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顯然開始有些信任金生,伏在金生背上的時候,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手臂碰到了他的脖頸,金生不自禁的紅了紅臉,咳了咳嗓子問:「你叫什麽?往後總該給你起個名兒,總不能你啊你啊這樣喊吧。」


    一路秋風颯颯,襯得這山林格外安靜。


    許久,金生聽到背上的姑娘輕輕拙拙地說道:「海……棠……」


    家裏邊兒,金生娘親正黑著一張臉坐在院子裏罵罵咧咧,口中無非是嘟囔著,前世造孽呀,怎麽生了這麽個冤家對頭來和我作對呀,好不容易撿來個娘子,就又這麽將到手的肥肉給送跑了呀。


    金玉在一旁安慰著娘親,替她順氣,福兒倒是渾沒在心,自顧自在院子裏蹲在一旁看螞蟻找食。


    「娘親,大哥背著嫂子回來了!」福兒眼尖,抬了抬頭,就瞧見了不遠處金生那壯實的身子正背著個人兒往回走,頓時便喊出了聲。


    「嚷嚷什麽呀……」金生娘正心煩著,好沒氣兒地回了一句,旋即回過神來,跳起腳來跑到門前,哎喲,她這兒子還不算太蠢,總算也沒將這白撿的便宜給扔了。


    金生娘頓時喜笑顏開,眉梢笑得彎了起來,「快快快,把人背屋裏去。」又轉身衝著金玉吩咐道:「快打盆熱水過來。」


    海棠臉上的汙泥被擦去了大半,那秀麗的麵龐露了出來,金生娘走上前去,左右端詳了片刻,心頭簡直樂開了花。原本隻看著了這姑娘是個骨盆好的,卻沒想模樣兒竟也生得這麽俊俏,唇紅齒白,一雙烏溜的大眼珠顧盼生姿,那臉上的皮膚嫩得彷佛能掐得出水來。


    這麽一來,她就更歡喜了,這般樣貌的姑娘,就是放福緣村裏那也是一頂一的,她捅了捅站在一旁的兒子,笑道:「傻小子,娘說她是寶吧,你還不信。」


    「娘,您別亂打主意了,我是瞧這姑娘無家可歸太可憐了,才將她帶回來的,您總不能忍心見著她這麽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就被丟在那荒山野嶺吧。」


    「對對對,不忍心,不忍心的。」金生娘笑道:「帶回來好,娘也沒說不收留她。」


    金生娘走到床邊,那邊廂金玉已經給打來了熱水,放在了一邊,她絞了一把熱帕子,給海棠將那臉上還沒擦洗淨的汙泥都擦了個乾乾淨淨,她越是瞧著海棠的樣貌,心裏就越是高興,老是忍不住朝身後的金生嘖嘖讚著。


    金玉站在一邊,小聲笑著對金生道:「大哥,看這樣子,娘親是認定了這個媳婦兒了。」


    海棠被她擦洗得乾乾淨淨,臉上的毛孔一陣舒暢,竟也朝金生娘露出了個甜甜的微笑,喊道:「娘。」


    啪!熱手巾掉在了地下,金生娘喜極而泣,一把摟住海棠,「好姑娘,你剛才喊我什麽?」


    她剛才坐著,聽著金生、金玉、金福都喊她娘,就也跟著一起喊了,還隻道她就是叫娘的,海棠笑了笑,紅紅的唇角向上勾去,又喊了一聲:「娘。」


    「哎……」金生娘拖長了尾音歡喜地應道,將海棠又摟了起來,挑了挑眼角看著金生,那樣子彷佛是在說,瞧瞧吧,這可是人家姑娘自個兒叫的,她可是心甘情願做咱們金家的媳婦兒的。


    海棠算是在金家住了下來,雖說在金生娘的眼裏,海棠已經算是她的媳婦兒了,不過就算家裏再貧寒,這該有的儀式也還是要辦的,挑個黃道吉日,吹吹打打,也總是要熱鬧一番的。


    不過沒辦事兒前,他們兩個還是該要分房睡的,原本金玉屋子裏,她和自己的小妹子福兒是擠一張床的,如今多了一個海棠,她們便要三個人睡一張床。


    福兒可高興了,大概是覺得多一個人可就更加熱鬧了,穿著貼身小衣,臥在床頭,雙手托著下巴,瞧著正準備好好洗一洗身子的海棠,直是咯咯笑個不停。


    金玉準備好了熱水,正要幫海棠沐浴,瞧著福兒那個傻笑的模樣,不由瞪了她一眼嗔道:「你這小丫頭片子,笑啥呢。」


    「嘻嘻,海棠嫂子長得可真是好看,二姊,我覺得她比咱們村裏那一枝花,就是那個香梅長得還要標致。」


    金玉解開了海棠盤起的發髻,如瀑的烏發散落下來,落在肩頭上,瞧起來可真是水靈靈的一個美人。別說是金生娘了,就是金玉見了也忍不住暗想,大哥可真是個有福的,這樣的嫂子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金家定是祖宗保佑才會撞到這樣的好事兒。


    沐浴洗去了一身塵土的海棠換上了金玉的衣裳,同金玉、金福一同躺到了床上。


    這床原先是兩個人睡,現在多了一個人,頓時變得有些擁擠了起來。


    海棠睡在最裏頭,邊上是金福這個小丫頭,她身上似乎自帶著一股淡淡香氣,如今躺下了,更是縷縷不絕地鑽到了金福和金玉的鼻子裏頭。


    金福使勁嗦嗦鼻子嗅了嗅,朝海棠那頭靠了靠,倚在她肩上問:「嫂子,你是從哪兒來的,怎麽身上這麽香?」


    從哪兒來的?海棠睜了睜眼,搖搖頭,一片茫然,她的腦海裏好像是一片的空白,想要努力去記起些什麽,可就像一個撞進了迷霧叢林的人一般,什麽也尋不著,找不見。


    除了迷迷糊糊知道自己叫海棠之外,其他的事情,對她來說都是大片大片的白,偶爾也會有一些零碎的畫麵撞進腦海,可那都是什麽呢?


    黑壓壓的城牆,火燒雲一般火紅的旗幟,箭矢……


    她閉起眼睛,想要將這些片段畫麵重新拚接起來,可是越想頭便越是疼得厲害,到最後也是徒勞無功,側了側身,她聽到身邊金玉和金福此起彼伏的輕鼾,自己也拉了拉被子,沉沉睡去。


    那邊廂,金生的屋子裏正在進行著一場拉鋸戰。


    一邊是軟硬兼施,試圖說服金生的娘親,另一邊是抵死不從,半點不肯亂占人家姑娘便宜的好鐵匠。


    「娘,您別再說了,她是個人可不是件東西,不是您說您撿來了那就是自個兒的了,我知道您是想我討個兒媳婦兒,可就這麽把人家娶進門,孩兒萬萬不答應。」


    金生娘瞥眼瞧了瞧他,手指頭戳著兒子的腦門氣道:「我說你怎麽就這麽死心眼兒呢?你不記得前兩年你爹病死的時候說了什麽的,他心裏唯一惦念的,可不就是要你給咱們老金家趕不緊兒的生個孩子嗎?」


    「那也不能就這麽辦。」金生還是強著脾氣,「再說了,人家姑娘也未必願意,到時候難不成您還要我霸王硬上弓?」


    金生娘嗬嗬笑了起來,「什麽不願意呀,她就是個無家可歸的姑娘,咱們好心收留她,那也總該要報答一番吧。這怎麽報答呢,她這身無長物的,自然就得以身相許了,而且,你也聽見了,她都開口喊我娘了,這哪是不願意啊,那心裏頭巴巴的可比你樂意多了!」


    金生知道娘親根本就是在胡說八道,別過頭不去理她。


    「孩兒,娘知道從前你喜歡那個香梅,她模樣兒是生得不錯,可那姑娘瞧不上咱們是個打鐵的,眼睛長在腦門心上,哪裏有正眼瞧過你呀?你不知道,我可聽那香梅的娘說過,往後他們家那閨女是要嫁到鎮上去的,可不會留在這窮山溝溝裏,你還牽記著做甚?再說,要是論樣貌,這海棠可比香梅都強了去了,你可別被雲遮了眼睛,瞧不清啊。」


    香梅是福緣村裏最美的姑娘,小的時候,香梅上山放羊,金生跟著爹爹在山下打鐵,他常常能聽到山上悠揚的歌聲,在山頭天際一陣陣蕩開,繚繞不絕。


    那個時候起,金生就被吸引住了,覺得香梅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隻可惜,人家是仙女兒,他卻隻是個普通的打鐵小子。


    村裏麵喜歡香梅的人多了,可是她一個也看不上,總說將來要到鎮裏去,到大戶人家的家裏,可不願再窩在這山窩窩裏了。


    可是金生還是喜歡香梅,說不上什麽緣由,就因為自個兒打小就喜歡上了她,便就不該這麽放棄,他娘親說他是個死心眼兒的人,還真是一點都沒錯呢。


    「兒啊,明兒我就帶海棠到村東瞎眼婆子那兒去一趟,讓她給摸摸這姑娘的命好不好,和你是不是相配,到時候再選個黃道吉日,就將喜事這麽辦了。」


    「娘……」


    「別再說了。」金生娘截住了他的話頭,「這事兒啊,我可就替你作主了。」她站起身來捶了捶腰,「哎喲,雖然今兒個折騰得我這老腰就快斷了似的,不過啊,值!」


    金生無奈搖了搖頭,跳上床蒙起被子就睡,可他哪裏睡得著啊!


    這腦袋裏亂糟糟的一團,一會兒想起香梅那甜得要將人的心窩子都化了的山歌聲兒,一會兒想起爹爹臨終前,拉著他的手千叮萬囑:「金家不能絕後啊,兒啊,開枝散葉可全靠你啦!」一會兒又想起香梅娘親瞧見躲在樹後正看著香梅的自己,那冷嘲熱諷,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模樣,一會兒又想起了娘親拉拔著他們兄妹三個艱苦過日子的情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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