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樓沙城內,人心惶惶。


    王宮在入夜後一片死寂。


    貴霜殘餘的兵馬,各方資源,幾乎都匯聚到了弗樓沙乃至其附近的衛城。


    全城實施戒嚴,包括王宮,嚴禁隨意走動。


    亡國之禍,喪命之危,強大的壓力讓波調情緒失常。


    他憤怒恐慌下帶來的宣泄,已讓多個宮廷內侍被處決。


    夜深人靜。


    波調獨自坐在王宮主殿內,呆看著窗外的滿月,心裏起伏的隻剩下一個念頭:魏人什麽時候會發起攻勢,今晚還是明天、後天,我們能守多久……


    大魏和貴霜的接觸,至今也不過五六年時間。


    和大魏開戰前,貴霜曾雄視周邊諸國,國力蒸蒸日上。


    擁強兵超過二十萬。


    波調登基時,一度想過要秉承祖先遺誌,讓貴霜成為更強大的霸主。


    當年,大月氏從河西外遷,此後一直在關注神州的變化。


    早幾年,他們知道神州內亂,民不聊生。


    所以當鮮卑來奔走,邀他們一起發兵攻大魏時,波調眼裏的大魏,不過是剛收拾殘局,國力還在羸弱之際,完全沒把大魏放在眼裏。


    和大魏初戰不利。


    但波調仍不以為意。


    他隻是稍稍正式起來,覺得暫緩對天竺的攻勢,抽調兵馬便可應對。


    直到鮮卑敗亡,烏孫被破,魏軍在黃忠帶領下,主動來攻。


    從那以後,貴霜的形勢驟然直下。


    烏孫落入曹魏手中,讓貴霜麵臨兩麵受脅的境況。


    其東側國境線漫長,不利於防守的弱點,也變得顯著起來。


    魏人搶占高原,優勢迅速擴大。


    轉眼間,貴霜在數次戰爭後,被大魏一步步削弱,直至眼前瀕臨都城被破的地步。


    一個國家征戰不勝,幾年間國力便會由盛轉衰,貴霜恰是明證。


    此時,波調長籲了口氣,神色悲愴。


    貴霜在他手中,已衰落到要亡國的地步。


    他不服氣!


    波調仰頭喝幹了銀質杯盞中的酒水,麵色淒苦,恐懼,憤恨,情緒交織。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個落足很輕,但頗為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有急報。”


    波調緩緩抬頭:“還能有什麽急報,魏人連夜發起攻城了嗎?”


    “大將軍回來了!”內侍壓低聲音說。


    波調頓時打了個激靈,大將軍!


    貴霜有四大名將,六大軍團。但大將軍這個稱謂,隻一人具備。


    這個人就是龐賽,貴霜唯一的神將。


    在東部戰場上,那一戰之後,關於龐賽的消息紛傳,有說他臨陣突圍,浴血殺敵,最終脫身。


    也有說龐賽被曹魏神將,臨陣斬首,人早就死了。


    波調派出多隊人馬,去聯係龐賽,派出去的人傳回來的消息,竟然也不一致。


    有人說沒聯係上,猜測龐大將軍死在戰場上了。


    但另外去聯係的人,又說成功聯係上了龐賽,證實龐賽正帶兵在曹軍追襲下,沿途往西去了。


    此刻聽到龐賽來求見,波調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龐賽過往曾戰無不勝,聲名煊赫。縱然和大魏的交鋒輸了一場,但波調在當前境況下,依然對龐賽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有回天之力。


    “快請大將軍!”


    波調恨不得親自去迎,內侍接了命令去後,他來到殿門處,焦急等待。


    沒多久,龐賽雄偉的身影,在內侍引領下,從外邊快步進來。


    龐賽是做了偽裝的,戴著寬大的兜帽,隱匿了麵龐。


    當來到波調麵前,他才摘掉兜帽,露出短髯密布,有著深褐色眼瞳,冷漠睿智的臉。


    龐賽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伏在地,道:


    “臣無能,戰場落敗,讓我貴霜大潰,累陛下受驚,請陛下賜罪!”


    波調注意到龐賽的額角有一道傷痕,身上甲胄破碎,腰肋滲血,當即明白過來,此前搜集到的一些消息是對的。


    龐賽這些時日必是在魏軍追趕下,一路奔逃,險死還生。


    他上前親自將龐賽攙起來:


    “大將軍快起,是本王錯判了魏人的力量,若早日全力應對,斷不至如此。”


    “調大將軍去統兵時,我軍已數次接戰落敗,士氣全無,戰敗實非將軍之罪。”


    龐賽被攙起來,滿臉愧色,口唇囁嚅,無以言表。


    “大將軍進來說。”


    兩人攜手入殿。


    波調又問:“這些時日為何一直聯係不上大將軍,至今日才歸?”


    龐賽:“臣當時觀望戰局,已知戰場落敗,事不可為。”


    “臣領兵突圍,連日被魏軍緊追。臣想往西側的山區退守,所以一直在往西去。”


    “路上和魏軍多次接戰,臣曾派出部眾和陛下聯係,闡述緣由,陛下沒收到臣的傳訊嗎?”


    波調恨聲道:“定是魏軍封鎖了我弗樓沙周邊的消息往來,導致本王無法和將軍聯係,以至流言四起。”


    “大將軍傷勢如何?”


    “臣倒是無妨。”


    龐賽:“魏軍一路追戰,可惜了臣麾下兵馬,死傷極重。”


    波調道:“魏軍兵臨城下,隨時可能攻城,大將軍覺得當前該如何應對?”


    龐賽說:“臣連日思索當前形勢,有兩策,可供陛下選擇。”


    “大將軍快說。”


    “第一,臣協助陛下,死守弗樓沙,等待帕提亞人出兵。”


    “大魏若破我貴霜,帕提亞將要麵對東有大魏,西有羅馬的困境。


    這是他們絕不願意看見的,眼下對他們也是最後一個能把握的機會,帕提亞人不會看不出。


    他們必出重兵來援。”


    “我們的任務是固守城池,成敗就看帕提亞人先來援,還是我們先被攻破。”


    龐賽沉聲道:


    “陛下若決定守城,臣誓死效命,為陛下固守弗樓沙。”


    “陛下若想守住弗樓沙,需依仗全城民眾,要先發告民知,曆數魏人暴行,破城必不留活口,以達到全城上下一心,拚死抵禦暴魏的目的。”


    “如此全城數十萬眾齊心,士卒效死,臣有把握守到魏軍退兵。”


    波調點了點頭,慌亂稍去,龐賽說的有道理:


    “大將軍回來,本王心裏大定。將軍還有一策為何?”


    “請陛下離城速去!”


    龐賽正色道:“臣回來就是為此事。”


    “守城之策,雖有些把握,但過於被動。


    魏人善戰,萬一…城破,陛下安危,我大月氏一族,舉族將葬送此地。”


    “所以臣的第二條策略,是趁著大魏初至弗樓沙,還沒完成對周邊區域的封鎖,陛下迅速離城往西去。”


    “臣一路往西突圍時便考慮到,陛下若往西,可作為退路。”


    “臣在往西的沿路做了些安排,陛下此去,有很大希望能脫身,隻要進入西側的山裏,據山勢而守,或戰或藏,皆可。”


    “我大月氏若是有陛下在,就不算亡國。”


    “魏軍遠征,終要退走的,到時我大月氏或還有複起之時,陛下可為複興之主,接續我貴霜國運。”


    這番話讓波調心頭大動。


    如果他已經五六十歲,雄心消磨,可能會選第一條固守的策略。


    但波調二十歲接掌王權,今年才三十五歲。


    他還有時間,也有野心。


    龐賽所說,讓他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更主要的是第一策,固守弗樓沙,太被動了。


    興衰全依仗在帕提亞來不來援上。


    如果帕提亞沒來援兵,或者沒打過曹魏,又或者來晚了怎麽辦?


    這些都是問題。


    此外,即便帕提亞來援,且勝了,魏軍退走後,到時帕提亞的大軍,要怎麽應對?


    想讓其再退出貴霜國境,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大魏的腹心在神州,神州地域內的城池以千計,最是善於城池的攻防戰。弗樓沙又沒有天險可依,很可能守不了多久,就要被攻破。


    波調對此不抱多大希望。


    他此前想死守弗樓沙是全無退路,現在有了幾分希望,念頭變化,第二條策略顯然更可行。


    躲到西側連綿的山地中,蓄勢以待,還有複起的機會。


    那麽眼前的困難就是一時的,波調略作權衡,道:


    “本王要往西去,等待機會,翌日再起。”


    龐賽慨然道:“好,陛下速去準備,越快越好。否則魏人肅清左右,封死周邊,再沒有脫身機會。”


    波調點點頭。


    魏軍剛來,還沒完成對弗樓沙的圍困,是突圍最後的機會。


    波調倒是不缺果斷:“最多明晚,本王就能做好準備,隻帶必須之物,先往西撤出去再說。”


    龐賽:“那就暫定明晚,陛下暗中出城,往西疾行。


    隊伍的人數不可太多,但需要護持陛下安全,最好是讓普哲斯帶精銳隨行。”


    波調道:“普哲斯?大將軍不和本王一起撤走嗎?”


    龐賽:“臣若一走,誰來固守弗樓沙,拖住魏軍主力,給陛下贏得時間?”


    “臣留下守城牽製魏軍,才能讓陛下成功進入西側山區,安然脫險。”


    “讓普哲斯留下,大將軍陪本王同去如何?”波調急道。


    龐賽搖頭:“普哲斯此前在南線,數次敗在魏軍手下,已對魏軍生出懼意。


    讓他隨陛下往西,有了生存的希望,他必拚死守護陛下,加上臣在沿路安排的接應,可保陛下平安。”


    “但若留他守城,卻是必死之局。


    他既有了畏懼之心,怎麽可能守住?不日必被魏軍破城,耽擱了陛下大事。”


    “臣反複思量,臣留下,方是穩妥之策。”


    “如此…大將軍豈不自陷死地!”波調道。


    “陛下放心,若陛下能早日到達山裏,給臣送回消息,臣也當拚死破圍,去和陛下匯合。”


    龐賽說道:“萬一臣不幸,能換取陛下脫險,臣死亦無憾。”


    波調忍不住留下淚來,悲痛道:


    “如此危難時,方見人心。


    將軍忠勇,本王永不敢忘!”話罷對著龐賽深深拜倒。


    龐賽也是淚流滿麵,伏地給波調回禮。


    如是,兩人快速準備。


    波調召集了一應要帶走撤離的人,告知準備破圍的決定。


    而龐賽負責留守,總管弗樓沙一切事務,並在當晚接過了全部的城防控製和兵馬統領權。


    日月起落。


    第二天深夜,弗樓沙西城門,悄然打開,一支隊伍出城往西疾行。


    而在東側,麵對曹營的方向,城門也在無聲無息的開啟。


    奇怪的是魏軍早在暗中等待,像是提前知道有人會開城,順勢衝城,輕而易舉的進入城內。


    稍遠處的山頭上,曹操等人都在。


    諸葛亮,郭嘉笑了笑:“陛下,幸不辱命,計策成了。取弗樓沙兵不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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