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棲猶豫過、沮喪過、傷心過,然而等他一步步走上去,所有沒能將他打下來的刀劍都會成為他的勳章當他再也聽不到別人用驚奇的語氣討論他和周紹的緋聞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成功了,他到達了頂端,掙脫開了曾經束縛他的藩籬,那些曾經質疑著他是不是故意吊著周紹的言論,終於連本帶利地回旋紮向了周紹。他想起夏稚對他說過的話,這個曾經素不相識的女孩子,在被滿天流言卷進漩渦裏的時候,在轉學的前一天還特意過來找他,告訴他,讓他千萬記得遠離周紹。“為什麽會這樣呢?”夏稚說著說著,不自覺紅了眼眶:“喜歡我的是他們,追我的也是他們,我隻是不喜歡他們而已,我就變成了人盡可夫的婊.子。這一點也不公平。而且,男生罵我也就算了,為什麽那些女孩子也要來罵我?難道她們以為,她們拒絕不喜歡的男生的時候,她們在男生心裏就不會變成不識抬舉的賤.人了嗎?”林棲不知道說什麽,隻好陪她看緩緩下落的夕陽。“我會來找你,因為你和我是一樣的。”夏稚沉默半晌,輕聲說道:“可是你運氣比我好,你是男孩子。”林棲還是沒有說話,隻是遞給她一塊糖。“你為什麽不反駁,為什麽不說‘不是所有的男孩子都是這樣’?”夏稚接過糖,突然問了一句。“嗯?”林棲終於開口:“可你的確是因為男孩子才受到傷害,我要是再這麽說,豈不是顯得我對你受到的傷害漠不關心?我沒有那麽冷血。受害者總該有一點發泄的權利。更何況,我知道我不是這種人就可以了。”夏稚沉默的時間更長了,這段被瘋狂辱罵的時間裏,她見過慷慨激昂辱罵她的人、見過義正辭嚴指點她的人,也見過一被反駁就上躥下跳竭盡全力證明自己真的理智客觀的人,她遭受的流言成了這群人最好的舞台,每個人都粉墨登場各抒己見,可是沒有人來在意她的感受。她一時衝動來找林棲,找這個和她同病相憐的倒黴鬼,卻沒想到在這裏得到了她想要的寬容。她笑了一下,擦了擦眼淚:“謝謝你。”“遠離周紹,”她說:“遠離這種想用流言把你們綁在一起的人。”可能夏稚也不會想到,林棲居然用這種方式和周紹拉開了距離。想起夏稚,林棲終於想到自己應該做什麽了。他要把能夠製造出各種傳聞的源頭掌控在自己手裏,隻要在他手裏,他就不怕學校裏再翻起什麽風浪。“小棲,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林行譽嚴肅地注視著他:“你知不知道什麽是‘人言可畏’?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你要怎麽控製別人的聲音?”“我沒有要控製,我隻是想讓他們的聲音集中到一起。”林棲倔強地說。“這就是控製。”林行譽揉揉額頭,歎氣,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為他的突發奇想發愁,還是該為他見過那麽多不公平事件還沒有長歪慶幸,不然以他的資質,他絕對能當一個出色的大反派:“小棲,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屠龍者終將為龍’?如果真按照你的想法,把所有言論都放到一起,你要怎麽保證你自己不受到影響?我不是不讚成你的想法,隻是……你還太小了,你明白嗎?”這就好比玩遊戲,他是無所不能的造物主,遊戲裏的一切擺設都得遵從他的想法,起先他或許會記得公平分配,可是時間長了,他有了自己的偏好,他還要怎麽維持公平?他還這麽小,現在全憑借他心裏的正義行事,萬一他內心的天平歪了、傾斜了,有著太多權利的他就會變成明世法.西.斯。“我沒有要屠龍,”林棲還是很倔:“我隻是想馴服龍。”林行譽:“……”不行,這是堅決要被扼殺在社會主義裏的極端思想,他堅決不會同意。父子倆互相對視,過了片刻,林棲勉強讓步:“那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你幫我推出一個軟件,隻要能讓學生在上麵交流就好,管理權都是你的,我不管,這樣總可以吧?”林行譽:“……?”誰跟你各退一步!林棲苦惱地皺眉,委屈地說:“這樣也不行嗎?”林行譽:“……也不是不行。”自此,林棲正式在學校展開了對不良學生的打擊計劃,尤以季澤等人為首,每個被他打過的二代都要哭哭啼啼回家告狀,其家長再來和林行譽告狀。對此,林行譽的反應一概是震驚:“什麽,竟有此事?”家長憤怒:“就是,你兒子也太過分了,把我們家孩子都打哭了,一點麵子都不給他留。”林行譽皺眉:“嗯,是有一點,等他回家我再和他好好談談。”家長繼續憤怒表示:“我們家孩子說,你家的小林最近在學校總是針對他們。”林行譽思索:“這也太過分了!”家長狂點頭。“不過,我們家小棲也說了,他現在是學校的學生會長啦,要幫老師管不聽話的學生,孩子還小,為人處世難免有些不周全。”林行譽真誠提出疑問:“對了,你們家孩子為什麽會被打啊?”家長:“……”學校app即將推出的時刻,林行譽終究還是參考了林棲的意見,找來一幫人想方設法給app吸引眼球,怎麽浮誇也無所謂,隻要能留住學生,app存在的意義就成功了一半。他覺得林棲最初的想法太殘暴,可也不得不承認有一定的道理,流言不是憑空而起,總是需要地方發酵,如果是在他們手裏,那他們自然有辦法提前掐滅流言。當然,雖然app的終端管理權在林行譽手上,他本人卻對一群小孩成天說啥沒半點興趣,他很忙的,所以也專門找人來負責維持秩序,林棲也隻是掛牌的論壇壇主,根本看不到匿名id背後的信息。一切看起來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隻有林棲陷進了不被人知的痛苦裏,難以脫身。“暴力”到底是什麽呢?他曾經無數次問過自己,一度想到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直到偶然見到電影裏的一個鏡頭,他終於明白了“暴力”意味著什麽。或許是血緣裏神秘的感應影響,唐若薇怎麽也睡不安穩,起來看到畫室亮著燈,便靜悄悄過來看。看到支在林棲麵前的畫架,她愣了一會。畫布上是特意勾勒出的大片黑色,黑色本身在色卡裏隻是顏色之一,但它被用到創作上時,通常都代表著負麵的情緒,陰鬱、焦躁、瘋狂……許許多多。林棲從來沒有用過這麽多的黑色渲染一張畫的氣氛,她難免擔心,害怕他心裏壓抑著太多的情緒,無法消解,隻能硬生生吞下去。“小棲,”她走過去,“你在畫什麽?”林棲沒有停筆,卻是慢慢蹙起了眉,認真思考片刻後,他說:“水。”唐若薇不明所以:“?”她靜靜看著林棲一筆筆在畫布上塗抹,那團分不清的黑暗漸漸有了雛形,接著,她終於看清楚了,林棲到底在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