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子珩手上立時就僵住了,抬頭愕然地看向她一會兒,當即繼續把那片肉切下來,送到她嘴邊,「乖,不著急。」


    心滿意足地吃下去,還不忘帶著兩分得意地橫那兩隻小貂一眼,弄得皇帝終是大笑出來,指著她道:「你哪兒這麽大醋味?」


    蘇妤全無所謂,抬眸看了看他,悠悠地夾了口菜吃:「陛下當年怎麽吃子魚的醋的來著?」


    「……」皇帝噎了,半天沒說話,繼而又切了片肉喂她,「你還是安心吃吧……」


    安心吃,別揭短。


    是以這頓飯,賀蘭子珩吃得很是滿足——待得用完了,仔細一琢磨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吃幾口,一直在不停地「投喂」這「三條魚」。


    一同歇了一歇,蘇妤猶豫著問他:「陛下今晚……可還有事麽?」


    賀蘭子珩輕一怔。說有事也沒事,說沒事也有事——行刺的事總是要處理的,不過也不急這一時。遂反問她:「你有事?」


    「臣妾有話想跟陛下說……」蘇妤喃喃道,「可能……一句兩句還說不清……」


    「嗯……朕沒什麽事,你說。」賀蘭子珩一笑,看著她忽有點沒由來的緊張。


    「陛下您知道臣妾怎麽知道的行刺這事麽?」蘇妤的聲音低低的、悶悶的,賀蘭子珩神色微凝道:「沈曄說你是做夢……」


    難道不是?


    「是……」蘇妤點點頭,又說,「陛下您知道的,臣妾自小夢魘不斷……可陛下您知道臣妾為什麽一直夢魘麽……」


    皇帝看著她平靜之下難掩不安的麵容,一時沒有問話,隻等她自己說。蘇妤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一般地在胸中狠狠撞擊著,沉了口氣,聲音已低如蚊蠅:「因為臣妾活過一次……」


    重活至今,再沒有比這更令賀蘭子珩震驚的消息。他滯了半天說不出話,分明地覺出自己現在的神色必定複雜不已。


    過了少頃,蘇妤便如料聽到皇帝滿是詫異地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臣妾活過一次……」蘇妤平複了些心緒,鼓足了勇氣竭力平淡道,「所以臣妾知道這些事情。從小是一場場的夢魘,臣妾以為是預示;後來,那年生辰和陛下……之後,臣妾便都想起來了。陛下許是不信,但這是真的……臣妾前世還是蘇妤、也嫁給了陛下,死後‘轉世’卻沒有投給旁人,而是自己又活了一遍……」


    沒有聽到任何回音。蘇妤說得愈發緊張激動起來,狠然一咬下唇,繼續道:「所以從前……臣妾總也信不過陛下、總擔心父親和弟弟會死,因為在上一世時,父親和弟弟死在去年秋天……臣妾之前的十七年和上一世曆過的事情都是一樣的,這一世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其他一樣的……」


    她說不下去了,皇帝始終沒回她一個字,更沒用忍無可忍地打斷她的話。這讓她心裏很是沒底,頭也不敢抬地猜測著皇帝現下是怎樣的神情。


    他一定覺得她瘋了,或是覺得她是個怪物。


    一時心中有些絕望,聲音啞啞地又說了一句:「本是一直不敢告訴陛下……可陛下若要臣妾再做陛下的妻子,臣妾不能瞞著。如若陛下忍不得這樣的事……」


    忍不得就隨他了,不讓她做這皇後、或是廢了她便是。她隻覺這是她這一生裏最大的秘密,可以瞞著所有人,卻不能瞞著眼前之人。他若容得下此事便容得下,若因此覺得她是個怪物……她倒是寧可不做他的妻子。


    總好過二人過得如膠似漆,有朝一日他卻突然聽聞了此事再廢了她。


    賀蘭子珩很是平複了一番被她一席話擾亂的心神,靜默了許久,問她:「那……上一世……你是怎麽死的?」


    蘇妤微愣,沒想到他會這麽問,倒還是如實答了:「陛下圍獵重傷大去,臣妾就殉了。」


    真的是。


    簡直覺得後脊一涼,突然覺得此生如此奇異。賀蘭子珩靜了一靜,沉穩道:「但……那事是在建陽十年,對不對?」


    「陛下?!」蘇妤陡然抬起頭,望向他驚慌失措。皇帝的笑意有些苦澀,接著她方才的話緩緩道:「朕重傷離世……你不知道朕當時去了霽顏宮,看到你哭得昏天黑地、看到你的那些畫,最後看到你割了腕……嗬……」皇帝低啞一笑,繼道,「朕隻覺得活著的時候都沒有那麽無力過,覺得眼前的事那麽諷刺。你拿著朕先前給你的匕首割了腕,朕連攔也攔不住。直恨自己為什麽那麽多年都沒聽你解釋一句,讓你平白受了那麽多委屈。」唇角微挑,皇帝平靜道,「然後……朕也轉世又成了自己。」


    蘇妤愕了又愕,這種心驚比她方才全盤托出時還要猛烈。滯了許久仍是說不出話,皇帝自顧自地回憶著又說:「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夢,一覺醒來,是建陽二年七月。周圍的一切都和當年一樣,包括每一個人、每一句話。朕迷迷糊糊地去上朝,就連朝臣稟的每一件事都一樣……朕當時就在想,你在哪?應該也和上一世一樣,被朕冷落在霽顏宮裏……」


    賀蘭子珩有些心虛,不敢和她的視線相觸,一時目光便有些渙散:「後來朕突然想起來,上一世好像就是在那一日……你被章悅夫人罰跪在成舒殿前,一直到暈過去。」


    所以從那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原本不該停下來問她話的人問了她話、不該扶她起來的人扶了她。然後,她的命數一朝間就不一樣了,彼時她還沒有恢複上一世的記憶,皇帝對她近乎刻意的偏袒讓她心驚不已,甚至覺得皇帝是不是又要對蘇家做些什麽。


    後來,葉家倒了、楚家倒了,雖也是本有大罪而罪有應得,卻也都和她有些關係。


    隻是從頭開始重生的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翻天覆地的變化……竟是因為皇帝半路重生。


    皇帝又一聲苦笑,終是迎上了她錯愕的目光,一字字道:「偶爾想想,朕心裏也覺得遺憾……那些虧欠的事,到底不能跟上一世的你說抱歉了,隻能重活一世、彌補給這一世的你,現在看來……」皇帝頓了一頓,「你若也有前世的記憶,如今能不跟朕計較過去那些事,大抵也因為覺得朕不是上一世的那個人了吧?現在既是同一個人……阿妤,你恨我麽?」


    問得毫不委婉甚至有些逼人,實則他心底忐忑極了。上一世讓蘇妤受了多少委屈他很清楚,現下讓蘇妤知道了他原原本本就是那曾待她壞到了極致的那人……不知蘇妤會不會再也無法原諒他。


    恨麽,蘇妤一時被他問得有些發懵。


    久久無言,賀蘭子珩心中的慌意愈見分明,一時竟有些後悔,自己許不該跟她說得這樣明白。就讓她什麽都不知道、拿他當一個不一樣的人也許更好。


    「如果臣妾出生時就帶著上一世的記憶,也許就會選擇不嫁給陛下。」


    良久之後,蘇妤緩緩言說。


    賀蘭子珩心裏陡然一緊。這樣的結果,也算是在意料中吧……上一世他傷了她那麽多年,假若她早就知道,必定不願再曆一次。


    「但……時至今日,臣妾也不後悔嫁給陛下就是了。」蘇妤囁嚅著輕輕道。抬了抬眼眸,麵上綻出些許笑意,遂又言道,「之前不知陛下就是前一世的陛下時,臣妾也試著恨過,恨不起來。這次,就不試了吧。既然都仍是從前的人,臣妾就當‘將來’的真的是‘將來’,就當將來的事都沒發生過。」


    就當自己不曾經曆過。


    「……當真?」賀蘭子珩有些意外,蘇妤銜笑回看著他說:「若不然呢?陛下您知不知道……計較那些事情累得很。」


    她說得神情認真,好似當真隻是為了不那樣勞累才懶得計較。賀蘭子珩不禁一笑,放下心來,喜悅中又有些無措。低頭捂著臉半天沒有動靜,弄得蘇妤猶豫著要不要問他怎麽了。


    賀蘭子珩忽地抬起頭,又是笑著又是咬著牙,道了句:「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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