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個蘇家小姐生前還是個管家小能手,這讓蘇然倍感壓力,本能地有些排斥這個突兀的請求。


    「唔,殿下的門客先生足智多謀,辦事老練,一定能幫到娘娘的。」


    「我信不過他。」隻這一句,就讓蘇然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誠王妃稍稍靜默,從袖帶中掏出一份紙折略節遞給蘇然,蘇然接了過來,展開一看,盡是一些田產、商鋪的信息,略有不解。


    「這是?」


    「是我的嫁妝單子。你若願意幫這個忙,這單子上的產業,任你挑選。」


    蘇然心中一驚,手中的紙仿佛成了咬人的蟲子,急急忙忙塞了回去。誠王妃搖搖頭,緊緊握住蘇然的手,咳嗽了好一陣,才略顯激動地說:「我活著的日子,扒著手指頭都數的過來了,這也是無奈之舉,請姑娘幫幫我吧。」


    看著眼前形如枯槁的麵龐,骨瘦如柴的手指,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蘇然咬了咬牙,暗想:「豁出去了,能幫就幫些吧。」


    「娘娘千萬不要這麽說,真是讓我無地自容了,我潦倒落魄之時,是王府收留了我,吃穿用度都是府上給的,為娘娘盡些綿薄之力,本就是應該的事情。」


    王妃欣慰地笑笑,棉被下的手摸索了半天,扯出了一條繩帶,上麵串著兩把鑰匙,其中一把綁著綠線,形狀奇特,齒輪非常複雜,匙柄是梅花的形狀,蘇然從未見過這樣的鑰匙。


    但是誠王妃取下的是另一把形狀普通的,綁著紅線的鑰匙,交給了蘇然道:「這是庫房的鑰匙,一直由我貼身保管著的,現今交給你,行個查賬之便。」


    終於還是接下了這個燙手的山芋,蘇然猜想,能讓王妃晾出嫁妝的賬目,一定很不尋常吧。


    原本蘇然滿心以為就像靈芝所說的,自己隻是來搭把手,做個書記員,把有問題的賬目謄寫一遍即可。直到靈芝和芳杏兩人都眼巴巴地望著她,等待她下達的指令的時候,她才猛然驚醒,這是讓她主導這次查賬工程呐!


    蘇然兩眼一抹黑,要查些什麽都不知道,她突然意識到,肩上的擔子比她想象的還要沉重多了。


    一個未經世事的毛丫頭,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一個一知半解的丫鬟,還有一個大字不識的透明人,組成了史上最業餘的審計團隊。


    硬著頭皮,蘇然翻開厚重的賬冊,吹了吹落在桌子上的灰塵,開始認認真真地一項項檢查了起來。她沒有什麽財務方麵的知識,也沒有查賬的經驗,好在她是個骨子裏充滿韌性的人,那就用最笨的方法吧。


    當第三炷香燃成灰燼,蘇然擱下手中的筆,揉搓著酸脹的雙眼,專心思索了起來。


    誠王是辰啟四十六年駐守淩州的,這些賬目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記錄的,一共七年時間,從最近王府裏的動向上來看,王妃最想揪出的應該是大管事胡海和他老婆。


    蘇然剛剛看過花名冊,胡海是辰啟四十九年才當上大管事的,那麽頭三年的賬冊就可以先放在一邊了。


    「靈芝姐姐,賬冊你們先暫時不用理會,現在請你們回憶一下,這幾年王府都辦了哪些大事,列出一個單子給我吧。」


    靈芝和芳杏點點頭,湊到一起小聲討論了起來,蘇然又把所有賬本重新歸納整理了一遍,所有支出都是按用途分類的,大致分為膳食、工事、服飾、送禮、雜項等幾個大類。


    每年的收入方麵,誠親王的歲俸銀是一萬兩,王妃八百兩,還有歲賜的綾羅綢緞、祿米鹽茶等,單是這些,養活一兩百號人綽綽有餘了。不止如此,每年外頭鄉紳官吏們的孝敬銀子也有七八千兩,皇帝另行賞賜的金銀珠寶還有上萬兩,莊子和商鋪的收入也是一個大宗,歲入約兩萬之數。


    朝廷的俸銀和賞賜是鐵板釘釘的,有官印為證,這一塊不太好做手腳,那麽莊子和商鋪便是一個漏洞,蘇然在這兩項上做了一個標記。


    裹著厚厚棉被的誠王妃,倚在緞麵靠枕上,望著蘇然奮筆疾書的背影,有點兒走神。


    八年前的自己和她差不多大,也是這樣秋風瑟瑟的時節,終於在鑼鼓喧囂聲中,嫁作了他人婦。她還記得那天夜裏,從紅蓋頭外透進來的光照得她眼前一片氤氳,當他掀開蓋頭的那一刹那,當她的目光觸及到微醺的帶著淡淡笑意的臉龐,她才知道原來呼吸竟是這麽困難的一件事情,她從未見過那麽清亮的眼神,最美的詩句也不足以形容……


    隻是隨著歲月的流逝,曆經了萬千世事,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神漸漸黯淡了下去,變得古井不波,捉摸不透。他們的婚後生活也一直是不溫不火的,驕傲如她也不會去刻意逢迎取悅他。


    他的女人也不多,一個早死了,一個被自己趕去了鄉下。


    一想到了倪月嬋,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恨意。


    自己本不該心生嫉妒的,她的父兄都是草原上英勇的王者,連皇帝都要禮讓三分,而倪月嬋,不過是個下官孝敬的姬妾,無根無基,空有姿色。可是,身為女人就是會忍不住去比較:聽說他多賞了她一串南珠,多留下吃了一頓飯,多陪她說了一會兒話,甚至,還把綠灣小築給了她,心口像被毒液啃噬蔓延,歹計也油然而生,幾經周折,終於把這個眼中釘攆出了王府……


    風過枝搖,落葉蕭蕭。


    誠王邁進福至堂的腳步一頓,沉靜的目光一掃而過眼前的景象。


    臥室裏多出了一張大案桌,擺滿了亂糟糟的冊本,下人們一概不見,隻有四人擠在屋裏,炕上的妻子已經睡著了,另外三人專心致誌地做事,並未發覺自己走了進來,當中一個小姑娘咬著筆杆斂目沉思,臉頰邊沾上了淡淡的墨痕,一副苦惱煩神的模樣。


    「在做什麽?」


    三人冷不丁聽見屋裏有個男人的聲音,驚得瞬間起立立正,端端正正地站好。


    誠王妃淺眠,聽到動靜後睜開眼,半撐起身子,看到多日未見的丈夫,神思還有些恍惚,漫不經心道:「沒什麽,查一查舊年的賬目。」


    「胡鬧,你現在不可勞神,這樣下去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誠王冷著臉,又一掃視案桌後的三人,一股強大的壓力逼迫著她們齊齊低頭,不敢出聲。


    誠王妃一笑,看著即將燃盡的火盆說道:「就是趁著還有心力的時候,處理幹淨了,不然等我閉了眼,這個家裏隻能任憑別人興風作雨了。」


    聽著這夾槍帶棒的暗諷,誠王的臉上隱隱有了怒氣,忍了良久之後,丟下一句「不可理喻」,拂袖而去,待到跨出門檻時,他的身形頓了頓,沉鬱的聲音飄來:「我已派了兩千騎兵前去助你二哥,最快二十日便有結果。」


    誠王妃聽了這個消息後倒回在枕頭上,失神地望著繪著五彩蝙蝠的梁頂。


    王府的下人們聽說王爺回來了,都在暗自觀望王爺這回對於整頓內務的態度,在他們看來,王妃這完全是瞎胡鬧,尤其是杜絕了一切管事參與其中,讓一個來曆不明的小丫頭指手畫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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