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包裏的文件夾,發現裏麵夾了一封信。


    “在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就是信的開頭,我讀完之後有種想把它直接揉成一團丟進垃圾箱的衝動。要是在電影裏這是個相當讓人感動的場景,但我生氣的理由很單純。寫這封信的罪魁禍首柏崎侑裏今天正常上了學,和往常一樣吵得要死。


    這恐怕是她突然想到可以這樣捉弄我,把信放進去之後就忘了演自己已經死了。說到底,哪會有往古文小測驗的背麵寫遺書的人呢?


    我歎了口氣,在侑裏寫的遺書上,放了一張我剛拿到的今年雪祭的要求列表。


    我剛剛為了去拿舞森雪祭的要求列表,去了市內的多功能禮堂。雪祭裏吸引遊客的殺手鐧就是十米多高的大雪雕,還有眾多市民團體自發製作的兩立方米以內的各種雪雕。


    和主要由自衛隊和誌願者組成隊伍花費大量時間製作的大雪雕相比,市民雪雕隻是為了激活當地群眾的積極性,同時作為學校和公司活動的一環還有讓喜歡製作雪雕的親友團體來享受節日而存在的。


    在有名的劄幌雪祭,市民雪雕製作部門接到的報名數量要遠遠超過規定的展出數量,在抽簽會上能被抽中就已經夠幸運的了,而舞森市的雪祭從名氣上就遠遠不如劄幌雪祭,申請參加的雪雕數量也要少很多,就算開個抽簽會也基本百分百能中。


    因為校長的意願,舞瑛高中美術部每年都要義務參加雪祭的雪雕製作。按柊老師所說我參加了這個徒有其名的抽簽會,所以也順利獲得了參加雪雕製作的權利,得到了今年的要求列表。


    關於雪祭的事情,柊老師基本都是交給我這個部長。我想要不要把侑裏搞惡作劇放進來的那個充滿死亡g的信的發信人改成小宮宗佑然後逃亡呢,一邊逃避現實一邊苦笑起來。


    我們不僅要在整整三天裏在零下的氣溫中工作數十小時,而且就算在市民投票中獲獎,也不過會被市內表揚在地方新聞被介紹一下,並沒有任何特別的報酬。所以每年招募製作雪雕的誌願者,湊夠人數都很困難。


    今年招來的珍貴的部員,到現在除了我也就隻有兩個人。


    “那我們來談一下製作雪雕的事情吧。首先要做個什麽主題的呢?你們應該知道,不可以做政治和宗教主題的。還有不能做超過規定尺寸的,也不能刻字和上色。”


    我看著前幾天在抽簽會上得到的雪祭的要求列表,把要求告訴他們。五十嵐用手扶著臉,發出歎息。


    “……本來以為今年不參加了,還挺安心的……結果……唉……”


    “我也是啊,不過既然決定要做那就要意誌堅定,對吧?”


    “我知道啦。小宮你也沒做錯什麽,我不應該對你這麽刻薄的,抱歉。……好嘞,我們現在開始認真啦!”


    五十嵐說著拉伸了下背部肌肉,因為她父母是雪祭的運營委員會的人,她好像不得不參加。她本人就是這樣一點幹勁都沒有,但從去年開始已經連續兩年參加了。有這樣有經驗的人參加真的很難得。


    “今年好像比去年人數還少啊,我們就模仿前些年前輩們做的那種簡簡單單的直立型雪雕,怎麽樣?”


    “我們這種新手能做的,應該就隻有這種固定的雪雕。去年的前輩們做的是人氣遊戲的角色,也差不多是這個類型。啊,三枝你有什麽意見就直說哦?”


    高一學生三枝燙的多層蓬鬆卷發像要把她的圓臉遮住一樣,但從她散亂的發型和瞪圓了的眼睛裏很明顯能看到怒氣。雖然她性格很老實,但她是個想說的話就會直接說出來的人。


    “是啊……明年還有這活動,要是可以的話我想讓更多的一年級學生參加,但是很難啊……”


    雖然沒直接問三枝參加的理由,但我大概能猜到。暑假之前我被三枝告白了,雖然結果上講我是拒絕了。大概她參加是因為有我在吧,我難免會有點自戀。


    “抱歉啊三枝,今天也問了一年級的幾個學生,但他們都不參加,真的太麻煩你了。”


    “啊,沒有,我沒有說小宮學長不好的意思……我知道學長已經很努力了……嗯,對不起……”


    “雖然以後可能還會有來參加的人,但時間也沒多少了我們就決定做些什麽吧。那個……兩立方米之內,三天的製作時間……就我們三個人做的話……感覺時間很緊張啊。”


    接下來我們的對話順利進行,今年我們打算做的是二頭身的雪雕,重心也很穩定,臉也很簡單,主題就是國民動畫モノもん的主角。雖然可能和別的組主題重合,但大家也都能理解的。


    “還有就是總結一下要怎麽製作,向運營委員會提出製作計劃了。我們趕緊搞定這個,然後就回到自己要做的作品上吧。”


    “是啊,我也是剛開始做自己創作的雕刻,不想在雪祭上浪費太多時間。要是遇到了什麽困難的話,大家同心協力也能度過的。”


    五十嵐和三枝不管是畫畫還是雕刻,都是喜歡創作的人,也是我不可或缺的夥伴。做雪雕確實不是我們擅長的,但我們美術部員基本都是專注自己的創作,能集合在一起做出一個作品,我是不討厭這件事的。


    而且我還有關於雪祭的,重要的一份回憶。


    在那天那個時間那個地方,我和詩子的對話一字一句——還有想要一直在一起的感情,都深深印刻在我腦海裏,至今依然記得很清楚。


    雖然詩子隻參加過一次,但她說喜歡舞森雪祭。我當然也想要,哪怕隻有一點也好,把雪祭的氣氛傳達給她。


    “我們今年也要參加,舞森雪祭的雪雕製作哦。”


    想著終有一天,我們三個人要實現自己的夢想,重新回到這裏再來看我們的雪雕,我笑了出來,向詩子發了這條信息。


    “唔,好冷啊。”


    我用圍巾纏住脖子,從家裏出門。不知道為什麽,舞森市的男高中生有一種奇怪的風俗,他們覺得在校服外麵穿大衣很邋遢。我完全不知道是誰這麽說的,但給我添了很多麻煩。我真想讓這幫人在這麽寒冷的天氣下不穿大衣,隻能在校服裏麵穿幾層毛衣幾層襯衣試試做一下現在的高中生。


    我歎了口氣,打開了教室的門,很快就聽到了這固定劇情。


    “今天早上啊,我媽媽忘了開暖爐,家裏超級冷。手都要凍到動不了了沒法塗睫毛膏真給我急死了。”


    “真裏菜要不你別穿那些衣服化那個誰都不喜歡的妝了。你這打扮一看就是會晚上去遊泳池自拍發朋友圈的那種女人,我都能想到以後你明明還是個處女卻招來一些花心大蘿卜,都沒地方哭去。”


    “你那是什麽偏見啊!你是想和我全麵開戰嗎!?”


    早上起來清野和侑裏就吵吵鬧鬧的,已經成為二年七班的名場景了,同學們有的還會看有的直接無視了。我走過他們兩個坐下把圍巾脫掉。


    要是侑裏活用她的藝術才能,現在也在全力畫畫的話,我可能還不會這麽鬱悶,會輕鬆一點。但是侑裏自從那次聯誼之後,一次都不來社團活動,也沒看到她在家裏畫畫,所以我更不甘心,更嫉妒她了。


    我強聒不舍要侑裏來參加社團活動要她接著畫畫,都不隻是因為我個人的想法。每個看過侑裏的畫的人,都會像菅原前輩那樣,無法對侑裏的荒廢默不作聲。


    “要是真裏菜你是那種卸了妝才能發現是個美女那種類型就好了,但是很遺憾你是卸了妝更嚇人的那種啊。”


    “你想死嗎!你這個一點都不會化妝的土氣女還敢妄議朕的妝容!?”


    “我才不是不會化妝,隻是我根本沒必要化妝哦。”


    “哈?煩死了!我早上就有這些壓力死的心都有了你到底要幹什麽!?”


    愚蠢的交流直到老師來也依然持續著。


    放學後,我擋在了正要回家的侑裏麵前……


    “怎麽啦宗佑。你是喜歡我嗎?”


    “你傻嗎,我說,今天你真的要來社團活動了,已經十二月了哦?光地繪畫大獎的截稿日是三月末,我也想看看你的新作。”


    “也是啊,但我一點都不想畫。不行就是不行,我沒時間畫畫,還得玩呢。”


    “在這個大賽獲獎的話就更容易被推薦進入大學,雖然確實玩的時間少了,但對侑裏而言沒有什麽壞處啊。”


    我覺得這是勸說不愛學習的侑裏的好辦法。實際上侑裏在中學的時候,為了被推薦進入舞瑛高中,特意獲得了一些獎。但是這次侑裏很明顯感到不快,歎了一口氣。


    “對我而言有好處有壞處,難道是由宗佑你決定的嗎?”


    雖然侑裏用平時見不到的冷淡眼神看著自己,讓我後悔得想要退縮,但我堅信自己說得沒錯,所以又挺直了腰板。


    “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麽想,大家一直都是這麽說的吧?”


    “別說那些無聊的了。宗佑,我給你那個畫展的票你用了嗎?”


    “……你就會岔開話題……你都給我了還要問我嗎。我打算下周日去,雖然是最後一天了。”


    “難得弄到兩張,你去兩次也行啊。要是你要邀請哪個女生一起去也沒關係。”


    我麵前的天才像要捉弄我似的笑著,盯著我。本來是館長給她的票,她自己一點都不想去嗎?


    “開個玩笑啦,你都有詩子了。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我們的對話就到此為止了,侑裏剛說完就走出去了。在走廊裏和正和朋友聊天的清野會合之後,看起來要直接回家了。她還是不想去社團活動嗎。我本來想提醒她,追上去的時候卻看到他們正站在窗邊看向學校中庭。


    “怎麽了?發生什麽了嗎?”


    侑裏回過頭來,很開心地指著窗外。


    “看那裏,菅原楓正在被男生告白。”


    不知道向菅原前輩告白是勇者還是愚者的行為。我將視線投出窗外,想要看看到底是誰想要和別人一決高下,隻看到前輩和一個男生好像在說著什麽。雖然看不到男生的表情,但前輩她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淡定。


    我們站在完全聽不到聲音的距離之外注視著勇者告白的結果,前輩卻行了個禮離開了。和我想的一樣,勇者好像直接被拒了。


    雖然勇者還在強聒不舍,前輩卻頭都不回直接離開了。看到這一幕我心中湧起一股罪惡感,移開了視線,而勇者此時抑製不住自己的情感……不,現在應該說他已經變成了愚者,抓住了前輩的手腕。


    我本來要叫出聲音,但旁邊,


    “嘿!”


    侑裏踩著窗框跳了出去。我和清野都驚叫起來,看向了侑裏跳下來的時候裙子裏完全露出來的內褲。積雪就像墊子一樣給了緩衝,侑裏平安落地。


    我看到前輩和那個男生看到侑裏飛下來大驚失色的表情,飛速跑下樓梯換好鞋跑到中庭。我跑到現場的時候男生已經不見了蹤影,隻留笑著的前輩和拍掉身上落的雪的侑裏。


    “喂,侑裏!別做這麽危險的事,受傷了怎麽辦!?”


    “這種程度根本不會受傷的。那個男人我已經處理了哦。突然就對女生伸手的家夥想告白還早了一百年呢!”


    侑裏正沉浸在作為正義英雄的愉悅中。


    “謝謝你啦侑裏。要是你不把他趕跑我就得出手了。我可不想畢業之前弄出什麽事情,你真是幫大忙了。”


    “那個,小楓……不不,菅原前輩!我,我們剛才在二樓看到了你們的對話,那,那是被告白了嗎?”


    清野也追上來了,口中呼出白色的哈氣問道。在聯誼事件中因為情感一直被侑裏左右而沒有精力放在前輩上,但清野本來就是前輩的粉絲,她現在十分興奮,性格都變了。


    “啊,清野啊。那個時候也麻煩你了呢!嗯,是啊,我被告白了。”


    “我覺得前輩你這麽漂亮,全校男生都配不上你,難道說你現在,有男朋友了嗎!?有的話也肯定是藝能人或者業界的人吧!?啊,事務所肯定不會讓你說的吧,不說也沒關係的!”


    清野的追星特性爆發了。不知道為什麽我都不好意思了。


    “男友?沒有沒有啦。我畢業之後就會去東京了,我想開始真正的藝能活動,可不能弄出什麽醜聞被炎上了。現在夢想還是比戀愛重要的哦。難得有這份才能,不用的話可虧大了吧?”


    前輩瞥了一眼侑裏。就像要挑釁她一樣。


    “……嗨呀,這也是麵向媒體的好孩子回答呢。其實我也沒談過火熱的戀愛,我也不是很懂呢。說不定我是超戀愛體質,會把男友放在第一位的那種人呢。”


    “不管菅原前輩是怎麽樣的人,我都會一直支持你的啊。”


    “謝謝你呀,我很開心。”


    侑裏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前輩的挑釁,就像事不關己一樣聽著他們兩個人聊天,看向我這邊笑了笑。


    “對了前輩,好像宗佑也有話要對你說。來吧宗佑,要不要和舞森最受歡迎的女高中生來一次戀愛谘詢呢?”


    她對我使了個她接不下去了的眼色,把將話題繼續下去的難題丟給了我。


    “嗯?宗佑,你有什麽想要和我談的嗎?”


    “沒沒,我是沒有什麽想要谘詢的啦……啊!”


    正在我大腦瘋狂運轉的時候我意識到侑裏已經帶著清野回家了,而這個時候他們都已經離開了中庭。完了,讓他們跑了。


    “……舞森市最受歡迎的女高中生被笨蛋後輩利用了呢。他們利用前輩你逃了社團活動啊。”


    “誒?……唔啊,不會吧!真有你的呢侑裏!……嗯…真的好不甘心,那我們就假戲真做吧!來吧宗佑,我們來戀愛谘詢怎麽樣!”


    “你就別在這地方發揮你不服輸的性格了!”


    就算我這麽說,前輩也沒打算收手,我突然靈機一動。我從背包中取出一張門票。


    “前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知名畫家川邊昌平老師的個展。雖然這張票是侑裏給我的,你要做油畫的模特的話不如近距離看一次真正畫家的作品,切身感受一下比較好。我也會聽取前輩的意見進行創作,怎麽樣?”


    “……就是說,我們兩個人去?我還是算個知名模特吧?”


    “嗯,我知道。”


    前輩看著我的臉,好像要說什麽。


    “……你真的懂嗎……算了,我去。幾點在哪裏集合?”


    我本以為不會得到肯定答複,聽到這個回答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誒,你真的要去嗎?”


    “明明是你邀請我的,你震驚什麽啊?我完全不懂繪畫,你來帶我哦?”


    然後,我和前輩決定了當天集合的地方和時間之後,就分開了。


    雖然是我趁勢邀請她的,但繪畫的模特和作者分享對同一個作品的想法的話,會對畫作的質量有提升。我這樣期待著,想到要是不和詩子說的話就像背叛了她一樣,就給她發了條短信。


    “下周日,我要和我新畫作的模特,學校的前輩一起去美術館。隻是為了能畫的更好,不是有別的想法哦。”


    這怎麽看都像是找的借口,我苦惱了。


    十二月9日,周日。我在電車上,大概晃了80分鍾。


    我們來到了北海道立近代美術館,這是一個十分寬敞的以白色為基調的帶庭院的二層小樓。前輩是第一次來這裏,而我已經來過這裏十多次了。小學的時候我就和侑裏一家來過這裏。那個時候我和周圍的大人們看到侑裏的畫作和雕塑,受到了難以想象的巨大刺激與影響。


    雖然侑裏從沒說過,但她肯定也是很享受去美術館的。


    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希望侑裏更加成長的大人們更積極地帶著侑裏參加展覽會,聽知名藝術家的演講,讓她多參加這些活動的時候,侑裏卻開始說這些東西很麻煩。大人們隻被她的才能吸引,卻沒有掌握侑裏放蕩不羈的性格,實在是失策。


    “宗佑?”


    菅原前輩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菅原前輩正在我身邊,這是任何人看來都會興奮的情況,但我卻沒法集中注意力。


    “抱歉,我們趕快進去吧。”


    讓前輩在百忙當中抽出時間,我不能做任何失禮的事情。現在也不是該想侑裏的場合。今天就應該全力享受,為創作出完美的作品做好準備再回家,我又集中了注意力。


    “雖然我在電車裏稍微講了講,但我覺得你實際看到川邊老師的畫作的時候還是會震驚的。”


    在踏入美術館前我對前輩說道,接著我們就進入了美術館。


    川邊昌平是超寫實主義畫家,也就是說他擅長將現實中的景物原封不動地再現與模仿。前輩感歎道他的作品讓人分不清是用照相機照下來的還是畫出來的。


    寫實繪畫的優點就是“易懂”。舉個例子,畢加索的畫一般人是很難理解的,但寫實繪畫就算是小白也能看出畫的好還是不好。前輩看到寫實的女性肖像,雙眼放光。


    我一邊看到前輩很開心,也放下心來,另一邊我也沉浸在畫作的欣賞中。我本身不太喜歡滔滔不絕講這些畫的內涵,而前輩比我想象中還要更認真看這些畫。我們兩個人相顧無言,乍一看像是鬧別扭的情侶,但對我而言這份沉默給了我最舒適最安心的一段時間。


    我正在享受川邊老師的世界,我的大腦急切地告訴我我想要盡快拿起畫筆去創作。能來這裏真是太好了。我感受到無比的幸福,帶著這樣的想法,我們走出了展廳。


    “真好看啊,前輩你覺得怎麽樣?累了嗎?”


    “沒沒,我完全沒事!話說我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有名的畫家的畫作,比我想象中還要震撼啊……相當有趣啊!”


    看到前輩如此興奮,我也很開心。我們歡笑著走出去,在正門玄關附近的商店那裏停下了腳步。


    現在這裏當然在販賣正在展出的川邊老師相關的商品,也有有名的藝術家的畫集這些對美術感興趣的人更容易接受的商品。讓人接觸藝術的同時更願意買這些商品是美術館的經商之道。


    “這裏也賣川邊老師相關的圖書還有明信片之類的小物件哦。來這裏要買點紀念品嗎?”


    “也是啊,那就買點吧。”


    本來我覺得帶第一次來的前輩在店內一起轉轉比較好,但我下意識拿起了一本美術館單獨挑選的水彩畫名作集翻了起來,完全沉浸在其中了。雖然和我專攻的油畫的材料和技法都不一樣,我本來沒什麽興趣,但我還是拿了下來。看起來要拿回舞森的話這本書還是有點重,但我下決心把它買下來。


    前輩則是在川邊老師出版的兩本畫集前麵糾結了起來。


    “怎麽了呢?”


    “……嗯我不知道要買哪本。越糾結就越讓我回想起小學的時候看到的侑裏的畫作,那幅畫支配了我的大腦。要是畫集裏有那幅畫我肯定毫不猶豫買下來了,這麽一想我最喜歡的畫家好像是侑裏啊。”


    明明我一直提醒自己今天一天要把這個事情忘掉,但我心中黑暗的火種死灰複燃了。我無法隱藏心中對侑裏那讓少女的人生發生改變的影響力,與讓她至今也無法忘記那幅畫的才能。


    “……那家夥是天才呢。但是,她現在不畫畫了。以後也不打算畫畫了。我很討厭,討厭作為畫家維持生計的川邊老師和每天拚命畫畫的我無法勝過侑裏。”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我都會後悔,在心中產生那份黑暗的感情之後將難為情的話說出口。


    在鄉下也處於聚光燈的焦點,畢業之後就會去東京進入藝能界的前輩毫無疑問是“那邊”的人。


    我這樣微小的煩惱肯定無法被理解,她肯定會笑話我吧。


    “我覺得,大半的人即使拚盡全力也無法實現夢想,是這樣吧?要是努力就能有回報,那就不會有椎心泣血的人了。”


    說得太過正確,我沒有任何一句話可以回應,我知道,正因為我知道我才會拚命努力,也正因為我知道,我才會如此痛苦。


    “但是我,不討厭這樣直率的人哦。”


    我抬起頭,因為我抑製不住聽到這番話後的心動,也掩蓋不了我的指尖被她輕輕握住的動搖。我想不會有被這俏麗佳人的纖纖玉手握住,還不心跳加速的男人吧。


    “我,我才沒有發牢騷呢,別把我當小孩子。”


    “我也不是想要安慰你才這麽做的哦,隻是我想這麽做就做了。”


    我們的目光,長久地對視。我完全不知道前輩在想什麽,有什麽意圖。隻是,我並不是為了和她變成這樣才來美術館的。


    一想到那個總讓人放不下心來的內向的孩子,我輕輕把手放開。前輩也沒有不服氣的樣子,盯著我問道。


    “宗佑你是在舞森出生長大的嗎?侑裏也是嗎?”


    “是啊,我和侑裏在幼兒園就在一起了,早就煩死她了。因為我的學生生活有一半以上的時候都是在照顧那家夥。”


    “啊哈哈,那真時辛苦你了呢。我畢業之後就要去東京了,你們兩個都有什麽嘛打算呢。”


    “我是想去東京的美術大學,侑裏啊……不知道要怎麽辦。我覺得她一個人活不下去,但我又感覺她都能在無人島上獨自生存……”


    “youli, 是指柏崎侑裏嗎?”


    順著低沉的聲音來源回頭看去,那不是前輩而是一個穿著黑色夾克的頭發花白的瘦弱中年男性。而且還是見過的人。就是剛才,在美術館裏的海報上,他是這次個人展的作者。


    我忍不住叫出聲來,盡管我很確信還是問道。


    “您是……川邊昌平老師……對吧!?”


    “啊,不勝榮幸。還有,我還是建議你買這邊的畫集啊。這些賣的不是很好。你現在買的話我給你簽名。”


    我下意識低下了頭。雖然我對如此明顯的推銷有點反感,但他身上就是有能這樣說服別人的光環。


    “誒,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不過您為何在這裏呢?”


    “要說為什麽,這是在我家鄉舉辦的我的個人展吧。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沒有不來看看的理由。所以,你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稍微回溯了一下記憶,這個人的嘴裏確實說出了一個我認識的人的名字。


    “老,老師您知道柏崎侑裏嗎?”


    “嗯,當然。不如說我,是她的粉絲呢。”


    我和學姐對視,震驚到眼睛變成漫畫裏那樣,縮成了一個點。


    “她初二的時候參加了一次暑期繪畫大賽,我就是其中一個評審。我當時真是被她驚豔到了。說這是十多歲的女孩子畫的我絕對不信,我覺得肯定是找了槍手。”


    而我雖然很不甘心,但是我把早已那幅作品深深印在腦海裏。


    因為我說參加這比賽有利於被推薦進入高中,她就用暑假剩的一周畫了這個,似乎是覺得畫身邊的事物就能比較快畫完,就用寫實的手法畫了一幅自畫像,從頭到腳,精細到每一根毛發,每一塊肌膚,都栩栩如生。


    雖然寫實繪畫是花時間越多才能畫得越精細的類型,但侑裏用了暑假的一周時間一揮而就,完成了這幅作品。不管說她這一周注意力有多麽集中,能畫出這樣的作品都讓人很難相信這是人類能做到的。


    “第二年我就不是評審了,但我聽說她又參加了這個比賽,我就請求他們讓我看一下她畫了什麽。我隻能歎息……啊,當然是好的那種歎息。和前一年完全不一樣的畫風,而質量絲毫不減。我看到她那無窮的可能性,對她的將來抱有無限的期望啊。”


    大名鼎鼎的川邊昌平都要說到這個地步嗎。侑裏在初三用同樣的理由,畫了在海裏生活的抽象的生命。和前一年不一樣,侑裏畫的是很需要和評審對上電波的極富個性的作品,但她卻獲得了廣泛的支持成為了前無古人的連續兩次獲得大獎的人。


    “你知不知道,天才用英文怎麽說?”


    川邊盯著我的臉問道。


    “是genius吧。”


    “答對了。那我再問你,才能用英文怎麽說?”


    “我記得是talent。”


    雖然我英文學的不是很好,但這些詞我還是會的。但是川邊老師卻輕輕一笑,似乎我回答錯了。


    “那個詞也是才能的意思,但我更喜歡另外一種表達,‘gift’。也就是說,才能可以被解釋為,神明賜予的禮物。”


    才能,這是我最討厭的一個詞,也是我輾轉反側夢寐以求的東西。


    “也就是說老師您認為,人的能力從生下來就已經被決定了,凡人就算是努力也沒用嗎?”


    就算我這樣反駁,我也能想到川邊老師會怎樣回答。就算如此,就算我是個“無能者”,也不會放棄反擊他這個“有能者”。


    “誰知道呢。不過不是說天才是百分之一的靈光一現和百分之九十九的不懈努力嗎。正因如此,我想要讓柏崎侑裏處在合適的環境下,走上正確的道路。”


    川邊老師用一句名人名言輕易地繞開了我的質問,拿起前輩拿的畫集在封麵背麵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聽說,她已經高二了卻完全沒有考慮自己的將來,似乎也不再拿起畫筆了。我推測這是因為她缺乏動力,缺少刺激。”


    “……您是怎麽知道,侑裏最近不再畫畫了的呢?”


    “別用那種看嫌疑犯的目光看我。我肯定不會跟蹤尾隨柏崎的。隻是我之前問柊她有沒有什麽出路,聽他說她既不想上美術大學,也好像不想去海外留學。對她而言我完全是外人,隻是我作為一個以作畫為生的人,一個想要知曉日本藝術界前途的老頭,才會很在意她的出路。”


    都特意去問柊老師了,這還算不上跟蹤嗎。我本來想這麽說但我把這句話憋了回去。川邊老師這種人都如此在意這個高中生,侑裏這家夥,還真有兩下子啊。


    “我通過館長給她郵了兩張我個人展的門票,但好像她不打算來。我也把自己的名片一起郵了過去。你替我告訴她,她隨時都可以來和我聯絡,為了她我可以不惜一切努力,好嗎?”


    川邊老師拍拍我的肩膀,露出微笑,我卻感到十分不快。


    “我可不是傳話的啊。我是終有一天會成為畫家的男人,小宮宗佑。”


    川邊老師不動聲色,和工作人員一起去了旁邊的房間。


    畫集都被簽名了,前輩也隻能買下來,我等著前輩去收銀台結完賬,我們一起走出了商店。


    “……我沒有弄錯吧。侑裏的畫這麽厲害嗎?”


    一直默不作聲的前輩終於說了句話。


    “……嗯。很多像川邊老師這樣的美術工作者都對她青眼有加……前輩你也體驗過,那家夥的畫有種能將看過它的人緊緊抓住的力量。”


    盡管我從未對侑裏的畫進行過任何讚揚,但可能因為川邊老師的那番話,我就順勢吐露出了自己真實的感情。


    “鉛筆,畫筆,蠟筆……不管拿什麽工具侑裏都能畫出優秀的畫作。既大膽有細致,有一種呼之欲出的鮮活感……我每次看到侑裏的畫,都會為之傾倒。第一次看到她的畫的時候,衝擊太過強烈,我甚至覺得我的人生已經確定了……這些話,絕對不要對侑裏說哦?”


    所以我無法認可現在荒廢自己才能,拒絕努力的侑裏。前輩並不知道我心中的事情,就像發出感歎一樣說道。


    “……宗佑你果然,還是喜歡侑裏的吧?”


    “那絕對不是這樣。我從來就沒有對侑裏產生過任何戀愛感情。”


    “是嗎?但是你很羨慕侑裏的才能,對她有好意是吧?”


    “沒有!絕對不可能!”


    我下意識反駁這些話。羨慕侑裏是我絕對不會承認的事情之一。


    可能是因為我的語氣太過強烈。前輩有點被嚇到。完了。盡管我又開始後悔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我爆發了的感情沒法這麽快恢複。


    “對,對不起。我說的太過分了!我不是對前輩的話感到生氣,隻是我下意識的習慣!我管不住我自己!”


    我用比謝罪還要強烈的語氣說道,要是她不原諒我我就該著急了。


    “不用道歉啦……還有,接下來要做些什麽呢?”


    我看了下表,就算現在是冬天也離太陽下山還有很長時間。


    昨天晚上我想了想,覺得應該離開美術館之後和前輩去吃個飯,討論一下看過這些畫作之後的感想,然後談一談參加光地繪畫大獎畫展的作品,確定一下基本方向。


    “我看看……前輩還很忙吧,不能待到很晚,今天就先回去吧。”


    隻是因為和川邊老師的交談,和被看穿對侑裏的自卑感給我的不適,讓我完全沒有動力。


    我心中的黑霧久久不能散去,在回到舞森之後很快就和前輩分開了。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十分沉重,回家之後立刻倒在了床上。打開正在振動的手機中的短信界麵,我看到了詩子的回信。


    “去美術館嗎,真好啊,我也想去,今天開心嗎?”


    她隻是懷著純粹的心情問我,而我卻覺得如此痛苦,我選擇把屏幕關掉閉上了雙眼。


    在我如此煩惱如此痛苦的時候,侑裏卻做著笨蛋一樣的事,像笨蛋一樣笑著,歡樂地度過了每一天嗎?


    一想到這些,我就很不甘心,很不甘心。


    周末結束回到學校,放學後,我的班主任芳岡老師坐在桌子對麵,手裏拿著一張紙,看了看這張紙,又看了看我,輕輕說了聲“嗯”。紙上麵寫著“出路誌願調查”。


    “小宮你希望以後去美術大學上學是吧……那你想好具體以後想做什麽了嗎?”


    “嗯。我很喜歡畫油畫,大學也想專門學習油畫。畢業之後能以此為生的話,”


    偏偏在我心情低落的時候,老師又來找我談話。之前每次談話的時候我說要去美術大學他都沒給我過好臉色看,這也是讓我感到很沉重的原因之一。


    “小宮你可能會對我要說的話感到生氣……但我希望你能聽進去老師的話。美術院校基本都得留級兩三年,就算你順利畢業了要找到想做的工作也很難,想小宮你說的那樣就靠畫畫賺錢的人基本上是鳳毛麟角。真的,我不建議你這樣做。”


    芳岡老師是教生物的,盡管他對畫畫一竅不通,但他的話卻深中肯綮。這也是我調查了很多關於這些的事情之後,早已知道的事實。我知道了這些,還是決定說出要走這條道路,而他直接否定了我的覺悟我的夢想,我感到十分不甘心,握緊了拳頭。


    “我知道盡管從取得的獎項來說柏崎要比你更厲害,但你也經常能在各種比賽當中獲獎,肯定也有一些自信。但是,在這種偏遠的地方隻是比周圍人畫的更好一點就開始自信的話也不過是坐井觀天而已。等你去了更大的舞台,可能就會有一天被擊倒。即便如此,你還是想去美術大學嗎?”


    “我想”


    “意氣用事可一點好處都沒有哦?”


    “我沒有。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我緊盯著芳岡老師的臉,目光相對大概五秒鍾後,老師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我想小宮你也會這麽說。你啊,就是這麽固執。”


    芳岡老師一邊說出了難以置信的話,一邊感覺有點開心地在手上的紙上寫字。


    “雖然我還沒和你父母談過,不知道他們對你選擇的出路的態度怎麽樣,但是如果你沒考上的話是要複讀還是要考慮上專門學校,這些你都需要說服你父母。在那個時候,擅長交流的人會更有說服力。小宮你成績很好,小論文也寫得很好吧。我是完全不懂畫畫的事情,但你要是能更具體地講講自己選擇的出路的話,我也會支持你的。”


    班主任的回答很好理解,我答應了他。


    “要是想考美術大學,就得早早準備專業考試吧?你馬上就要上三年級了,再重新考慮一下自己是不是要追尋自己的夢想吧。”


    “……嗯”


    我明明已經比侑裏更加認真地考慮自己的將來,采取相應的行動了,但在周圍的大人們看來這不過是孩子的幻想,是不切實際的夢。我離開了出路指導室,感到十分消沉,放空大腦走向了美術室。


    今天沒有社團活動,但有幾個自願來畫畫的人。我把畫架和沒畫完的畫布移到一邊,穿上圍裙防止被顏料弄髒,再開始畫畫。


    隻有理解顏色,形狀和陰影該怎麽表現,才能開始畫畫。我輕輕做了次深呼吸,開始向畫布上塗色。很小心,很小心,雖然這些詞很陳腐,但我帶著對自己作品的愛意一步步完成了它。


    我之前用布蓋住的侑裏未完成的油畫,今天也精神地等著作者。當然我,還有其它的美術部部員,也包括柊老師,都從心底裏期待著能看到這幅畫的完成形態。


    但不管我們怎麽催促她畫完,都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她自己好像說“這幅畫畫了也沒什麽意思。”


    我用力握緊了畫筆。什麽啊,天才連說話都和別人不一樣嗎?但是連畫都畫不完的人,肯定不能以畫畫為生吧!


    我一在大腦裏想到這樣對她指指點點,就浮現出她平靜地說道“我又沒要以畫畫為生”的樣子,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怎麽想會把做了一半的工作扔到一邊的人都沒法很好地融入社會吧!


    ——不甘心。我明明畫的比她多得多。


    為什麽侑裏一直都更被人關注呢?為什麽隻有侑裏才會被表揚呢?


    為什麽!


    “宗佑,你是不是在生氣?”


    “你怎麽知道?”


    “我都能看到你頭頂上冒氣了。”


    我猛地從無意識的對話中驚醒過來,轉頭一看,侑裏站在我旁邊。


    “侑裏!?”


    “別那麽大聲,被柊老師看到我特意在沒有社團活動的時候來這裏就麻煩了。”


    我悄悄環視整個社團活動室,其它部員都回家了就剩我一個人。


    侑裏一直盯著我的畫。我有點緊張,也有點不安,因為侑裏從沒有讚揚過別人的畫,甚至都沒有提過建議,我不知道他會怎麽看我的畫。


    “我說,宗佑你一般都是皺著眉頭畫畫,為什麽?”


    “為什麽……有什麽要誕生的時候肯定會很痛苦的吧。”


    我覺得我一下子想出來的回答已經足夠了。侑裏聽到我的回答,歪著頭輕輕告訴我。


    “哼,你說的話還真難懂啊。要說我的目的是什麽,我就隻想知道畫畫的時候開心還是不開心啊。”


    我不懂,但我似乎感覺到我比侑裏低了一等,我又有點生氣。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本來隻是因為開心,現在卻是因為想要勝過侑裏,因為不甘心,因為想要報仇,因為這些情感占了上風。我很難受,不經意間就說出來了。


    “……天才說話就是不一樣啊。你差不多得了。你根本沒怎麽努力畫畫,卻什麽都可以畫,什麽獎都能拿。你根本就沒有任何畫畫方麵的煩惱吧?”


    我說出這句話大腦就冷靜下來了。我意識到自己把自己陰暗的想法對著本人說出來了,這愚蠢的行為讓我瞬間冷靜下來。


    完了,這完全是嫉妒心發作了。讓侑裏失望也完全不奇怪。


    我因為難受,移開了視線,但侑裏藍色的瞳孔卻不放過我,她那要把我刺穿的目光實在是可怕。


    “宗佑你可不懂經常被強迫畫畫的痛苦和經常需要展示佳作的壓力啊……”


    侑裏輕輕吐出的話語,卻沒能正確地傳到我耳朵裏。


    “抱歉,你剛才說什麽?”


    而侑裏早已收起剛才咄咄逼人的眼神,輕輕把手放在我肩上,擺出一副超然的態度。


    “沒什麽,我今天不是來畫畫的,我是來看你的。”


    “嗯?什麽意思?”


    “就這個意思。該回去了。拜拜。”


    “喂,侑裏!”


    本來我想去追快步走出美術室的侑裏,但菅原前輩和她擦肩而過,走進了美術室。


    “誒!剛才那是什麽!你們果然是那種關係嗎?”


    “你怎麽又在最不好的時機出現了呢……算了,本來就是我說讓你這個時間來的。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我不可能會和侑裏談戀愛。”


    我和侑裏的關係,像前輩這種和我關係不遠不近的人,肯定會有點想法的。我撓撓頭讓她在我準備的椅子上坐下。今天為了畫給光地繪畫大獎畫展參選的畫作,占用了前輩的時間讓她來做模特。


    “宗佑啊我覺得你比以往都要失落啊,可以跟姐姐講講嗎?”


    似乎她溫柔的話語溫暖了我受傷的心,回過神來我已經在和前輩講出路的事情了。


    “那個,我最近在煩惱出路的事情。前輩畢業之後就會去東京開始參加藝能活動吧?不考慮先上大學嗎?”


    “嗯,完全沒這麽想過。難得上了這種升學學校,我父母和班主任都會覺得我應該參加考試作為保險,以防沒有搞好藝能活動。但是,我是不需要這種保險的啦。因為我隻能看見成功,我的才能和我想要用一生實現的目標完全一致,這樣就沒有什麽需要煩惱的事了吧?”


    我聽到前輩一連串的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切身感受到她的恐怖,她能清醒認識到自己的才能,並向著自己的目標邁進。


    所以就是這樣才帥啊,要是我是挑模特的領導我肯定會給她工作的。


    “反正宗佑你沒有我和侑裏那樣的才能,你就去盡情煩惱吧年輕人。”


    前輩說著,溫柔地撫摸我的頭。


    “是不是有一點說錯了……”


    我嘴上這麽說,完全沒有把前輩的手拿開的意思,前輩則是開心地看著我。


    “那我們趕快開始吧。擺什麽姿勢比較好呢?和做模特工作的時候一樣隨便擺個姿勢就可以了嗎?”


    “我覺得應該說時尚模特攝影是為了捕捉到一瞬間的美而頻繁變換姿勢按下快門,人物畫的模特是以長時間保持不動為前提,擺出一些別扭的姿勢根本就堅持不下來吧。前輩你就保持放鬆自然的姿勢就行。我要是有想要畫的姿勢就會告訴你的。”


    “啊,你這麽說讓我很不爽啊,我才沒那麽容易累。別小瞧我啊!”


    似乎我自大的話讓前輩有些不高興,但好像順利打開了前輩的開關。前輩完全進入模特狀態之後就一直都讓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我苦思冥想想出的構圖,雖然這麽說有點不要臉,有點像維米爾的“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就是模特向左轉頭的姿勢。


    我做了次深呼吸,開始在畫布上揮動鉛筆。本來普通的一比一的人物素描應該是畫師占據主導,但我因為前輩的壓力或者是因為剛才的氣氛,我無意識中被她占了主導。


    前輩的美,我的語言無法形容。她有種讓人不經意間就被吞入其中對她癡迷的魔性光環,盡管這幅畫最後還要我來完成。要是一直讓前輩握住主導權的話,這幅作品就會完全體現不出我的個性。


    我現在隻能完全集中在畫畫這一件事上。


    我繃緊了我的神經,感覺我的手和鉛筆合二為一。這樣畫下去肯定可以畫出優秀的作品——


    “糟了,我坐不住了。”


    我精神的集中被前輩一句話打破了。我從猶豫到困惑,再到精神集中,我的感情經曆了如此多的變化以至於我以為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但看了一下才發現隻過了五分鍾。


    “誒!?已經不行了嗎!?……抱歉。能不能再坐一會?我畫完這部分我們就休息。”


    做模特確實是重體力勞動。所以為了不感到實在無聊我打算二十分鍾休息一次,再放點她喜歡的音樂。但我確實沒想到,她做了這麽久模特,來做畫的模特也會很容易累。


    “抱歉,是我小看了這份工作……至少讓我說幾句話吧。”


    “好啊,但是我不能停止畫畫,我可能不會太認真回答你。”


    “嗯嗯。宗佑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啊,我喜歡樫井詩子,她是我上完小學五年級就轉學了的一個女生。”


    再去否定她對我和侑裏之間的關係的猜測實在是太麻煩了,還不如直接和盤托出了。


    “誒……還有不少有老婆有女朋友的人勾引我呢,宗佑你沒想過這些啊。你在我這好感度很高哦。”


    我就隻是陳述了事實,不知道為什麽前輩表揚了我。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心中有點不爽。在我麵前說喜歡其它女人。”


    “因為你說過你不願意服輸,這就是你作為知名模特的自尊心吧。還是說,前輩你喜歡我呢?”


    我不假思索就說出口了,盡管我自以為是適度的玩笑。但是前輩突然表情認真了起來,用蠱惑的視線看著我。


    “那你覺得,是因為什麽呢?”


    “……你不要期待一個現在還對初戀念念不忘的清純男生,能掌握高級戀愛技巧好吧。”


    我把臉背過去試圖做可憐的抵抗,耳邊卻傳來了前輩的笑聲。


    “這回模擬考英語考得不太好,下次再努力吧。小宗你期末考試也辛苦了。小侑怎麽樣呢?”


    和詩子聊考試聊學習也基本都是在擔心侑裏。一想到考試周還一直在玩的侑裏,我歎了口氣給詩子回消息。


    “那家夥雖然是想做就能做到那種人,但她完全不做,這點詩子你也知道吧?這回也是勉強及格而已。”


    雖然侑裏是因為美術推薦入學的,但她想學習的話應該在這高中也能取得不錯的成績。但她上課也不好好聽講經常睡覺,在家學習的時候也隻是嫌麻煩隻為了及格能少學點就少學點。我稍微看一下就會來氣,所以我對這十七年一直看著侑裏長大的她的父母感到由衷的尊敬。


    看到第二學期末的考試排名,我剛剛下決心不僅要搞好繪畫,也要抓學習之後幾個小時,那個把我的安排和計劃弄得一團糟的人,坐在了我身邊。


    “你最近,是不是挺受歡迎的?”


    侑裏大放厥詞,用她愛喝的草莓牛·奶的吸管指著我。


    “哈?根本沒這回事。”


    “你不是經常問我你是不是忘了約定了,那你怎麽忘了呢?你不是一直像笨蛋一樣死心塌地喜歡詩子嗎?被菅原楓迷惑了之後你就飄了,你才是把詩子忘掉了的那個人吧?”


    我一下子氣到血壓升高。肯定不是因為她說中了。我完全沒想到在這麽近距離體會到我多麽喜歡詩子的侑裏,居然會這麽想。


    “我現在也喜歡詩子,我怎麽可能忘掉她啊。”


    我沒有做任何虧心事,我敢直視侑裏,回答她。


    但是侑裏用她那貓一樣的眼睛打量著我,嘴角上揚,對我嗤之以鼻。


    “哼,不過啊,詩子離我們很遠吧?就算稍微和別的女生交往一下也不會暴露的,對不受歡迎的男生而言和知名模特菅原楓開心地度過每一天可是相當開心吧?”


    “你說什麽呢?你到底想說什麽?”


    她並沒有擺出平時捉弄別人時候的表情。而是更有挑釁性的,更有嘲諷的意味在裏麵的,讓人更加不快的表情。這家夥毫無疑問就是在找茬。我決定不管她說什麽我都照單全收。


    “你不是以我為目標畫畫的嗎?你不是在努力嗎?”


    雖然我想說你自大也該有個度,但我說不出來。因為這就是事實。但我直接肯定她的話也會很難受,我隻能沉默。


    “宗佑,你隻看著我就好了哦。”


    侑裏看著我,眼中似乎放出尖銳的目光。


    “……真是任性的命令啊。我又不是你的所有物哦。”


    侑裏的話裏並沒有嫉妒,隻是像被拿走了玩具鬧別扭的孩子一樣。但是同學們不像我一樣能拿捏侑裏的感情,就像產生了什麽誤解一樣,在教室裏開始了騷動。


    “我說,‘fishman’那兩個人今年好像要來舞森雪祭取景拍節目,要不要去看看?”


    也不知道是因為她一直在看手機,還是她和我們兩個太熟了。隻有清野完全不管氣氛雙目放光插入我們中間。


    我因為突然插入的庸俗詞語,正在對侑裏生氣失去冷靜的大腦稍微清醒了點。


    侑裏也處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聽到那個組合的名字之後情緒也從那種氣氛中出來了,露出了開心的表情。


    “誒,電視台要來嗎?我去!我也想上電視!”


    喜歡稀奇事物的侑裏似乎十分想去,不管她是開心還是無聊,是喜悅還是生氣,她都將自己的感情毫無保留地發泄到我身上,就像一個暴君一樣,把我耍得團團轉。


    我隻是和菅原前輩關係稍微好一點,她就來找茬。她現在對我就這麽不依不饒,以後要是有了我以外的發泄對象,也就是說,有了比我走得更近的男朋友或者丈夫的話,我真的對這個人的將來感到同情,不知道他會多痛苦。


    光陰似箭,一下子聖誕節和元旦就過去了,來到了二月六日星期三。也就是,舞森雪祭雪雕製作的第一天。


    到最後舞瑛高中美術部去參加雪雕製作的人,一共才三個,也就是我和五十嵐還有三枝。盡管我想把這件事理解為給了我們幾個少數精英特別的任務,我們是被選中的人這樣,能夠更樂觀點,提升一下士氣,但這徹骨的寒冷讓一切都向著悲觀的方向發展。


    裏麵穿著好幾層襯衣,外麵穿著羽絨服戴著帽子還有防寒橡膠手套,依然抵擋不住寒冷。


    “比,比想象中還要冷……就這麽幹三天嗎……”


    “太陽落山之後就冷到受不了。不管怎麽防寒都不為過哦。”


    今年第一次來做雪雕的三枝很快就開始叫苦不迭。這是理所當然的。這個時候舞森市基本都在零下,雖然在雪祭的會場,舞森綜合體育場有幾個取暖的地方,但沒有一個在我們製作雪雕的地方附近。在這冰天雪地之中,長寬高都是兩米的巨大雪塊矗立於我們麵前,不管我們製定了多麽周密的製作計劃,我們都感到無從下手,不知道該如何完成這個作品。


    “雖然條件艱苦,但我們完成了的話會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加油吧!”


    雪雕製作預定是從今天到8號這三天,早上十點到晚上九點半,在學校算作事假。我們因為隻有三個人,為了能來得及做完,已經事先開了幾次會製定計劃了。


    “那我們就趕快開始吧。”


    我從之前主辦方給我們準備裝必要工具的工具箱裏,拿出了一瓶噴漆。


    要製作雪雕,第一步就是要 “描邊”。我摸摸眼前的兩米長寬高的雪塊,對比著紙上畫的設計圖,開始一點點“描邊”。


    所謂描邊就是在雪塊上標記處哪裏需要被切掉。沒有正確的描邊,做出的雪雕就不會和設計圖一樣,我也不知道我的描邊做得怎麽樣。和設計圖對比發現還是有很多不對的地方,也有必須要修正的地方,真是前路坎坷啊。


    “抱歉……接下來就交給五十嵐了。”


    “沒那麽糟你不要灰心啊!我也會努力的!”


    沿著我的描邊把大塊的雪切掉,這是接下來我和五十嵐的工作。用大型鏟子把大塊的雪鏟掉,這是個不容有失的工作,我們有點緊張,不過多加小心慢慢做,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次的任務完成得幹淨漂亮,質量非常高。


    然後三枝也加入進來,一人拿一個鑿子,修出細致的形狀。因為這是個需要經驗和技術,還有感覺的工作,三枝今年第一次做雪雕,把一些不能鑿掉的地方鑿掉了,又把一些需要左右對稱的地方弄壞了,讓我們又是一番苦戰。


    “……小宮前輩,怎麽才能雕得很好呢……?”


    “嗯……我也沒有做得好到可以給你建議的程度啊……總之就是小心地,控製好力度去雕吧。”


    雖然我和五十嵐是第二次挑戰,已經記住了製作雪雕的方法,但還是沒能做出讓我們滿意的作品。乍一看雖然能看出是認真做的,但是離精致還很遠,說得不好聽點就是“高中生拚命努力了”,這種評價就已經讓我們很高興了。


    所以我也很難過,一點建議都給不了。要是侑裏在的話——我是說那個又能幹又有出色的空間想象能力的那個侑裏在的話,我們就隻要提供技術支持,她告訴我們去把各個地方雕出對應的形狀就好了。


    ……我在想什麽呢。我戴著手套的雙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臉。創作的時候去求助於侑裏也太可憐了吧。這樣下去不管過多久都無法超過侑裏了吧。


    我們三個臭皮匠,雖然不能說頂上諸葛亮,但是修來修去至少讓現在的成品看起來不那麽難看了。雖然我們技術不行,但是我們想著作品能修得好一點是一點,拚命工作,提升自己的技術,結果就是我們的雪雕製作水平這半天就提升了不少。


    過了下午四點,我們把切下來的雪用推雪鏟子鏟走,而柊老師終於來了。


    “誒呦不錯哦。”


    “你來的太晚了吧!雖然你說有課要上來不了太久,但你說今天就第一節有課吧!你至少也來幫我們鏟鏟雪吧。”


    我們切下來的雪放在地上很快就凍住了,會妨礙我們工作,而在我們工作的時候下的雪也會妨礙我們,所以仔細地除雪是很重要的。


    “別那麽生氣嘛小宮,我給你們帶來了慰問品,大家休息一下吧。”


    說著她也把另外兩個人叫來,從他手裏拎著的袋子裏拿出個盒子。裏麵裝著很多看起來很好吃的蛋糕,我們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這是評價裏說好吃的店做的,我特意網購送過來的,這可是銀座超級有名的麵點師做的蛋糕哦。”


    這種揮金如土的成人魅力,讓我們不得不閉上正要發牢騷的嘴。


    “那我們就開動啦!”


    我們食指大動,從蛋糕中獲取了大量高級糖分,恢複了體力。盡管到了晚上雪變硬了,稍微影響了我們的工作,但我們還是用比計劃中更快的節奏完成了第一天的工作。


    第二天本來手腳就靈活的三枝似乎完全掌握了要領,雖然花了些時間但是幹得很漂亮,我覺得我和五十嵐也發揮了自己的實力。


    接著過了第三天,我們製作的國民動畫角色モノもん的雪雕,平安完成。


    第三十一回舞森雪祭終於開始,第一天便迎來盛況。


    作為市政府傾力打造的一年一度的標誌性活動,在會場有許多攤位,當地居民和遊客一邊喝著甜酒一邊吃拉麵,肉包之類的麵食,享受著慶典獨有的氛圍。


    雪祭最大的活動之一,便是參觀市民團體製作的雪雕。總共五十座雪雕間隔安放在會場內,形成了雪國獨有的樂趣,大半的遊客也都是以此為目的來的。


    我們的雪雕則是和本來簡單的設計圖裏畫的差了很多。


    身體曲線也沒什麽美感,想體現出切割的質感但也沒表現出來。細節的裝飾部分也就是依賴於モノもん的名聲,要是不知道這個東西的人甚至不知道這是什麽。很明顯我們是沒有足夠的知識去製作一個雪雕的。


    雖然上下左右裏裏外外從哪裏看都沒法說這是個灌注了作者的精力的作品,但我們認為這已經是集我們的實力於一身,成就感還是很足的。


    雪祭第五天,終於到了最後一天了。本來就說沒什麽體力的五十嵐坐在折疊椅上讓三枝揉肩膀,用完全不像女高中生的聲音說道“啊,累死了”。


    “身體每一塊肌肉,都在痛……這雪祭,我感覺我直接瘦了三公斤。”


    “沒事吧?要不還是先回去吧,表彰儀式有一個人參加就行,那就我……話說,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像我把你們拋棄了,讓別人聽到不太好。要是你們想參加的話,就先去休息區稍微休息一下吧。”


    “嗯……反正我覺得我們的雪雕也應該不能獲獎,就聽你的先回去了。有點貧血了。”


    仔細一看五十嵐的臉色不大好。雖然我很想把她送回家,但我必須要出席表彰儀式,,得待到最後。


    “三枝,抱歉了,你能陪五十嵐一起回家嗎?抱歉啊,你應該也很累了吧。但是讓五十嵐一個人回家我會擔心。”


    “嗯嗯沒事,而且,不用對我道歉啦。我就是因為小宮前輩你這麽溫柔才……啊,什,什麽都沒說!五十嵐前輩,我們一起回去吧!”


    後輩很善良,立刻答應了我的請求,臉紅著拿起了五十嵐的包,五十嵐雙手合十,表現出自己很抱歉。


    “抱歉啦小宮,一會就拜托你了。”


    “沒事,你不用管這邊,先休息吧。真的辛苦你們兩個了。先不管雪雕做得怎麽樣……我覺得能和你們兩個一起參加雪祭真的很開心。”


    算上準備時間一共兩個多月,我們這麽幾個人為了同一個目標經曆了許多艱難險阻,我們之間也誕生了超乎想象的凝聚力,此時也分享了同樣的寂寞。


    約好了過幾天再談慶功會的事情,他們兩個人就先回去了。


    雖然我深深覺得我們三個幹得不錯了,但我也在反省,必須要說服明年的部長讓他在招人方麵多下功夫,就在這時,


    “喂,幹得不錯啊,年輕人。”


    傳來模仿老年人的女聲。


    雖說如此,我也不可能聽不出這音色來自於誰。我親眼確認了這個不速之客之後,體內積累的疲勞瞬間爆發,發出了不想讓詩子聽到的扭曲聲音。


    “侑裏……還有,清野。你們來幹什麽?”


    “我之前不是告訴你了嗎?fishman要來舞森雪祭拍節目,我們就特意來了。”


    先不說清野,侑裏都沒參加美術部的雪雕製作還這麽平靜地出現在這裏,這家夥一點都不知道羞恥嗎?要是她早三十分鍾來遇到了本來就經常抱怨侑裏的態度的五十嵐,那這又要爆發一場流血戰鬥了。


    “你還真是走運啊……五十嵐要是沒走的話,看到你說不定就把你砍了。”


    “沒事,要是真這樣我就把宗佑的遺物,那個速寫本放在懷裏,應該能保住一條命。”


    “侑裏,你是不是被前些天一起看的那個電影影響了啊。速寫本是紙做的吧,能防身嗎?”


    清野雖然吐槽了,但是吐槽的點不對吧。還有遺物是什麽,我根本就沒死啊。


    “這個モノもん啊……做的真爛。宗佑你以前不是說‘我要做出比侑裏的還好的雪雕!我要做隻給詩子看的特別作品!’這種話嗎?且不說給詩子特別做一個,現在你做成這樣,還真敢誇下海口啊。”


    “我除了對你還記得這話感到驚訝,別的什麽都說不出來。”


    “別小看我的記憶力哦?你當是也是在雪祭的時候,對詩子做出那種類似求婚的舉動哦。”


    “你還真厲害啊。你怎麽不把這用在平時的學習上呢。”


    “你多誇誇我。來讚揚我,歌頌我,崇拜我吧。來給我點香油錢。”


    “憑什麽啊,別蹬鼻子上臉。”


    又是一番毫無意義的交流,不知道什麽時候這邊突然人群聚集了起來。大家都很緊張,很興奮。差不多就是因為,


    “啊!看那邊!在那群來這邊的人中間的,不就是fishman嗎!?”


    清野興奮地指著那邊兩個在這麽冷的天西服外麵什麽都沒穿的男人。


    清野用社交媒體確實掌握了fishman的行蹤,而我正好撞到了他們來市民雪雕展覽區。因為這種窮鄉僻壤是在很難有藝人會來,會場還來了很多無關的看客。幾乎所有人都在掏出手機拍照。


    “現在的藝人真難辦啊,大家看到了馬上就拍照上傳,平時自己出去玩也要一直注意不要讓路人發現,壓力真不小啊。”


    “確實如此,但是不如說因為有了朋友圈才會多一些吸粉的機會。可以免費宣傳自己的作品,也能和粉絲輕鬆交流。小楓也發了很多,小宮你沒看過嗎?”


    清野把她的手機給我看,上麵有很多菅原前輩上傳的照片。


    “啊,說起來確實沒看過啊。”


    “宗佑你是個不了解新文化的老爺爺嘛。差不多該到了有老人臭,發際線後移的時候了。”


    “為什麽你要說到這個地步啊……侑裏她不是連智能手機都用不好嗎……啊,fishman他們好像要來這裏了哦。”


    看到他們來這拍節目才知道,他們是個很健談的組合。負責裝傻的微胖男人和負責吐槽的板著臉的男人輕快地進行著采訪。


    “哎呀,剛才從媽媽那拿的手工餅幹,真好吃啊!”


    “你也吃得太多了吧!難得來雪祭拍節目,就因為你大家對舞森就隻留下吃的印象了!”


    “都怪你吧,把我帶到食物旁邊。來看這裏,有這麽多雪雕!我們好像終於進了雪雕區域了,我們快來和這些雪雕的製作者們聊聊吧。”


    微胖男人開始發出視線尋找製作組的時候,我感覺侑裏的眼睛在發光。


    “喂喂喂!來來來!”


    侑裏明明和雪雕製作毫無關係,她卻像小學生一樣一直招手叫他們,不光是fishman,所有周圍的目光一起投向了侑裏。


    “喂,這太難為情了!別這樣!”


    她當然不顧我的製止,而fishman則接近了一直在招手的侑裏。


    “很有精神的女孩子啊!你上幾年級了?”


    “我現在高二!和這幾個人是同班同學!”


    fishman的視線和攝像機鏡頭一起對準了我們,我開始緊張了。清野是完全興奮到失神,侑裏則是很親切地在用平和的語氣說話。我頂住對鏡頭的抵觸心理,站在了對著侑裏的麥克風麵前。


    “對,對不起!這家夥隻是個嘩眾取寵的人,和雪雕製作完全沒關係!別浪費你們兩位的時間和攝像機的內存了,無視她就好了!”


    我在想我為什麽一定要支持侑裏,這是從我小時候開始就烙印在我身體裏的習慣嗎……不,要是讓這家夥和fishman那兩個人以為我是為侑裏著想的話我也會來氣。我已經準備好借口了,就說我沒法無視有麻煩的人。


    “噢噢這樣啊。話說,你今天在這一天辛苦了吧?要不要去喝酒呢?我請你怎麽樣?”


    “你傻啊!別在電視機前勸未成年人喝酒!”


    被fishman勾肩搭背又被肯定確實很開心,正在我鬆了口氣的時候,侑裏把我推開又走到麥克風前麵。


    “詩子!你還好嗎?你也很辛苦,在東京要加油哦!”


    侑裏完全無視對話走向的突然舉動讓周圍人也大吃一驚,我一下子就出了一身冷汗。清野很喜歡的那個板著臉的男人突然擺出了誇張的震驚表情,雙目圓睜。


    “真是有個性的孩子呢。像你這樣的人,將來會有一番作為的。話說詩子是誰,是你們的朋友嗎?”


    “是吧,她是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哦。fishiman也有吧,有那麽一兩個十個八個上百個渣女吧。”


    “這個嘛,每個人有不同的人生嘛。我還是有點受歡迎的……誒為什麽到我這邊就開始聊女人了啊!”


    因為這個板著臉的男人的吐槽,旁觀者都笑了起來。我也笑了起來,心中充滿了喜悅,因為侑裏直說詩子是她最重要的人。


    在那之後,清野也上前和fishman聊了幾個話題,最後他們為了把鏡頭拍夠離開了。


    “啊,真有趣啊!”


    “也拍了合影呢。真不錯,絕對要上傳。”


    侑裏和清野完全在興頭上,不管怎麽說我也被他們都笑了,回想起來還是很開心的。


    “直播了嗎?好期待啊。”


    “這兩位也是充滿服務精神,和你們說了這麽多,說到底侑裏和清野本來就和雪雕製作沒什麽關係,fishman還勸未成年人喝酒了……就算是玩梗在現在這個時代也放不出來吧。”


    “誒!?不能在電視上放嗎!?明明我說了這麽多!?”


    正當侑裏發牢騷的時候,到了給雪雕打光的時間。就算雪雕做的不好,在這樣夢幻的光影之中,侑裏也不禁望向雪雕,說道。


    “舞森也就雪祭和聖誕節的時候弄這麽多光汙染了……話說宗佑你送過詩子聖誕禮物嗎?”


    “誒,沒送過啊。我倒是她生日的時候和聖誕節都會給她發短信……誒,被沒交往的男人送禮物不會覺得很沉重嗎?”


    侑裏和清野對視,侑裏得意地吐了口氣,清野則是困惑地歪著頭。


    “小宮和詩子不是很恩愛嗎?喜歡的人給自己送禮物的話肯定很開心,要不要送一次試試?”


    清野的話就像是一杆槍一樣,紮進了我的心裏。


    “不管用什麽理由都好,給詩子送個禮物她應該都會很高興,你這處男真是完全不懂女人心啊。”


    清野話糙理不糙,我無言以對。看著這些雪雕,我想“她們要幹啥啊”。


    侑裏看著失落的我嘿嘿笑了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麽,“啊”了一聲。


    “雖然我覺得宗佑你肯定知道,下周就是詩子的生日了哦。”


    “啊啊,我當然記得。所以今年得想想該準備些什麽禮物了吧,我知道。”


    這是值得紀念的詩子的第十七個生日,我要送些什麽呢,因為現在還一點都沒想過,我趕緊催動沒在用的一部分腦細胞,結果直接過熱短路了。送學習用品是不是太不浪漫了?送點金銀什麽的會被討厭吧?侑裏看到焦急地思考起來的我,突然表情認真了起來。


    “宗佑,你現在,還喜歡詩子嗎?”


    我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她會這麽問,以為她問錯了。不管她是怎麽想的,她要是問我對詩子的感情,那我可以直截了當地回答她。


    就算不說任何話,我看到星星就會想起詩子的臉,就會喚起三個人共同擁有的記憶。我全身的細胞都在向她索求,激起我無盡的思念,以及強烈的,想要見她的欲望。


    這個問題不管怎麽想,回答都是早已定好了的。


    “嗯……是啊。我喜歡詩子,不管我們離得多遠,我絕對有自信能一直喜歡下去……話說你前些天是不是就問過差不多的問題?你說讓我不要和菅原前輩關係好了就飄了。在侑裏心中,我就是這麽沒有信用的人嗎?”


    “我隻是為了遠在異地的詩子確認一下而已……而且,我還是挺喜歡的,喜歡你這份認真專注,不管是對繪畫還是對詩子。”


    侑裏開心的表情在雪雕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更加迷人,雖然我說出來會很不甘心,但我在那一瞬間,被她奪走了心神。


    ——一直都是這樣。


    我一直都因為侑裏分心,忽略掉重要的事情。


    在日常的延長線上的那一點點異常,讓我時常害怕,對十一歲的時候許下的約定的我們而言如此堅固的關係,客觀上講卻是極不穩定,隨時可能消散。


    ☆


    不出所料,舞瑛高中美術部沒能從市民雪雕製作部門那裏奪得任何一個獎項,校長用抽象的大道理批評我們道”明年一定要不斷鞭策自己,繼續努力才行。”。我將雇傭能夠為我們做技術指導的講師、增加參加活動的人數這件事上尋求協助等諸多要事傳達給柊老師後,我的雪祭才終於算是告一段落了。


    就這麽過了幾天,趕在今天這樣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我再一次隻身一人來到了美術教室。


    本來今天美術部是沒有活動的,但是我死纏爛打終於從柊老師口中得到了活動的許可。


    光地繪畫大賽展覽的作品提交期限是三月末。上次我已經畫完了草稿,底色也姑且塗好了。今天隻要在菅原學姐的協助下把初稿畫出來,之後的步驟就算隻有我一個人也總歸是能進行的。在一個人都沒有的美術教室裏,我默默地進行著準備工作。


    僅僅是通過素描我就明白了。學姐作為模特毫無疑問是最高水準的,我的執筆根本配不上她為畫麵所帶來的衝擊力。正因為如此隻要我能夠準確的將學姐的魅力表現在畫麵上,那應該便可以板上釘釘地奪得獎項。


    我想抓住這個難得一遇的好機會,取得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成果。想在侑裏遊手好閑的這段時間裏積累成果。隻要能在這次的比賽中取得一個好成績,我一定能夠獲得繼續向未來邁進的自信和勇氣。


    此刻的我必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有幹勁,更加有集中力,好像也正是因為如此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聽到敲門的聲音。


    “宗——佑。呼。”


    “哇啊啊!”


    突然被喚著名字在耳邊吹了一口氣,我一時沒忍住發出了丟人的聲音。看著我這副模樣學姐捂著肚子咯咯笑起來。


    “你這反應真是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呀吼~抱歉哦我來晚了~。”


    最近這段時間,三年級的學生除了備戰國公立大學的二次考試的人基本不會來學校。不參加高考的學姐在這所舞瑛高中算是異類。比起學業她更重視模特的工作,新學期開始以來就沒有在學校裏見到過她的身影。所以今天學姐之所以會來學校是因為我懇求她為我騰出一點時間,專門趕來的學校。


    “沒有沒有,我根本沒等多久。該道謝的是我才對。學姐明明這麽忙還專門騰出時間來幫我的忙,真是太感謝了。”


    用清野的話來說,那就是”楓碳居然為了小宮你一個人專門騰出時間來,這是超級不得了的事哦!要事換在夜總會,這種待遇少說一個小時也要收一萬塊的哦!我超酸死我了!”


    雖說不能把清野那小子說的話一句一句當真,但是學姐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幫忙,我對她的感激之情在心中直線上升。


    “我說宗佑,你看起來心情很不錯誒?難道說難道說,是因為久違地和我見上了一麵嗎?”


    “確實,畢竟畫學姐是件很開心的事情。學姐這話算是說對了一半吧。”


    “這樣啊這樣啊。也就是說宗佑覺得和我在一起感覺超棒。我對你來說是必要的人咯。”


    “學姐又打算把我誘導到方便捉弄的話題上了吧……但話又說回來,或許學姐說得也沒錯。前輩願意幫我,主動請願當我的模特,我真的非常感謝。”


    再一次在心中強調了對學姐的感謝之情,夕陽西下,兩人獨處的美術教室也籠罩上了些許浪漫的氛圍。或許是大腦受了環境的影響吧。平時我絕對不會說出口的這些話此時此刻卻變得脫口而出。雖然我沒有喝過酒,但是喝醉後的興奮感大抵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本來隻是打算稍微捉弄一下你的……嘿嘿,你還真是個單純可愛的人呢。怎麽說好呢,宗佑開心的時候,宗佑肯定我的時候……我都會感覺非常開心。或許這就是心被填滿的感覺吧。”


    雖然僅僅是在說些漂亮話,但我隱隱約約從學姐的聲音裏察覺到一絲絲與平時不同的失落感、我看向學姐,學姐看起來有些沒有精神。


    “……學姐,你是不是沒什麽精神啊?是累了嗎?”


    我怎麽可能忍心讓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的學姐逞強。正當我打算告訴學姐如果不舒服可以改天再約的時候,學姐卻回了我一個無力的微笑。


    “……嗯——,與其說是累了,倒不如說……唉,其實就是件很常見的事。不小心看到了社交賬號上噴我噴得很凶的渣滓。那些內容實在是有些不堪入目,感覺他們很不講道理,所以有點不開心。該說是高人氣帶來的煩惱嗎?倒不如說真要換成不怎麽有名的模特可能連黑子都沒有幾個就是了。”


    學姐操著無所謂的語氣淡然說著,但僅僅是在一旁聽著就讓我感到無比的心痛。前輩又怎麽可能真的毫無感覺呢。因為不管多麽自信的人,不論是過往的成績多麽輝煌的人,都無法對他人向自己釋放的露骨的惡意視而不見。


    更不用說像學姐這樣,雖然已經是能憑著傾國之姿得到金錢的社會人,但本質上僅僅是比我大一歲的女孩子罷了。


    “畢竟學姐人又漂亮,人氣又高呢。但是因為人氣高所以就要默默承受,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種邏輯。所以我個人覺得,學姐根本沒必要忍氣吞聲受這種窩囊氣。如果到那時候還有人死鴨子嘴硬,就由我來保護學姐好了。”


    雖然我無比嫉妒侑裏,但我也從來沒有一丁點想要在各種地方給她造謠抹黑的想法。但是一想到萬一我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也變成了這種造謠生事的人,我便打心底地感到一股悸動。


    等等,為什麽我又在和學姐獨處的時候想起侑裏了。此時深受打擊的學姐正死死盯著我。她會因為我無禮的發言責備我嗎?還是說我真的說錯話了嗎?


    “啊,眼前有個趁手的抱枕呢。”


    說著,前輩一步步向我走近,從背後緊緊抱住了還坐在椅子上的我。柔軟的隆起頂在我的背上,好聞的秀發輕撫著我的臉頰。此情此景我又怎麽能控製得住心跳不加速呢。


    “……由我來保護什麽的,你打算怎麽保護我呀?”


    “……還,還沒有具體的計劃。但是,隻要是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情我什麽都願意做。”


    一想起剛才借著氣勢和感情脫口而出的那一番話我就禁不住有些羞恥,但即便如此,學姐還是對我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宗佑一直都把我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一樣。雖然我討厭一點都不了解我的工作卻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提意見的人,還有哪些裝出一副什麽都懂的樣子共情的人……但是換成宗佑的話……不知道為什麽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覺得討厭。該說你是沒有什麽小心思嗎,大概是我能明白你是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吧?又或許單純是我對你好感度比較高的緣故嗎?”


    在我耳畔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前輩喃喃低語著,每當前輩溫熱的呼吸吹到耳垂上,我都會感覺自己的體溫直線上升,腦袋都要變得無法思考了。我明明已經有詩子了,如果不想個法子抵抗的話,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學姐的色相擊沉,發生讓我後悔無比的事情吧。


    “看不出我的小心思……或許隻是前輩的一廂情願哦?綜上所述你如果一直做這種事的話——。”


    “吵死了。區區抱枕禁止隨便說話。”


    “……遵命。”


    “……根據我的觀測,宗佑能對一個五年未見的女孩子一直懷揣著純粹的愛意,同時在戀愛上擁有很寬廣的胸懷。你的這兩點雖說不是為我付出的,但我本能上還是忍不住想向你撒嬌呢。……那個女孩是叫詩子來著吧?真是讓人嫉妒啊,我不自禁去這麽想。”


    保持著這個姿勢我看不到學姐的表情,但她一反常態的氛圍和聲音中我能感覺到,今天的學姐真的非常失落。時至今日我自以為與學姐的關係算得上親密,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能第一時間察覺到這一點,才能對我和學姐一直以來共同度過的時間是有有意義的這一點感到深信不疑。


    而且這份意義,絕不應該僅僅是用來確認現狀,更應該轉變成實際行動。


    哪怕是看起來再完美的人,哪怕是把工作做得天衣無縫的人。都可能懷揣著別人所難以想象的痛苦和悔恨。正因如此,學姐若是像現在這樣依賴我,向我撒嬌,我自然會坦然地接受學姐的一切。


    我輕輕觸碰學姐環繞在我脖頸上的手,盡可能地用溫柔的聲音說道。


    “沒事的。學姐是非常有魅力的人。我非常清楚這一點。”


    等了一會並沒有等學姐的回應,我感到一絲不安,扭動身體想要回頭看看學姐是怎樣的表情,卻被她用更大的力氣緊緊抱住了,勒得我發出一聲”咕誒。”的怪叫。


    “……我說宗佑啊,你是不是有點熟練啊?口口聲聲說自己對初戀的女孩子一心一意是為了讓我大意而專門設下的陷阱嗎?”


    “怎麽可能。話說真的好痛所以能不能鬆一鬆勁兒。”


    話音剛落學姐的嘴唇反而離我的耳朵更近了。朱唇間呼出的吐息讓我的身體像觸電了一般。


    “鬆開點?……難道不應該是放開才對嗎?”


    前輩的話仿佛讓我看到了未曾意識到過的自己的另一麵,我感覺到自己一下子就臉紅到了耳根。學姐看到我羞恥過度行動不能的樣子好像很愉快似的,繞到前麵注視我的臉。


    “我很喜歡宗佑哦。不管是你的溫柔的樣子,你做什麽事全力以赴的樣子,當然還有你認真的性格,但是我不僅僅是喜歡你表麵上就能看到的優點哦?你犯困時候的表情,你在繪畫上的自卑,你麵對侑裏時心中懷揣的劣等感,我全都喜歡。我最喜歡的是宗佑,你的全部。”


    我的心髒狂跳著,我甚至擔心心跳聲會不會被學姐聽到。這種姿勢下,這種極近距離下聽到這些話實在太不妙了。這些話的效力都要等同於催眠魔法了。


    “……如果我這麽說的話,宗佑會有心動的感覺嗎?”


    “……所以我都說了啊,不要老是這樣捉弄我。心跳過快不管是對身體還是對青春期男生的精神都很危險啊。”


    “啊哈哈,這樣啊。雖然有點舍不得但還是分開好啦。”


    學姐咯咯笑著,總算是把手收了回去,她的臉看起來比平時還要紅潤,擺出一副害羞的模樣玩弄著前劉海。


    “倒不如說精神方麵上不止你一個人承受不住呢。”


    說著,學姐把頭扭向一邊,我大概也能聽的出前輩的言外之意。


    透過學姐壓在我身上那對隆起的胸部,我能感受到不屬於我的心髒的鼓動。


    “那個……差……差不多開始幹正事吧。學姐,麻煩你坐到前麵那個凳子上可以嗎。”


    “知道啦。小宮老師,請多指教哦。”


    對溫柔的學姐表達了感謝,我一邊把顏料塗在顏料盤上,一邊深呼吸來整理我的情緒。確認我將全部的神經都切換到繪畫模式之後,我用大號畫筆將畫布塗上大片的底色。接下來為了強調陰影,將暗處表現出來,突出了光線。幾層顏色交匯在一起,我盡力表現出我麵前的學姐的樣子。


    和上次畫草稿的時候不同,學姐沒有和我聊天,隻是默默做著我希望她作為模特要做的工作。因此我也更容易畫好,而學姐作為畫的對象,完美的比例讓我想要一直畫下去。


    而且學姐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柔和,看起來越發地有魅力。我的畫也越發精致,越發真實。讓我將全部技術灌注其中,意圖展現學姐全部魅力的,也許就是學姐這個模特獨有的魔力吧。


    “宗佑,比賽要加油哦。”


    “嗯嗯。為了向學姐表示感謝,我一定竭盡全力。”


    能在二人獨處的空間中獨占學姐,這是多麽讓人感到奢侈的事情啊。


    ☆


    “今天啊,那個一直看起來凶巴巴的物理老師好像心情不錯啊。和班上男生聊天的時候問了一下,好像是他撿的小貓最近終於開始黏著他了。因為太可愛了所以一直都在說它,大半節課都過去了:)”


    讀著詩子輕鬆愉快的短信,我一個人陷入了沉思。


    侑裏和清野對我說的話一直縈繞在我腦海中,久久不能散去。2月24日,也就是明天,就是詩子的生日了。事情已經變得刻不容緩,如果要送詩子什麽禮物的話,現在開始行動也就剛剛來得及。


    下定決心之後,我拿著我的全部家當去了商場。


    也是因為今天是周六,鄉下的商場裏也熙熙攘攘。在這個巨大的盒子裏麵的人大多都是朋友,戀人或者說家人的關係,像我這種一個男生來買東西的,總覺得有點如坐針氈。我一方麵想趕緊逃離,另一方麵又想要認真地花上足夠的時間為詩子挑選一份合適的禮物,這兩種互相矛盾的心理在我心中糾纏,我開始在各個店中尋覓。


    看向某名牌商店的推薦商品,那是個星形的閃爍著奪目光芒的耳環。我雖然沒什麽想法,但我覺得這種以星星為意象的首飾肯定會受詩子的喜愛。不過我不覺得詩子打了耳洞,還是去看看項鏈和耳釘耳墜什麽的吧。


    在這家店裏翻箱倒櫃,最後發現一件商品的價格比我的預算多了個0,我哭了。在我嘴角抽動的時候,耳邊傳來一段對話。


    “今天我男朋友啊,發短信來問我‘想要什麽生日禮物?’怎麽會有這種人啊,就剩一周了他不知道嗎?怎麽不早點準備啊。匆匆忙忙的真是遜斃了。”


    “真受不了不會來事的人啊。還有我知道雖然來個生日驚喜之類的很難,但直接問本人也太慘了吧。要這樣的話還不如來一次購物約會讓你隨便選好了。”


    “就是啊。我直接回了隻要是春君買的我都喜歡,我在想要不要用這個理由分手算了。”


    這是大學生還是上班族呢。但這兩個滿身香水氣的女性的對話讓我怔住了。提前一周準備禮物還是遜斃了,女人可真可怕。


    在我幻滅了的腦內,出現了詩子溫柔的表情。我喜歡的人不會這樣想的。我伸了伸懶腰,總之這家店裏的東西太貴了,我再去別的店看看吧。


    走了好幾家店,我終於找到了家用高中生零花錢也買得起裏麵商品的雜貨店,我也找到了一個看起來沒那麽廉價,設計也很精巧可愛的星星發卡。


    在簡單的細底座上放了精致的星形水鑽,從哪個角度看起來都閃閃發亮。雖然和詩子一比可能有點太引人注目了,但我卻很想看到她戴上的樣子。


    隻是還有個問題,這是個發卡。


    雖然發卡的用處很多,但主要還是夾起劉海拓寬視線。但詩子是個內向的人,會用劉海擋住臉躲避他人的目光,我不知道她是否會戴上這個,感到有點煩惱。


    但我也想看到詩子自信的正臉。


    我喜歡的女孩不隻是可愛,她雖然第一眼看起來有點笨,但我想讓世界看到她的那雙,不管麵對什麽困難都能勇往直前的美麗的眼睛。


    我自己的欲望超過了詩子的需求,我決定買下它,讓店員打了禮物包裝,我高興地離開了商店。


    出了商場在公交站等車,雖然前後都是情侶,但我很開心,這時來了電話。


    “喂喂,怎麽了?”


    “誒?宗佑,你現在在外麵嗎?雖然你可能忘了,但fishman來雪祭拍的節目,現在正在播呢!”


    “真的嗎!?什麽時候開始!?”


    “五點半到六點。等等,啊哈哈!我上電視了!有點意思!全國性出道了!”


    “那段內容居然沒被剪掉嗎。算了反正剪輯完應該還能看……等等,你錄下來了嗎!?不不,求你錄下來!”


    侑裏暫時沒有會話。我說什麽都不回我,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哈——完了完了!錄像?怎麽可能錄了,隻能期待真裏菜錄了呢。”


    我突然十分沮喪,我自以為那段采訪絕對不會被剪進去,這是我的問題,但我也真的遺憾我沒有親眼看到自己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畢竟我隻是個鄉巴佬。


    不過,能和詩子聊的事情又多了一個,感覺還不錯。我變得樂觀起來,對電話另一邊的女人(大概是)詢問了意見。


    “侑裏。你過生日想要什麽禮物?”


    “什麽?什麽都能要嗎?那我想要四次元口袋。”


    “你給我想點現在活著的人能弄到的東西。”


    “那我想要可以讓我一輩子都不用勞動的錢,很值錢的土地,還有——”


    “夠了,我知道了,不如說你這樣我才放心點。”


    雖然完全沒用,但至少我知道了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禮物,還是比較開心的。侑裏是侑裏,詩子是詩子。我隻要讓詩子一個人開心就好了。


    “你要給詩子買禮物吧?放心吧。隻要是你送的就算是這邊的石頭她也會當塊鑽石供起來。”


    “雖然我不是自吹,但我也是這麽想的。”


    “你還是相當自戀的哦?別太得意忘形了哦宗佑。你記住了,你隻是個偶然在這個世界上遇到了喜歡自己的珍貴的女生,偶然能夠和她心意相通的幸運混蛋而已。”


    就算侑裏不說我也懂。所以我一直都很珍視這個奇跡,重視詩子。


    在那之後我們又稍微聊了聊,直到公交來了才掛斷電話,在搖晃的公交車上,我給詩子發了短信。


    “雖然很突然,詩子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現在的住址?我想把生日禮物郵給你。”


    我自認為是個沒法創造驚喜的男人,為了讓詩子能確實收到禮物,隻能問她的住址和她在家的時間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做了不習慣的事情,發了短信之後心跳有點平靜不下來,我一邊望著窗外一邊反複做著深呼吸。


    詩子會開心嗎。被討厭了的話該怎麽辦。我的內心充滿期待和不安,等待著她的回信。等待的時間過於漫長,我心急如焚,但沒有一點不好的想法。


    但是在日期變更,到達深夜兩點的時候依然沒有回信,我坐不住了。是不是我哪裏被討厭了呢?還是她有別的在意的人了呢?這些想法在我腦海中浮現,讓我痛苦不堪。


    最後,詩子也沒有回信。


    ☆


    到了三月詩子還是一句話沒回,我又發了一條短信,但這兩條甚至都沒有變成已讀狀態。我當然也沒法鼓起勇氣去給她打一通電話。


    雖然有些被討厭了的沮喪,但我心中逐漸產生了她到現在都沒有回信,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的不安,這種情緒日漸變強,不斷侵襲著我。


    我也問了侑裏,她也說最近聯係不上詩子。她對我說“話說詩子過生日的時候我給她發了短信,她也沒回。”之後,我的不安便達到了頂點。詩子無視侑裏的短信,這簡直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


    我這種鬱鬱寡歡的情緒的結束,是在那之後幾天。


    看到來電顯示裏的名字,我的瞳孔不禁放大。


    “是詩子嗎!?太好了!我擔心死你了!”


    “你就是小宮嗎?我女兒受你照顧了。我是樫井詩子的媽媽。”


    這展開我完全想不到,讓我心肺驟停。這個比詩子還要低沉有威懾力的聲音,喚起了我腦中那個隻在詩子轉學那天見過一次的,眼袋很重的中年女性。


    “是,是的,我是小宮宗佑。也受您照顧了。”


    “你等等,我開下免提。……啊,你能聽到嗎?嗯。你就是那個和詩子這個不擅長交朋友的孩子頻繁來往的那個,小宮君吧。我謝了您呢,不過,有點事情得麻煩你。”


    誰都能從這帶著關西口音的話中聽出敵意。我在電話另一端站起來低下頭,盡可能恭敬地回答道。


    “我不想和詩子關係變淡,所以才一直聯係她。要是讓你不舒服的話,我道歉。”


    “……小宮君,雖然很抱歉,但是你也該把她忘了是吧?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能和她成為朋友很感謝你。但是以後不要再聯係了好吧,再見。”


    我對這突如其來的分別話語震驚到無法相信。我還沒能仔細品味這句話的意思,下意識脫口而出。


    “請你稍微等一下。”


    我感受到話筒對麵的騷動。似乎能微微聽到詩子不知所措的聲音。


    我感覺到詩子母親想要盡快掛斷電話。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我應該隻是被詩子母親討厭,而沒有被詩子本人討厭吧。


    所以,我沒有任何退縮的理由。


    “請讓我和詩子聊聊。”


    詩子母親似乎理解了我的話,不快地歎了口氣。


    “不是應該已經道過別了嗎?”


    “那隻是你自己說過了吧。還有,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你在支配詩子,孩子可不是你的所有物——”


    “你這小毛孩在對誰撒野!?你這鄉巴佬不過是井底之蛙,一點都不成體統!像你這種男人絕對不會有所作為的!你就在你那鄉下和沒趣的女人勾搭在一起,過那無聊透頂的人生去吧!”


    我也有錯,不該對年長的女性說這些失禮的話。但是她這種我說句話就變臉,開始不講道理噴人的樣子,讓我又震驚有困惑,甚至有點恐懼。


    在這種連人格都要否定的鋒利話語中成長起來的孩子會怎麽樣呢。我有點能理解詩子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性格了。


    “媽媽求你了。我想和小宗做最後的道別。很快就會結束的,求你了……”


    我清楚地聽到了詩子的聲音。在此之前她隻是不知所措,但在聽到母親的怒吼後,詩子開了口。


    “……以後再也不和他聯係,就可以。十五分鍾之內結束。我去客廳。到時間之後我馬上就會回來掛電話。可以嗎?”


    再也不來往?就十五分鍾?麵對這種讓人無法不抱怨的話,詩子立刻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讓我感到迷惑。


    詩子打算就這樣了嗎?她覺得和我永別也沒什麽嗎?聽到她母親離開的腳步,我咬緊牙關。


    “……對不起,小宗。”


    聽到詩子發自內心的道歉,我意識到現在不是該沮喪的時候。詩子鼓起勇氣麵對母親,才爭得了這一點和我相處的時間。


    “我媽媽,稍微有點……不不,是很神經質吧。隻要讓她有一點不舒服,她就會變得攻擊性很強。讓你難受了,真的很抱歉。”


    “沒,沒有這回事啦。隻是有點嚇到了……但是,她至少能聽聽你的請求,隻對我發火,我覺得她還是個挺溫柔的人。”


    “……謝謝你,讓你費心了。但是,說這些太浪費時間了,就直接說正事吧。我就隻有十五分鍾……”


    帶著“最後”的標簽的對話,讓時間變得十分寶貴。我有很多想說的,也有很多想聽的,心中充滿了離別的不舍與悲痛。


    “……為什麽要說,以後再也不要來往了?是我做了什麽錯事嗎?”


    我直接拋出了我最想否定的疑問。


    “那個……我想先道歉,收到了你的消息,卻沒法回複。雖然看起來像是在找借口,其實我手機被沒收了……”


    “沒事的,我還在擔心詩子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沒事我就放心了。”


    “我看到了你們和fishman一起上電視了哦。很久沒見到小宗和小侑動起來的樣子,真的很開心。我重新想了下,我還是最喜歡你們兩個了。”


    我們聊了聊上電視這個難得的話題。雖然作為久未謀麵之後的對話還是很適合的,但我心中總是有一絲不快。詩子沒有什麽時間還說了這件事,肯定是這裏有什麽決定性的問題。


    “……我四年級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從那之後母親就變得很奇怪。她覺得隻要我稍微做點引人注目的事情,或者出現在朋友的社交賬號上,就會被父親找到……然後把我搶走。”


    詩子突然講出了她家的事情。明明我應該稍微幫她說說話,比如說不用擔心這些事情之類的話,但是我一下子講不出來。


    “所以母親經常去查和我有關的詞條,隻要發現有和我有關的信息,就會立刻帶著我搬家去避難。就算我否認這些她也完全不聽。”


    聽著詩子逐漸講出這些難過的事情,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她曾經和我談星星時的臉。我感到十分痛苦,重要的記憶似乎要被覆蓋一樣,我想要封住我的耳朵,不去聽這些話。


    詩子停頓了一下,無力地笑了。


    “所以我一直都盡力不去引人注目……一旦被人盯著就會臉紅,所以也沒有去和別人交朋友。因為就算交到了朋友,很快就轉學了,隻會增加我的孤獨。”


    “……這樣啊……我大概知道你母親不讓我們再聯係的原因了。因為我和侑裏在電視上提到了詩子吧……真的對不起……”


    “不是的哦,錯的是我自己!……要是我再強硬一點,能鼓起勇氣反抗母親的話,就不會這樣了……”


    詩子沒有要責怪我的意思。但是這一切其實都是我自作自受,要是詩子不在電話對麵的話,我就會難看地叫出來吧。


    “自從離婚之後,母親就隻會說父親的壞話。我每天都聽著這些話,隻要我有一點不同意,她就會罵我罵到我沒法睡覺。所以我就默默地聽著,有時候去讚成她的話。這樣她才能心情好點。”


    詩子淡淡地說出這些話,我理解到她內心深沉的痛苦和扭曲。


    “……吞聲躑躅不敢言的生活,很痛苦吧。”


    “我沒法否認。所以我看到小侑這樣隨心所欲地生活的人,真的很羨慕。她真的很厲害,很帥氣啊……”


    現在詩子的眼中,一定不是我,而是侑裏吧。


    和不記得哪一天她告訴我喜歡星星的時候一樣,和我看到自己無法觸及的一切的時候一樣。


    ——在現在這個時候,我感到自己的大腦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我終於意識到,我一直都隻是想讓自己更被她認可,想要讓她知道更多自己的事情,卻一點都沒有考慮過詩子的感受,詩子的生活。


    詩子說自己喜歡星星的時候,雖然我問了她原因,但我一點都沒能掌握她的心情。


    詩子說自己羨慕侑裏的時候,因為我嫉妒侑裏,我立刻否定了她,也完全沒有理解她話中的意思。


    為什麽詩子很容易臉紅,為什麽她那麽內向,我從來都沒有認真想過。本來我應該考慮一下深層次的原因的。


    說到底她說“因為母親所以我們在全國各地遊走”的時候,我雖然覺得有些違和感,但我擅自把它理解成了工作的原因。要是我早點問她為什麽頻繁轉學,要是我能更深入了解詩子的話,也許能在事情變成這樣之前想到對策的吧。


    我想理解她的情感,卻連她說的話都沒有理解好,現在能做些什麽呢?我當然也沒有資格,任性地說出我不想結束我們的緣分這種話。


    真是追悔莫及。詩子甚至已經放棄向我求助了。


    考慮到我之前對她的態度,這也是自然的事情。


    “我真的很開心,能和小宗和小侑成為朋友。在舞森這一年真的很快樂,因為有那份約定在我才能一直努力下去。所以……我……那個……真的很幸福哦。”


    我的本能告訴我,詩子要說最後告別的話了。


    不要。我絕對不要,絕對不要以後再也見不到詩子了——!


    但是,我確信,我這個到現在都對詩子毫無了解的人,不管說什麽,都無法傳達到她那裏。對我而言是發自肺腑的話,在詩子看來也隻是一些敷衍的場麵話吧。


    “一直以來十分感謝你。……很遺憾沒法直接聯係到小侑……小宗你就替我向她問個好吧。”


    被甩了,甚至不能說是被甩了。這完全就是斷交宣言。還有比這更痛苦的分手方式嗎?


    “我知道了。侑裏肯定會說要我別隨便模仿你,但就讓我做她的出氣筒吧。沒事的,我早就習慣被她折騰來折騰去了。”


    詩子輕輕一笑,說道“抱歉了呢”。


    “以後沒法聯係了的話……小侑很快就會把我忘掉了吧。但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們的。”


    無法掩蓋住自己的哭聲,在我回答之前電話就掛掉了。我心中充滿了失落感,也和我想的一樣,電話沒有再次接通。


    詩子去了我無法觸及的地方,原來會讓我如此心痛嗎。


    心中劇烈的痛楚,讓我越發明白我心中對詩子的愛。


    我對默默聽從母親命令的詩子,無法說出一句指責的話。


    如果是侑裏的話,她肯定會毫不掩蓋自己的想法,直接和她對噴。完全不管詩子的情況,用話語強行抱緊她吧。


    我意識到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想侑裏,痛苦得隻能仰麵看向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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