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眼見程熙臉上有些訕訕的,忙笑道:「東家說得有理,我們既然是訂做的東西,就多給些好了。」小六隻得照說去掏錢。


    程熙臉有些泛紅,輕咳兩聲,一邊是執拗的東家,一邊是含章,他實在不好意思發表意見,含章笑咪咪地搖搖頭,見時辰不早,便起身告辭了。


    才撩起簾子要上車,忽然覺得背後一涼,似乎有什麽人在不善地窺視,含章一頓,警覺地迅速回頭一掃,小巷幽靜,鼓店的大門開著,東家正在埋頭做鼓,並無其他人影,隻有路邊一棵老樟樹葉子嘩嘩響。


    程熙站在旁邊送客,見她臉色陡變,不由疑惑道:「出什麽事了?」


    小六也疑惑地看過來,含章給了他一個無需驚慌的眼神,對程熙淡淡微笑,「聽錯了,以為東家叫我呢,告辭了。」說著便進了車廂。


    小六一揮鞭子,馬兒慢慢拉著車子走出小巷,含章微微撥開一絲窗簾往後看去,除了程熙的背影,並未看見一絲異處,但剛剛那清晰的感覺還縈繞心頭,這絕不是錯覺,而且還有幾分熟悉,似乎並不是陌生人的視線。


    含章心中一驚,難道是近來事情出了岔子,有人察覺了什麽?


    她把回京後的事仔仔細細過了一遍,並沒有發現有異常之處。


    外情不明便不能自亂陣腳,含章不願冒然打草驚蛇,便對前頭小六悄聲道:「你後天來取鼓的時候,悄悄打聽一下那店家的情形。」


    小六問:「有什麽不對勁嗎?」


    含章輕輕點頭,「是有些,隻願不是我想的那種情形才好,你近來出去打探消息要比以前更加小心些。」


    小六得意一笑,「那當然,我可是比泥鰍還滑的人呢,事情包在我身上,絕不會出錯的。」含章笑笑,退進了車廂裏。


    待回了府去見李明則,恰好遇見她正將條案搬到院子裏,曬著太陽在畫畫,含章眼神微動,慢慢走了過去。


    李明則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她,便停了筆笑道:「見到老侯爺了?這麽眼巴巴地把你請去,可是要說些什麽?」


    含章點點頭,道:「被他教訓了幾句,說我行事太大膽了,會讓祖父擔心。」


    李明則哈哈一笑,也沒了繼續畫的興致,便將狼毫放到筆洗裏洗筆,「他七十多歲的老人家,說話是嚴厲些,別太當真了。我看你這小姑娘還蠻好的,遇事沉穩,性子不卑不亢。」


    含章一笑,搖搖頭沒說話,眼睛看向條案上的畫,似有幾分好奇。


    李明則手一勾,「來,瞧瞧我這幅畫畫得如何?」


    含章也不推辭,繞過桌子站到李明則身邊,看那桌上的畫。


    微黑的雲霧薰染中是一輪涼月,怪石嶙峋的山崗間生長著幾株蒼鬱鬆樹,最高的石上半坐著一匹雪狼,正仰頭對著明月呼嘯,除了這狼和近處的鬆石,其他遠方皆是一片黑色陰影,這蒼茫大地,隻有孤月獨狼傲然於世,蒼涼悵然之氣撲麵而來。


    含章點頭讚道:「好畫。」


    李明則笑嗬嗬道:「既然你喜歡,不如這畫由你來題字,如何?」她興之所至,說了風就是雨,立刻便將筆架山上放著的另一隻筆遞過來。


    含章微怔,「我來題字?」


    李明則頷首,笑意濃濃,「然也。」


    含章難得地低頭扭捏起來,「可是,我的字不好看。」說著,好像還怕人家不信,自己取了放在一旁的宣紙,提筆寫了三個字,「月下狼」。


    字體工整,骨架構造也說不上不好,隻是也僅此而已,就像學字學了四、五年的半大孩子,寫的字不難看,但絕對稱不上好字。


    她有些羞愧地解釋道:「在胡楊的時候,大都跟著女眷們做餅子、饅頭,納鞋底給駐軍,一直沒有什麽機會練字,比不得姑姑文武全才。」


    話說回來,沈三是農家子弟,又是大器晚成,入伍十多年才開始嶄露頭角,期間根本沒有條件念書習字,還是後來惡補了一陣才算不是個睜眼瞎子,能看得懂朝廷邸報和軍令,字雖然歪歪扭扭,寫出來也能教人認得出,不至於連奏摺都要請人代筆。


    含章六歲正該是啟蒙的時候,卻離了京到了祖父身邊,而她的書法能達到這個水準已經算是青出於藍,值得嘉獎了。


    李明則見她這拘謹樣子,忙笑道:「這有什麽好害臊的,不過是幾筆字而已,身為女子,能認得字不當睜眼瞎子就算了不得了,又不是要當書法大家。」她瞥了一眼那三個字,忽然目光中閃過一絲趣味,忍俊不禁道:「我原以為你會寫深夜狼嘯圖之類的,誰知竟寫了個月下狼。古老就有月下老人一說,狼又通郎君的郎字,你寫月下狼,難不成是有人紅鸞星動,心裏想要遇上個郎君了嗎?」


    說到思春這種笑話,沒出閣的小姑娘絕不是資深婦人的對手,到了含章也不例外,若是和大老爺們兒說粗話,彼此嘲笑,大剌剌說到這個話題倒還臉皮厚,不覺得什麽,但是被一個女性長輩似笑非笑地曖昧取笑,可就是另當別論。


    含章這回是真愣了,傻愣愣地從李明則看向自己剛寫的不算好的三個字,突然,向來厚臉皮的臉上好像轟地一聲炸得滿臉通紅。


    她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了句:「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忙忙的抱拳行禮,一轉身,在李明則的大笑聲中逃似的跑了。


    待到她喘著氣跑進東廂房,遠遠的房門咿呀闔攏,李明則這才慢慢止了笑,直起笑彎了的腰,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將桌上那寫了三個字的紙拿在手中,慢慢折好,塞進了袖筒裏。


    含章屏息湊在門縫邊,看得很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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