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一下子泄了氣,翻回自己那邊躺好:“這種作品一般都是正反一套。我之前看到一張蚌市的拍賣作,技法和甘派很相似。要是以前我還會懷疑一下是不是仿品……現在我可太清楚他們是絕對做得出來這種事的,不僅做得出來,應該也是這種愛好的玩家中的一員。”  徐步迭一個激靈就清醒了,一下子坐起來:“畫的是什麽?”  “放心,畫的不是你。”程翥說,“他們平常的水準一般也夠不上這種級別的黑市交易。但是這張畫裏的模特是一位著名影星,估計當年還沒有紅時畫的畢竟他們目標從來都是未經人事的少男少女,但現在她成年了,也大紅大紫了,所以這張畫的價值也被帶的水漲船高。”  “我之所以機緣巧合知道這件事,也是因為這位明星團隊得知了這畫進了蚌市以後,拐了幾道彎找到容宛琴如今海外合資的藝術代理公司,花重金請我們幫忙鑒別是不是甘和豫的真品。如果是,他們就無論花多大價錢,也必須得拍下買斷。”  徐步迭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說,這位明星非常清楚,如果是出自甘和豫之手,就證明畫麵裏的場景很有可能是真的。  他咬了咬牙:“有備份嗎?我想看看那幅畫……”  程翥看了看他,翻身拿過手機搗鼓了一會兒,將一張模糊的偷拍照片拿給他看。  畫麵裏,是一副青澀的胴體,濃重的用色和強烈的反差……她的四肢像被拉伸那樣不情願地大張著,表情並不痛苦,而是空白,像是反抗後無能為力的妥協,某個部位的破損被描繪得纖毫畢現……那果然不是一種美感,反而用極其精湛的技法展現著一種極其肮髒的凝視視角,甚至能感覺到強烈的性審視的意味以及畫家筆觸間遮掩不住的強烈驕傲與炫耀。  徐步迭忍著反嘔的衝動,他記得這幅畫的原本作品,因為是那位叫做佟冉然的女明星的緣故,總被擺在畫廊的顯著位置,來往人都能一眼看到。那幅畫上的年輕女孩輕盈漂亮,不施粉黛,也還沒有被貼上後期成名之後的一些標簽,瘦伶伶地拒絕著周圍濃烈肮髒的色彩包圍,像一支倔強的百合花。  徐步迭突然荒謬地想,平心而論,現在這幅令人作嘔的惡心畫作竟然比其他作品要好得多、給人印象深刻得多,讓你能在看到的第一瞬間確鑿無疑地相信:是的,他們繪畫了她完璧的美好樣子,緊接著撕毀了她所有的美好的偽裝暴露了她的所謂“醜陋”,然後又驕傲地記錄了這榮耀的時刻。一表一裏,完成了一次從肉體到靈魂的完全狩獵。  徐步迭回應了程翥的目光,點了點頭。  “是他畫的……肯定不止一幅……這是證據。……”  “對。”程翥握住他的手,掰開他攥緊的掌心扣住,“我猜他們不是第一回 幹這種事了,應該還有 很多針對受害者為模特的畫都是采用這種‘兩吃’的方式,滿足性癖的同時變相炫耀自己的戰利品。但是……我們並不知道還有誰,也並沒有其他人的證據。就是這張圖,畢竟是黑市出售的,他們也完全可以不認。”  “可是”  程翥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阻止了他急切地發言,繼續往下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目前最確鑿的證據就是這張畫,我拐彎抹角聯係到了佟冉然,但她明確表示了不願意對當事人追究責任,畢竟一是對她來說事情已經過去好些年了,不那麽在意了;二是證明這畫是不是甘和豫畫的大概是曠日持久的沒頭官司,也很難證明這畫是意淫加工還是寫實;三是她事業發展迅猛,一旦曝光,都已經過了退休年齡的甘和豫能怎麽樣,估計牢都不用坐,而她恐怕演藝前途就全完了。所以,她寧願花重金買斷,也不會透露一個字。”  徐步迭沉默了很久:“可能對她來說,這件事的確已經過去了吧。”  “唉……這麽大一瓜可憋死我了……今天我可算逮著人能說了,”程翥咂咂嘴,如釋重負地放平身子,“想想也是,她進演藝圈可能會發現,甘和豫那種手段都是小兒科……見多了也就不怪了。”  但小徐可不爽了,本來一通發泄完對他這種淺眠的人來說最是容易睡個好覺,結果給這一通攪合,明明事後一支煙的快活時間全來糾結了;他也才知道,那根肉刺還在,自己也的確在乎,當時把秦鴻嚇得屁滾尿流看起來是大快人心,實際上也不過隔靴搔癢。他氣憤沒處發泄,隻能拿手指絞著程翥胳膊上一塊肉硬掐著出氣,掐得人隻得求饒:“我明白,我懂了,你這兒這事沒過去……但是啊,你也要冷靜下來看,她的選擇其實沒有錯,她如今的人生裏,有太多比這貨重要的多事情,他就是再怎麽販賣當年的惡意,也傷害不了她了。你能明白吧?你也一樣……我看到你最近的作品了,今天發現你在學校也是半個名人。步迭,你以後名氣會更大,跟這行牽扯更深,你越往上走,要麵對的和她現在的顧慮也就越沒有區別。”  程翥苦笑了一聲,繼續說道:“另外,甘和豫也不是傻子,畢竟是他的作品在蚌市被高價搶拍的,我猜他也聽到了這件事的風聲。我這趟回來,主要是他以美協副主席的身份主動推薦我去國匠頒獎盛典領國匠獎,按說一是我這段時間都沒混主流圈,二來我這個年齡領這個終身成就太早了……他這是在做誠意,我居然還推不掉。這個賽會同期還有全國高校優秀藝術作品聯展,你看著吧,他肯定還會推薦你去。”  徐步迭枕著胳膊,突然覺得好笑:這算什麽,封口費?遲來的補償?“這麽說是不是隻要我們參加,就是被內定的了?”  “那不是肯定嘛……他這人就這樣的,他現在是副主席加評審,什麽不能一句話說了定,但是你就和他在一條船上了。”  對於很多渴望一步登天或者減少彎路的年輕人來說,這絕對是一場合算還十分有誠意的買賣,甚至都會覺得比起很多拔無情的“金主”來說,甘和豫算是有良心還大方的了。怪不得據說不少曾經也被他潛過的學生和藝人,都仍然和他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這麽多年都沒有東窗事發。  就算是程翥,據說現在在國外市場打開得也不錯,但要回來領能在國內圈子裏等於“終身成就”等級的這個“國匠”榮譽,上頭沒人是絕對不行的。要靠程翥自己努力,大概至少還要個十年左右,靠資曆硬磨出來堵別人的嘴。  這一條直接省去多少歲月奮鬥的捷徑麵前,一點點肉刺,一點點些微疼痛,似乎也變得微不足道了。  徐步迭想明白了,反倒笑起來:“是啊……倒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程翥點了點頭:“你會參加?我還怕你膈應呢,但這個機會很不錯啊,正想著怎麽說服你。”  “我是什麽人啊,你別小瞧了我。我可是當年都膈應成了那樣,錢我也還是照收了的人……”徐步迭嘿嘿一笑,這曾經的一顆梗刺如今說起來卻毫不在意了,“現在也輪到我膈應他了,幹嗎不去,我還得大張旗鼓地去,好好踩一踩人家老前輩的給鋪好的登雲梯,畢竟某人的福利我從來都沒沾過……”  “某人的口水你倒是沾了不少。”程翥笑著湊過來吻他,徐步迭笑著躲閃,拽過枕頭堵他的嘴。兩個人這會兒聊起了精神,又打著打著滾到一塊去,那笑聲漸漸低下去,吮吻的水聲攪著低吟。  “對了,既然你決定了,”程翥一邊賣力一邊說,“那倒是可以去見見她。”  徐步迭朦朧地問:“……誰?”  “佟冉然啊。她雖然不願意指證,倒是說想要和你當麵談談。”  “我去……程翥你能不在插進來的時候突然說女人名字嗎!操……啊……”第94章 野花  不管再怎麽天雷勾動地火,該過的日子還是一樣過。  事實證明,除了那天縱欲過度第二天隻好裝作跑步脫力過於疲累翹了課反正啃得跟鴨脖似的脖子也沒法見人還招致了院係領導以為他是為院爭光才疲憊過度,紛紛登門慰問親切握手鼓勵他勇創佳績的烏龍以外,之後果然那大豬蹄子就忙得團團轉,明明在一個城市還是照不到麵,跟人在國外也沒什麽區別。  一忙起來,別的事也就忘在腦後。  學生也有學生的忙處。校慶日的籌備就要開始了,今年是個整年,於是請了許多明星來助陣,學園裏的各種義賣和社團攤位也展開了風風火火的準備工作,作為藝術類突出的綜合性院校,這也是藝術生們大展所學的好時機。今年最紅火的喪貓為校爭得了很多關注和榮譽,因此得到了一個重點展位,甚至還給了一個巨大的充氣氣球裝置的名額,讓它頗為風光地趴在校園主路的迎賓大道上。  提出過“好歹是校慶,把這擺門口是不是也太喪了……”的原作者意見被全票否決,大家都覺得繞著喪貓巨大光禿禿的充氣式身體設置步道和景點,還可以起到移步換景的作用,增加展覽位置,增強趣味性,一舉多得啊!  校長頂著光溜溜也隻有幾根毛的地中海發型,非常開明地表示“隻要是學生喜歡的,我們都大力支持!”  但在學生中最熱門的話題卻並不是已經見怪不怪的“喪貓”,瞬息萬變的流行文化已經進行到“聽說沒有,然女神要來我們學校了!”  佟冉然受邀前來參加校慶典禮並在晚會上獻唱她最當紅的曲目,一下子使得原本不過是“與民同樂”的師生舞台變得高大上起來,無數粉絲削尖腦門,想著怎麽和她握手,拿到簽名以及合照。而有誌氣一點的,則努力讓自己的節目能通過審核競標,這樣將來自己就是“和佟冉然同台演出過的人”了!  徐步迭是那種忙起來就閑不下來的人,原本他隻用搞一個展台,但接著這個氣球就等於設計一個喪貓的大型裝置,這就必須溝通所有的攤位和其他學生的設計風格以及裝置擺台,再然後人人都來問他,就莫名其妙地成了迎賓大道區域的主策劃;一直忙到活動當天布置完成,在他已經把程翥和他提過的佟冉然都忘到九霄雲外後,這位仁兄又跟天外飛仙一樣,突然就嘭地一下出現在了麵前。  一開始,小徐就隱約覺得好像有個變態跟著他。  那個變態穿著醒目至極的夏威夷風花襯衫,戴著一副烏漆嘛黑的墨鏡,雙手上一串頂針似的戒指,那麽大一副個條兒,卻總是想把自己藏起來,還覺得人會發現不了。  後來想著,別是個狂熱粉絲吧,因為那變態越湊越近了,看得見襯衫裏還穿著個宅t,上麵老大一隻光禿禿的喪貓,胸口掛著個喪貓手機繩手機殼,褲子膝蓋口扯出兩個大洞,屁股*上則印了個無限符號∞,兩瓣上各分一個圈,遠看去令人遐想。  程翥躲在角落裏盯著主展區,趴著牆縫兒露出半邊腦袋,一旦周圍有人走過投來奇怪的眼神,他就立刻咳嗽一聲直起身體,假裝四處看風景。等人走過了又趴過去繼續看著過眼癮:徐步迭在學生當中的氣質和在他麵前是兩樣的,程翥看起來覺得新鮮。比起其他嫩茬茬沒有經過社會毒打的水靈靈年輕人,他身上會多一股鋒利的、沉穩的態度,像初露鋒芒的年輕頭狼,讓人很放心會去依賴他。大概這也是其他同學熱衷於管他叫“徐總”的原因所在吧。但到了程翥麵前,他就自覺不自覺地由狼變貓,也沒學過撒嬌,隻會笨拙地躺在地上扭著翻肚皮。  就一下分神,展區那邊的目標就不見了,程翥急忙探出半個身子,把墨鏡抵在額頭上麵去找,突然身後屁股被使勁拍了一下,一扭頭,還沒有成功假裝看風景,視線裏迎麵撞見自己正在找的“風景”就在眼前徐步迭一副抓奸在床的模樣擰著眉瞧他,滿臉寫著“不我不認識這個人”……程翥一下子腦袋短路,頭頂的墨鏡緩緩滑下,十分應景地啪地扣回鼻梁上頭。  “額……”程翥努力眨了眨眼,飛了個wink發現戴著墨鏡對方也看不到試圖調節氣氛,“surprise?”  “s你個頭啦我還以為學校混進變態了……”徐步迭無語至極,心想你的屁股倒是挺suprise的,“你就差脖子上戴個花環下麵圍個草裙了……是要表演節目嗎?”  程翥看了看自己:“果然很誇張嗎?”  “廢話……你看誰穿你這樣,也太顯眼了吧……而且季節也不對啊!你這是搞什麽行為藝術?解放天性?”  程翥被逼問再三,終於憋不住委委屈屈地說了:“我這不就是,難得重返校園嘛,又不用當老師繃著,當初一顆扣子都得扣好一個誇張裝飾都不能戴衣櫃裏顏色都隻有三種,現在這不就想打扮得年輕點……”  “你對年輕人到底有什麽誤解……”徐步迭扶額,看他那模樣又跟焉了吧唧的茄子似的,原本興高采烈現在兜頭一盆冰水下去,到底還是舍不得,拖著他就走:“去我寢室吧,拿兩件衣服給你穿。”  程翥就又高興起來了。穿得花一點怎麽了?他知道自己不年輕了,在這行當裏,資曆就是資本,平常倒是沒什麽拿不出手的。但今天在學校裏,他不是老師,也不是客人,就隻是一個人的男友;像這樣拖著手走在一起,渾身上下突然湧起一種久違的輕盈,就是所謂的“拍拖”了吧?他換上一件徐步迭的衛衣,由著他把自己頭發抓亂;“你衣服有大號的啊,我還以為會穿不下呢。”“以前的,我沒遇到家裏那事之前,也沒這麽瘦。”徐步迭又拿了副無鏡片的裝飾黑框過來,往他鼻子上換掉那副瞎子阿炳,兩人湊得極近,卻並不為索吻,呼吸間流淌著曖昧,眼底的笑意裏藏著欣賞。“這副就好看多了。”  程翥不能說自己其實猶豫了很久要不要來,害怕自己和他一起、走在校園裏,會看上去太像是老師和學生,而不是一對情侶。校慶在a大的傳統中因為藝術生的天馬行空而辦得很像學園祭,是校園情侶們增進感情的最佳時機。程翥突然發覺自己的渴望原來人真的會有一瞬想要變回二十歲,那樣就能毫不自卑地和他走在一起,而不是像這樣時時在意自己的形象:我看起來會不會太過成熟?我眼角的皺紋明顯嗎?陌生人會以為我是他的誰?如果知道了,又會不會嘲弄他、為難他?  “我這都沒什麽衣服……浪費你這個衣架子。你要是去敬子那裏,什麽沒有,從頭到腳,連襪子都限量,我這有些還是從他那撿他不要的。”  程翥立刻板起臉:“哪些是他的?我可不穿。”  “去要個帽子嘛。他那帽子好看。他有帽子收集癖。”  “你這不是挺好看的……”程翥順手從架子上抽下一頂帽子,一麵全是鉚釘,戴上了覺得有點眼熟,“啊,這是不是那時候那個……”  “對,你當時從他那搶來的,我一直也沒還回去。”徐步迭從房間裏翻著翻著一堆衣服裏給他翻出一條褲子,又笑了,“那時候還在你工作室看見當時的照片。那上麵,你穿著破那種大洞沾了很多顏料的褲子……我沒有那種啊。”  “我那不是時尚,就是真實……洞都是爬桁架磨的,顏料都是染上去的。”程翥換了褲子,罵了一聲“操,小子腿這麽長”,不甘心地把褲管卷了卷;對鏡自憐了一下,覺得看起來至少可以偽裝二十四五,才算滿意了,就感覺腳上差了什麽,又十分自助地從徐步迭的鞋櫃上直接挑了一雙,小徐的鞋那雖然全不是高級貨,卻一雙雙勤快地刷得雪白透亮;兩人碼子居然也是一樣的。  程翥穿好了,再挑了件舊夾克,在徐步迭麵前轉了一圈,得意問他:“怎麽樣?看傻了?”  徐步迭看著眼前人穿的全是自己的衣服,像是渾身打滿了某種標記那樣,有一種飽脹的衝擊令他呆了一會,終於發表感想:“我所有衣服你都能穿啊……那你的是不是我也能穿?這倒還挺省錢的……”  程翥也跟著呆了一呆,似乎盡最大努力跟上了他的思維模式:“那等你畢業?天成禦府那邊的老房子不太適合吧,賣了買套新的好了……還是你也想去國外發展?那邊的話可以換套大的別墅,把工作室建在一起……你職業規劃是什麽,我現在倒是在哪都可以,看你喜歡了,要不要提前合計合計?”  徐步迭猛地抬頭看著他:“……”  程翥也茫然地看著他:“……”  先抵不住的小徐耳根飛快地紅了,肉眼可見的速度紅到鼻尖,張口語無倫次:“操!我不是那個意思!不對,我是說我剛才就沒那個……我不是在暗示什麽!你不要想太多!”  “啊……?不是嗎?‘太多’是想到哪裏?……”程翥愣了愣,突然一陣尷尬返上來,原來不是嗎?我已經在想同居的房子買哪比較好,要不要選個更那啥的國家把儀式給辦了這是不是的確有點多了?  大概發現了他的窘迫,小徐跟站在一千根針上似的,重心在兩隻腳左右遊移:“草,你願意想就想就是了,想想又不是不可以……我就隻是,隨便說說,就隻是想著畢業可以借你的西服穿……我知道我很差勁!……啊我還要去會場看下,你,你自己先隨便逛逛!想在我寢室呆著也行,反正活動晚上才開始……那會兒我該有空了……”前言不搭後語地嘟囔了一堆,他又跟兔子似的躥起來,一蹦就出了門,一溜煙跑沒影了。  程翥原地站了半天,摸了摸鼻子,攤開手掌,裏頭他剛才戴過的那個粗圓戒指正躺在汗津津的掌紋中間:“我都打算順勢跪下拿手上這非主流戒指先湊合一下了……以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呢,原來不是啊,還好還好,那沒太丟臉,這也太不像樣了……”  他在整潔的寢室裏轉了一圈,徐步迭的東西到哪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一摞摞的書擺得桌上堆不下一直堆到牆角,另一邊手工打的架子上曬著一排坯子。但房間裏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應有的愛玩愛鬧的裝飾品、衣物鞋帽、遊樂設施、遊戲機等等一概不見,唯一添置的大件是一台單獨用的洗衣機,大概是為了單洗林幼霞的衣物和床單被褥準備的。  今天天氣不錯,他推開另一間臥室的門,心跳差點漏了一拍林幼霞坐在窗前的靠椅上,穿了一件花色的毛衣,身上披著蓋毯,連頭發都梳得整齊,眼睛仍然是微睜著的,看上去就像是個正常的人,在安靜地看著窗外盎然的美景和街道,等著自己兒子每一天從窄巷的另一頭回來。  她麵前的花瓶裏,不知道從哪兒摘來一支野花斜插著,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花店裏買的,想來他也舍不得。程翥知道他早上有時候還會起早跑一圈大學城周圍的早餐外送,也許是在沿途的路中隨手折下的,怕被吹壞了藏在懷裏,從拉鏈的頂端蹭著下頜露出一縷春色。  程翥笑了笑,心想他真好啊。我上輩子是不是拯救了世界?這麽個小子,撲棱棱撞在自己懷裏。  “阿姨。”他走到林幼霞麵前,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我們這一路,您也都看見了。”  那枚非主流的,又粗又劣的廉價環戒,反射著玻璃瓶裏的水紋,晃晃悠悠地套在野花的頸子上。第95章 靈魂的俠客  無趣的正經會議和匯報展望放在白天,夜晚的慶典則獻給每一個年輕躁動的靈魂。  夜幕才剛剛落下,迎賓大道的彩燈就迫不及待地次第亮起,喪貓的腦袋隨著氣球的起伏高高昂起,平常很喪的那一抹笑容在燈光的映襯下看起來頗有幾分邪魅狂狷,像是個亟待被打倒的反派。  學生們熱熱鬧鬧地沿著它光溜溜圓滾滾的身軀走向演出即將開始的中心廣場。一路上學生情侶成雙成對,終於不再沿著教學樓跑道順時針逆時針地打圈,這時候都興奮地挽著手,去買他們自己燒烤的小吃、自己製作的手工藝紀念品,去看自己籌備的節目。程翥走在中間,這一回並沒有其他人投來怪異的眼光,可還是有些不自在:大約是因為別人都成雙入對,而自己形單影隻,又或者是這校慶日自己也不是第一回 過了,可曾經更多的參與,都是在白天的部分他做過演講,參加過授獎,代表過學生團體發言,也在畢業之後因為捐贈儀式而和校長握手,把照片掛進名人堂裏。他好像過早地成人以後,也從那時起便不再屬於這些年輕的遊樂了。  但今天走在這裏,他突然發覺自己曾經一味埋頭而缺失了的風景究竟是什麽樣子的:為什麽當時的自己,沒有察覺過這種等待的、期盼的、雀躍的心情?它們就像是那些頭頂上懸掛的彩燈、或者小攤位上斑斕的彩條圖案一樣躍動著、閃爍著,明快又忐忑地在不同的音階上來回跳躍。  當時的自己,總覺得自己是天選之子,眼高於頂,拚命地往前奔,覺得所有一切的這些庸俗情事,與崇高的目標理想比起來,簡直不堪一擊。而現在,他突然覺得,地上映出的一塊粉紅色的光斑很美,身邊擠過去一排漂亮姑娘的裙角很美,少年人獨有的大聲的喧囂呼喊聲很美,小吃上泛起的油光裏映出的笑容很美,彈錯了音的不甚熟練的吉他聲很美,忙忙碌碌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手裏厚厚一疊發卷的材料紙張很美,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喊著:“梯子,對,都要有人看著,一直要在旁邊扶住啊,注意安全!……一個桌子旁邊放兩個,然後一盒油性筆和顏料,從這裏領的時候要登記……”那聲音被我聽見了,連耳朵也熨帖得很美很美。  原來啊,原來我其實沒有那麽特別,和身邊走過的每一個挽著手的年輕人一樣,不過也是兜了一個大圈,去找那最簡單的部分,原來那首膾炙人口的詩是這個意思,其實不關燈火的事,他來了,他便在我眼中發光,而旁邊的燈火,便聯袂地綴成依稀的星點。  徐步迭也看見了他;懷裏還抱著一個大盒子,就站住了腳步,朝他笑了一笑,臉似乎仍有些發紅,不知道是跑的,還是被這曖昧的燈色映的。他腳尖踏著一塊,那兒的光斑也閃爍著,從粉色跳成明黃,再換成淺綠,又閃成天藍。“來啦!”他突然說,“前麵的炒冰你吃了沒?”程翥還愣愣地站在原地,隻顧著貪看“燈火闌珊處”的風景;徐步迭突然返身衝回服務台區域,把那一箱子彩色油性筆連著登記簿和對講機全扔給另一個人。“你來發一下!就這了!我收工啦!”  “徐老板你不能始亂終棄丟下我們啊喂,你去哪呀!”  徐步迭頭也不回喊:“約會!”伸手挽住程翥的胳膊,拖著他昂首挺胸地向前;留身後哇聲一片“臥槽,徐總有主了!”“你這不廢話麽!”“那帥哥誰啊,我們學校沒有吧?沒見過啊隔壁校的?”“哎?那之前那個公主抱的呢?是這個嗎?”“哎你們有沒有聽過那個八卦……”  徐步迭拽著程翥從凜然正步走到變成大步前趨再到拽著胳膊一陣狂跑,終於遠離了八卦群眾的玩味和議論;這才放緩步子淹沒在人群裏,才發現每個人都在最好的年紀裏愛著某個人,原來誰也不在乎身邊多一對同樣膩歪歪的情侶;倒是他倆做賊心虛,不敢對視,卻敢心照不宣地扣緊十指。  程翥也覺著自己矯情得不要不要的,啥情況啊,我倆這滿打滿算也談時間夠久了,啥該做的不該做的全做過了,一套托馬斯全旋下來還帶開小火車的;這會兒牽牽小手反倒心跳得擂鼓似的,太刺激了……我是十八歲那會兒有賊心沒賊膽還在百度搜索“怎麽開房”的毛頭小子嗎?他尷尬地找著話頭說:“對了,那個什麽,之前跟你說的那事……你考慮好了沒有?”  “……啊……?”徐步迭跟敏感發作似的,忽地一跳,“什什什麽這麽快就要考慮好的啊?”  程翥有點莫名:“是啊,今天這樣的日子又不是隨時都有的……抓緊機會嘛,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這種事情,那那那是能隨隨便便就考慮好的嗎……”  “是嗎……可你也考慮夠久了吧?就這點事兒,有什麽不能相信我的……”  徐步迭想了想,又看了看身邊的人。程翥一臉輕鬆,好像篤定了答案似的沒什麽負擔,他還就認準了我吃他這一口是吧?都過這一村就沒這店了,是有多自信啊?真想把那個丘比特biubiu的蠢蛋賬號那些傷春悲秋的黑曆史扔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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