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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五年前的往事導致了今日的犯罪!”


    隨著維多利加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一扇通往遙遠過去的虛幻“青門”浮現在了大廳的眾賓客眼前。勁風呼嘯,餐具與食物被吹落一地,賓客們的西裝、晚禮裙下擺和頭發都被吹得獵獵作響。


    吱——————!


    一聲不詳的尖響奏起,虛幻的大門緩緩打開。


    同時還傳來拉戈迪婭充滿自信而有飄渺低聲私語:“既然如此,就由老身來講講吧。其實那就是我常掛在嘴邊的家族曆史……我鼓起勇氣,隻身前來新大陸時的故事……”


    金門緩緩打開……


    門的後方是一片蔚藍寬廣的海洋,濤聲陣陣,白沫飛揚,白色的候鳥翱翔其上。這是遙遠過去的大海,蒼茫冷漠地橫亙於孤高的舊大陸與未開發的新大陸之間……


    一片灰色的樹葉……不,一艘船身布滿裂紋的舊船在怒濤中上下顛簸,如疲憊的老者般緩步前行。


    ——一八六五年,夏天的大西洋……


    海上風平浪靜,豔陽高照,一艘古舊的移民船隨波搖曳。


    窮酸的船身上聳立著破舊的桅杆,倦容滿麵的船員們在起毛刺的甲板上奔波忙碌。倦色比船員更重的乘客拖著發硬的雙腿在甲板上走動。他們戴著毛線帽,穿著繡有原色刺繡的外套,全都是色彩豐富的民族服飾。貧困的海上旅途把每個人都折磨得麵無血色,再沒半點閑心眺望碧海藍天。


    甲板也如同人們的臉色,看起來灰蒙蒙的。


    黃昏臨近,天空染上一片橙色。


    銀色的候鳥劃破天際,越飛越近,與船插肩而過後,又倏然遠去。


    久遠夏日的大海在夕陽照耀下泛著粼粼波光,景象宛如黎明之時。


    一切都源於遺忘在遙遠夢中的往事。


    沿著粗糙的樓梯走下船艙,光線變得昏暗,四周充斥著汗水、汙垢、嘔吐物的氣味,還有瘦老鼠冷不丁地竄上樓梯。如洞穴版的船艙內時不時傳來痛苦的呻吟與怒罵。除此之外,船艙都靜得仿佛鬼蜮,完全想象不出裏頭擠滿了人。


    這就是窮人乘坐的移民船!


    船上載的都是從絕望的生活中爬出,掙紮求存的勞苦百姓。


    船艙下方,有個嬰兒耐受不住,大聲地哭了起來。


    破舊的木製艙門嘎吱嘎吱地左右晃動。


    “沒錯,這就是我曾乘坐的貧民移民船,真是懷念啊……”


    拉戈迪婭的聲音越發飄渺,漸不可聞。


    “我年紀輕輕就踏上了移民之路……對,那時候我才十五歲……”


    過去的一扇木門仿佛早有預謀般,在昏暗中晃動著緩緩開來,似要擇人而噬……


    “多美好的一封信啊。我相信我的戀人一定會成為世上最溫柔的丈夫……!”


    一名黑發少女靠在粗糙的草墊子上,拭著額上的汗,高興地說道。


    她正用意大利語和某人談得興起,年齡雖然隻有十四五歲,但卻張口閉口戀人、丈夫的。她長著一雙大而水靈的黑眼睛,小而圓的鼻子,可愛的臉蛋上仍殘留著幾分天真的稚氣。


    少女雙手緊握著一封英文信,可以看到旁邊打開的手提箱裏放著一條漂亮的白色蕾絲連衣裙。裙子質地與她現在穿的粗布麻衣截然不同。


    接著,少女舉起半枚劈開成兩半的金色硬幣。


    “我們約好,見到他之後,就拿出這個來相認!”


    “……嗯嗯,聽起來真的很不錯……”


    旁邊的女人小聲附和道。這女人懷裏抱著個嬰兒,應該是位母親。她看起來對少女的話並沒多大興趣。


    女人眼圈深陷,嘴唇也是幹巴巴的,一看就知道疲憊得不行,她懷中的嬰兒還在不停地哭。


    幾個醉醺醺的愛爾蘭男人神色不善地瞪了過來。


    “哭什麽哭,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了!”


    “就是!”


    “趕緊讓那小鬼住口!”


    “到了紐約之後我就換上這條連衣裙去找他!我們會一起去南方生活。然後呢……”


    少女一點也不在意男人們的怒罵,繼續說下去。女人則縮起脖子,哄著孩子附和說:“兩個人都移民太厲害了……”


    這時,一個男人從另一邊走來,粗暴地推了推女人的肩膀,用英語輕聲說了句。女人點了點頭,很抱歉地說:“拉戈迪婭小姐!能請你幫忙照看下孩子嗎?”


    “啊,當然沒問題!貝茲太太。”


    可愛的少女——拉戈迪婭笑眯眯地點頭答應了。


    “我會好好看著他的,請放心。不過,你還真是認識不少人呢?好厲害。”


    女人聽到拉戈迪婭天真無邪的回答,不禁諷刺地一笑。隨後,她便被那個男人拉著慢吞吞地走出了船艙。


    拉戈迪婭一把嬰兒抱到懷裏,嬰兒便住嘴不哭了。嬰兒是個男孩,額頭上有一顆很大的星形痣。拉戈迪婭盯著那張睡得香甜的小臉,咯咯地笑了起來。她輕聲唱起搖籃曲,盡職盡責地照顧起孩子,嘴角微笑也逐漸變得柔和。突然,她抬頭看了眼手提箱裏的連衣裙,臉上泛起既幸福又擔憂的神色。


    這時,有個男人粗暴地拍了拍拉戈迪婭的肩膀。拉戈迪婭嚇得猛地抬起頭來。


    “你用不著幫那種女人看孩子!”


    “……”


    “和那種不檢點的人來往,你也會變得不三不四的!你要是我女兒,我肯定打到你哭,讓你再也不敢跟那種女人說話。”


    “……”


    拉戈迪婭愣愣地看著男人的臉。男人放棄似地聳了聳肩,嘀咕了句:“隨你便吧。真是人好沒藥治。”


    男人走後,拉戈迪婭繼續逗哄嬰兒。嬰兒也不認生地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女人步履蹣跚地走了回來。


    拉戈迪婭想把嬰兒還給女人,女人大概是累了,裝作沒看見,轉過身倒頭就睡。拉戈迪婭猶豫一陣後,重新抱好嬰兒,輕聲祈禱了一會,便閉上眼睡著了。


    沉重的夜幕緩緩落下,船艙內越發昏暗。


    睡著的疲憊旅人和抱著嬰兒的拉戈迪婭都漸漸消去,仿佛融入到過去的黑暗中……


    船不倦地前行。


    從舊世界逃出來的人們已經沒有退路,隻能一路向前。這是一艘載著死者的棺材船,不,是將罪人流放到海上的監獄船……


    漆黑的夜遮蔽了天空,吞噬了舊船,染盡了大海。


    不知過去多少時日。


    朝陽從圓形舷窗悄然射入,如聚光燈般在船艙內打出一個圓形大光斑,拉戈迪婭就躺在光斑的中心,像個孩子似的睡得香沉。她神情天真,側臉上的胎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倒臥在周圍的移民一個接一個地醒來,踉踉蹌蹌地站起。


    大家都感覺到船速降下來了。


    發動機怪物似地發出咆哮。


    船上霎時間響起各種語言的驚呼。


    “到了啊!”“到了!”“終於到了!”


    移民們爭前恐後地衝上樓梯。


    拉戈迪婭也被吵醒,滿臉紅光高興不已。


    “終於到了!我的新世界!”


    甲板上傳來各種語言混合的大合唱。唱的是新大陸最有名的詩句……


    “扼守你們曠古虛華的土地與功勳吧!


    那勞瘁貧賤的流民


    那向往自由呼吸,又被無情拋棄


    那擁擠於彼岸悲慘哀吟


    那驟雨暴風中翻覆的驚魂


    全都交給我!”


    拉戈迪婭臉上閃爍起希望的光芒,也小聲地跟著唱了起來


    “我高舉燈盞佇立青門


    !”


    隨後,她環視了一下周圍。


    “對了,趕緊趁船艙裏沒人……”。


    她慌忙拿出手提箱中白色連衣裙換上。白色的裙子和黑色的秀發、瞳孔相映成輝。


    “貝茲太太看,很合適吧,快看……”


    拉戈迪婭視線落到睡在旁邊的母子身上,興奮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焦急地搖動那個女人。


    “怎,怎麽會這樣!”


    女人雙目緊閉,四肢僵硬,膚色灰敗,早已疲勞過度咽氣了。


    拉戈迪婭驚慌地大喊:“太可憐了!我們難得有緣一起共曆旅途……剛還在互相訴說夢想,說好一起踏上新大陸……然而,你怎麽就先走了!回答我……貝茲太太?”


    拉戈迪婭說完,將信和銀幣放入手提箱,啪地關上箱子,留戀地回頭看了眼母子倆,就要走出船艙。


    這時,貝茲懷中的嬰兒哭了起來。拉戈迪婭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搖搖頭丟下一句“對不起,可愛的寶寶。我……可是……”,便逃也似地衝出了船艙。


    她來到甲板上,隻見自由女神像就屹立在蒼茫的藍天下。


    “哇!”


    她興奮地抬頭仰望,眼裏隻剩前方那尊巨大的銅像。


    “新大陸的女人……新的世界……”


    拉戈迪婭拖著手提箱走下船,最後回眸看了眼移民船,神色悲傷地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念了聲“可憐的母子……!”,便扭頭快步往前走去。


    愛麗絲島移民局青色的大門敞開,那是天空的顏色、大海的顏色、宇宙的顏色、未來的顏色。拉戈迪婭緩步消失在了通往未來的門中……


    拉戈迪婭像家畜似地在移民局裏排了半天的對,幾經辛苦總算拿到了移民許可證,乘坐渡輪前往紐約港,最後在高樓林立的大都市曼哈頓島登陸。


    港口上擠滿了前來迎接的人。移民們身上都穿著五彩的民族服裝,岸上的紐約人卻恰恰相反,身上都穿著整潔的西裝,頭戴高山帽,拿著手杖。移民們看到這幕,都有些畏懼地一起閉上了嘴。


    拉戈迪婭也戰戰兢兢地邁開步子。


    “啊……”


    她看到有個年輕男人正舉著一塊英文牌子。男人一身新大陸年輕人的典型打扮,似乎正在等人。


    男人的斜前方正是港口的中心位置,然而那裏卻突兀地躺著一塊灰色大石,醞釀出一種曠野孤石的氛圍,與周圍格格不入。


    拉戈迪婭看到牌子後,立馬朝男人奔去。路上,她差點被石頭絆倒,趕緊繞開避過。男人也注意到跑過來的少女,高興地大喊:


    “是我送的連衣裙!太合身了!拉戈迪婭你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我一眼就認出你了!”


    兩人眉目傳情,一起拿出半邊硬幣合在一起。龍紋硬幣在夕陽餘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如希望之星般璀璨——這便是幸運的伊始,拉戈迪婭夢想中的未來終於開始了……


    就在這時,有人打擾了他們的幸福團聚。


    男人旁邊的灰色石頭蠢蠢蠕動起來。這塊看起來像石頭的東西似乎是披著灰布的維多利加?德?布洛瓦的幻影。她那頭銀光閃閃的秀發隨風舞動,仿佛黑夜中的流星群。


    她從兩人身後悄然靠近,伸出手拍了拍過去的拉戈迪婭的肩膀。


    精致的臉蛋從灰布下探出,雙眸猶如遠古深湖般閃爍著碧綠的幽光,美得讓人恐懼。


    維多利加緩緩張開兩瓣濕潤的櫻唇,說道:“錯了!我早已看透你了。”


    十五歲的拉戈迪婭正一臉幸福地伸出手,與男人一起將硬幣合起來,這時被維多利加突然一拍,嚇得猛然回頭,反問了聲:“嗯?”


    “嗯?”


    在天啟最上層的大廳——


    賓客們臉色鐵青地聚在一起,六十五年後的拉戈迪婭悠然地含著金色的煙鬥,凝視著維多利加。她昂首挺胸,神色從容,隻有目光冷如寒冰。


    “哪裏不對了,小姐?”


    她眯起眼問道。


    賓客們這才猛然回過神來,茫然失措地與身邊的人相互對視。


    埃米格雷市長夫婦和族人、律師軍團、以及警察署長在拉戈迪婭身旁圍成一圈。


    裹著灰布的維多利加?德?布洛瓦就孤零零地站在離他們不遠處。


    剛還站在兩人之間發呆的本維凡此時也一臉不解地問道:“怎麽不對了,奇跡少女?”


    “——錯了!她剛才那番話都是捏造的!”


    維多利加低著頭,執拗地輕聲重複了一遍。她臉色蒼白,雙腿抖個不停,似乎隨時都可能倒下。拉戈迪婭見狀,仿佛看到什麽神奇生物似地,瞬間來了興致。


    本維凡愣愣地繼續質問說:“可是,奶奶剛才講述的回憶,我們家的人都聽幾十年了,已然成了我們的家族曆史。有哪裏不對的?”


    本維凡摘下禮帽,轉過身。


    “我從小就喜歡奶奶的故事!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子孤身乘船來到新世界!我就是受此影響才創作出《奇跡少女》……奇跡少女隻身移民新星,大展身手的故事原型就是奶奶的經曆……也就是說,奇跡少女其實是我們移民們的代表。奶奶自然也是大家理想中的女孩子。”


    他說著,自豪地挺起胸。


    “所以說,奶奶這番經曆哪裏有假的?”


    “他說的沒錯吧,諸位?”


    拉戈迪婭神態優雅地微笑著環視了一圈大廳。賓客們都默然低頭。拉戈迪婭再次低頭俯視著維多利加。


    “小姐你今天才剛到岸,想必是累了。推敲凶手的事就交給其他人,你好好休息下怎樣?”


    維多利加臉色蒼白地低下頭。


    “聽說下麵已經來人救援了。我們不如就等他們到頂層打開緊急逃生出口的大門吧?”


    “沒錯!庫好像正趕上來,還有凜凜也是!”


    維多利加聽到凜凜這個詞,猛地抬起頭,雙肩忍不住顫抖起來,臉上泛起既痛苦又奇妙的表情。


    她低下頭,跺了跺腳。


    “那個古董級……大笨蛋……居然還特意跑回危險的地方……唔。”


    拉戈迪婭見狀,微微一笑。


    “我們就不談往事了,安心等下麵來的救援吧。按我的預感,第三顆炸彈的事沒必要這麽慌張,根本沒啥好擔心的。”


    賓客們都麵麵相覷,半信半疑,繼而一個個神色恐懼地看著依舊自信洋溢、無所畏懼的拉戈迪婭。


    勁風從破碎的窗戶湧入,呼嘯著吹過大廳,掀起貴婦們的裙擺,將餐具和山珍海味掃落地上。


    維多利加被風吹得踉蹌倒退了一步,臉色依舊蒼白。


    拉戈迪婭看她這樣子,微笑越發燦爛,還向她伸出兩隻滿是皺紋的手,做出一個掐脖子的動作。


    溫暖的夏風把維多利加裹在身上的灰布吹得獵獵作響,灰布底下嬌弱的身體也隨之晃動,就像一顆隨時會被大風掃倒的幼苗。


    維多利加輕輕呻吟一聲。


    拉戈迪婭聽到這虛弱低沉的聲音,不禁同情似地微微一笑。


    維多利加單膝跪倒在地上。


    拉戈迪婭將手中的金色煙鬥高高舉起。


    枝形吊燈在天花板上劇烈搖晃起來。


    風越吹越強勁。


    維多利加聲音低沉而沙啞地說道:“居然想著爬上這麽高的地方……那個隨從總是……為了我,總是……”


    她嘀咕了兩句後,甩了甩頭,銀色的長發也如尾巴般顫抖起來。


    隨後,她猛地抬起頭,瞪著拉戈迪婭,灰布下的身體不住地顫抖。


    “唔……金閃閃的新世界


    貨幣女王……勝負尚未分曉……”


    “哎呀,是嗎?”


    “不對,不對……!不止我一個人注意到你的家庭往事是謊言。”


    “……嗯,你說什麽?”


    拉戈迪婭含笑問道。


    “不對,不對……”


    維多利加不停地重複著同一句,拉戈迪婭高興的笑聲漸漸隱去,賓客們都緊張地看著她們倆。


    “小姐,你沒事吧?”


    正在治療傷員的老醫生走了過來,說道:“我是腦神經醫生,你……一看就知道是藥物中毒了,但我看不出是哪種藥物造成的後遺症。症狀看起來挺罕見的……唔……”


    老醫生說著,打量起維多利加的臉。


    “可,可惡……”


    維多利加輕輕嘀咕了一聲。


    拉戈迪婭依舊嘴角含笑,神色從容俯視著單膝跪地、嬌弱無助的少女。


    “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是吧,小姐?”


    大廳中死一般地寂靜,沒有一個人開口回答,隻有從窗戶灌入的勁風在呼呼作響。


    “久,久城……”


    維多利加輕輕呻吟一聲,然後痛苦地抬起頭。


    拉戈迪婭不禁皺起眉頭。維多利加碧綠的雙眸幽光閃爍,瞪著拉戈迪婭,聲音低沉沙啞地再度嘀咕了一聲:“唔,久城……”


    “我們再來一次——一決勝負吧!”


    2


    一彌、庫德格拉斯、托羅路和梅婭莉四人揮汗如雨地繼續爬著樓梯。


    梅婭莉拿出幾塊一口大小的巧克力,遞給另外三人。


    “這種時候補充體力最重要,吃吧。”


    “啊,的確來勁了……”


    “說起來,肚子還真餓了。我最喜歡吃的是沾滿塔塔醬的炸鱒魚三文治。因為這是我來到新大陸後吃的第一樣東西……”


    一彌、梅婭莉和托羅路輕聲交談幾句後,一起抬頭看向庫德格拉斯。


    庫德格拉斯吃下巧克力後吐了口氣,


    梅婭莉神色陰沉,聲音暗啞地輕聲說道:“也就是說,庫德格拉斯一家是個貧苦卻幸福的家庭,直至被強盜洗劫那晚。”


    說完,她便閉上嘴,默然地玩弄起胸前的勳章,還重重地歎了口氣。


    庫德格拉斯點了點頭,“嗯,沒錯”。


    “我們家就三口人,初代移民的奶奶、爸爸托托和我這個小兒子。”


    “啊,這在意大利裔中真罕見,很多意大利家庭都是大家族吧。”


    “是啊。不過,我們生活德很快樂。然而,那一晚父親卻被強盜殺害了。奶奶當時在二樓睡覺,可五歲的我卻在櫃台後,跟著父親學習看店。”


    “太過分了!”


    梅婭莉大喊一聲,庫德格拉斯聳了聳肩,


    “我當時躲在櫃台下,聽到了兩人的對話……父親乞求說‘我們家討生活不容易,我上有老母,下有五歲的兒子……’,強盜卻嘲笑說‘居然為了區區五十美分連命都不要!’,父親咬著牙說‘你不懂……’,然後就開始大聲呼救,可是卻沒一個人來……之後便是一聲槍響。”


    “啊!”


    “父親胸口被擊穿,血染紅了圍裙,我隻能躲在櫃台下眼睜睜地看著……父親為了庇護我,俯麵倒下,嘴裏還喊著‘致命一擊!(庫德格拉斯)’。”


    “於是,你現在就換上了這名字……”


    “沒錯。那天晚上,我沒能救到親愛的父親,隻會不敢作聲地躲在一邊發抖,連強盜的臉都沒看到,所以最後也沒抓到那個強盜……或許哪天我還在街上與他擦肩而過而渾然不覺,那時我每天都生活在悔恨之中。”


    梅婭莉聽著,神情越發激動,臉都扭曲了。


    四人繼續往上爬,庫德格拉斯在前,一彌第二,然後是托羅路,梅婭莉在末尾。隨著樓層上升,時間也在流逝……


    梅婭莉抬起頭,用手背擦了擦額頭滴下的汗水,再次痛苦地附和說:“太可憐了!”


    她幾次用手指彈了彈勳章,反倒是庫德格拉斯擔心地安慰說:


    “算了,畢竟已經是往事了。”


    “嗯……不過,對你來說,還沒結束吧……對吧?”


    “嗯,也是。”


    “——犯下的錯必須償還!”


    梅婭莉咬牙切齒地說道,庫德格拉斯不解地低頭看向她。


    這時,一彌抬起頭來。


    “咦?”


    四人同時停下腳步。


    上方樓梯傳來一陣說話聲和腳步聲。


    一群適應打扮的男女爭相往下跑,與一彌等人碰了個照麵。看來果然隻有最頂層的緊急出口大門被鎖,其他樓層的門還能正常打開。一彌等人喊住他們詢問上層的情況,他們頓時七嘴八舌地說:


    “起火了!”


    “你們要往上爬?腦子沒病吧!”


    “趕緊下樓吧!”


    “想救頂層的人?蠢貨,你們想死麽!”


    他們說完,推開一彌等人,爭先恐後地繼續往下跑。


    那群人從身旁走過後,庫德格拉斯繼續大聲講述起自己的故事。


    “於是,我長大成人後……”


    一彌點了點頭。


    腳步匆匆的侍應們臉上都掛著無比焦急的神色。看到他們的樣子,就感覺仿佛時光倒流,回到過去。移民們一個個滿懷熱血地來到充滿希望的新大陸,拚命地工作,最後卻碌碌營營終其一生,連個名字都沒留下,形同行屍走肉。


    “……正如你們所知,我最後成了一個典型的第三代移民。初代移民是敢闖敢拚,二代移民是踏實穩重。而三代的我找不到想幹的事,三天兩頭換工作,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直至那天……”


    “我遇到了同是第三代移民的本。”


    一彌了然地點了下頭,庫德格拉斯懷念地眯起眼,高大的身體跟著顫抖起來。


    “他那張臉我已經在各種報紙的社交欄上看過無數遍了,瞬間就認出他是誰。有名的公子哥大半夜獨自呆立在肮髒的平民區實在太奇怪了。我一時好奇心起,接連三次在他跟前走過。後來我回家之後突然下起雨來,我放心不下又回去看了一遍,發現他居然還在,於是我就鼓起勇氣遞了把傘給他。”


    “原來你們是這樣相識的啊。”


    庫德格拉斯重重地點了下頭,張開兩手。


    “嗯。我把傘遞他後,他高喊一聲‘我已無法飛翔!’,於是我就拉起他的手說‘那就跑吧!’,然後他就跟著跑了起來……本那家夥大概早就忘了我們當時說過什麽吧。不過,無所謂。我是不會忘記的。因為那是一番令人驚訝、讓人諷刺的……不,應該是命運式的對話。之後……”


    庫德格拉斯目光變得深遠。


    “回過神來時,我們已經成了拍檔組合本&庫,共同創作《奇跡少女》。這一切仿佛隻是瞬間的事。所以說,本對我很重要……”


    他說完便閉上嘴,默默地繼續爬樓梯。


    過了一會兒,庫德格拉斯再度開口。


    “凜凜、托羅路,聽好了……對這個國家的移民來說,渡海而來的初代移民的故事都會成為各自家族的神話……梅婭莉應該能理解吧?父祖輩們在新世界辛苦紮根的故事對一個家族來說有多重要。”


    梅婭莉嚼著巧克力,聲音陰沉地讚同說:“嗯,你說的沒錯!”


    庫德格拉斯繼續說道:


    “所以啊,凜凜、托羅路,尤其是凜凜,你今天的經曆將會成為日後你們子孫津津樂道的故事!這可是子孫們的瑰寶哦。”


    一彌紅著臉應了一聲,庫德格拉斯側目看著他的反應,繼續說道:“對我來說,這……


    也就是我們家族的神話……就是從那天開始……從奶奶自意大利來到這個國家旅行那天……”


    一彌點著頭,繼續一步步地往上爬,仿佛正踏向未來。梅婭莉的表情越發僵硬。庫德格拉斯繼續講述他悲傷的往事……


    《奇跡少女》第十七話


    繪&著 本&凡


    《漫畫曼哈頓》


    ——一九三零年五月號


    “救我,奇跡少女!”


    孩子們在白天的巴比倫城大街上發出驚呼。


    道上的行人紛紛詫異地駐足回望。隻見一輛汽車在十字路中心急刹車,像隻陀螺似地打轉,車的前方正是一群正在上學的孩子……


    人們失聲驚呼,不忍地閉上眼。


    就在此時!一道藍影劃過萬裏無雲的碧空,衝了過來……!


    那是個嬌小的女孩子,額上貼著一顆藍色的星星標誌,閃耀的銀發如披風般披散開來,她如鳥般飛撲過來,伸出雙手抓住汽車。汽車帶著少女一起高速打轉,看得人頭暈目眩……


    圍觀的人緊握雙拳,七嘴八舌地打氣說:


    “奇跡少女!加油!”


    “還差一點點!”


    “可愛的小妹妹加油,加油!”


    奇跡少女也不負眾望,咬牙使勁地阻止汽車。


    凜凜拐過街角,一看到張著嘴呆立在馬路上的孩子,便立馬誘導孩子們走到安全的地方,大喊:“大家往這邊來。”


    盛夏的陽光令人目眩。


    “……起!”


    奇跡少女猛地發力,將汽車舉了起來。觀眾們看到少女的大展英姿,都不禁齊聲喝彩。奇跡少女飛上空中,將汽車輕輕放到小巷中不會堵塞交通的位置,再飛回現場。


    掌聲與歡呼立即將她包圍。


    奇跡少女這才回過神來,扭捏著羞赧地朝觀眾低頭一禮。


    “多謝,多謝。”


    禮畢,她便想帶著凜凜離開。凜凜笑著對孩子們說了聲“小心汽車”,就一陣小跑追了上去。


    兩人相視微微一笑。


    就在這時,意外再度發生……


    “不,不好了!”


    這回是男人們的驚呼在不遠處響起。


    奇跡少女和凜凜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隻見附近巴比倫城中心正在施工的黑色巨塔正轟然傾斜。


    凜凜嚇得啊地輕呼一聲。


    建築工人們大喊著跑了過來。


    “最下層的地基支柱斷成兩半了!”


    “真是見鬼!”


    “糟糕了!這麽下去塔會塌的……下麵的人和建築全都會被壓扁!”


    “喂,大家快逃!”


    奇跡少女也嚇得跳了起來,抓起凜凜的手便狂奔過去。剛才還大吵大叫的建築工人們看著那嬌小藍色的背影,不知為何全都嘴角泛起一絲嘲笑。


    凜凜注意到他們的表情,不禁有點狐疑,擔心地追在奇跡少女身後。


    塔的下方部分內部結構都暴露了出來,一根支柱斷成兩截,整座建築都開始搖晃起來。行人的驚呼與工地上的怒吼混在一起,響徹塔底。


    奇跡少女迅速鑽進塔底,凜凜在身後大聲叮囑說:“小心點!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嗯!……呀!”


    奇跡少女雖然使勁支撐住了高塔,但可以看出她非常吃力。


    塔身的晃動戛然而止。


    四周的市民歡聲雷動,紛紛露出安心的微笑,拍著手高呼奇跡少女的名字。


    “不愧是奇跡少女!”


    凜凜也鬆了口氣。


    這時,有道人影大步從他身旁走過,走向塔底。凜凜再次露出狐疑的神色。


    來人一身漆黑打扮,卻披著一塊紅色披肩,整一副怪人打扮。


    怪人無聲地走到塔底後,掏出一把銀光閃閃的小刀。凜凜驚得失聲大喊:“小心!這家夥有古怪……!”


    奇跡少女聞聲驚愕抬頭。


    男人揮起小刀,將奇跡少女美麗的銀發猛地齊根切斷!


    “嗯?”


    奇跡少女錯愕地睜大眼,單膝跪倒在地上。高塔再度左右搖晃起來,人們驚呼著四散奔逃。奇跡少女還在咬牙支撐著高塔。


    怪人開懷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


    奇跡少女這才有所醒悟。


    “你,難道是……”


    “——小姐,你可曾在暗夜中與死神共舞?”


    怪人尖聲大喊。


    凜凜也嚇了一跳,雙拳緊握說道:“你,你這家夥是古力姆利帕吧!喂,快住手!不要靠近奇跡少女!”


    凜凜想要衝過去,但古力姆利帕另一隻手一揮,便卷起一陣狂風將他吹到遠處,摔了個屁股著地。


    “……奇,奇跡,少,少女……”


    “凜凜!我好怕,快來救我!”


    “你,你等著,我,現在就來救你……”


    “凜凜……我,我……快要,撐不住了……”


    “啊!奇跡少女!”


    凜凜聽到奇跡少女微弱的呼救聲,連忙掙紮著站起來,跑過去。奇跡少女雖仍在奮力支撐高塔,但看樣子隨時都有可能倒下。銀色的長發淩亂地散落在她腳邊,


    古力姆利帕繼續愉悅地笑著說:


    “哈哈哈哈!奇跡少女之前你可壞了我不少好事!”


    “什麽意思?!”


    “我的使命就是破壞巴比倫城,建立一個罪惡帝國,而你卻四次三番地破壞我的計劃!不過,我已經知道你的弱點,隻要斬斷你的銀發,你這正義的夥伴就無法戰鬥了!”


    “嗚……嗚!”


    “奇跡少女!高塔若失去你的支撐,瞬間就會倒塌,下麵的人全都得遭殃。可失去銀發的你竭盡全力也隻能勉強支撐高塔,根本沒法移動半步,也就沒法阻礙我!哈哈哈哈哈……”


    “古,古力姆,利帕……!”


    “你就隻能一直在這兒支撐高塔直到死了!哈哈哈哈哈!”


    奇跡少女不甘地呻吟一聲。


    凜凜想要靠近,卻再次被突然刮起的狂風吹倒。汗水沾濕了奇跡少女的額頭,上麵的藍色星星隨之掉落,被風吹走。倒在地上的凜凜虛弱地伸出手,撿起那顆藍星,咬著牙喊道:“奇跡少女……坎,坎蒂……”


    古力姆利帕笑得前俯後仰,紅色的披風也隨之翻飛。


    天空漸漸暗了下來。


    “巴比倫城的愚民們,你們可準備好了……?”


    古力姆利帕享受的聲音在漆黑的夜空中響徹。


    他張開仿佛朝左右裂開的大嘴,放言說:


    “——今夜,舞會將要開始。”


    ——被敵人困住的奇跡少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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