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與郭合又是相視一望,一並跪了下去,折枝道:「陛下恕罪。充儀娘娘嫌傷情總是反複,說這藥不溫不火的,便讓奴婢悄悄拿了藥去問醫女,看能不能換些藥勁大些的來……」


    皇帝聞言不禁眉頭一鎖:「胡鬧,禦醫說了得慢慢調養,如是心急難免留下病根,讓她安心養著,不許心急。」


    「是……奴婢說了。」折枝說著一叩首,又道,「可奴婢還是照娘娘的意思去問了一問,結果醫女說……醫女說……」折枝說得有些心驚,不敢再說下去,郭合難免心急,叩首續言道:「醫女說是這藥中摻了些許寒涼的藥材,才致使傷情反複。」


    連徐幽都不由得狠抽了一口冷氣。心知容不得蘇妤的人不在少數,皇帝已是處處設防,蘇妤所用的吃食都要一一查過才能呈上,這藥……更是禦醫親自寫了方子、親手配好後直接交予了折枝,理應不會出問題。


    難不成……


    徐幽心生疑惑,皇帝問出的話和他的疑惑如出一轍。


    目光一凜,皇帝冷聲問折枝:「這藥隻有你和江禦醫動過。」


    不是不疑那禦醫,而是相比之下,折枝確實疑點更大些——負責給蘇妤看病的那江禦醫本是個世外高人,因著如今的太醫院頗有作為、解了很多疑難雜症造福了百姓1,他才肯「出山」來與太醫們為伍。


    這麽個人,實在不太可能卷入六宮紛爭動手害人。


    「陛下……奴婢絕沒有。」折枝沉然叩首保證,心下安慰自己這樣的事不會汙到她頭上——蘇妤那樣信她,如是她想害蘇妤,何須這麽慢的法子?


    「阿妤知道這事麽?」皇帝問她,折枝搖頭:「暫還不知。」


    「先不必告訴她。」略舒了口氣,皇帝又道,「讓禦醫配新藥來。」


    折枝與郭合皆放下了心,恭敬施禮告退。待得二人離了正殿,皇帝方向徐幽道:「吩咐下去,給朕查蘇家。」


    ……查蘇家?


    徐幽錯愕,滯了一滯猶豫道:「陛下……您是懷疑充儀娘娘……」


    懷疑充儀娘娘為了賴在成舒殿固寵故意不把傷養好?


    「不是。」皇帝掃了他一眼,信手又翻開本折子,「朕是信不過蘇璟。」


    上次敢急於求成地下暖情藥,焉知這回不會再做出這種事?賀蘭子珩多存了個心眼,心道必須吃一塹長一智。不為除蘇家,隻是擔心如是直接大肆查下去最後罪名卻落到了蘇家身上讓蘇妤難堪。


    因著暖情藥一事隻有皇帝和蘇妤知道,並不曾同旁人說過,故而此時說要查蘇家,徐幽心中難免替蘇妤懸了口氣——皇帝雖說是沒直接疑蘇妤,可如當真是蘇家人所為,說到底是為了幫蘇妤爭寵,蘇妤又如何脫得了幹係?


    便想委婉地同蘇妤提個醒,是她與否,都先讓她知道皇帝要查蘇家才是。趁得無人時,徐幽悄悄將此事稟了蘇妤,蘇妤當即眉頭一挑,和徐幽當時的反應差不多:「陛下疑本宮爭寵?」一頓又道,「本宮才不會用這樣下三濫的法子。」


    「陛下也未疑娘娘……」徐幽一揖,續言說,「陛下說……是疑您的父親。」


    這話讓蘇妤一下啞了聲。皇帝要疑父親,倒是很在情理之中。


    眼見蘇妤的神色變得有些莫名難堪,徐幽知趣地施禮告退:「臣隻是知會娘娘一聲,臣告退。」


    靜默而坐。蘇妤覺得這究竟該是何樣的悲哀——有人給她下了藥,她的夫君懷疑的頭一個人是她的父親,而就連她自己也抑製不住這樣的想法。


    「折枝。」揚音一喚,折枝應聲入了殿,垂首一福:「娘娘。」


    「去把那藥拿來。」蘇妤道。折枝便聽命去了,片刻後取了那盛著藥的瓷瓶來,蘇妤瞟了一眼卻是道,「不是這個。」


    折枝微怔:「娘娘?」


    「先前那個。」蘇妤睇著她道,「被人摻了東西的。」


    「娘娘……」折枝一滯息,「您……您怎麽知道?」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拿來,我要去見陛下。」蘇妤說得口吻生硬,折枝不敢再多問,立即去取了那瓶子藥來,交給蘇妤後卻驀地跪下道,「求娘娘別為這事去見陛下,陛下著意吩咐過,暫不可跟娘娘提……」


    「你本來也沒提。」蘇妤蹙眉,拿著藥瓶撐起身,一喟道,「我心裏有數。」


    蘇妤在成舒殿住了這麽些日子,也不曾主動到正殿去見過皇帝——或者說她這些日子壓根沒進過正殿,每日都是安安靜靜地在寢殿裏養傷,偶爾去走走散散心,也斷不會是去正殿「散心」。


    是以餘光掃見正從寢殿緩步行來的蘇妤時,賀蘭子珩大有一怔,立即起身迎了過去,萬不敢給她見禮的機會。笑問說:「有事?」


    蘇妤點點頭,銜笑說:「臣妾傷好得差不多了,也該回綺黎宮去了。」


    皇帝眉心一跳。


    他知道,這些時日蘇妤其實都在成舒殿住得很是不情願,但因他態度堅決,蘇妤便也不曾強拗著他,到底是安安心心留下養傷了。


    如今突然提出要回綺黎宮去……


    視線在落在她手中的那隻瓷瓶上時陡有一凜,望向寢殿裏語中難掩森意:「折枝!」


    「陛下別怪折枝。」蘇妤低著頭誠懇道,「不是折枝告訴臣妾的。」抬了抬眸又說,「是臣妾方才換藥時自己又問了醫女。」語中輕頓,蘇妤望著他,仿若全不知隱情般地問,「既是有人動手腳,陛下覺得這人是誰?」


    皇帝一滯,難免有點心虛。蘇妤渾然不覺地自顧自看著手裏的藥瓶,又道:「臣妾問過醫女了,這藥隻是拖延傷勢,旁的壞處半點沒有。如是這樣,這人要麽是想臣妾留在成舒殿不走;要麽……就是早算計好了讓陛下知道這藥有問題,治臣妾惑主的罪。」


    蘇妤分析得清醒而得當,皇帝一頜首,溫言問她:「那你怎麽想?」


    「嗯……」蘇妤認真思量了會兒,道,「如是第二種,一時不知是誰;如是第一種……陛下是不是跟臣妾疑的同一個人?」眉眼帶笑,她隻作不知他的暗查般問他。皇帝心下稍安,含笑隻問她說:「那如是第二種,你疑何人?」


    「不知道。」蘇妤答得很快,繼而歪著頭說,「不過臣妾知道怎麽把這人引出來。」


    瞧著她的樣子,皇帝饒有興致地問她:「如何?」


    「嗯……」蘇妤沉吟著淺淺笑道,「不管這人是誰,她都是拿準了主意不讓臣妾的傷好故而要一直留在成舒殿,待得此事揭出,便是讓陛下覺得臣妾有意為 之而治臣妾的罪……但若是臣妾的突然回了綺黎宮而未受陛下責備呢?她頭一個想到的,是不是該是自己安排下的人出了問題故而讓臣妾知了情、換了藥,傷便好 了?」


    似乎很有些道理。皇帝一點頭表示讚同,蘇妤續說道:「除了折枝和郭合,這些日子在臣妾跟前服侍的人都是陛下禦前的人。此事如出了岔子,她無論如何 不會允許存異心的人再在禦前做事,總會想法子把這人除掉的。就算是鋌而走險也必會如此。」蘇妤說著垂眸壓聲道,「而若沒有……這人大抵就隻能是折枝或者郭 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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