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這十幾年來,見過的,最不可思議的畫麵。


    那鏡子裏映出來的,同是一臉驚詫地看著她的人,竟不是「自己」,而是……而是她的丫鬟,千瑤!


    她不敢相信地抬手摸著自己的臉,而那鏡中的人,那鏡中的千瑤,亦是在做著同樣的動作,露出同樣驚駭的表情。


    「把鏡子給我拿來!快點!」任婉華抖著手,指著那麵鏡子,下命令地吩咐道。


    千月被千瑤弄得糊塗了,卻又莫名的,有些懼此刻的千瑤,因此沒有多問,就將那麵鏡子拿了過來遞給她。


    隨後,千月隻見千瑤將那麵鏡子捧在麵前,足足盯了有半刻鍾,臉色越來越蒼白,而她那雙微翹的杏眼裏,露出的則是不可置信的,同時又驚駭萬分的神色。


    千月不知她到底是怎麽了,在旁邊忐忑地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千瑤,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還有哪不舒服?」


    「你叫我什麽?」任婉華猛地就抬起頭,似憤怒又似要確認般地盯著千月問道。


    「千……千瑤啊。」千月看著那雙正盯著自己的烏黑眸,莫名地就覺得有些害怕,故而這出聲時,不由就有些結巴起來。


    「你剛剛說『姑娘』已經醒了?」任婉華兩手死死捏著那麵鏡子,虛弱的身體似要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一般,身上的寒意直入骨髓,太陽穴一陣突突地直跳,後背的汗已經濕了衣裳,她卻還是直挺挺地坐在那兒,盯著千月,一字一句地問道。


    「是啊。」千月點頭,心裏卻是越來越不解,眼前的人,分明是千瑤,可不知為何,她又感覺不像,因為千瑤就是生氣的時候,也很少這麽硬邦邦的,居高臨下的,似命令人一般的說話。


    「你,扶我過去,我要去看看!」任婉華說著,就咬著牙,下了床。


    「可是你身子還很虛弱,這樣……」千月嚇一跳,忙要將她按回床上去。


    「我讓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任婉華頓時豎起眉毛輕喝一句。


    千月愣住,即便心中不願,手卻不由自主地伸了過去,扶千瑤站了起來。


    一路上,千月都在勸她,她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一路上,每個見到她的人,都會上前來關心地問上一、兩句,隻是她們都喊她千瑤,於是,她一句都沒應,隻是眼中的迷茫,心中的懼怕卻是越來越重。


    她一邊覺得自己沒有勇氣過去看一眼,一邊又強迫著自己一定要過去看個究竟。


    扶著千月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時,簾還沒掀開,就聽到裏頭傳出呂嬤嬤和她娘親的聲音,都是關切的話語,她聽得頓時覺得鼻中一酸,眼中一熱。


    千月看著一臉蒼白的千瑤,心裏真是生出了萬分懊惱,實在想不通自己剛剛是中了什麽邪,竟真聽了她的話,就這麽將她帶到姑娘這邊來。隻是事情都到這分上了,要折回去想是也不能了,但萬一一會太太見著後不高興,那這一罰下來,莫說是千瑤,她也照樣是逃不過去啊。


    「你能自個站著嗎?」趁著這會還沒有丫鬟從裏頭出來,千月低聲說著,就小心放開了手,隨後又仔細看了看千瑤的頭發,剛剛是草草幫她梳了,沒梳得太好,但也不顯亂,衣服也算整齊,這樣見了太太應該不算是失禮。


    任婉華沒有聽千月在旁邊說什麽,覺得能站穩勉強能走後,就咬了咬牙,握了握拳,微一抬下巴,便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千月在外頭想了想,一時也顧不上後悔了,忙掀開簾子跟在後麵走了進去。


    此時這屋裏的人幾乎都在裏間,或是端茶倒水,或者忙著噓寒問暖,總之一個一個都圍在姑娘床邊,候在太太跟前,一時倒沒有人注意到她們進來。


    至於外屋候著的那幾小丫鬟,都是些沒主見的,猛地一瞧千瑤走了進來,一時也有些愣住,隻是還不待她們反應過來,千月就跟著進來了,同時還給她們打了個噤聲的手勢,那幾個小丫鬟有些困惑地相互看了一眼,心裏都沒主意,便樂於當個沒嘴的葫蘆。


    於是趁著還未引起大家的注意,千月趕緊過去抓住千瑤的胳膊悄聲說道:「我也不知你這麽執意過來到底是為什麽,就在這瞧一眼,瞧完後便回去吧,還是別讓太太瞧著你了,要知道當時是你陪著姑娘的,結果卻出了這事……這會姑娘醒是醒了,但眼下也不知太太是不是還氣在頭上,萬一……」


    然而,還不等千月說完話,正在裏屋的翡翠似乎感覺外屋有什麽動靜,又想著千月怎麽這一去就這麽久沒回來,別是在這個時候偷懶了吧。稍一思忖,便走出一看,不想就瞧見一臉蒼白的千瑤,以及朝她打眼色的千月。


    翡翠愣了愣,隨即就道:「是千瑤啊,什麽時候醒的,都能走到這了,想必身子是無礙了吧?」


    千月想阻止已經來不及,於是這一下,滿屋的人都知道千瑤過來了。


    「是千瑤在外頭嗎?叫她進來。」金氏在裏頭吩咐了一句。


    翡翠馬上回身應了聲:「是。」然後又走到千瑤旁邊,無視千月不讚同的眼神,隻顧著瞅著千瑤,一臉笑地說道:「太太叫你呢,能走嗎?要不我扶著你進去吧。」


    任婉華略掃了翡翠一眼,然後就摔開千月的手,咬著牙,穩了穩身子,便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


    千月在後麵有些無奈地歎口氣,又有些氣憤地瞪了翡翠一眼道:「你就這麽記仇!」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翡翠從剛剛的微愣中回過神,瞥了千月一眼,輕哼一聲,說著就扭身也跟著進了裏間。


    任婉華剛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娘親,任府的正房太太,無論是坐是站,永遠都顯得很端莊的金氏。此時金氏正坐在床頭的一張繡墩上,對著床上的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低聲說著話兒。


    又走進了幾步,目光終於越過金氏,看到了那正躺在她的床上的人,而就在她看過去的同時,那床上的人亦朝她看了過來。


    她不是在看鏡子,但是,她所熟悉的「自己」,就這麽出現在她麵前,睡著她的華床,蓋著她的錦被,穿著她的綢服。


    那一瞬,她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似在倒流一般,腦子嗡嗡作響,耳邊已聽不見任何聲音,思維在那一瞬間變得空白。


    直到有人在她肩膀上重重地一拍,她才終於回過神,隨即就聽到那自小就護她如珍寶的呂嬤嬤,正極不客氣地朝她怒斥道:「立在這跟個木頭似的幹什麽,沒聽見太太在問你話嗎?還不跪下回話,不過是仗著姑娘平日裏待你好點,就拿起架子來,眼睛長到腦門頂上,將誰都不放在眼裏,狂得連姑娘都照顧不好了。這會都到了太太麵前,那還有你可狂的,跪下!」呂嬤嬤說著,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她剛剛一路走來,不過是憑著心裏的一口氣,身上哪還有什麽勁,於是被呂嬤嬤這一拍,便再也支撐不住,「砰」地一聲,就跪了下去,膝蓋上傳來的疼痛,頓時讓她倒吸了一口氣,兩眼直冒金星。此時,已經顧不上委屈,好容易緩過勁,她隨即就抬起臉,揚起下巴,死死盯著那床上的「自己」。


    似乎是震驚到了極致,整個人反而變得有些呆呆的,明明心裏的疑問在胸口那要爆開了,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似啞了、似傻了,對上金氏那完全是看著下人的,居高臨下的眼神,再看那躺在床上的「自己」,任婉華不知道這到底是一出荒唐的戲,還是一場荒謬的夢。


    金氏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千瑤,隻見素日裏那極明豔的一張小臉,此時已虛弱得失了血色;烏黑的一雙眼眸,似驚懼得丟了神;就連微顯乾裂的那兩片唇,也因抿得過緊,顯得那唇色竟比臉色還要蒼白。


    金氏一時皺起眉頭,一時又暗歎了口氣,她記得千瑤是六年前買進府的,雖不是家生子,但因模樣齊整,人也伶俐,所以一開始是放在自己身邊,當時這丫頭年紀雖還小,但在她身邊待了兩、三年後,瞧著倒是越發會行事了,後來因任婉華這缺人手,便讓千瑤過來靜月軒這邊。


    任婉華的性子刁蠻,脾氣也大,她這個當娘的心裏自然是清楚的,但因向來是她最疼愛的孩子,所以總也舍不得多有責備,再來她還要管著府裏的大小事,到也擠不出多少時間和精力,所以特意將千瑤撥到靜月軒,除了要她伺候好姑娘平日的衣食起居外,就是每當姑娘有任性的時候,好歹能勸上兩句。


    而任婉華任性歸任性,但她對母親一直是極為敬愛,因此對千瑤的話,她多少還是會聽上一、兩句,所以千瑤才進靜月軒沒兩年,就在任婉華的主張下,越過這裏幾位年紀和資曆都比她大的丫鬟,率先當上了靜月軒裏的大丫鬟。


    故而金氏對千瑤是越發信任起來,平日裏頭,任婉華的東西都是經由她手,要有什麽事,也是要找她來問,卻沒想,那天任婉華竟出了這等大事,偏還是千瑤跟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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