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妤淺淺一笑,視線慢慢掃過陸才人的額頭,眉目間多了兩分森然之色:「夫人自然不會承認。可惜了,方才臣妾不知情,先問了陸才人一句,陸才人可是答得明明白白。」


    蘇妤輕輕曼曼的語聲簡直讓葉景秋忍無可忍。快三年了,這是頭一次又出現這樣的對話——她跪著,蘇妤坐在皇帝身側,不鹹不淡地說著,就好像是當年在太子府,她向蘇妤問安時的樣子。


    葉景秋抬起頭,沒有理會蘇妤,隻望向皇帝道:「陛下……不知陸才人說了什麽?」


    皇帝淡看向陸氏:「你自己說。」


    「諾……」陸氏咬了咬嘴唇,很是膽怯的樣子。葉景秋她得罪不起,不過已到了這個地步,在皇帝麵前,她總不能不說。斜覷著葉景秋,陸氏向旁邊躲了一躲,才低低道,「是……是章悅夫人差人來告訴臣妾……雲敏充儀要去成舒殿見陛下……」


    「你說什麽?」葉景秋陡然生怒,不可置信地瞪了她須臾,見她再不敢開口,回過頭向皇帝一拜,急忙解釋道,「陛下明鑒,臣妾絕不曾做過這種事……臣妾雖和雲敏充儀不睦已久,但自知執掌鳳印,怎敢做出如此令六宮不合之事……再者……再者陸才人剛剛生產,臣妾萬不敢為尋私仇妨礙她調養身子……」


    蘇妤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心道葉景秋確是比自己定力強多了——她也曾可以這樣在遇了大事時仍耐住心驚,把道理一句句說個清楚。但後來,一次又一次地沒有人聽、沒有人在意,她怎麽解釋都隻是她的錯,次數多了,再遇到這種事時,她便隻有了恐懼。


    葉景秋也該嚐嚐這滋味,有口難辯的滋味。


    蘇妤抿唇一笑,睇視著葉景秋道:「這就奇了,如若不是夫人,總得還有個人做了這事;如若不是夫人——都知夫人您對陸才人關心有加,陸才人怎會無緣無故誣蔑夫人?」


    葉景秋無言辯駁。一直以來,她這個鳳印掌得很穩——就算竇綰住了長秋宮,也沒能奪走這個鳳印。她自認配得上這鳳印,因為她一直把六宮管得服服帖帖,恩威並施之下無人敢造次,更不敢害她。


    今日……似乎風水突然變了?


    究竟有什麽安排她不清楚,故而更加無從解釋。


    靜默許久,葉景秋能做的也不過伏地再拜,誠懇道:「雖則雲敏充儀所言有理,但……臣妾絕不敢做那樣大不敬的事。臣妾相信陸才人並非有意害臣妾,卻不知是否另有旁人從中作梗。」有意無意地掃了蘇妤一眼,葉景秋續道,「既說是臣妾差去的人,臣妾便將蕙息宮的人都叫來,讓陸才人挨個看看,是哪一個去傳的話,再延伸不遲。」


    也算個法子。一旁的陸才人卻慌了神,不是她不敢指認,而是她根本不記得那人長什麽樣子——宮裏這麽多人,傳話的日日都有,誰也沒心思逐個去認、去記。


    眼見陸氏麵色發白,齊眉大長公主蹙眉問她怎麽了,陸氏支支吾吾地照實稟了,皇帝啞聲一笑,似是自言自語地道了一句:「又是個無頭的案子?」


    蘇妤亦是一笑,不言。


    陸氏不必指認那人是誰,隻要葉景秋無法證明自己未做這事,便夠了。


    葉景秋清晰地覺出皇帝看著自己的目光一分分地冷了下去。這種罪名,根本無可赦,隻要她不能自證清白就無可赦。狠了狠心,葉景秋拜了下去,竭力平靜道:「臣妾雖自知未做此事,卻也心知有罪。臣妾執掌鳳印,出了這樣的事又查不出個所以然、又或是自己宮中的宮人作祟,皆是臣妾之過……」話語停頓中一叩首,續說,「臣妾自請閉門思過,日後定不再出這樣的事……」


    也算公道,位居正一品、又掌著六宮權的人,碰上這種說不清的罪名,大抵也不過禁足思過了事,再不然就另罰個俸祿。皇帝微作沉吟,俄而緩言道:「閉門思過就不必了……」


    蘇妤神色微淩。若隻是罰俸了事……也太便宜了葉景秋。


    卻聽得皇帝又道:「你蕙息宮的事情也不少,還得你管著。不過六宮便不勞你了,把鳳印給朕交回來,這事就罷了。」


    話說得輕巧,卻在葉景秋心中狠狠一刺。


    和上次讓嫻妃協理六宮、與她分權不同,這次是直截了當地收了她的權,一點餘地也沒有。她想爭辯,卻在觸及皇帝冷厲的目光時把話狠狠咽了回去——那目光分明是在告訴她,這鳳印她可以出言相爭,那麽這眼線的事,他便要慢慢算。


    那一瞬她幾乎覺得,也許是蘇妤算計了她,但皇帝早有心思不讓她掌權了,正好借了這個機會罷了。


    「陛下……」葉景秋怔了一怔,終歸隻能咬牙下拜,「臣妾遵旨。」


    「嗯。」皇帝一點頭,又看向陸才人,冷淡道,「你對充儀不敬,也不是頭一回了——這回,還是要送來成舒殿的東西。」


    「陛下恕罪。」陸氏顫抖著叩首,幾乎恨極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出這樣得罪人的事,這回還得罪了章悅夫人。愈想愈是驚惶不已,陸氏再叩首道,「臣妾失了孩子……一時……」


    「朕知道你剛失了孩子。」皇帝冷睇著她,「所以朕也不重罰你。禁足兩個月,正好順便把身子養了,免得四處亂跑,既傷了自己還惹是生非。」


    宮中小產、早產和孩子夭折的事不少,但孩子夭折沒幾天、生母就被禁足的,陸氏大約算得是「史開先例」了。


    誠然,自她有孕之始,這也不是頭一個「先例」了。先是未晉位、未解禁,再又是被皇帝一天天厭惡、半點麵子也不給她留,這都是在從前沒有過的事。


    闔宮都難免覺得她可憐了,卻也知道,實在是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眼瞧著勢頭不對還要四處挑釁。


    一天裏發落了兩個嬪妃,低位的陸氏且先不提,章悅夫人被削了宮權,總要有人再掌宮權——橫豎不能讓皇帝料理著政務再來為後宮操心。


    目下的後宮和從前不太一樣。若在從前,沒有皇後、沒有掌權嬪妃,總還能有皇太後或者太皇太後來掌理後宮諸事,可本朝……


    皇帝的生母殉了先帝,太皇太後倒是還健在,可也不在錦都宮裏——她老人家跟著太上太皇雲遊去了,兩耳不聞後宮事。


    是以皇帝能做的,隻能是從現有的嬪妃裏挑一個來執掌鳳印。


    這事可說是毫無懸念可言,既然奪了章悅夫人的權,便該由佳瑜夫人竇綰來掌鳳印。莫說別的,她本就是該做皇後的人,也住著長秋宮,鳳印不給她給誰?


    當晚下來的旨意卻有些出乎眾人意料。皇帝命嫻妃和佳瑜夫人共理六宮事,不分主次,誰也不掌鳳印。


    這就奇了,嫻妃雖則也是後宮裏口碑頗好的人,但若說掌權之事,一時不該輪到她。何況前不久還有一樁事——皇帝本是許她為章悅夫人協理六宮的,不幾日卻出了錯處,又撤了權。


    按理皇帝對她該是有所不滿的,又或是為了避嫌也不該用她,怎的這次反倒更器重了?


    眾人一壁揣摩著皇帝的心思,一壁思量著接下來該往哪邊靠、盤算著章悅夫人是否還靠得住,很快卻又出了另一道石破驚天的消息。


    ——據禦前的人說,皇帝傳了佳瑜夫人和嫻妃去、下了旨,接著自然免不了囑咐二人兩句,末了竟是提了一句:有什麽拿不準的事,大可問充儀幾句,她從前把太子府裏打理得不錯,對這些熟。


    不鹹不淡的一句話,讓後宮上下都啞了聲。


    一直以來,蘇妤曾是正妻這事是誰都不敢在皇帝麵前輕易提起的,因為皇帝不喜蘇妤,也因為得罪不起章悅夫人。


    皇帝自己更是不曾提過。人人都知道他曾經多麽厭惡蘇妤,厭惡到她做的一切在他眼裏都是錯。


    如今卻突然自己親口提了,還毫不避諱地說了她從前的太子妃身份,讓佳瑜夫人和嫻妃多去請教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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