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景秋。蘇妤明眸微眯,淡漠地瞧著,心覺這不可能隻是一場巧遇。


    煖轎在車前數步之外穩穩落下,章悅夫人行下轎來,視線在二人間蕩了一個來回,笑意款款道:「這麽晚了,雲敏充儀和沈大人好雅興。」


    「章悅夫人。」蘇妤淺一頜首,全無見禮之意。心知對方來者不善,實無多這個禮的必要。周圍的局勢卻是比她想得要嚴重了些,葉景秋帶了不少人來,很快就將道路上的旁人皆盡驅走了,隻他們在場。


    「天子宮嬪,和各外臣卿卿我我的,充儀你膽子委實不小。」葉景秋笑看著她,又看看沈曄,「沈大人,你在錦都名氣也不小,想娶個怎樣的貴女娶不到,非要動個被廢的太子妃?」


    「章悅夫人。」沈曄倒是頭回遇上這種事,看葉景秋這氣勢分明是要捉奸的氣勢,心笑自己堂堂一個禁軍都尉府的指揮使、官拜正三品,居然會這麽莫名其妙地卷到後宮鬥爭裏去……


    傳出去,也夠文人們好生編個故事了。


    回身一揖,沈曄沉穩道:「臣是奉旨行事,夫人莫要汙人清白。」


    「本宮知道你是奉旨行事。」章悅夫人輕笑,「不過方才大人您和雲敏充儀摟摟抱抱的,也不止本宮一個人看見。」


    怪不得要這麽大庭廣眾地「捉奸」。如此這般,雖不如「捉奸在床」來得證據確鑿,卻是鬧得更大。說到底丟的是天家的顏麵,再莫須有的罪名也能致人死地。


    蘇妤心下啞笑。被貶妻為妾是因為戕害皇裔,如今難不成竟是因為與朝臣通奸而死?


    她這輩子也忒豐富了。慘是慘了些,但估計日後在野史戲文中都少不了她的影子了,非得給寫成個蛇蠍心腸、不守婦道的角色不可。


    當下無比悲憫地看向沈曄:沈大人,牽連您到野史裏同走一遭,實在……情……非……所……願……。


    坊間總能把話傳得很快,不一刻,在沈府裏收拾行囊準備奉旨去映陽的蘇澈便聽說自己的長姐和頂頭上司在大街上被人捉奸了。


    這都什麽事?長姐去看了父親一趟,轉眼就和個朝中大員被捉奸了?蘇澈來不及多想,匆匆趕了過去。也是習過些武的人,葉府的家丁倒也攔不住他。衝到近前一瞧:長姐和葉景秋,分明都是儀態萬千的宮中嬪妃,二人間卻有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氛。


    「充儀你是自己了斷了,還是等著陛下發落?」葉景秋凝睇著她,笑意愈濃。


    蘇妤實不喜被她以這樣的目光看著,冷然回了一笑:「葉景秋,這就想逼死我?你想讓我死想瘋了不成?」


    「你別覺得這罪名子虛烏有。」葉景秋麵不改色,「是,陛下現在是寵你,那又如何?從前他不是也寵過你麽,落了那戕害皇裔的罪名之後你是怎樣的下 場?今日這事……」葉景秋清淩淩笑道,「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得了這樣的事,就算是子虛烏有也不行。本宮知道你素來爭一口氣,可你就不為你蘇家想想?」她湊在 蘇妤耳邊,眉目間的笑意中滲出狠意,「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


    夷三族。又是這下場,蘇妤的氣息不受控製地有些紊亂了起來,視線緩緩與她對上:「你想怎樣?」


    「你認個罪,本宮按著宮規辦,保證不牽連你蘇家,至於你麽……」葉景秋思了一瞬,複又道了一次,「按宮規辦。」


    蘇妤自知她指的是什麽,隻覺葉景秋為了除掉她簡直是不擇手段了,切齒而笑,不可抑止地表露出了對葉景秋想法的譏意:「你當真是瘋了……你就是在宮裏再得勢,也該知道如今的局勢不同於那兩年。」


    「這我比你清楚。」葉景秋笑看著她說,「我也知道,讓你死在這兒陛下大概免不了要惱我。但那又如何?我葉家不是你蘇家,陛下可以惱我卻不會像廢你一樣廢了我、不會像當初治你蘇家一樣治我葉家。」


    數算起來,除卻家族的因素不提,蘇妤當年會敗得那麽慘,總和她不如葉景秋行事狠厲有些關係。葉景秋敢這樣在宮外先斬後奏取她性命,她卻絕不敢做同樣的事。


    「來人,杖責二百,打死了本宮擔著。」葉景秋吩咐得輕巧,擺明了就是要讓人把蘇妤打死了算。蘇妤身子一震,未及出言,卻已被人猛地一拽擋在了背後。


    沈曄冷眼看著葉景秋輕有一笑:「杖責二百?我們禁軍都尉府審人犯都不敢直接動這麽大的刑,夫人何不直接些,直接杖斃了算?」


    「沈大人別拿禁軍都尉府說事。」葉景秋沒心思同沈曄多言,仍看著他身後的蘇妤,笑吟吟道,「這是後宮的事,大人別插足為好。」


    「夫人現在說不讓臣插足了。」沈曄叉臂站著,「捉奸捉雙,按夫人這意思臣好歹是個奸夫吧,這事跟臣沒關係麽?」


    成舒殿裏,聽說「雲敏充儀被章悅夫人在城中被捉奸了」的皇帝愕了半天,略一思量,隨口問了句:「奸夫是誰?」


    他委實很好奇,就算是葉景秋有心找茬……她上哪給蘇妤找個奸夫去?


    「是沈大人。」來稟事的侍衛道。


    「……誰?!」皇帝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那侍衛躊躇了許久,才艱難地再度把上司的名字報出來:「是沈大人……沈曄,沈大人……」


    「……」皇帝簡直無言以對,默了一會兒,「都給朕傳進宮來,在場的一個不許少。」


    在宦官匆匆出宮傳旨的時候,城中卻是已然動了手。蘇澈年輕氣盛,哪裏看得了長姐受這委屈?沈曄和葉景秋爭辯的工夫,他這邊毫不廢話地已然拔了劍。若不是沈曄出手快些,隻怕葉景秋已要少個胳膊。


    葉景秋也知片刻前是怎樣的險情,驚怒交加之下也不願再多言,隻覺速速了事才好。當即怒喝同來的宮人動手,先把蘇妤打死了再說。


    蘇澈年輕氣盛不假,沈曄雖是厲了不少事,卻也咽不下這口氣,平白被人安上這麽不堪的罪名算是怎麽回事?


    一時便爭執不休,到底葉景秋那邊人多勢眾一些,咬牙一用強,蘇妤已被按在了地上,沈曄和蘇澈卻無法進前。


    沈曄深感自己手下的速度……實在慢了些。再不來人,這位雲敏充儀便要命喪黃泉了,他這個指揮使也就當不下去了。


    眼睜睜看著竹杖落下,被人死死攔著的蘇澈猛喝「住手」也無濟於事。蘇妤下意識一躲,一杖打在腰上,痛到頭暈目眩。


    「住手。」又一聲斷喝,卻不是蘇澈的聲音。這聲音有些尖細,有效地教人立時停了動作。


    是宮裏的宦官。沈曄長舒了口氣,靜等下文。


    「陛下傳諸位往成舒殿回話。」簡短的一句,算是阻斷了這場鬧劇。折枝和郭合忙掙開了押著二人的手,上前扶了蘇妤起來。折枝一看,這才一杖而已,就能疼得蘇妤麵色煞白,可見葉景秋是下了怎樣的狠手。


    想也知皇帝能差人來攔下,必定已聽聞了此事。入殿時幾人均是心中惴惴,摸不準皇帝究竟會如何決斷。蘇妤反倒心中平靜了,她知道這事並不可信,然則皇帝如若要保全顏麵賜她一死亦在情理之中,是以解不解釋都無所謂了,靜等結果便是。


    幾人行禮下拜後,皇帝的目光便鎖在了蘇妤身上。幾人裏數她弄得最是狼狽,衣襟上沾了不少塵土,發髻也有些淩亂,麵色更是不佳。睇著她眉頭微有一蹙:「好好一個充儀,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耳聞皇帝語中隱有責意,折枝趕忙伏地一拜:「陛下恕罪。娘娘在外從不敢失儀的,實是章悅夫人要杖斃娘娘……」


    杖斃?


    賀蘭子珩神色一淩,方知蘇妤如此麵色發白是怎麽一回事。看向葉景秋,目中有幾許森然的狠意,輕笑了一聲,帶著幾分玩味之意說:「章悅夫人,你竟敢背著朕處死宮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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