打工的日子。


    睡了大約兩小時之後,我出門打工。


    為了拜托店長換班,淺村同學打算提前到,我當然也要跟著一起去。這麽告訴他之後,他表示那就一起去打工吧,還配合徒步的我推車移動。


    說穿了,社會經驗頂多隻有在家幫忙媽媽的我,很擔心人家不答應更換已經決定好的班表。


    途中,淺村同學告訴我交涉的方法。


    應該是多虧了他吧,事情似乎進行得很順利。換班得到許可,我們一起在店長麵前鞠躬。


    淺村同學再次讓我覺得他好厲害。


    我根本做不到。


    他的社交能力,是不是比他自己所想的還要好啊?


    我這麽一說,他便謙虛地表示我太看得起他。他說,隻是因為這種場合要求彼此都認真以對,所以比較容易處理而已。


    還說這種情況容易進行「精確的溝通」。


    聽他這麽一講,我突然懂了。


    換句話說,這不就是「磨合」嗎?


    想到這裏,我恍然大悟。所謂的交涉,不是讓對方接受自己的任性,而是通過磨合決定在哪裏妥協。


    既然想讓自己的要求過關,當然也該聽聽對方的要求。如果天秤兩端的重量不相等,就無法保持平衡。


    不僅如此,就算稍微傾向對方一點,我也無所謂。


    互相幫助時要多付出一點。我總是這麽認為。換句話說,稍微傾向對方一點,對我來說不成問題。


    既然這樣就可以,或許我也能表現得像淺村同學一樣。


    換班得到許可之後,店長要我們好好工作。


    如果隻是這點程度,我有充分的自信能做到。


    結果一出爐,我立刻用line聯係真綾。


    告訴她,我和淺村同學會參加。


    等不到一分鍾,真綾就傳來「耶~!」以及貓比出勝利姿勢的貼圖,我看了不禁苦笑,接著就是一連串長長的消息。


    標題這麽寫著。


    「創造夏日回憶吧預定表」。


    ……你在旅行途中還做了這種東西啊,真綾。


    做得很棒就是了。


    然後到了隔天早上。換句話說,就是昨天早上。


    淺村同學隻有上遊泳課時的泳裝,出去玩時穿那個似乎還是會讓他猶豫。他說下班之後要去買泳裝。


    我該怎麽辦?其實我有泳裝。買水星高中指定的泳裝時,我在特賣區找到一件很可愛卻大幅降價的。


    上高中時,家裏的經濟狀況已經大幅改善(如果不是這樣,恐怕沒辦法讓我就讀水星高中),當時身上正好有錢的我,因為實在太便宜就買下來了。


    那是在高一那年夏天之前,已經過了一年以上。


    不過……在那之後,我從沒穿著它遊泳。


    昨天,收到真綾的消息後,我試著穿上它,可是有點緊,而且花色似乎和現在的我不太合。


    於是在出門打工之前,我試著用網絡搜索各種新泳裝。現在有打工,隻買一件倒也不至於買不起。


    下班之後,我問淺村同學打算去哪裏買泳裝。


    他回答的百貨公司,我看上的牌子也有在那裏賣,所以我說想一起去買。


    抵達百貨公司賣泳裝的樓層時,我突然想到,淺村同學會挑什麽泳裝呢?我連忙搖搖頭,把這個想法甩開。


    想了有什麽用?我又不能跟著他去選泳裝。


    不能跟過去。


    他搭乘的電扶梯,就這麽往上方樓層移動。


    希望他沒發現我剛剛的焦急。他顯得若無其事,隻有我一個人小鹿亂撞。不禁讓我覺得有點奸詐。


    然後,就是今天。


    好開心。好開心。好開心!


    久違的遊泳池!


    還有很多遊樂設施,遊得好痛快!


    參加的人裏,有幾個曾經說過話,另外還有幾個見過的,可是說實話,我不太擅長和朋友來往。


    我不懂察言觀色,也不喜歡識相地屈就於同儕壓力。


    可是,今天我不需要那麽痛苦。


    我覺得是因為有淺村同學在。


    他雖然也和我一樣不太奉陪真綾的搞笑,應付起來卻比我強得多。他隻要想做就做得到。


    但是,不喜歡的地方,他會明確地說出來。


    我就是被這點吸引。


    我們在新宿車站解散。


    離開時,真綾叫住淺村同學。


    真綾吵著要交換line,不知道為什麽,淺村同學瞄了我一眼。


    我不禁別開目光。


    為什麽要看我呢?要交換line還什麽的隨他高興就好啦。


    這不是淺村同學的自由嗎?


    將視線轉回去時,他們已經換完id,淺村同學正在慰勞真綾。


    聽到之後,我才發現真綾非常慎重地安排整個計劃。


    我再次體會到,奈良阪真綾這個人心胸實在很寬大。雖然個頭很小。


    她真的很喜歡人呢。


    交遊廣闊,仿佛深深愛著人的多樣性。


    我就不行。好惡非常強烈。感受到「真討厭」的瞬間,我就會切掉開關,截斷交流回路。


    一想到今天一起玩的人裏頭,大概會有好幾個下次也在場,就讓我討厭起對這件事不怎麽來勁的自己。我的心胸實在太狹窄了。


    我之所以不喜歡跟來這種場合,就是擔心人家會看出我的心胸這麽狹窄。


    不想讓人家因此不快。這樣不公平。錯不在對方,隻是我無法接受。


    正因為如此,一看見淺村同學,就讓我覺得他好厲害。


    他在玩真綾準備的小遊戲時,將自己的表現放在後麵,隻考慮要讓大家都能享受遊戲。他會試著去了解別人有多辛苦。


    我覺得這樣很帥。


    雖然好像沒人注意到。


    隻有我注意到嗎?讓我有點自豪。


    我好害怕。


    回家路上。


    我和淺村同學一起走。


    夕陽已經西下,即使就走在身旁,也幾乎要看不清楚他的臉了。


    我想,他大概也看不見我的臉。


    現在非說不可。


    對我來說他好耀眼、好帥氣。


    所以──


    哥哥。


    我明確地這麽喊。


    心髒狂跳不止。


    隻要他沒發現我的指尖在顫抖就好。


    沒錯。我必須告訴自己──我們是兄妹喔。


    但是,如果拉開一段不自然的距離,會傷害到想當個好哥哥的他,所以要保持適當的間距。


    回到家之後,我們在起居室吃晚飯。


    看見淺村同學吃得津津有味,感覺能明白為什麽媽媽總是想做飯給我吃了。


    喝淺村同學幫我熱的牛奶時,我的臉上是不是也掛著這種表情呢?


    不過,這終究是身為義妹的幸福──我告訴自己。


    為了不讓他看出這份感情,我小心翼翼地挑選用詞。


    「要再來一碗味噌湯嗎?」


    淺村同學的回應。


    「不用了。很好喝……謝謝你,綾瀨同學。」


    我感受到他的目光,心裏暗叫不妙。


    不是指味噌湯的味道。


    或許是我自作多情。或許隻是單純的願望、可悲的妄想。


    可是我總覺得,在淺村同學眼裏看到了某種以異性為對象的感情。


    ……對不起,淺村同學。這多半隻是反映了我的心境,你明明不是會犯下這種錯誤的人。


    不過,如果。


    淺村同學喜歡上我,並且表露他的心意,我又會怎麽樣呢?


    我能做出正確的選擇,拒絕這份心意嗎?


    我好怕。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出問題,我還能將這股鬱悶藏起來,永遠視而不見。


    可是,如果他踏出那一步,想必我無法承受。我會徹底崩潰。


    隔天,枕邊的鬧鍾發出小小的電子聲響。


    起床的時間。


    媽媽和繼父都在起居室。


    他們今天似乎休假。說是一家四口悠閑團聚的機會。


    媽媽說這句話時的笑容,是我到目前為止所看過最幸福的笑容。


    太好了。看起來她不會再像當年那樣痛苦。過去辛酸那麽久,希望她今後能得到足以彌補的幸福。


    所以。


    我──要封印自己的心意。


    我不想破壞媽媽和繼父的幸福。不想讓淺村同學困擾。


    上天啊,請別讓這份感情曝光。


    剪頭發吧。


    決定之後,我立刻實行。


    讀賣栞小姐──像她那樣的亮麗長發,就是一種女人味的象征,想必也是吸引淺村同學的因素之一。


    我知道,光是這樣無法解決任何問題。但為了盡可能排除破壞關係的可能性,我必須去做每一件自己做得到的事。


    真是的,令人傻眼。


    那麽否定女人味、男子氣概之類的刻板印象,結果受影響最深的竟是我自己,實在諷刺。


    剪完頭發,回到家裏。


    我從抽屜裏拿出日記,回顧到目前為止所寫的部分。


    於是我發現,自己寫日記時比原先想像的還要誠實。


    每一字每一句。


    都是如此──


    誠實地將自己受他吸引的感情寫在裏頭。


    可是,這一星期的紀錄,不會以文章形式留存。


    沒錯,這星期的日記,隻會留在我腦中。


    為什麽……?很簡單。


    因為再怎麽樣都不能讓淺村同學看到這些。


    我有注意到自己寫日記的危險性。要是寫成文章留下,難保不會出什麽差錯讓他看到。


    處理掉吧。然後,再也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寫下來。回顧往事隻在腦中。


    身為一個同齡女生的感情,非藏起來不可。我該過的生活,不是以一個女孩子的身分和他相處,再怎麽樣都該以妹妹──義妹的立場和他相處。


    這段義妹生活,再也不需要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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