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天氣已經變得非常寒冷了,也開始飄雪了。


    中央地區的雪不會留下來。很少會有積雪,就算有了積雪,也會很快消失。


    所以,城鎮裏的人在雪很大的日子裏,都會減少外出,並很早就關閉店門。


    但是,也有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外出的人。


    那就是格林塔王妃。


    王妃一到了下雪的季節就變得很精神。也非常耐寒。即便是在這個季節,隻穿著一件單薄的上衣,也一如往常。


    這天早晨,王妃說要和很久沒過見的到這邊玩的黑主一起,去郊外騎馬遠足。


    外麵正下著大雪。是最不適合騎馬遠足的天氣了。


    雪拉非常吃驚的說道。


    “也用不著在這種日子外出吧。如果有暴風雪的話該怎麽辦?”


    “這場雪到了下午就會停。到那個時候晴朗的雪原非常漂亮。要一起去看看嗎?”


    如果這樣的話,等雪停了再去不就可以了嗎,可是王妃卻說討厭人多。


    雪拉歎了口氣。


    這個人的《人多》這個詞,有特殊性。


    鎮上或者城裏如果到處都是人的話,她也會覺得很煩,但是她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也就放棄了。


    但是,到了原野這種視野很好的開闊地方,或者是森林中那種幽深的地方,隻要看到一個人就算是《人多》了。


    似乎在王妃眼中,那一點就成了景色中醜惡的障礙物。森林和原野上一個人都不要有。她似乎想要盡情享受一望無際的雄壯風景。


    在山中的西離宮生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想聽女官和侍從們的抱怨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看到人。


    畢竟已經有了兩年半的交情,這種事情雪拉還是明白的。


    這樣的王妃卻將雪拉放在身邊。


    這一點讓雪拉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王妃是不把自己當成人嗎,還是隻把自己當成一種家具呢,這一點雪拉還不清楚。


    “怎麽樣?你要看家嗎?”


    聽到王妃的問話,雪拉回過神來。


    “我和你一起去。……如果不麻煩的話。”


    這就是《侍女》的工作。


    王妃穿著和往常一樣的輕薄裝束,侍女身穿毛織外套和麵罩,在城門衛兵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在紛紛大雪中出了城。


    這種天氣實在是沒辦法全力策馬飛奔。


    黑主和雪拉的馬都用接近小跑的速度前進著。


    在城鎮中還能看到稀稀落落的人影,但是到了郊外,完全沒有任何生物的氣息。


    大雪不停降下。


    雖然還是上午,但是白色的黑暗卻籠罩了周圍。


    雪拉默默的握著韁繩。平時能聽到的輕快馬蹄聲,現在也聽不到了。


    隻能聽到馬匹有規律的呼吸聲,和馬具發出的微弱聲響。


    這些聲音愉快的刺激著耳朵。


    有時,風向會突然改變,卷起粉末一般的雪花拍打在臉上。


    前麵王妃的身影,也像是在搖擺的白色幕布後麵一樣,看起來似乎要消失不見。


    這種感覺就好像在靜靜降下的大雪中,兩個人單獨進行旅行一樣。


    目的地由王妃決定。雪拉隻是緊緊跟著保證不跟丟黑主巨大的身影。


    往寇拉爾西邊前進,就是丘陵地帶。


    右邊應該有帕奇拉山脈的巨大山峰,但是現在因為雪霧的籠罩什麽都看不見。


    雪拉騎的馬忠實的跟在黑主後麵,進入了冬季幹枯的樹林中。


    呼在毛織麵罩中的呼吸都是冰冷的。


    雪拉猛然抬起臉,應該走在前麵的王妃的身影不見了。


    雪拉立刻焦急起來,他慌忙讓馬在四周走動尋找,這個時候黑主從雪中出現了,但是馬鞍上卻空無一人。


    王妃是不可能跌落馬下的。這樣的話自己應該會注意到。


    而且,就算猴子會從樹上掉下來,王妃也不可能從馬上摔下來。


    這樣的話,那她肯定是自己下馬的。


    明明在這麽近的距離卻什麽都沒注意到,是應該責備自己的馬虎大意嗎,還是應該感歎她不讓自己注意到的技術太出色了呢……


    “格雷亞。那個人怎麽啦?”


    雪拉這樣詢問道,於是黑馬抬起頭搖了搖,然後往剛剛走出來的方向走回去了。腳步非常悠閑。


    天空漸漸明亮起來,雪也變小了。


    就像王妃說的那樣,到下午天應該就晴了。


    剛剛落下的雪上有小小的腳印。那是王妃的腳印。


    因為視線變得清晰了,所以雪拉和黑主一起沿著足跡前進。穿過森林之後,視野突然開闊起來。


    平緩上升的丘陵腳下,雪拉看到了王妃的身影,他想開口喊她,卻發不出聲音來。


    在一片白色的風景中,王妃一個人站在那裏。


    她手中拿著什麽東西。像一團毛皮。


    從那個東西上,紅色的水滴一滴、兩滴、滴落到雪地上。


    在一切都被染成白色的風景中,那片紅色非常鮮明的映在雪拉眼中。


    王妃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手上抓著兔子的屍體,滴落在雪地上的血滴擴散開來,她就那樣望著那片血跡。


    那是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神,隻是單純的看著。


    雪拉回過神來發現王妃的嘴角上也有血跡。


    她就這麽默默的望著,剛剛抓住的獵物,望著它的生命的痕跡漸漸流逝。


    不久之後王妃抬起頭,在她回頭望向雪拉之前,雪拉感覺自己完全動不了。也沒辦法走近。


    “怎麽了……?”


    雪拉口中發出了喘息聲。他的表情和握住韁繩的手,都變得僵硬起來。


    “什麽?”


    “突然,這麽……”


    “啊。我看到這個家夥跳了出來。很大吧?”


    王妃笑著提起獵物給雪拉看了看,她像往常一樣,依然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可是,雪拉的身體卻依然維持著警惕的狀態,非常緊張。有的時候,雪拉會強烈的感覺到這個人表現出來的《人類以外的部分》,覺得非常可怕。


    黑主輕輕將自己的鼻子伸到王妃的臉旁。


    它的樣子,並不是馬在向主人撒嬌,就好像男人在若無其事的安慰自己熟悉的朋友一樣,雪拉不由得低下了頭。


    這裏不是自己應該涉足的領域。


    黑主不害怕這個人。帕奇拉的狼也不怕。


    國王、也是如此。


    王妃抱住自己黑色友人的脖子,輕輕拍了拍它,將抓到的兔子綁在馬鞍上。


    王妃再次騎上馬,沉默的讓馬往前行走。


    雪拉也沉默的跟了上去。


    就在這個時候,王妃突然開口說道。


    “之前,你在繡薔薇吧?”


    “嗯。”


    “那個啊,當時我看到居然嚇了一跳。可是,現在卻不覺得有什麽。為什麽呢。”


    雪拉深深歎了口氣。


    雪拉想說你再說得明白一點,但是這句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了。


    反正就算問了也聽不懂。


    但是,這個時候,王妃自己開口繼續說道。


    “我的父親,他。死在了雪地上。”


    “…………”


    “純白的雪地上濺滿了血……那個痕跡……比父親的屍體要更,那片紅色白色……要更加強烈的印在我眼睛裏。雖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天已經完全亮了,雪也停了。


    “之前的……那個、薔薇


    嗎……?”


    “很突然,我也不明白。突然就想起來了。不過我本來就不太喜歡薔薇。特別是紅色的……”


    “這樣啊……”


    “但是,我的同伴喜歡鮮紅的薔薇。而且,他還要故意將薔薇跟白色的小花插在一起。——最開始,真的……在我眼裏就是雪地上幹涸的鮮血一樣。”


    “…………”


    “不過,現在應該已經習慣了。已經,很久沒有那種感覺了。”


    來到丘陵上麵之後,目光所及的是一片銀色的世界。


    真的沒有一點雜質。沒有被任何人踐踏過的雪原。那是一片人、野獸、馬、馬車都不曾通過的純白色的原野。


    兩人都凝望著這篇雄壯的景色,緩緩驅馬前行。


    雪拉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他覺得有些為難,又覺得有些可悲。而且,自己對於這個人來說算什麽呢?算不上是朋友。可也算不上是仆人。


    因為這個人不願意。


    那麽,是什麽呢?


    以前自己根本不用考慮這種事情。


    隻要等待別人下達指示,然後按照別人吩咐的圓滿完成就可以了。


    但是現在,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莉。”


    “怎麽?”


    “你還是……想要回到自己的國家去嗎?”


    王妃似乎非常吃驚。


    “‘還是’算是寒暄嗎。我從一開始就是這麽想的。”


    “那麽,那個時候能不能帶上我?”


    聽了雪拉的發言,王妃露出愈發吃驚的表情。


    “這裏不是你出生長大的地方嗎?”


    “可是,我的故鄉已經沒有了。”


    村子被燒毀了。記憶中的人們,也一個不剩了。


    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了。也沒有不想失去的人。


    而且,雪拉覺得王妃從自己身邊消失這件事,讓他覺得更可怕。


    王妃冷靜的說道。


    “可能,再也回不來這邊了。”


    “沒關係的。”


    “為什麽?”


    “呃……”


    “為什麽,即使如此也想跟我一起走?”


    “…………”


    “並不是單純的想去看看吧?也不是想逃離現在這個地方。那麽是為什麽?”


    “這是……”


    雪拉低下了頭。


    麵對自己的侍女,王妃投去了算不上是可憐他,也不算是鼓勵他的視線,但是一直低著頭的雪拉卻沒注意到。


    “你呀……在奇怪的地方勉強自己,不要這樣。就好像因為不想被拋棄而拚命討好的狗一樣。”


    “…………”


    “這裏不是很好的地方嗎。不要因為一時興起說這種話。”


    “…………”


    “我呀,因為有人在等我。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回去。”


    在厚重的雲層中陽光照射下來。


    一部分雪原散發出閃亮的光芒。


    王妃凝望著這炫目的景色。


    現在的王妃腦海中浮現的,並不是去世的父親。


    而是像雪一樣潔白的同伴的皮膚。和父親一樣黑亮的長發。


    是什麽時候呢,自己曾看到那個同伴雙手抱著紅色的薔薇和雪白的小花。


    剛剛失去父親的時候,莉無法控製自己。那雪原上飛劍的鮮血之花鮮明的浮現著腦海中,身體真的沒辦法行動。


    大概是看到莉的樣子感覺到什麽了吧,本來想在莉麵前插花的同伴,抱著巨大的花瓶,將花放到了莉看不到的地方。


    你不用這麽做的,莉說道。自己不想將弱點暴露出來,也不想輸給自己的軟弱,所以堅持說放在這裏就可以了。


    但是當時需要自己仰視的高大同伴卻笑著搖了搖頭。


    他說,你不用勉強自己。


    就算你不喜歡花,但是我喜歡,所以要一個人看。


    他的語氣並沒有異樣的沉重,而是非常明朗,讓莉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


    他總是這樣,用自己看不見的力量,支撐著反抗人類同時也無法和同族和睦相處的自己。


    但是另一方麵,他卻奇怪的有著孩子氣的地方。


    特別是,他在莉的人身安全方麵事無巨細的擔心,讓人覺得保護小雞的母雞都做不到這麽誇張。


    而和他分開已經過了五年多了。


    真是不可思議。還覺得有些擔心。實在難以想象他能在沒有莉的地方,忍耐這麽長的時間。


    “……真是的,你在做什麽呢。”


    王妃有些驚訝地輕聲呢喃道,但是她的嘴角上卻帶著一絲笑意。


    在結束遠足返回之後的晚上,王妃去了魔法街。


    白天絕對不會出現,根本不存在的道路,今天晚上也覆上了一層白雪。道路上的雪經過了清掃,很好走。


    王妃覺得這很不可思議,來到老婆婆的房間坐下之後,便開口詢問了。


    “誰掃的雪?今天好像不在,是那個骷髏嗎?”


    老婆婆裂開沒牙的嘴笑了起來。


    “因為你總是嚇唬它,它害怕了。你感覺到你的氣息,它就慌忙藏起來了。”


    魔法街的老婆婆的家還是跟以前一樣。


    畢竟,每次來的時候房屋的位置都不一樣。而且附近都是相似的建築,所以隻能依靠門上的標誌。


    “這裏呀,除了那個骷髏以外,還有很多看不見的小東西呢。他們總是不知疲倦的掃走飄下的落葉。”


    “誒……”


    “它們可是很勤勞的。偶爾出現的屍體,也會幹淨的處理掉。”


    “哈哈……就像老鼠一樣?”


    “嗬嗬……就算是魔法街,老鼠也是不會掃雪的。不過,今天怎麽了?”


    王妃突然閉上了嘴。


    露出了有些深沉的麵容。


    “喂,老婆婆……”


    “什麽事?”


    “法羅德的幽靈都是神出鬼沒的,不過靈魂的話,都會這種招數嗎?”


    “哎呀。真是會問些奇怪的問題呀。”


    “…………”


    “生命是不會被身份所左右的。無論是王侯貴族,還是乞丐,都是一樣的。但是離開身體的靈魂是什麽顏色的,有多麽高貴的等級,這是因人而異的。這你應該是知道的。”


    “啊。”


    “怎麽了?”


    “稍微,有點……”


    王妃聳了聳肩,輕鬆的說道。


    “我想知道,我如果死了隻剩下靈魂,是不是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老婆婆像往常一樣攪動著鍋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端坐在地爐前的矮小身體中,蘊藏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緊張感。


    黑色鬥篷裏,那難以形容的銳利視線凝視著王妃。


    “……這個方式可不推薦。王妃。”


    “果然。”


    “我不會說不好聽的話。但是請不要這麽做。也許你會到達你想去的地方。但是……搞不好,你也可能會變成無依無靠的幽鬼,永遠徘徊在這個世界上。請不要做這麽愚蠢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隻是說說而已。”


    “你真的,知道了嗎?”


    “啊。我不會這麽做的。而且,我跟那個家夥保證了,不會自己死掉的。”


    王妃的語氣沒什麽氣勢。


    老婆婆深深歎了口氣,再次將注意力轉移到鍋裏。


    “不要總是嚇唬人。我這個老太婆,差點就被你嚇死了。”


    “你看起來可不是這麽容易就死掉的。”


    王妃開玩笑般的說道,但是突然卻苦澀的歎了口氣。


    “可是,啊……”


    “什麽?”


    “雪化了之後,我也十九歲了。”


    “嗯。你來這邊,已經六年了啊。”


    “太長了。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那個家夥到底出了什麽事,我很擔心。”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的那個同伴,不可能離開你這麽長的時間,是這個意思嗎?”


    “是啊。搞不好,那個家夥已經瘋了。”


    王妃非常認真的說道。


    現在想來,他似乎有對自己——隻對自己執著的地方。


    “如果他一個人瘋掉了的話還好,但是會給周圍帶來很大傷害。”


    “那麽就祈禱那個人在能趁著自己還正常的時候,趕來接你,那你呢?”


    “我怎麽了?”


    “我在問你,你自己對故鄉的感情是怎麽樣的。如果你能平安無事的跟那個人再次相見的話……你還是想要回去嗎?”


    麵對這個問題,王妃抱著胳膊,頻頻歪頭陷入沉思。


    “這麽問我也不知道啊。我擔心的隻有那個人,擔心他會不會鬧起來……要說是不是無論如何都要回去的話……”


    這實在是沒什麽勁頭的回答。


    “這樣的話,如果那個人來了的話,你們就這樣,一直留在這裏怎麽樣?”


    這恐怕是德爾菲尼亞大部分的民眾認定的理所當然的事實。誰都沒有真的覺得,王妃不久之後,將離開寇拉爾城。


    但是,這來自異世界的金色生物卻笑著搖了搖頭。


    “如果我沒有成為《王妃》的話,也許這麽做也挺好的。”


    “哦……王妃的話就不行嗎?”


    “當然不行了。那個時候,已經在這邊三年多了。所以我當時覺得,無論如何肯定馬上就要和這裏告別了,不可能長時間一直做王妃,所以才在那張紙上簽名的。”


    “哎呀、哎呀……”


    “我一開始就沒有和渥爾共度一生的打算。要是有這種期待我就為難了。”


    老婆婆不停的苦笑著。


    如果別人聽到了,肯定會說她是個冷淡的妻子,但這種情況下,王妃是對的。


    “隻不過是暫時聯手的盟約的證明啊。”


    “等到了春天,可能還會騷動起來。無論如何這次都想做個了斷。”


    “是啊。對方也是這麽想的吧。”


    王妃已經接到了關於出現在塔烏的奇妙斥候的報告。


    這樣的話,以行動敏捷見長的佐拉塔斯不可能沉默不語。恐怕在雪化的時候,便會開始行動。


    王妃輕輕歎了口氣。


    “他們的財政就那麽困難嗎……困難到非要去搶塔烏。”


    “大國的國王們嗎?”


    “嗯。”


    老婆婆一邊慢慢用手攪動著鍋,一邊笑著。


    “似乎有些不同啊。”


    “嗯?”


    “想要得到這種欲望確實是存在的。畢竟金錢有著巨大的力量。能夠隨心所欲的驅動人和物。是無比可靠的同伴。不管有多少都不嫌多。”


    “好像是這樣。”


    “不過,東西兩國的國王覺得,德爾菲尼亞有這麽大的力量是個威脅。這樣下去的話,隻有這個國家會越來越富有,隻有這位國王會越來越強大。這件事讓他們害怕。是他們不能允許的。如果要打的話就要趁現在……應該是這麽回事。”


    王妃再次歎了口氣。


    “人類為什麽就這麽蠢呢……”


    “哪有。上位者都是差不多的。隻有你的國王是個奇怪的例外。”


    “他又不是我的。——打擾你了。”


    王妃準備離開,站了起來,但是走到門口之後,她又突然回過頭來,仿佛想起來什麽一樣問道。


    “老婆婆也占卜嗎?”


    “姑且也做。”


    “你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回去嗎?”


    “這我不知道。不隻是我。這條街上的術者,都不知道。”


    “那這次的戰鬥,誰會贏?”


    “這也不知道。可以說現在德爾菲尼亞的命運跟你的命運緊密連接在一起。因為無人能看出你的未來,所以也無人能看出這個國家的未來。”


    王妃苦笑了一下,說出了理所當然的感想。


    “真是個不想做生意的占卜師。”


    坦加開始行動是轉年二月的事情了。


    北部菲茲河以北的卡姆塞本來屬於坦加的領地。坦加時代的城池和宅邸都原封不動的留了下來,現在由渥爾身邊的親信作為代理管理此地。


    卡姆塞的北邊當然也是坦加領地。領主是瓦拉哈卿。


    這兩者之間發生了糾紛。


    根據城主代理送給渥爾的緊急報告,原本這件事的起因是瓦拉哈卿的家臣們的蠻不講理。瓦拉哈卿的家臣中,有很多人的家人還留在卡姆塞,而他們為了見這些人,會若無其事的越過邊境。如果他們隻是想見家人,偷偷越過邊境的話,還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對方卻在大白天,堂堂正正騎馬過來,簡直就像遠足一樣。


    這種做法實在不能成為榜樣,根據看法的不同,甚至可以看作是敵對行為,所以城主代理這邊向瓦拉哈卿提出了抗議,但是對方卻隻會說,就算主人不同,但是想要見到家人的心情是不能置之不理的。但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卻沒有這麽可愛。就在前幾天,一隻武裝部隊自稱是巡檢,大批來到城中。這樣的話實在是不能無視,所以卡姆塞一方也派出一個部隊想要去勸誡對方,但最後卻吵了起來,還動起了刀劍,最後雙方都出現了傷員,對方還出現了死者。卡姆塞這邊立刻拿著文件去對麵說明情況,解釋說自己的舉動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瓦拉哈卿卻完全不肯聽,他非常憤怒,激動,說要動用全部力量也要追究責任,戰爭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態。


    應該如何應對呢,這就是報告的內容。


    雖說這種事情在預料之中,但是這麽快就發生了,還是讓渥爾大吃一驚。


    將坦加使者召集到這座宮殿中,雙方握手言和,還不到半年。


    而且北部還是隆冬。雪也很深。


    對方到底怎麽動用部隊,在吃驚的同時,渥爾也深刻的理解到,對於坦加來說,德爾菲尼亞就是這麽大的威脅。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佐拉塔斯派來的緊急使者到了。


    使者打了招呼後,陳述了關於卡姆塞糾紛一事坦加的態度。根據使者所說,佐拉塔斯也很明白,卡姆塞城主代理的應對是正確的,瓦拉哈的家臣確實有擾亂秩序的行為。


    “隻不過……之前瓦拉哈便有一位親近的武將,這名武將的名字叫格道爾芬。格道爾芬這個人實際上……該怎麽說呢,是位非常耿直的武將……”


    使者在這個季節還頻頻擦著汗水。


    “他說這次的事情都是卡姆塞城主代理的錯,怎能讓盟友瓦拉哈平白受辱……那個……雖然非常難以啟齒,但是讚同他的人非常多,當然,主人嚴厲的責罵了他們,嚴禁他們做出任何舉動,但是卻沒什麽效果……實際上……發生了一些讓人為難的事。”


    很明顯,他是在苦惱之後才好不容易組織好了語言。


    因為是和正式使者的麵談,所以現在的渥爾身著正裝,坐在謁見廳中。


    他不解的望著使者的樣子,同時心懷一種不詳的預感,開口問道。


    “使者。請說得清楚一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坦加的使者一臉絕望的攤開雙手,用哀求的眼神望著國王說道。


    “他們不聽主君


    佐拉塔斯的製止,率領了兩千軍隊,進攻卡姆塞。”


    渥爾大吃一驚。他並不覺得憤怒,也不覺得震驚。反而有點想笑。


    他慌忙捂住嘴沒讓自己笑出來。


    “……沒有得到佐拉塔斯王的許可,對吧?”


    使者有些無所適從的蜷縮在那裏。


    “實在是非常對不起陛下……主君也覺得,自己無法統禦部下,深感羞恥。那個……請原諒我再三提出這種無禮的請求。那些人說……此事明顯是卡姆塞的城主代理的過錯,他們嚴厲請求德爾菲尼亞……也就是渥爾陛下您……處罰或者替換掉這位城主代理……”


    “哦哦……”


    “主君對於身邊有這種魯莽之徒感到無地自容。本來,他應該親自前往,處決這些莽撞之輩,但是,兩國去年才剛剛有幸結成友國契約。他覺得帶兵紛擾國境實在不算是上策……因此他想詢問渥爾陛下的意見。如果陛下您同意的話,主君會立刻帶兵奔赴卡姆塞,親手誅殺那些魯莽之徒。”


    使者似乎非常為難。他盡量做出了不讓渥爾生氣的表情和語氣。


    渥爾用盡腰腹部的力量,用力控製著拚命想笑出來的臉上的肌肉。


    實際上,他從來沒聽過這麽好笑的笑話。如果自己說感謝你們想得如此周到的話,那最後佐拉塔斯肯定會率領大軍靜靜來到國境附近,然後大舉進攻卡姆塞。


    隨便找個什麽理由都可以。打了之後再找個差不多的借口就可以了。


    但是,如果現在麵對麵的將這種借口說出來的話,那肯定會發展成戰爭。


    渥爾發揮著這數年來鍛煉出的演戲的成果,抱起胳膊,裝作努力思考的樣子,然後露出一個很為難的表情。


    “請轉告佐拉塔斯王。特意提出這種要求,實在是讓我惶恐。但是,不用勞煩佐拉塔斯王親自動手。國境因戰爭勝敗發生變動是當然的,而入侵國境之徒將受到處罰也是古往今來的法則。雖說是巡檢,但瓦拉哈卿的士兵們畢竟進入了城鎮之中。這明顯是入侵國境的行為。如果格道爾芬卿來了的話,我們會好好跟他講明白這個道理的。同時,希望佐拉塔斯王不必再因為這種像瘋狗一樣的下屬,再勞費神了。”


    使者明顯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用力低下了頭。


    “非常感謝您的體諒……實在不好意思。主君想到和渥爾陛下的友情,雖然認為賢明的陛下不會有這種想法,但是如果渥爾陛下將這些魯莽之徒的暴行當成我國的意思的話,他會覺得無比遺憾無比懊惱。”


    “這實在是難得。對於佐拉塔斯王的友情,我發自內心感到高興。”


    謁見結束之後,渥爾命令鄭重的款待使者,然後立刻召開了軍事會議。


    聚集在一起的德爾菲尼亞重臣們,聽到坦加的解釋也大吃一驚。


    “不可原諒。這種無恥之徒!”


    發出怒吼的是亨德裏克伯爵。


    國王一邊笑著,一邊安撫伯爵道。


    “唉,等一下。我也覺得這是佐拉塔斯的借口。但是,你想想看,讓這麽多軍隊前往卡姆塞,有什麽好處?”


    “陛下!卡姆塞是和坦加國境上的要塞!您不會不明白它的重要性!”


    “這樣的話,不用找這種奇怪的借口,直接發出宣戰公告,自己來搶就可以了。實際上,如果是之前的佐拉塔斯,他是會這麽做的。”


    其他人也一同點了點頭。


    佐拉塔斯和奧隆不一樣,他不太會使用奸計。他隻是會投入壓倒性的軍備和兵力,找準時機展開進攻,用力量戰勝對手。他就是會采用這種戰鬥方針的國王。


    但是,現在他卻隻讓區區兩千軍隊打前鋒,而自己則呆在格法德城中一動不動,而且還故意撇清了關係……


    “這實在不像是佐拉塔斯王的所作所為。”


    布魯庫斯說道。


    “隻不過,他現在的意思是讓我們隨意處置。但是在我們實際打敗格道爾芬之後,坦加可能會抱怨說,為何擅自殺死坦加家臣——”


    布魯庫斯用有些懷疑的語氣說道,但最後,他卻自己搖了搖頭。


    “不,是我失言了。果然是不可能的。這種小紛爭,對坦加沒有任何好處。”


    那是虎視眈眈的盯著塔烏的坦加。在下次露出利牙的時候,必定是前所未有的大舉進攻的時候。


    從佐拉塔斯的性格和他之前的舉動,很容易就會做出這種推測。


    “是啊……說不定,格道爾芬真的是因為一時頭腦充血,擅自舉兵的呢。”


    聽了國王的話,其他人都同時開始否認,但是布魯庫斯卻認真的點了點頭。


    “我剛剛也想過這種可能性了。不可能……雖然是非常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如果兩個不可能重疊在一起,便有道理了。”


    “啊……?”


    “這是什麽意思,布魯庫斯?”


    “首先,佐拉塔斯王對我國,必然是有著非分之心。當然,他應該首先奪回進入我國的通道卡姆塞。但是,他表達這個意思的時間太不好了。坦加現在還是隆冬之中,而且應該與他們結成了同盟的斯克尼亞,現在都還沒出現。因此,佐拉塔斯王現在應該是沒有開戰意向的。但是……關於發生在卡姆塞的事情,一部分家臣鬧了起來。那裏本來就是坦加的領地,瓦拉哈卿家臣的死刺激了坦加人的感情,這是非常有可能的。他們之中出現了想通過武力,趕走德爾菲尼亞人的過激之輩也是有道理的。雖然這種舉動應該嚴格禁止,但是這種暴行,對於佐拉塔斯王應該也是他所期待的吧?”


    “嗯……”


    “如果運氣好格道爾芬卿能夠攻下卡姆塞的話,對於佐拉塔斯王來說那就是萬萬歲了。他說不定已經秘密保證對方,如果戰勝了會有賞賜。”


    “但是……格道爾芬也不一定肯定會成功奪回卡姆塞呀。”


    “當然了。到了那個時候,就像他跟我國說的一樣,隻要拋棄格道爾芬卿就可以了。這麽做的話,就證明坦加想要繼續維持和我國的友好關係。而且,還能處理掉幾名頭腦充血的無能家臣,對於佐拉塔斯王來說不痛不癢。”


    軍事會議上的人都點了點頭。那位冷酷殘忍的國王很有可能這麽做。


    阿諾侯爵麵露難色的說道。


    “姑且不論佐拉塔斯王的本意,現在向卡姆塞進攻的兩千軍隊要怎麽處理?”


    那是在表麵上被主君佐拉塔斯拋棄的軍隊。隻要幹掉他們就好了,但是如果他們很難對付的話,那後麵就麻煩了。


    一位重臣這樣說道。


    “那我們也模仿坦加……對了,就說是王妃殿下一人的獨斷專行,怎麽樣?”


    會場上的人都笑了起來。


    就算這是個玩笑,但卡姆塞是國境附近的重要據點。不能丟。


    被征求決定的國王思考了一會,點了點頭。


    “我去吧。”


    “那就成了禦駕親征,親自裁決格道爾芬卿嗎?”


    “不,我去獵狐狸。”


    “啊……!?”


    重臣們都吃了一驚。他們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是,渥爾卻一臉平靜。


    “冬天去獵狐狸很不錯吧。應該也能獵到水獺。”


    “那個……陛下。”


    渥爾環視了一下周圍的重臣們,接著伸出一隻手指搖了搖。


    “我可不是去打仗的。隻不過是去享受冬季狩獵的。順便想要去確認一下,格道爾芬卿到底有沒有膽量,破壞德爾菲尼亞國王的狩獵場。”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不久之後,大家臉上都露出了微笑。他們明白了國王的目的。


    國王提前下令讓沿途


    的領主們出兵,自己僅帶著三十名左右的隨從,離開了城。


    王妃絕對不會放過這種行動。她就算不在場,似乎也知道一切。不知何時就做好了準備,在不久之後就跟雪拉也跟了過去。


    然後,一直乖乖呆在馬廄中的黑主也自己從馬房裏走了出來,堂堂正正的離開了。


    芙蓉宮就在本宮旁邊。得知國王突然出發珀拉吃了一驚,在大雪中也慌忙趕去送行。


    她很擔心。國王去進行相似的國境仲裁,然後被帕萊斯德俘虜的事情,就在去年才發生過。


    那個時候,珀拉當然還不是愛妾。從村民口中得知此事的時候,她隻是身為一位國民,對於敵人卑鄙無恥的做法感到非常憤慨,並覺得國王身上發生的事情非常可憐,希望國王能早日歸來,但這一切對於當時的她來說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


    現在,對於國王將趕赴遙遠的土地,她感到了切身的痛苦。這是在她服侍國王身邊之後,國王的第一次遠征。


    “陛下。那個……”


    麵對有些不知所措的愛妾,國王在馬上衝她笑了笑。


    “如果順利的話,我會帶高級圍巾回來給你做禮物的。”


    “啊……!?”


    就在珀拉茫然地呆立在原地的時候,王妃騎著黑主走了過來。


    “你這種打扮會感冒的。快回去。”


    雖然王妃這麽說,但是她看起來穿得更少。


    現在跨在馬上的這個人,不是平時來芙蓉宮玩耍,躺在長椅上的那個人。


    那是在冬季寒冷的空氣中也閃閃發光的妃將軍。


    “王妃大人……”


    一瞬間珀拉突然說不出話來。


    陛下就拜托您了,這句話到了嘴邊,但是她突然發現自己說這種話太過逾越了。畢竟,這個人是國王的正妻。


    王妃在馬上衝珀拉笑了笑。


    “你不用擔心渥爾。我一定會把他平安無事的帶回來的。”


    “不!王妃大人您才要小心。祝您武運昌隆。”


    自己隻能做這些。隻能期待王妃和國王能平安無事的歸來。


    馬上的兩個人很快便穿過正門離開了。


    國王一行人到達卡姆塞要塞是在三月上旬,隨行的士兵增加到了兩千人。


    卡姆塞的地形很險峻。在山穀之中,除了菲茲河以外還有其他很多河流縱橫交錯。沒有能隨意行軍的廣闊平地。


    平時在這種地方打仗本來就很難,而且北邊還是雪季。


    對於步兵來說道路應該很難走,但是格道爾芬-瓦拉哈部隊的行動依然是切實地向著這邊移動。


    國王到達卡姆塞之後,立刻向對方派去了使者。口頭上宣稱,這附近一帶不久之後將成為德爾菲尼亞國王的狩獵場。自己已經嚴格下令近臣們不可進入坦加領地,並希望對方也能教育身旁的隨從不要打破這個規定。


    國王親自出麵訓誡,直爽的將官們也嚇了一跳。對方前進的速度明顯變慢了。但對方仍沒有返回,現在他們在距離卡姆塞數十卡提布的村子安營,讓士兵休息。


    “哎呀,難得來狩獵。這樣不就沒辦法給珀拉獵禮物了。”


    國王笑著抱怨道。


    這是到達卡姆塞之後的第三天晚上。


    中央已經是繁花盛開的季節了,但這裏還是一片銀裝素裹的白色世界。今天也是從早晨就開始下雪,剛剛才停。


    現在寒冷的夜空中有一輪皓皎的明月。


    “這樣下去的話,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因為害怕撤退,還不如幹脆自暴自棄直接攻過來。他們要是再磨磨蹭蹭的話,我就直接過去幹掉他們。畢竟不想耽誤那麽多時間。”


    “你在意西邊嗎?”


    王妃問道。


    兩人在要塞的一間房間中靜靜的喝著酒。上戰場的時候,王妃總是陪在國王身邊。沒有其他任何人。


    這是很平常的情況。


    “如果拖很久的話,奧隆那個家夥。肯定會瞄準我不在的間隙進攻。大概是你的恐嚇很有效果吧,從那之後他變乖了很多。”


    實際上,從去年的合戰之後,帕萊斯德成了名副其實的德爾菲尼亞的好鄰居。商人之間,國境的警備士兵之間也沒有發生過任何問題。就在去年秋天雙方握手發誓的那個典禮上,帕萊斯德的態度也非常認真,送來的賀禮也種類繁多價格昂貴。


    但是,實在是沒辦法真正接受帕萊斯德的這種表態。


    實在是太可疑了。


    “就像殘忍的狼,努力藏起尖牙,裝成乖巧的綿羊一樣。”


    說到這裏,王妃不滿的撅起了嘴。


    “我要替我的同伴辯護。狼永遠是狼。不會故意裝成羊的樣子的。”


    “你說得對。能做出這種愚蠢行徑的,隻有心懷鬼胎的人類。”


    國王的聲音中有一絲自嘲的意味。


    他在嘲笑,不知什麽時候,自己也開始做同樣的事情了。


    王妃望著國王,微微笑了笑。


    那是非常溫暖的笑容。


    “你跟帕萊斯德的那頭豬是不一樣的。”


    國王露出有些好笑的表情。


    正是這種時候,他會覺得自己身邊有這種不可思議的靈魂,實在是讓他覺得非常開心。


    “你有的時候說出的話,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麽一樣。”


    出城的時候國王最在意的就是帕萊斯德的動向。他命令家臣一定要保持警惕。


    雖然秘密跟桑塞貝利亞結成了同盟,可那也隻不過是一層保險而已。


    同時,最重要的是盡早結束這次紛爭返回。


    國王歎著氣說道。


    “這個國家雖然地理條件很好,但卻抽了個下下簽。跟東邊戰鬥,西邊便會出來,迎擊西邊的話,便會被東邊從背後偷襲。實在沒辦法行動。因為無法放鬆對背後的警惕,也沒辦法專心進攻前方的敵人。如果相鄰的兩個國家不是這麽強大的國家就好了,那樣的話說不定還有什麽辦法。”


    王妃似乎非常吃驚,露出了沒什麽興趣的表情。


    國家跟國家的戰鬥,與一對一的對決不同,很難有個結果。兩個實力相近的國家之間,戰爭持續數年並不是什麽罕見的事。因為無法給對方決定性的打擊,所以就算締結了和平條約也會被打破。


    雖然她很明白這一點,但是也覺得有些厭煩。


    “就算持續這種小糾紛也沒什麽用吧。差不多要想些辦法呀?”


    “唉,啊……我也很想有什麽辦法,但是對方不肯放棄。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


    “幹掉多少這種小嘍囉都沒用。這一點我知道。還是幹掉領頭是最快的。”


    “嗯。你說的很對。”


    國王若無其事的點了點頭,但是聽到王妃接下來的話卻屏住了呼吸。


    “要怎麽辦啊。佐拉塔斯沒來這邊,從這裏要去格法德又很遠……”


    說著,綠色的眼睛中閃耀著恐怖的光芒。


    國王大吃一驚,慌忙安撫王妃道。


    “等等。話雖如此你也不能潛入他的居城。也不能去暗殺他。絕對不行!”


    “在城裏的話確實不太好,但是如果找準機會,在他散步的時候,偽裝成事故什麽的……”


    “莉!!”


    國王抱住了頭。


    王妃的話實在不像是在開玩笑,所以才更恐怖。


    而且,她有著完成這一任務的能力,沒辦法開玩笑。


    “我不想這麽說,但你畢竟是一國的王妃。要做符合這個頭銜的事情,你是代表王國的存在。那個,你跟那什麽一族是不一樣的。不能學他們!”


    王妃突然笑了起來。


    “所以真是遺憾。”


    “什麽?”


    “我如果是那什麽一族的話,一定是最厲害的。”


    “你的侍女是這麽說的嗎?”


    王妃還沒回答,雪拉突然走進了房間。


    他並沒有穿平時的侍女服裝,而是打扮成戰場上工作的隨從樣子。


    雖然外麵冷風徹骨,但是雪拉的臉頰卻有些紅潤。他剛剛去格道爾芬卿的陣地偵察回來。


    “我回來晚了……”


    “哦,辛苦了。到火旁邊來吧。”


    雪拉老實的聽從了這句話。


    巨大的暖爐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還發出了木柴斷裂的聲音。


    “怎麽樣。發現了什麽?”


    國王探出身子詢問,而王妃嘲諷般的看了看國王。


    “王妃不能做刺客,那王妃的侍女就可以做細作了嗎?”


    “你想一想你如果被抓住了該怎麽辦。你的臉是大家都知道的。就算有不認識你的人看到了你,隻要形容出你的相貌,大家肯定立刻就能認出是德爾菲尼亞的王妃。因為你太引人注目了。”


    “你要這麽說的話,雪拉也是啊,漂亮得看過一次就永遠都忘不掉了。”


    “不要偷換話題!從根本上來說,這種事情就不能做!”


    “那、那個,陛下……”


    雪拉慌忙加入仲裁,但是聽說了情況,還是覺得很無力。


    他表情嚴肅的勸誡王妃道。


    “莉。你是王妃,是高貴的人。做這種暗殺者才做的事情,不太好。”


    “可是這樣下去的話就沒完沒了了。隻要幹掉大將,就算是因為利欲熏心的那些人,應該也會乖一些吧?”


    “確實。我也並沒有說不能去幹掉頭目。如果幹掉了佐拉塔斯的話,那確實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也要考慮一下方法。”


    國王故意點了點頭,努力露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明白了。那我就聽聽你的要求。我的巴爾德想要用什麽方法幹掉他?”


    王妃也覺得很有趣。


    “首先,無論如何,都要有相應的名目。絕對不能潛入對方的居城,等對方散步的時候偷襲。如果要找機會的話,那就是合戰的現場。而且,偷襲伏擊都不行。要在對方能看見的地方,堂堂正正從正麵襲擊。”


    聽到這些之後雪拉渾身發冷。


    就算是超越常人的王妃,也有能做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不管這麽想,這都應該屬於後者。


    但是,王妃卻認真的思考了起來。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最理想的情況,便是在合戰中單身迎擊,幹翻雲集的坦加大軍,衝進本陣,自報姓名,幹掉佐拉塔斯?”


    國王頓時啞口無言。他幾乎用怒吼的聲音說道。


    “——喂,難道你真的要這麽幹嗎?”


    “你覺得能做到嗎?”


    王妃有些失落的反問道。


    雖然佐拉塔斯是位勇猛果斷的國王,但是絕不會意氣用事。他一定會將本陣放在戰場的最深處,嚴格安排十幾二十多層防禦。


    而將本陣當成目標進行突擊,就算是再無能的指揮官也不會下達如此愚蠢的命令。而且單獨突破,這是連王妃都從未考慮過的事情。


    “你的要求太過分了!就沒有能實現的方案嗎!?”


    “要是有的話就不用這麽辛苦了。直接幹掉國王就是這麽困難的工作。”


    國王挺起胸膛斷言道。


    “剩下的,如果勉強要說的話,就是勾結佐拉塔斯的親信,讓對方叛變……但是這種事情很花時間,我也不喜歡這麽做。”


    “我也不喜歡。叛徒確實很卑鄙,但是讓他叛變的人更卑鄙。”


    “可是,暗殺就沒關係嗎?如果是表弟的話,肯定會說這是有辱騎士風度的卑劣行徑,絕對會嚴正拒絕的。”


    聽了這個問題,王妃稍微思考了一會。


    “是啊……裝成同伴的樣子跟敵人內通,我覺得這種做法很肮髒。可是,不管是什麽形式,我覺得一對一的勝負就沒問題呀?”


    “你這個信念很不錯。”


    國王用力點了點頭。


    “但是,你口中的勝負,跟這個世界一般感覺中的勝負的種類,有一些不同。在戰場以外的地方的戰鬥行為,就會被稱為卑鄙。我既然身為國王,就不能違反這個常識,你如果違反了我也會覺得為難。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幹掉佐拉塔斯的話,就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幹掉。這是絕對條件。”


    王妃再次認真的沉吟起來。


    戰場上士兵們的心理狀態都非常極端,如果覺得害怕,便不會在乎聲譽和麵子轉身逃跑。


    而相應的,他們覺得自己能贏的時候,那種殘忍和暴虐也是讓人不忍直視的。不管是什麽樣的野獸,跟此時的人類比起來都要更為優雅。


    雖然他們看到立於軍隊先鋒的戰鬥女神會感到害怕轉身逃走,但是如果王妃孤身一人進入敵陣的話,敵人是不可能四散逃竄的。在數量和陣地占據優勢的時候,他們肯定會胡亂的攻過來。


    畢竟寡不敵眾——而且如此之多的敵人從四麵八方同時展開攻擊的話,不管再勇猛也沒有勝算。就算能進行一些抵抗,最後還是會被幹掉。


    “一個人攻入敵方的本陣……?太難了。如果敵人畏縮不前空出道路的話,說不定還有什麽辦法,要是成群結隊的撲上來的話,格雷亞也會被困在原地的。”


    因為王妃的態度非常認真,國王聳了聳肩苦笑著說道。


    “是啊,因為是你說的,所以感覺真的會去做,這才可怕。——對了,陣地的情況怎麽樣?”


    話題突然被轉到自己這邊,雪拉感到有些焦急。


    “是的。很不巧月亮不配合,沒能像預料的那樣探查到什麽……”


    現在,據說對方士兵的數量已經增加到了三千。


    因為當地的瓦拉哈卿跟他們匯合了。


    雪拉悄悄潛入了對方的陣地,偷聽了瓦拉哈卿和格道爾芬卿的對話。


    有趣的是,此次事件的起因瓦拉哈卿聽說德爾菲尼亞國王的到來,臉色鐵青,而與他相對的,格道爾芬卿和他的同伴們卻依然是一副氣宇軒昂的樣子。


    按他們的話說,“聽說德爾菲尼亞國王是為了狩獵才遠征的。也沒帶什麽部隊。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機會。一定要在此一戰一舉成名。”


    另外他們還說,“我們可是無視了陛下的阻止出兵的。怎麽可能看到宿敵德爾菲尼亞國王近在眼前,卻不開戰,厚著臉皮回去。陛下絕對不會原諒我們的。這樣的話,還不如在這裏和這位強敵拚死一戰。這樣的話,陛下應該也不會太懲罰我們。”


    格道爾芬卿反而有些責備瓦拉哈卿的猶豫不決。


    “而且,這件事都是你引起的。是你吵鬧說厚顏無恥的呆在卡姆塞的德爾菲尼亞人,殘忍的殺害了你的家臣,是你憤慨不已的說不原諒他們這種旁若無人的舉動,是你激烈的控訴了他們專橫的罪行的。正因為對你的意誌感到了共鳴,我還有其他人才像現在這樣出兵的。你現在的態度算什麽。你這膽小鬼。”


    而相對的,瓦拉哈卿語無倫次囉裏囉唆的解釋著。


    “哎呀,我真是對不起貴殿。雖然這麽說很不好意思,但是那些家臣們,是因為擔心被我訓斥,才故意隱瞞了自己的錯誤,他們都高聲主張說自己絕對沒有侵犯國境,我也……我也……因為是我一直都非常疼愛的家臣所說,所以我也就沒有去探究真偽,因此才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他不停的歎息著,但是聲音卻很軟弱。


    他實在沒辦法對抗格道爾芬卿和他同伴們的強硬主張。


    不管事件的起因如何,大家畢竟已經這樣逼近了卡姆塞。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做就回去,這種意見占了絕大多數。


    “明早毫無疑問會展開合戰。”


    雪拉結束了他的報告。


    出發前的軍事會議的猜測漂亮的猜中了,但國王和王妃都覺得有些沮喪。


    “真是吃驚。真的是獨斷專行?”


    “唉。真是白跑一趟。”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沒必要一直呆在這裏了。


    “佐拉塔斯也說我們可以隨意處置……”


    “嗯。快點處理掉吧。”


    雖然軍隊數量勢均力敵。但是卡姆塞卻是結實的要塞。


    附近還有很多豪族派出了士兵援助。


    畢竟絕世英雄和現世的戰鬥女神都在。


    明天一天便能決出勝負。


    卡姆塞要塞在對明天的緊張和勝利的預感下,進入了沉睡。


    但是,有些人對這個動向已經期待了很久,他們就潛藏在附近。


    在路上,跟國王匯合的軍隊包括將兵在內,超過了兩千人。


    這麽多人是不可能全部都進入要塞的,所以便借住在城下的村民家中,剩下的便紮起帳篷露營。


    雜兵們是沒有正式的床的。他們擠著睡在一起。


    在這些帳篷之中的一個,有兩個途中匯合的雜兵,無聲的交談著。


    其他的士兵們已經進入了夢鄉。


    不過,就算有人醒著,肯定也聽不到這兩個人的對話。


    那是不發出聲音,僅靠讀取對方嘴唇的動作而進行的特殊的對話方式。


    “不用著急。”


    一個人說道。


    “等到有更大的戰爭發生的時候也不遲。這次就當成是查探情況。”


    這位無聲說話的人,是一位中年,看起來不太精神的士兵。


    同樣躺在他身旁,在黑暗中讀著他嘴唇的士兵似乎還是少年。他用不安的眼神環視了四周。


    “……他,不在嗎?”


    “萊蒂的話你不用在意。早晚會匯合的。重要的是,一定要盯緊王妃。一定要親眼確認一下,她是個什麽樣的怪物。”


    “我知道。”


    “雖然隻是查探情況,但是如果有機會的話絕對不要猶豫。而且,如果心有猶豫的話,就不要動手。”


    “我知道了。”


    年輕的士兵——斯卡普有些不耐煩的將手伸進腰間掛著的小口袋中。


    “有這個的話,就簡單了。隻要有一點點小擦傷就夠了。”


    “沒有任何一個工作是簡單的。”


    中年士兵——加斯帕微微皺了皺眉,訓斥著這個不懂得吸取教訓的年輕人。


    對話就這樣結束了,兩人也都睡了。


    轉天早晨,合戰開始了。


    天氣晴朗,周圍覆蓋了一層新雪閃閃發光。


    格道爾芬卿的軍隊出現在這美麗的山穀中間。他們並沒有突擊,而是組成隊列,舉著盾牌排成一排,組成了堅固的陣型緩緩推進。


    這個樣子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是沒有退路的人破釜沉舟一樣的行動。


    不能被敵人的樣子所影響。幹掉先出頭的是最關鍵的。


    要塞一方派出三名使者。全員都騎著馬。其中一人高舉著繪有德爾菲尼亞王家紋章的旗幟。


    他們莊嚴的來到軍隊近前,告知對方已經侵犯了國境,如果無視這個警告的話,國王將會與他們為敵,他們堂堂正正的說完這番話之後便回去了。


    姑且不論武將如何,士兵們都開始動搖了。


    雖然對方敘述的事情他們早已知道,但是像這樣麵對麵的陳述,還是讓他們覺得有些畏懼。對方很好的抓住了他們的弱點,現在的話還能回頭。


    格道爾芬卿嗬斥激勵著這些士兵,下令繼續進軍。


    進入射程內之後,要塞一側開始萬箭齊發。敵人也舉起盾牌,在盾牌的間隙中射箭反擊。同時緩慢接近。


    卡姆塞要塞瞄準時機,打開緊閉的城門,蓄勢待發的士兵像開閘的洪水一般湧出。


    而立於前列的人,那纖細的身體實在是不符合這種場合,那是不會看錯的。


    是格林塔王妃。


    她像往常一樣身著輕裝。沒有穿盔甲。


    腰間佩戴著短劍和長劍,手中握著槍。


    巨大的黑馬第一個飛奔而出,筆直地向敵軍衝去。


    敵人們用力舉著盾牌,從間隙中拚命射箭,想要阻止著可怕的衝鋒,但是黑馬卻穿過箭雨,而王妃則揮舞著長槍將箭擊落。


    麵對越來越近的強敵,堅固的陣型也有些鬆散,出現了弱點。而黑主利用它巨大的軀體跳了進去。


    “哇啊……啊……!”


    “什麽,不要害怕!!”


    “迎擊!!”


    敵人大叫著,而不斷前進的己方也喊叫著。


    “跟上王妃殿下!!”


    “這是給陛下展示的機會!!不要落後!!”


    畢竟是這種地形。雙方立刻交纏在一起陷入激烈的混戰。


    王妃的動作比任何人都要快,比任何人都要華麗。在雪地光亮的反射下,格雷亞黑色的身體閃閃發光,而馬鞍上的王妃更加耀眼。


    可以稱為是這個人特征的金發,在冬日眼光的照射下,耀眼得有些眩目,追捕獵物的綠色眼眸也散發著銳利的光芒,揮舞著長槍奮戰的臉龐上充滿著生機。


    而她華麗的身姿展現出的技巧也讓人驚歎。那是不愧於戰鬥女神之名,是超越了人類的勇猛身影。


    未著鎧甲的小巧身體,向強壯的士兵們衝了過去,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金色的小鳥,跳進了一大群黑色的猛禽之中。但是,被痛毆的反而是那群猛禽。


    坦加軍拚命想要圍住王妃,但是黑主的腳程和王妃的長槍卻不給他們這種機會。


    王妃的愛馬並沒有栓韁繩。隻是放了馬鞍便能驅馬前進。


    其他人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為什麽這樣還能操縱馬匹,但是王妃隻是時而會拉一下黑主的鬃毛,接著便能自由自在的揮舞長槍,展開人馬一體的猛攻。


    在城牆上看到這幅場景的國王不由得歪著頭沉吟道。


    “……她真的不能單騎突入敵軍內部嗎?”


    那是有些疑惑的沉吟。


    接著,偽裝成雜兵混入德爾菲尼亞軍的加斯帕,也懷有同樣的感想。


    他一邊躲著飛來的箭,一邊和敵人的雜兵戰鬥著,一邊仔細注意著王妃的動向。


    普通人肯定是做不到這些的。拚命戰鬥就已經拚盡全力了,但是他們身體的靈活程度和五感的敏銳程度都和常人不同。


    加斯帕看到王妃的行動也不禁咂舌。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


    王妃並沒有回頭。根本看都不看己方的雜兵。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坦加士兵身上。礙事的人會用馬蹄踢飛,右手的長槍一閃就能掃倒一片敵人,或者向前刺去,讓人無法接近。


    就在這個時候。加斯帕注意道有人從自己身後跑了過來。也是一名雜兵。這個人隨隨便便帶了個頭盔,背上背著箭筒。


    那個士兵看到加斯帕微微一笑。


    是萊蒂齊亞。


    兩人一句話都沒說,繼續進行著雜兵該有的戰鬥。斯卡普也跟他們會合了。


    他們都追隨著王妃的行動,往王妃可能會去的地方前進,所以自然而然便會匯合到一起。


    斯卡普向兩位前輩投去絕望又憤慨的眼神。


    加斯


    帕準確的理解了這個眼神的意義。


    實在是不可能。做不到。


    萊蒂齊亞也用眼神暗示兩個人。


    在隨便跟敵人纏鬥過之後,他們假裝負傷,踉踉蹌蹌的離開戰場,癱坐在地上。


    雪原被軍隊踐踏得一團亂,遍布鮮血。


    到處都有躺在地上的死者,以及不斷呻吟著的負傷者。


    至少身體還能自由活動的人都拚命爬行著想要逃跑。


    這是戰場上很常見的光景。他們幾個也自然而然地融入這片光景中。


    “怎麽樣?”


    萊蒂齊亞的問題很簡短,而加斯帕的回答也很簡潔。


    “正如傳聞。”


    王妃在戰場上縱橫馳騁,不會靜靜的呆在一個地方。如此激烈的來回跑動的話,就完全沒有機會。


    他們每個人懷中都藏著塗滿了毒藥的手裏劍。


    萊蒂齊亞背後背著的箭筒中的箭也是一樣。


    這是隻要進入體內,哪怕是大型猛獸,也會立刻死掉的劇烈毒藥,但是根本沒有機會使用。


    “隻要一點點擦傷就夠了……”


    斯卡普有些不甘的咬住了嘴唇。


    “唉……沒辦法。今天就先撤了吧。太浪費毒藥了。”


    萊蒂齊亞輕輕笑了笑。


    他們一直藏身在森林中,等合戰激烈之後,趁著沒人注意混到戰場中的。


    雜兵的樣子都差不多,誰都不會注意到他們。己方士兵們想要緊跟著一馬當先的王妃也是很正常的。


    雖然沒辦法接近到很近的距離,但是追在後麵卻很容易。那纖細的背影和窄窄的肩膀無數次出現在他們視線中。是絕好的靶子。


    可是,就是沒辦法射出那一箭。


    他們腦海中回憶起那個時候的景象。


    他們在戰場上奔跑著,停下腳步。偽裝成想要攻擊敵人的樣子,拿出毒箭,在最後一刻改變目標,向王妃的背後射去。


    但是,就在那個瞬間,王妃突然回過頭。同時,用腰間的劍擊落毒箭。


    這種景象在射箭之前便能預料到。實在是不像樣子。


    就在萊蒂齊亞計算著撤退時間的時候,國王也感覺到,戰爭的頂點已經過去了。


    現在,明顯能看出來,己方占據優勢,敵方已經在逃跑了。己方攻下了敵人的先鋒,擊退了敵人的中部陣地,立下了很大的戰果。後方陣地雖然還在堅守著,但這場戰鬥從早晨開始已經打了兩個小時。士兵們也露出疲態。


    國王下令鳴金收兵。


    衝在敵陣最深處的王妃也很快聽到了收兵的信號。


    “好,撤退吧!”


    這個時候,追隨著王妃進行突擊的騎士約有數十名。他們聚成一團負責殿後,開始撤退。


    看到對方撤退之後,一直逃來逃去的敵人突然轉守為攻的情形並不少。不管是什麽情況下,都需要有人殿後。但是,現在,敵人堅守後方陣地,沒有意圖反擊的樣子。


    這種情況下騎士們自然會放鬆警惕。他們臉上都浮現出了笑容,一邊互相談論著這次戰鬥的功績一邊撤退。


    王妃跟在他們後麵。她絲毫沒有放鬆警惕,一邊不斷往後看著,一邊後退,大概撤到一半路程的時候。


    異變發生了。


    “哇啊!!”


    騎士們側方的樹林中,數十名敵人的伏兵突然跳了出來。


    他們都是徒步士兵。手上拿著長槍。


    放鬆警惕的騎士們沒辦法立刻對這出其不意的攻擊做出反應。他們慌忙躲閃著,卻躲避不開。


    最初飛過來的長槍,貫穿了一名騎士脖子上的要害,令其當場斃命,隨著大量的出血,那名騎士摔落在雪地上。


    一直回頭望著坦加軍隊的王妃,立刻轉過了頭。


    王妃轉過頭之後,這片光景完全映在了她眼中。


    她的身體僵硬了。


    王妃是不會因為屍體而震驚的。她也不怕血。


    讓王妃的手腳停止動作的,是那可怕的紅色。以及那紅色周圍冰冷的白色。


    在被踩踏得一片髒亂的雪原中,不知道為什麽,隻有這一片雪,還留有潔白的美。


    而上麵出現了明顯鮮豔的顏色。


    仿佛一片純白之中開出一團紅色的花朵一樣……


    這片景象深深印刻在王妃眼中。一瞬間,她甚至忘記了自己處於什麽狀況中,自己到底在哪裏。


    那片雪原——父親被奪走的那一天,那些記憶突然鮮明地湧入腦海中。不,不對。


    她想起的是同伴的身影,他懷中滿滿地抱著白色的花朵和深紅色的薔薇。


    對於王妃來說,那是最為不祥的花,在那令她厭惡的記憶被喚醒的同時,她想起了對自己最為重要的那個人,這也是因為什麽緣分吧。


    王妃大口喘息著,嗬斥著自己。


    不行。


    這種地方不行。就算思慕他,想見他也沒有任何意義。特別是現在不行。


    眼前還有敵人。


    但是,太遲了。一支箭劃破天空飛了過來,嗖的刺中了王妃的左肩。


    “嗚……!?”


    因為中箭的衝擊,王妃的上半身搖晃了一下,但是她沒有落馬。她調整好姿勢之後,立刻拿起劍。


    往箭飛來的方向看去。


    就在森林旁邊。那本應是個負了傷,蹲在那裏的男人。他很快準備好了第二支箭。


    雖然兩人之間有一段距離,雖然對方改變了穿著打扮,但是那張臉是不會看錯的。


    “是你……!!”


    王妃全身的怒火在燃燒。


    她拔出劍,暗示格雷亞衝過去。


    左肩上還插著那隻箭。


    這是非常可怕的光景。


    雖然看起來很纖細,但是她卻有著結實的身體。不會因為一支箭而屈服。


    這種時候王妃已經不會思考了。她是在野生動物的本能驅使下做出的反應。


    眼前有個人傷了自己。


    而且想要繼續攻擊。


    所以要殺了他。僅此而已。


    但是,在馬上探出身子的王妃的動作突然變得遲鈍。她渾身脫力,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第一個注意到變化的是王妃身下的格雷亞吧。它放緩了腳步,但是已經停不下來了。


    劍從王妃的右手滑落。


    在往前奔跑的馬背上,王妃的上半身劇烈搖晃著。


    下一個瞬間,王妃的身體從馬鞍上滑落,劃過虛空,摔在了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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