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一日,歇會吧。」子青把包袱作枕,逕自在最裏麵合衣躺下,朝易燁道。


    「你睡吧,我一時半會還睡不著。」


    易燁拍拍她腦袋,從旁取了件自己的外袍給她蓋上,半遮了她的頭臉。


    子青望了他一眼便閉上雙目,未再多言,隻縮了縮身子,依言睡去。


    帳中鬧哄哄的,又髒又臭,難為她也能睡得下去,易燁笑著搖搖頭,半靠著養神。


    他身旁不遠便圍了一堆人在高談闊論,都是些年紀不過二、三十歲的人,他側耳去聽,才知他們所談論的都是當朝帶兵的將軍。


    「趙信叛逃,聖上對衛大將軍很是不滿,反而對冠軍侯封賞有嘉,聽說就要讓他當將軍了。」


    「冠軍侯是衛大將軍的親外甥,根本就是一家子,他當將軍和衛大將軍不是都一樣嘛。」有人不以為然。


    「那可不一樣,雖說這霍去病和衛大將軍一樣是私生……」說話的人特地壓低了聲音,「不過霍去病自小就在宮裏進進出出,與聖上關係近得很,脾氣和衛大將軍可不一樣。」


    另一人將聲音壓得更低,易燁不由地要把身子傾斜過去聽才聽得分明:「都說冠軍侯生得甚是俊俏,聖上對他可不一般……可是真的?」


    「都這麽說,誰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那人故意頓了下,「就算他是誰,聖上想要誰,誰還不得乖乖躺下。」接下來是一串嘿嘿的笑聲,透著難以言表的下流猥瑣,其他人隨之跟著笑起來。


    估摸著下麵不會有什麽好話,易燁皺皺眉頭,挪開身子,不欲再聽下去,再看子青蜷著身子,呼吸起伏均勻,已然進入熟睡中。


    一夜無事。


    生得一臉陰梟的尉曹掾史便帶了十幾個軍吏把眾人全部喚醒,清點人數,命他們排成隊,每人領兩塊饃饃作為這一整日在路上的乾糧。


    正在整隊時,忽然有一騎快馬至,上麵的軍吏翻身下馬,找到尉曹,呈給他一冊竹簡。


    尉曹攤開看一會兒,然後抬眼掃向下麵這幫子正啃著饃饃的新兵,被他這一掃,頓時有幾個膽子小的,饃饃當即哽在喉嚨裏,沒敢往下咽。


    「你猜,又是什麽事?」處於長期對官吏的警覺,易燁捅捅正嚼著饃饃的子青。


    子青費勁地咽下饃饃渣,搖了搖頭,然後仔細地把吃剩的饃饃包起來放入懷中。


    沒有讓易燁猜疑太久,尉曹低聲吩咐了身旁一名軍吏,軍吏隨即躍到高處,朝眾人朗聲道:「軍中急需醫官,你們當中三十二歲以下的醫工出列。」


    新兵中頓時起了陣喧嘩,陸陸續續有幾個人站了出來。


    易燁與子青對視片刻,他二人都曾隨易曦學醫,但卻從未獨立出來行醫,故而都有些遲疑,但也隻是猶豫了一會,想到軍吏所說的「急需」二字,想是軍中有諸多傷患,兩人便也都出列。


    站出來的零零落落也不過才七、八人,尉曹不甚信任地打量著他們,尤其看見子青年紀尚幼,目光中更是透著明顯的懷疑,好在他並不盤查,隻不耐煩地揮揮手,讓軍吏將他們帶上一輛蓋滿帷幔的牛車。


    由於前後左右都被帷幔遮得嚴嚴實實,他們一上車便連牛車往哪個方向走都不甚清楚,外麵駕車的軍吏也不理會他們,他們隻得各自靠著車壁打盹,幸而牛車行起來雖沒有馬車快,卻穩當得多,顛簸地並不算厲害。


    如此行了十幾日,同他們一塊走的牛車漸漸變成十幾輛,駕車的軍吏也換過好幾個人,而車中人始終不知自己將被送往何處。


    直到這日,將近正午時分,車內的子青聽見一種遙遠的深埋在記憶之中的聲音……


    那聲音如群雷同鳴,萬鼓齊捶,震動著天地蒼穹,如果他們能把頭探出車外,還能知道受驚的並不僅僅是他們,一群群被驚飛的鳥雀飛快地在逃離。


    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鋪天蓋地,似乎要淹沒一切,弄得牛車裏人人越發惶惶不安,他們使勁扒著帷幔,想從縫隙中看到些什麽,易燁也想看清楚,可惜遠近都有樹木遮擋,什麽也看不見。


    子青撥開空隙處的帷幔,輕聲道:「是馬蹄聲,想來是在操練兵馬。」


    「操練兵馬!」易燁愕然而驚,「這麽大的動靜,這該得有多少匹馬啊?」


    「聽聲音,應該有上萬匹吧。」


    「這麽說,我們已經快到軍營了,祖宗保佑,總算快到了。」易燁轉而又是一喜,這些日子在牛車上著實憋悶壞了。


    車上其他人聞言,皆是鬆了口氣,伸胳膊、伸腿地感慨著這一路的不易。


    唯獨子青靜靜靠著車壁,一動也不動,闔目聽著這無法阻擋的馬蹄聲從心頭毫不留情地踏過,喚醒她塵封已久的記憶。


    「都下來,都下來,列隊。」軍吏趕鴨子般把他們自牛車上趕下來,讓他們列隊站好。


    此時日頭甚好,無遮無攔地灑下來,周遭的一切都亮得有幾分晃眼,子青眯起眼睛,微仰起頭,望向那麵在風中烈烈飄揚的絛紅色大旗,有個濃墨厚重,鐵畫銀鉤的「霍」字。


    不是「李」字,她悄然鬆了口氣。


    易燁輕輕拍了下她肩膀,附耳低聲道:「是霍字,應該是霍去病,去年聖上剛封他為冠軍侯,聽說聖上要讓他當將軍,領兵討伐匈奴,看來是真的。」


    子青「嗯」了一聲,朝馬蹄聲響的方向極目望去,遠遠的隻能看見濃塵滾滾直揚上半空,金戈之聲間或可聞;再看近處一隊身穿絛紅衣、著皮甲的士卒在不遠處持鐵戟在操練,更遠處還有持長铩操練的,士卒個個麵無表情,連走路時都目不斜視,越發顯得厲兵粟馬。


    去通報的士卒,很快跟著一名校尉模樣的高大壯碩軍吏回來。


    「鷹擊司馬,此處是四十六名醫工,據將軍要求,年紀都在三十二歲以下,這是名冊。」領隊的軍吏呈上竹簡。


    鷹擊司馬趙破奴接過竹簡,卻並不看,溫顏笑道:「將軍還未回來,等他回來再呈給他看,這些人……」他略打量了幾眼,「未必能全留下,還得篩選。你們一路舟車勞頓,也辛苦了,我讓人安排好營房,先休息吧。」


    領隊軍吏笑著拱手道:「多謝鷹擊司馬。」


    「對了。」趙破奴附耳過去,「下次先給他們發了軍服穿上,別回回都弄得像送難民過來一樣,將軍見了要皺眉頭的。」


    「諾,是卑職疏忽。」領隊軍吏忙道。


    趙破奴點頭笑一笑,然後慢慢踱步到新兵佇列前,朝眾人笑道:「都餓了吧?」


    見他生得高大威猛,說話卻甚是和氣,也不像此前見的尉曹一臉陰梟,眾人頓時心生親近之意,幾個膽大的雖然不敢貿然說話,也點了點頭。


    趙破奴又是一笑,「大家再忍一會兒,先去見見我們這兒的刑醫長,然後馬上就有人帶你們去用飯。」


    他口中輕描淡寫地見見刑醫長,弄得眾人都以為不過是例行公事,到了才發覺其實不然。


    刑醫長坐於帳中,眾人則在帳外列隊等候,依次進帳,一次一個,出來的人站到另一邊去,不得與未進帳之人交談。


    排在最末的子青是最後一個進營帳的,她也是進去最久的一個人,帳外的易燁等得心急如焚,生怕她是被刑醫長看出什麽破綻來。


    直過有一炷香工夫,終於看見子青掀帳出來,神情平靜地走到他旁邊排好隊,他才算稍稍放下心來,仍是滿腦疑惑。


    隨即果然有人帶他們去用飯,啃了一路的饃饃,這頓淋了肉汁的糙米飯著實讓人胃口大開,更不用說肉汁中還夾雜了攪碎的羊肉末,眾人都吃得甚是香甜。


    吃罷,易燁才悄聲問子青在帳內發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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