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別墅後他也回房睡了個午覺,這是他最近新養成的習慣,張阿姨也說睡午覺對身體好。他以前工作忙的時候不覺得,但真的養成了每天午覺的習慣後才發覺是真的舒服,起來後腦子能保持一下午的清爽,比渾渾噩噩頭昏腦漲的感覺好太多了。於是他慢慢地也開始喜歡午睡,有時甚至還會做夢。 隻是有時候夢並不是好的,他不知怎麽的夢到了爸爸死的那天。 如果當年沒有那場車禍,顏隨原可以和大部分同學一樣順利的進入高中。他的成績雖不如知秋那麽出色,總拿年級第一,可也足夠優秀,上個重點高中綽綽有餘。可惜就在中考前兩個月,顏爸爸不幸出了車禍,而肇事的渣土車司機當時就逃逸了,那個年代道路監控還沒有完全普及,他們就沒能找到肇事者賠償。 因為被發現救治的晚了,顏爸爸的雙腿永遠失去了行走能力,終日隻能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顧,親戚們臨時湊得錢好容易才把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可那時家裏已經什麽都不剩了。 為了頂替上欠缺的勞動力,當時的顏隨原隻能被迫休學出去打工,好在學校知道了他的事後組織了捐款,又幫他順利拿到了畢業證。 可即便這樣也是不夠的,顏爸爸雖然撿了條命回來,但後續治療還是需要很大的花銷,顏隨原就算沒日沒夜的工作仍舊杯水車薪,賺來的遠不及花出去的醫藥費多。 更令人絕望的是,顏爸爸又在那時候被診斷出了股骨頭壞死的毛病,不致命卻非常燒錢,顏隨原那時也才十六歲出頭,每天一睜眼就是各種賬單欠款,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一年他幹過很多工作,在汽修店當過小弟,餐館裏刷過盤子,下過工廠車間險些被切掉手指,甚至還去路邊發傳單,可掙來的錢始終不夠用,無助的他隻能半夜蹲在路邊抱頭哭,哭完了再若無其事的回家。 因為家裏還有爸爸和妹妹需要他照顧,所以他強迫自己絕對不能倒下來。 有一次他在餐廳端盤子,有個油膩膩的男客人在他端菜路過的時候抬手在他屁股上輕浮的摸了一把,那時他剛從學校出來不久,脾氣沒有現在穩重,於是他一怒之下把盤子扣在了那人的腦袋上。 最後的結果是,他被大堂經理當眾甩了兩個耳光給客人賠罪,並且扣掉了當月的工資,立即開除。 那個夜晚,他含著淚走在回家的路上明白了一個道理。 窮人是不配有尊嚴的,因為那可能需要他付出昂貴的代價,尤其對現在的他來說,一毛錢都很要命。而他維護尊嚴的代價,就是十天的活白幹,還抵上了兩巴掌,並且接下來的十天,家裏人或許連口飯都吃不上。 也是從那時起,顏隨原一夜之間就跳脫出了自己從前的學生思維,不再覺得自己是什麽優等生,未來的天之驕子。他妥協了命運,投身入泥潭一般的社會洪流中,把無意義的自尊悄悄地收了起來,就像一個真正在底層掙紮討生活的人。 可即便這樣,命運還是沒能放過他。 十八歲生日後的第二天,他興高采烈的從外頭回來,幹活的時候遇到了好老板,結算工資多給了兩百塊,顏隨原高興的想著買點排骨回家燉湯,知秋晚上睡覺做夢都想吃口肉,他終於也能大方一回了。 可打開家門的時候他就隱約察覺到不妙,空氣彌漫著煤氣泄漏的味道,顏隨原立刻打開家裏所有的門窗通風,然後顫抖著又開了廚房的門,看到了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顏隨原覺得,命運好像從來沒對自己好過。 他知道爸爸為什麽這麽做。 家裏已經欠了太多錢,而他不僅不能為這個家做什麽,反而還要花很多錢治病,他不能允許自己在世上繼續拖累一對兒女,所以在陪著兒子過完十八歲生日後第二天,一個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個世界,甚至沒有留下一句話。 也是從那天起,他和知秋就真的成了兩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這兩年來,顏隨原每到過生日的時候都很抗拒,不願意去觸碰那道疤。 他睜開眼呆呆的看著房頂,數不清這已經是第幾次夢到爸爸去世的那天,明明已經過去了兩年,可他卻覺得恍如昨日。 原來人的痛苦並不為時間所轉移,反而越長久越難以承受。 時間已經是三點半了,顏隨原躺了一會兒聽到樓下張阿姨喊他起床的聲音,他快速收拾好情緒穿衣下樓,對著鏡子調整出一個和往常一樣得體的微笑才打開房門。 今天家裏很熱鬧,有客人來了,張阿姨正在熱情招待,她就喜歡有人來做客。 顏隨原想過去幫忙,剛一到樓底才發現……這群人不就是在會所裏遇到那群損友嗎??? 萬萬沒想到,這些人看熱鬧都看到人家裏來了。 其實事情也不是顏隨原想的那麽複雜,卓陽冰他們幾個人偶爾也是會在家裏一起聚聚的,隻是最近他太忙了沒找時間出來喝酒,再加上他們幾個都不用繼承家業太閑,這不就組團一起來卓家蹭飯。 在這遇到顏隨原,他們幾個一點都不意外,畢竟杭星已經從簡黎那裏套得差不多了。 “嗨。”司開源對著他展顏一笑,大方的打招呼:“又見麵了。” 顏隨原不知要怎麽麵對他們比較好,隻能默默地點了點頭,有點後悔自己就這麽大搖大擺的下樓,早知道就在樓上躲著不下來了。 他小心地挑了個離他們不遠不近的沙發上坐著,打定主意不開口,一邊悄悄地給金主發消息。 ‘卓先生,您的幾位朋友來做客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要很久才會收到回信,沒想到信息剛發出去沒到一分鍾,那頭就回複了。 ‘那群王八蛋。’ ‘等著。’ 他盯著那兩句話看了很久,腦子裏忍不住浮現出了卓副總怒氣衝衝摔門而出一路往回趕的畫麵,忽然彎了彎嘴角。 司開源他們幾個互相看了看,都覺得自己仿佛是找上門來欺負人的反派,顏隨原看起來太乖巧老實,對比的他們一個個都不知好歹,氣氛一時冷了下來。 杭星是唯一的女孩,她悄咪咪的往顏隨原身邊坐了坐,掩不住對他的巨大好奇心。 他們幾個人或多或少也都知道卓陽冰對向嘉餘那點複雜又難以捉摸的感情,向嘉餘比他們大了八歲,基本是玩不到一起去的,可卓陽冰從小就喜歡跟在他身後,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哥哥,他們也都是看在眼裏的。 當年向嘉餘義無反顧離開這裏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卓陽冰當時才十七歲,正是男孩一生中最叛逆衝動的時候,他們幾個人拚了命的開車接力送他去機場,可最後都沒能攔下他向嘉餘。 卓陽冰那會在機場哭得老慘了,跟個被主人拋棄的大狗一樣。 這麽多年來,他們看著卓陽冰孤家寡人一個,性格也越來越變態孤僻,心裏不是不著急的,可無論他們怎麽開導怎麽去給他介紹合適的人選,都打不開卓陽冰那被狗啃過一樣的腦子。 謝文謙曾分析過,其實卓陽冰對向嘉餘可能並不是他們以為的那種愛情,畢竟卓陽冰的腦子在感情這事上一直不靈光。他就是太習慣向嘉餘什麽事都護著,所以一直以為自己在他心裏就是第一位,當向嘉餘一言不發的離開對他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被最信任的人遺棄了,心裏打擊很大。 他那人本來腦子就不好,狗都比他看得開,光他們這群朋友著急有個屁用,人家自己不急,還以為向嘉餘哪天就能回來。要真能回來,這十年哪至於一個電話短信都沒有? 杭星同情歸同情,但在心裏還是不住的吐槽,卓陽冰那傻子竟然還真的玩起了包養替身的遊戲,那她整天拿他為原型寫的那些個狗血小說,豈不是都成真了??? 顏隨原被她盯得毛骨悚然,雖然杭星長得確實漂亮又可愛,但任誰被這樣直勾勾的盯著心裏都會發毛,他躲了又躲,隻好低聲問她:“你在看什麽?” “我在琢磨……”杭星總算開口了,說話的口氣老氣橫秋的,“無論怎麽看,你和向嘉餘長得都沒有一點點相似的地方呀……” 顏隨原身子一僵,沒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被拆穿了。 按照小說裏的套路,這些人應該接下來要無情嘲諷取笑自己這個假貨恬不知恥鳩占鵲巢了吧? 司開源這時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還能說明什麽?說明卓陽冰不僅是個憨批,眼睛還瞎唄!” “哈哈哈哈哈哈他怕不是想向嘉餘想出幻覺了吧?” “原原怎麽看都比向嘉餘漂亮多了,就向嘉餘那糙漢,他是怎麽想的?” 顏隨原坐立不安起來,因為他抬眼看到門口忽然站了個人。 他家那傳聞中眼瞎的金主回來了,正在玄關處看著司開源。 那眼神就跟看個死人也沒啥區別。第十五章 嘴賤話多的司開源當然沒好下場,畢竟卓陽冰每天辛苦勤奮健身鍛煉出來的肌肉也不隻是為了好看,揍起人來拳拳到肉,沒留一絲情麵。 謝文謙端著杯子喝口茶,慢悠悠的看著他倆,等卓陽冰打完出氣坐下後才開口說:“開源也沒說錯,你怎麽這麽大火氣?” “閉嘴。”卓陽冰不耐,抬起右手鬆了鬆領結,麵色不善的瞪著他:“誰準你們招呼都不打就跑到我家來?” 謝文謙揚唇一笑,似乎根本沒看到他不善的麵色,淡定的回道:“我們隻是聽說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所以特意過來看看,大家都是朋友,關心一下不為過吧?再說你家我們都來過多少次了,怎麽現在養了小情人,我們反而不能進門了?” “難道你真的玩上了金屋藏嬌?” “不關你的事。”卓陽冰皺眉,“我做什麽難道還要你們管著?” 謝文謙似笑非笑,並不回答他,他身邊的高純仍然是睡眼惺忪半夢半醒的狀態,懶洋洋的靠在沙發上,眼神卻落在了顏隨原的身上,半晌都不動一下身子,看著就像個沒有骨頭的人,白瞎了那張好看的臉。 顏隨原被他們這群人包圍著隻覺渾身難受,他們這群人個個都有顯赫的家世,又受過高等教育,言行舉止衣著談吐更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哪怕是普通的富二代到他們麵前也難免會相形見絀,更別提顏隨原這樣的社會底層。 他也不是自卑,可總覺得自己在這兒有種莫名的違和感,雖然卓陽冰的這群朋友們好像也不像那些小說裏的那樣咄咄逼人頤指氣使,可他還是不自在。 “卓先生,我可以先上樓嗎?”他試著問了一句,“就不在這打擾您和朋友的聚會了。” 卓陽冰還沒說話,司開源那個不怕死的又開口了:“哎呀走什麽?我們可是專程來看你的,既然你倆都談戀愛了,那就大家一起吃個晚飯嘛!互相認識認識,以後都是朋友。” 謝文謙很讚同:“開源說得對,既然你都跟了卓陽冰,大家以後見麵的機會多,一起吃頓飯熟悉一下也沒什麽問題,我覺卓陽冰也不介意的。” 卓陽冰眉頭皺的死緊,萬分後悔自己為什麽要結交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朋友:“既然這樣,你就在這坐著吧,一起吃飯。” 雖然並不情願把顏隨原介紹給他們認識,因為他太知道這些家夥有多損了,在他心裏,顏隨原又乖又膽小,萬一被他們嚇到怎麽辦,他們瘋起來無法無天的,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謝文謙說得有幾分道理。 他和顏隨原之間現在這個關係可能還要持續起碼一年,遲早也是要帶出去見人的,早點見見世麵也好,以後謝文謙和司開源他們多少都會照顧著他一點。 雖然卓陽冰和顏隨原之間的合同關係簽了半個月,可卓陽冰是認認真真的在履行自己的義務。合同裏有寫過,如果有一些重大場合,比如必須要帶伴兒出息的晚會活動之類的,顏隨原作為他唯一的情人就要擔負起這個責任,他對顏隨原滿意的不得了,可有時又覺得他膽子太小,帶出來認識幾個朋友或許也好。 聽了卓陽冰讓他留下吃飯的話,顏隨原也隻能幹坐回去,其實並不是很懂金主為啥要留他,明明留下來也隻會讓那群損友們繼續看他的笑話,別的金主都要麵子的,怎麽他家金主就特立獨行。 杭星一直坐在他身邊,這個女孩雖然比他大了五六歲,可一張娃娃臉實在很有欺騙性,外人很難想象她原來已經26歲了,那雙圓圓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顏隨原看,眼裏閃著些莫名的光。 按照狗血虐心小說的尿性,一般渣攻朋友圈裏如果有女孩子,那這個女孩不是暗戀|疑似未婚妻|青梅竹馬,那就基本是白蓮花綠茶,借著和渣攻的親密關係故意陷害主角受這,而渣攻每逢陷害必定首先懷疑主角受,無腦相信別人,就好像監控隻是個擺設。 他看了一眼杭星,她是多麽符合書裏對惡毒女配的各項硬性條件,要是不按照人設來都對不起她這先天優勢。 杭星單手撐著下巴,笑眯眯的看著顏隨原,那個慈祥的神態怎麽看都跟白蓮|綠茶|惡毒女配相去甚遠,顏隨原被她盯得渾身難受,雖然那目光沒有任何惡意,但……總讓他莫名想起小時候看的動物世界紀錄片。 一隻藏在蘆葦叢後的獵豹,迥然如炬的目光已然鎖定了在河邊飲水無知無覺,還沒察覺到危險正悄然逼近的角馬。 “你長得真好看。”杭星滿臉都寫著開心,“卓陽冰那家夥雖然瞎,但看人眼光還是準的,你這個皮膚真好,平時用什麽護膚品呀?” 顏隨原被她一頓誇,一時間分不清她到底是個什麽心思,他們根本就不熟。 “她就是喜歡好看的男人。”高純終於懶洋洋的說話了,他打了個哈欠,好心的給他解釋,“你要學會習慣。” “最好不要反駁她,你這樣的身板估計不夠她單手揍。” 顏隨原:“……” 卓陽冰似乎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來把杭星不客氣的擠到一邊,冷聲說:“如果你們再胡鬧,我現在就趕你們出門!” 在他眼裏,杭星宛若那巨頭怪獸,逮著顏隨原準備欺負下口,他作為金主就必須要站在他這邊,負責他的安全。 張阿姨看著年輕人們吵吵鬧鬧的就進了廚房,顏隨原眼疾手快,立刻也找個借口去幫忙,分分鍾都不想待在那地方,繼續被他們像觀察外星人一樣的觀察他。 等到他離開,謝文謙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輕聲問:“你是來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卓陽冰沒聽懂他的話外音,“有什麽話就直說。” 謝文謙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我沒什麽意思,就是覺得那孩子也不容易,你以後對人家好一點,不要動不動就擺臭臉。” “我什麽時候動不動擺臭臉?”卓陽冰不高興,“再說誰要你管我的事!” 謝文謙無奈歎氣搖頭:“你的腦子是真的蠢。” “將來他要喜歡上你,那才是真的受罪。” 卓陽冰覺得謝文謙指定是哪裏有毛病,他和顏隨原之間也就是合同關係而已,說起來最多算雇傭上下級,怎麽就談到喜歡不喜歡的事,再說他對顏隨原哪裏不好? 家裏來了客人,張阿姨使出渾身解數做了一大桌的好菜,當然也虧了顏隨原的幫忙,好幾個菜都是他親手炒出來的,張阿姨出來的時候極力表揚了他,讓卓陽冰在朋友麵前賺了不少麵子。 畢竟在飯店裏幹過學徒,又有這麽多年在家做飯的經驗,顏隨原做的家常菜確實不錯,卓陽冰吃慣了西餐,可還是很賞光的多吃了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