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做出這些安排,是因為他重活一世、無比清楚會發生什麽,張氏總不能也是重活一世的。為什麽她會抓著了這個真正的人證而忤了自己的意思?


    宮正司查了那宮女,確實是嫻妃的人。他便隻好撤了嫻妃協理六宮的權力,他看得出蘇妤不甘心,提醒他說是章悅夫人傳她去的長秋宮。


    但不能就憑章悅夫人傳她去了這事治章悅夫人的罪,何況,他還需要葉家牽製著竇家,空著後位。


    這感覺實在可恨,防著什麽來什麽,到頭來雖是沒再冤枉了蘇妤,卻牽涉了不該牽涉的人。


    「虧得你想用這樣的法子扳倒章悅夫人。」齊眉大長公主公主聽完蘇妤的解釋,無奈地一歎,「宮裏使計,但凡能嫁禍旁人便不會用自己的人,你怎會不知道?」


    蘇妤苦笑。她當然是知道的,可那個夢實在讓她激動極了,隻想著趕緊成事,疏忽了太多。她當然不能把做夢的事告訴大長公主,隻歉然笑說:「聽聞了此事後一時心急……未想起去查那宮女的底細。」


    齊眉大長公主無奈一歎:「幸虧是個高位的女官,若是個小宮女,咬死了是你可怎麽好。」


    蘇妤啞笑著頜首賠罪:「是阿妤大意了。」


    如上一世一樣,這點不快的事全然影響不了昏禮的照常舉行。賀蘭子珩隱隱記得,那天他怒極之下動手打了蘇妤,蘇妤便回了宮,沒有去拜見竇綰。這也直接引起了竇綰的不滿,在以後的日子裏對蘇妤多有刁難。


    今天應該不會,蘇妤平安無事。並且他差人去霽顏宮問了,片刻後宦官回成舒殿回稟說:「貴嬪娘娘在沐浴更衣,準備著向佳瑜夫人問安。」


    皇帝放了心,出了成舒殿往輝晟殿去了。


    昏禮之稱,便是因為在黃昏時行禮。昏禮畢後,眾內外命婦才會齊聚長秋宮拜見。而在此前,她們就要早早前去等候,內命婦在椒房殿中、外命婦在殿外。


    蘇妤搭著折枝的手上了步輦,與齊眉大長公主一起前往。她看到在夢裏的時候,因為禮服的事挨了掌摑便沒有去見禮。那多少不合禮數,今日並沒有發生那件事,她自是不能不去。


    而當她端坐在步輦上,緩緩向長秋宮行去時,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嫁入太子府的那一天。


    府裏的規矩沒有宮中嚴格,更多了些民間昏禮的熱鬧。她記得那天從錦都街道到太子府中都熱鬧極了,她與他行了共用了牢食又飲了合巹酒,然後接受幾位隨嫁媵妾的拜見。


    如今輪到她去拜見別人了……所幸那人也是個妾室,沒有真正成為皇後。


    她安慰著自己,一顆心剛剛平複下來,眼前卻驀地竄起了別的景象。就如同做夢一樣,清晰卻又有些恍然,揮之不去的一幕又一幕。


    她看到竇綰在輝晟殿中,一身紅黑的禮服,與他同席而坐、同案而食。祭1、肉、醬、稷2……他們一起嚐過一道道牢食,然後,行合巹禮……


    自太陽穴掠起一股劇痛,倏然竄進心底,她猛然捂了額頭,痛苦不已。旁邊的齊眉大長公主一驚,連忙身手扶住她,語氣驚惑:「阿妤?」


    「舅母……」蘇妤一陣目眩,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眼前的畫麵卻仍在繼續。畫麵中的她,也喚了一聲「舅母」,繼而便忍無可忍地哭了出來。哭得痛徹心扉,她似乎能真真切切地體會那種心痛。


    她看到自己躺在榻上,伏在齊眉大長公主懷裏哭得不管不顧,麵頰上依稀有幾道清晰的指痕。


    那是在……皇帝打了她之後?


    「舅母……我心裏難受,他怎麽能……」她聽到自己哭著說出這句話,齊眉大長公主撫著她的背安慰她說:「好了好了……你別太難受,陛下也是一時氣急。」


    「不是的……」她哭得聲音發虛,搖著頭嘶啞道,「他大婚了……要與別人同牢合巹……他明明娶了我為妻。」


    這是順著夢境發展便會發生的事麽?皇帝會打她,她會躲在自己宮裏痛哭一場,卻不是因為自己受了掌摑之辱,而是因為他要娶別人為妻。


    蘇妤心中一刺。對……她確實會因此而難受,當初聽說皇帝要冊竇綰為後的時候她就有無可抑製的委屈和痛苦。但在皇帝改冊竇綰做夫人的時候,這種痛苦就不複存在了。說到底不過添個妾室而已,根本就無所謂。


    那現在這種痛又是怎麽來的……明明不該存在,卻那麽真實地在她心中撞著,讓她清清楚楚地感受著如若他娶旁人為妻她會是怎樣的痛苦。


    分明是並未發生、一時也不可能發生的事帶來的痛苦,為什麽會感覺這麽真實……


    真實得就像……她似乎曾經經曆過。


    步輦穩穩落在椒房殿正門前,蘇妤緩了一緩,齊眉大長公主猶扶著她,關切道:「阿妤?身子不適麽?舅母給你傳太醫來。」


    「不用……」蘇妤搖了搖頭,深深沉了一口氣,搭上折枝的手下了步輦。


    輝晟殿主殿,一派肅穆,一切皆是按冊後之儀而設。正行著同牢禮的二人都很安靜,一道道品過漆案上放著的各樣牢食後,擱下碗筷仍是靜默不語。


    宮娥奉上了合巹酒,呈在一切為二的匏瓜中奉與二人。合巹禮所用匏瓜味道微苦,酒從中一過便也染了苦味,夫妻二人各飲一半後交換再飲一半,之後將兩半匏瓜合二為一,以紅線係住便禮成,意在夫妻二人同甘共苦。


    匏瓜呈上來,皇帝與佳瑜夫人各自飲下一半,忽聽得殿外有動靜,似是有人在爭吵著什麽。


    天子大婚,誰敢如此吵鬧?


    皇帝微蹙了眉頭看過去,見一宦官正疾步行來。他心下微沉,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親自挑給蘇妤做掌事宦官的郭合。他吩咐過,如若蘇妤有什麽事,郭合可直接來稟。但目下畢竟是正行著昏禮,什麽樣的事能讓他此時闖大殿?


    「……陛下?」竇綰打量著皇帝的神色輕輕一喚,皇帝未有反應,仍是看著郭合來的方向。


    郭合行上禦階,在簾前深深一拜,在這樣的氣氛中有些猶豫:「陛下……」


    皇帝的口吻是如常的淡漠沉著:「怎麽了?」


    「蘇貴嬪娘娘……」郭合氣喘籲籲地道,「蘇貴嬪娘娘在……在椒房殿門口暈過去了……」


    賀蘭子珩仍持著那半個匏瓜的手一顫,其中餘酒傾灑出來。他垂眸看了眼被酒沾濕的手,毫無遲疑地將匏瓜扔在桌子上,便要起身離座。


    「陛下?!」竇綰大驚,未及開口,皇帝已從禦階上走了下去。


    正觀禮的百官,看見的便是皇帝驀地掀了簾子出來,疾步向殿外行去,衣袍夾風。


    眾人都齊齊愕住,竟是誰也沒來得及問上半句。


    郭合追著皇帝一並行出殿外,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貴嬪娘娘已送回霽顏宮了……」


    「朕知道。」皇帝腳下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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