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千月領著兩小丫頭將千瑤抬回房間後,因不知太太會如何發落,她心中一直就七上八下的,一時怨千瑤不該這般衝動,一時又悔自己剛剛不該扶她過去。


    「千瑤姐姐不會快死了吧?」將千瑤放到床上後,其中一個小丫鬟瞧著那張蒼白的臉,一時害怕,就悄悄地道了一句。


    「胡說什麽,不過是暈過去罷了,小心太太聽著了說晦氣,嫌皮厚了不是!」千月收起亂糟糟的心情,瞪了那兩小丫頭一眼,就將她們趕了出去。


    隻是話雖是這麽說,其實她心裏也沒個底,今日出了這事,太太若能不罰就是萬幸了,要想請大夫那更是不可能,而偏千瑤又是賣身進府,簽的是死契,比不得這府裏的家生子,有個病的痛的,也沒有爹娘親戚可依傍……如此這般胡思亂想,一時就掉了幾滴同情淚。


    過了一會,千月又瞧了千瑤一眼,見還未醒,心想大姑娘那頭還亂著呢,她不能在這待得久了,於是便擦了眼淚,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也不知你是中了邪還是怎麽,竟在那當口衝撞太太,以後還想要好的就難了。」正說到這,躺在床上的千瑤忽然就輕咳了一下,隨即緩緩地睜了眼。


    「老天爺,你可是醒了,我給你倒杯水去。」


    千月愣了下,長長鬆了口氣,隻是剛轉身,就瞧見外頭有人撩開簾子走了進來,抬眼一看,原是太太身邊的紅綢,千月心裏咯噔的一下,忙陪笑的問道:「姐姐怎麽這會過來了?」


    紅綢先看了躺在床上的千瑤一眼,見已睜眼,便問:「醒了?」


    「是,才剛醒,姐姐就進來了。」千月怕千瑤又說出什麽話來衝撞了紅綢,忙就代她回答了。


    紅綢瞟了千月一眼,微歎了口氣,就朝千瑤走近幾步說道:「太太讓我過來瞧瞧,要是醒了,就帶你過去回話,大姑娘當時落水的事,還是要問清楚的。」


    千月手裏正拿著水,聽了這話,瞧了千瑤一眼,遲疑了一下,就朝紅綢小心地問道:「太太有沒有說要罰……」


    「沒說這事呢。」紅綢搖了搖頭,然後又對千瑤道:「你也真是,平日裏瞧著不是挺懂事的嗎,怎麽剛剛那麽不知死活?幸好姑娘失憶的事讓太太分了心神,眼下沒精力跟你計較,隻是你也得做好準備……」


    「失憶?」千瑤那沙啞中夾雜幾分尖銳的聲音,一下子打斷了紅綢的話。


    紅綢愣了愣,這才想起千瑤還不知道這事呢,便粗略地解釋幾句:「哦,姑娘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太太問她是怎麽落到水裏去的,沒想姑娘竟一點都不記得了,再一問,才發現姑娘甚至連自己叫什麽都給忘了。」紅綢說到這就歎了一聲,然後轉向千月,接著道:「你剛剛離開那會,大夫過來給姑娘瞧了後,說是因溺水又高燒,還昏迷了一日夜,所以留了個失憶的後遺症,就是人常說的失魂症。」


    「胡扯!」千瑤忽的就嚷出兩個字,隻是那語氣聽著卻是怪異之極,似不信,又似知道了什麽一般。


    千月簡直是被她嚇得一驚一乍的,杯子裏的水差點沒給灑出去。


    紅綢卻隻當她是在說那大夫,其實當時她聽到這事,也是有些不敢相信,因此便沒深究千瑤的話,隻是對她說道:「你好好收拾一下,我先過去跟太太說你還沒醒,一會我再過來,隻是你也別耽擱得太久了。」


    紅綢走後,千月一邊將水遞給千瑤,一邊有些擔心的問:「你覺得怎樣,還能起來嗎?」


    千瑤僵硬地接過杯子,隻是她握著杯子的手卻一直在顫抖,連盛在杯子裏的水也跟著一顫一顫的,良久,她才咬著下頷,微抬了抬下巴,硬生生地吐出兩個字:「沒事。」


    臉都蒼白成這樣,哪能是沒事,但她也不過是個丫鬟,除了能給幾分同情外,別的也幫不上什麽,千月輕歎一聲,想了想,又問了一句:「對了,你剛剛說胡扯,是什麽意思?」


    千瑤沒理她,隻是默默地喝口水,然後就垂下眼睛,盯著自己手裏的杯子,一言不發。


    怎麽又變得這般古裏古怪的了,千月滿腹狐疑地接回杯子擱到桌上,本還想多問兩句的,但又怕姑娘那邊服侍的人手不夠,再者要是讓太太以為她趁機偷懶就更不好了,於是隻得道兩句關心的話,然後便出了屋,往任婉華那過去了。


    而千月並不知道,她才一出去,千瑤就拉起被子,將自己整個蒙住,然後蜷起身子,倒在床上。


    隻是這床、這被、這枕頭、這床單被罩,還有帳上的香包,都很劣質,都不是她習慣用的東西,全都不是!這些東西,讓她看到了一個黑暗的,可怕的遠景!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蜷在那想了好久,她忽然就掀開被子,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必須要把這事跟娘說去,娘那麽疼她,一定會相信她的,隻要她好好說,不再像剛剛那般衝動,娘一定會相信她的!


    這麽一想,似乎就看到了希望,於是頂著頭暈,馬上下了床,扶著椅子坐到鏡子前,隻是當她看到鏡子裏的那張臉後,倏地就感覺渾身發冷,拚命忍住要將這鏡子摔碎的衝動,咬著牙,抖著手,開始梳理已經散亂的頭發。


    金氏出了靜月軒,「任婉華」躺在軟和的花梨木大床上,看著這煙霞紅的鮫綃帳幔,瞧著那滿屋的錦繡富貴林,再聞著那琺琅香爐裏飄出來的安息香,沒多會,她迷迷瞪瞪地又睡了過去。


    翡翠見千月和珍珠都在屋裏候著,姑娘又睡下了,暫時沒什麽事,便尋了空,悄悄回了自個的房間,又叫了個小丫鬟去廚房給她拿些冰塊來,而就在那小丫鬟才去沒多久,呂嬤嬤就從走廊那找了過來。


    「死丫頭,這時候你不在姑娘那伺候著,緊著跑回來做什麽。」呂嬤嬤剛一進翡翠的房間,劈頭蓋臉地就罵了一句。


    「姑娘不是睡下了嗎,我不過是回來敷一敷臉,而且剛還不是您老人家說我這臉都腫得不像樣了。」翡翠一邊照著鏡子,一邊不滿地道了一句。


    「缺心眼,我那是說給太太聽的,再說那死丫頭當時連站都站不穩,手勁能有多重,我就那麽一說,你還真當自己是紙做的人兒了,還不趕緊給我回去姑娘房裏伺候去。眼下出了姑娘這檔子事,千瑤又衝撞了太太,想必太太是再不會像以前那般倚重她了,加上姑娘又失憶,自是不會記得以前的情分,這下看來,千瑤手頭的那些差事,太太多半會讓別人接手,而如今這靜月軒裏頭,就你和千月伺候姑娘的時日最長……還不懂我的意思嗎!」


    呂嬤嬤瞧著自己都說這麽多了,翡翠卻還不見動靜的樣,心裏著急,便走上去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往外拽了出去。


    呂嬤嬤原是任婉華的奶娘,翡翠則是她親閨女,在千瑤進靜月軒的前一年,她就將翡翠給帶進了靜月軒,原是瞅準了那大丫鬟的位置的,卻不料竟被後進來的千瑤給占了。


    因此這口氣,娘倆早就堵在心裏,雖半年前翡翠也升上了大丫鬟的位置,但是任婉華到底還是多看重千瑤一些,太太也是較信任千瑤,因此靜月軒裏好些油水足的差事,都是交由千瑤去辦,所以這幾年來,她們心裏頭的疙瘩是越結越深,而如今好容易等到這個機會,自是不能放過的。


    呂嬤嬤將翡翠拉出屋後,嘴裏還不停地數落著。


    翡翠走了兩步,瞧著千瑤的屋子,隨即就扯了扯呂嬤嬤,然後低聲問道:「要不要進去瞅一眼,剛剛也不知她是真暈過去還是裝的。」


    「這時候你理她做什麽,沒得沾了一身黴氣,趕緊到姑娘的房間候著去。」呂嬤嬤說著就又數落了翡翠好一陣。


    直到屋外的聲音遠去後,「千瑤」才重新拿起梳子,然後看著鏡子裏那一頭烏亮的青絲,發質很好,烏黑且濃密,但是手撫上去才知道,沒有她以前的柔軟,連頭發都跟她的不一樣,不行,她現在不能想這些事,眼下得先把頭發梳好,然後到娘那將事情說清楚,別的就留到以後再想。


    然而真正動手後,她才知道,原來這沒了丫鬟的幫忙,自己連梳個頭發都有些力不從心,花了一刻多鍾,才勉強梳了個像樣的發髻,正好這會紅綢又從外頭走了進來,她沒搭理紅綢,隻是將原插在發上那支次等的青玉簪子扔到桌上,又將眼前的鏡子給扣了下去,然後才慢慢站起身,瞥了紅綢一眼,就抬了抬下巴說道:「走吧。」


    紅綢有些怪異地看了千瑤一眼,不知為何,總覺得她有些不對勁,但具體是哪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才一愣神間,千瑤就已越過她,自個往外走了出去,且並沒有要等她的意思,紅綢回過神,忙跟了上去。


    隻是當她走出門外,抬眼看到千瑤挺直了那削瘦的肩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的背影時,她忽然覺得,此時的千瑤,就似在像誰宣戰一般,那樣的倔強且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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