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陽冰本來擔心他想陪著去, 可顏隨原沒有同意,隻帶著知秋去了。  揭開那張白布的時候,馮敏的臉就露了出來。  在顏隨原的記憶中, 她一直都是美麗的,哪怕前幾天在禮服店門外見到的她那麽倉皇憔悴, 可依然是好看的, 但現在躺在這的女人那張被是浸泡腫脹的臉和記憶中的對不上。  他沒有哭,知秋也沒有。  兩兄妹互相牽著手一起低頭, 心裏除了茫然就是茫然, 最後同樣沉默的簽了字認領帶走, 期間都沒有交流過一句。  接下來就是聯係火葬場的事宜,還是簡黎給幫的忙。顏隨原親眼見著馮敏被推進焚化爐,再出來就是小小的一方骨灰盒, 那個曾被他叫做媽媽的女人,真的不在了。  顏知秋終於沒能忍住,悄悄地躲在角落擦了一把眼淚, 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挑選墓地的時候,顏隨原隨便找了個公墓把骨灰盒下葬, 和很多不認識的無家可歸的人放在一起, 這地方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隻是祭拜的人很少, 就像個被放逐了的失落地帶。  顏隨原從沒想過要讓她跟爸爸葬在一起,她活著的時候不配, 死了更不配。  這場不算葬禮的葬禮十分草率落寞, 除了顏隨原兄妹,再沒有一個人來,因為馮敏生前無父無母也沒有姐妹朋友, 她為了所謂的愛情拋棄了太多太多,當年義無反顧離婚的時候就先後氣死了她的父母,所以她死後不會再有人記得她。  顏隨原彎下腰給她上了一炷香,和知秋站在墓碑旁看了一會兒,忽然自言自語地說:  “這是我第一次給你上香,也是最後一次了。”  “以後,你要一個人在這住著。”  “再見。”  “媽媽。”  秋風瑟瑟,夕陽餘暉落在那方矮矮小小的墳頭,墳前那束小小的黃色雛菊很亮眼,被風一吹就飛走了。  顏隨原和知秋兩人慢慢地往外頭走,誰都沒有回頭去看。  其實小時候也不是沒有過快樂的日子,顏隨原記得六歲前他也曾過得幸福。就和很多普通家庭一樣,爸爸在外上班,媽媽則陪著他在花園裏玩耍,每一天都過得溫馨而美滿。  因為她喜歡各種花卉,於是家裏的小花園裏四季都有開不完的花,東有臘梅夏有桃,無論什麽時候看都是生機勃勃生意盎然。  顏隨原那時候最喜歡夏天在院子裏的藤椅上光著腳丫吃西瓜,媽媽穿著白色長裙就坐在旁邊翻看英文書,時不時地給他講著沒聽過的外國童話。  她也曾溫柔的把摔倒的他抱起來,為他擦掉臉上的淚水,然後輕聲叫他“我的小寶貝”。  顏隨原幾乎快忘了這些,隻是馮敏死後他突然又想了起來。可是正因為記得這些,才更不能理解她後來的選擇,甚至不能分辨那時候的時光是不是隻是一場虛假的騙局,她是不是因為無處可去所以才不得不編造了這個美夢給他們父子。  不然為什麽後來走的時候那麽堅決,寧可拋下一切也要跟著原誌清走,原誌清之於她到底是救贖還是毒藥?  顏隨原想不通這些問題,一直到出了公墓的大門,見到等在外頭的卓陽冰,才漸漸回神。  卓陽冰倚在車門邊不知在想什麽,聽到他倆的腳步聲抬頭,隨即大步走過來,無比擔心的問:“都解決好了?”  “嗯。”顏隨原揚起一個笑臉,“都好了。”  沒有人死了媽媽不難過,就算她曾經那樣涼薄,可孩子是天生就愛母親的,那是他們的本能,所以顏隨原不應該笑得出來。  卓陽冰正是因為懂他,所以反而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隻是用力的抱緊他,聲音低啞著說:“原原……你還有我,還有知秋。”  “嗯。”顏隨原在他懷裏眨眨眼,目光正對上不遠處的夕陽,眼裏終於有了點點的淚光。  可眼淚最後還是沒有落下,他平靜的抬起手抱住卓陽冰,努力的去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溫暖,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的心暖和起來,不至於顯得太落魄。  卓陽冰把兄妹倆帶上車離開,公墓的大門離他們漸漸遠去,在山下看上去,隻能看到點點麻麻的小小墓碑群,顏隨原甚至分不清哪個才是馮敏的。  他看了一會兒就轉過頭,顏知秋輕輕靠了過來,這個極為懂事的女孩沒有給哥哥一點點的心理負擔,盡管那也是她的媽媽,可她卻無比堅定的站在哥哥的立場上,理解他的所有選擇,也理解他的那些苦痛。  隨著馮敏的死去,圍繞在顏隨原身邊所有的烏雲終於消散了,這世上再沒有什麽東西還能再傷害到他,那些年的恩恩怨怨也都過去,顏隨原可以徹底放下心頭的怨恨,平靜的繼續生活。  司開源說他進步簡直可以算神速,現在都能跟得上高中二年級的進度了,明年真的可以嚐試著參加一下高考,反正他的學籍還在。對他的誇讚,顏隨原是有點不好意思的。  不過當年沒輟學的時候,他的數理化都很好,語文和英語也不差,所以撿起來相對難度沒有太大,尤其上了正軌後就更快了,這就是天賦好的人,即使隔了這麽久重返學校,但是效率仍然比普通人快。  顏隨原心無旁騖,埋頭專心學業,不是背書就是刷題,老師們都對他讚不絕口,說他很努力,又非常聰明,明年說不定可以一舉奪魁,考上心儀的學校。  因為過度沉迷學業,卓陽冰當然會吃醋。工作日他忙著上課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有個周末,他居然要在家刷題,都沒時間陪他好好出去吃個飯,簡直氣人。  他不高興的時候就禍禍簡黎。  簡黎累得半死不活,趁著周末在家終於能睡個懶覺,結果煞筆老板電話鈴跟催命符一樣的震天響,他壓著火氣爬起來接電話,口氣卻一如既往的敬業:“老板。”  誰叫他隻是個打工人,拿人工資受人差遣,這就是命。  “最近有沒有比較值得一看的電影?”卓陽冰在電話那頭理直氣壯地問他,“你幫我買兩張。”  我*!!!  簡黎差一點點就要不合時宜的罵髒話,好在及時刹車。  狗頭老板越來越不做人,連看個電影都要把他大清早的從被子裏挖出來,你這個豬就不能自己去買嗎?長了手和腦子是為了單純顯得他零件齊全?  “好的,我馬上就去辦。”然而簡特助還是畢恭畢敬的應了下來,連個抱怨都不能有。  卓陽冰很滿意,輕鬆自若的掛了電話。卓月妍在一邊目睹了他欺負簡黎的全過程,沒忍住翻白眼罵道:“你多少也做個人吧!”  “人家簡黎多好的一個孩子,成天就給你禍禍!”  “都快二十七了還沒對象,天天圍著你轉!你也不怕遭天譴!”  卓陽冰冷哼:“老板都還沒結婚,他著急什麽?”  “再說了,我又沒明令禁止他談戀愛,關我什麽事。”  卓月妍心說你一天到晚給人找事做,周末都不幹人事,簡黎一點私人時間都沒有,談個屁的戀愛!  “正好,說到談戀愛這個事,你幫我找個時間約簡黎出來吃飯,我給他介紹對象。”卓月妍漫不經心的說著,“老大不小了,也該脫單。”  卓陽冰一時好奇,“你還能給人介紹對象?你自己都離了。”  “滾。”卓月妍隔著茶幾踹他,“再提這事我就抽你。”  卓陽冰又哼了一聲,“你要介紹的該不會就是你家那個容特助吧?”  “你怎麽知道?”卓月妍驚訝,“他告訴你了?”  卓陽冰一臉驕傲:“我難道看不出來嗎?”  卓月妍表示不信,自己這個弟弟多沒情商她是知道的,他連自己的事都搞不明白,怎麽可能看得出別人的事,怕是都瞎猜的。  其實她猜的差不多,隻不過卓陽冰的確不是亂說瞎猜,而是顏隨原看出來的。作為一個閱文無數什麽奇怪cp都組過的老牌讀者,顏隨原很輕易的就能發現容揚和簡黎表麵平靜的同事情下那暗中潛伏著的情愫,可以說是眼光獨到了。  再說兩人都是著實精英特助,身份相當能力出眾,怎麽看都配一臉,容揚一看就是腹黑型的,簡黎估摸著還搞不清狀況呢。  卓陽冰起初也不大信,覺得顏隨原想多了,就容揚那三年不說話的性格,他能動感情?  可當他某次在公司加班,親眼看到容揚對著簡黎噓寒問暖後,瞬間就悟了。  他說容揚為啥看著那麽眼熟呢,那神態不就跟他看原原時候一個樣子嗎?  卓陽冰一想到原原,就又開始歎氣,因為原原還在樓上刷題,半天都沒想起來樓下還有個老攻等著他去陪。  說起來,以前的原原多可愛啊,一心一意的圍著他轉,而且隻要他想,隨時隨地都有小動物蘋果吃,一個月都不帶重樣,日子過得飛起。  現在,他連說個話都難,小蘋果也沒了。  卓陽冰失落的對著樓上歎氣,老夫老妻的日子不好過。第八十一章   婚期終於定了下來, 就在明年的四月,過了清明不多久,正是開春的時候。  顧夫人說她找人特意算過了, 宜婚嫁,納財吉, 是個黃道吉日, 好得不得了。對此顏隨原沒有意見,其實在他看來哪天都無所謂, 顧夫人喜歡的話都可以。  卓陽冰雖然期盼著結婚, 但也著實沒想到能有那麽多繁雜的流程, 尤其顧夫人憋了一肚子的大招全用上了,就打算給他們辦一個什麽世紀婚禮,光是禮服就定了好幾套, 每天都有新花樣冒出來,弄得他煩不勝煩。  他本來就隻是想要一個公眾儀式,扯證把關係徹底定死就行了, 哪能想到親媽能給他整出這麽多花裏胡哨的東西,還從國外找了什麽演奏樂團來助興, 搞得他頭都大了。  更慘的是, 他在這事上毫無發言權,因為顧夫人已經把活都攬了過去, 說什麽做什麽都得聽她的,卓陽冰根本插不上話, 就連親爹也隻能對他表示同情, 讓他學著想開點。  畢竟這家到底誰做主,這麽多年了應該習慣了。  顏隨原一邊刷題一邊聽卓陽冰抱怨的吐槽,笑著回頭說:“我覺得也挺好的, 讓阿姨開心一下沒什麽不行。”  “她是高興了,考慮過我們嗎?”卓陽冰皺眉,顯然不滿極了:“剛才她還說讓我去燙頭!弄得這麽複雜,到底是誰結婚?”  顏隨原眉開眼笑,想象了一下卓陽冰滿頭錫紙燙的造型,也覺得特別好笑,不過他是愛莫能助的,生怕火燒到自己身上。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聲,拿起來一看是向嘉餘發來的,約他單獨出去喝茶。  “為什麽不帶我?”卓陽冰又不高興了,“你們什麽時候關係這麽好了?老是背著我單獨行動!”  對他這種毫無理由的吃醋行為,顏隨原表示無奈:“向大哥就是找我說說話,你跟著去幹什麽?”  “有什麽話是我不能聽的?”卓陽冰是真心不理解,“你是不是覺得他比我好?”  顏隨原歎氣,開始懷疑最初見麵的時候,自己怎麽會以為這家夥是妥妥的霸總,熟悉了以後分明就是個拉布拉多,在自己麵前就沒有一點霸總的氣概,甚至大多時候跟他說話都要哄著一點,比知秋還難帶。  向嘉餘約他出來必然有事,他沒讓帶著卓陽冰,肯定是那些話不方便說給他聽,顏隨原開始好奇他會對自己說些什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對向嘉餘完全信任起來,甚至不覺得自己獨自一人去見他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隻是直覺性的相信他不會害自己。  於是,盡管卓陽冰不情不願,第二天他還是準時赴約了。  向嘉餘沒有約他在熱鬧市區見麵,反而在城郊附近的一座古寺裏等他。古寺據說也有幾百年的曆史,除了節假日少有人來,寺廟裏偶爾會有三三兩兩的香客,清幽雅靜,的確是個很好的去處。  顏隨原到的時候正是下午兩點,深秋季節寒風瑟瑟,他在山上的涼亭邊找到了向嘉餘。彼時他正一個人坐在高亭中不知在眺望什麽,而涼亭周圍是成片成片的楓葉林,遠遠看去紅火明豔,倒不像是秋天了。  “來了?”向嘉餘聽到腳步聲回頭,正好看到拾級而上剛到門邊的顏隨原,他頷首輕笑,眉眼舒展笑意盈盈,配著這古色古香的亭子,很有些古代貴公子的風範。  顏隨原點頭,總算是跨過最後一個石階進來,坐在石卓旁微微喘氣,“你等了很久?”  “還好。”向嘉餘回道,“事實上,我這幾天一直住在這。”  說完,他又轉頭繼續去眺望,原來前方就是一條波光粼粼的湖泊,從涼亭往下俯瞰就能看到全貌,秋日陽光映在湖麵上金燦燦的像是油畫一樣,再有紅楓林做鋪襯,別有一番風味。  顏隨原也跟著欣賞起美景,以前他很少會有這樣的閑情逸致賞光,生活的重擔讓他隻能顧得上眼前的苟且,沒有閑心思看看遠方,所以他很少能有機會這樣心平氣和的坐下來看風景。  “你一個人來,就不怕我吃了你?”向嘉餘似乎總算是看夠了,回頭笑著調侃他,“卓陽冰那人能放心?”  顏隨原一愣,繼而也笑了:“他是有些不放心的,主要怕你說他壞話。”  “幼稚。”向嘉餘嗤笑一聲,“快三十的人了還改不了,長不大的臭小孩。”  他嘴上說著這些,眼底卻全是溫柔,想必是真的喜歡卓陽冰這個弟弟。顏隨原知道他肯定還有話要說,也不著急催問,隻是耐心的等他開口。  向嘉餘很欣賞他的這份從容,不禁感歎說:“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你竟然才二十一歲。”  “老成的像是三十歲。”  顏隨原不知道這話是不是誇獎,不過他還是輕聲說道:“老成也沒什麽不好,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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