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侍中是丞相黨的,看他滿麵通紅,神色激動,好像在陳述什麽極為嚴重的弊病,一臉忠君愛國、為國捐軀的悲壯神情。


    誰都知道,當朝有兩派勢力,一派以丞相魏恪忠為首,一派以我舅舅王希明為首,兩派經常因為一點小小小小的政見不合,而在朝堂上公然開罵,甚至大打出手、齜牙咧嘴、扭成一團……總之情況十分慘烈。而當今皇上,他偏偏又是個軟柿子,這邊也不好得罪,那邊也不好得罪,隻好默默地坐在龍椅上,等著兩派熄火,再慢慢調解。


    我望了望站在左邊的我舅舅,他麵無表情,眼睛死死盯著地;又望了望右邊的魏丞相,他眼中精光閃閃,一看就知道在盤算他的小九九。


    「皇侄女……」


    我抬起頭,皇上正朝我擠眉弄眼,表情頗為糾結,可他的眼睛實在太小,根本看不見眼珠子,我費了半天勁,總算明白,他是要我聽李侍中說話。


    「所謂萬惡淫為首,楚王如此不知廉恥,公然宣淫,實在是有辱皇家體麵,秦楚街那等烏煙瘴氣的汙穢之地,楚王竟然毫無顧忌地出入自若,更為娼妓一擲千金,視家國禮法為糞土,皇上,若不嚴懲楚王,如何堵得天下百姓悠悠眾口啊!」


    當時我就震驚了。


    難道本王的光輝事蹟這麽快就鬧得滿朝皆知了嗎?


    皇上略作沉思,為難道:「可是朕隻有這麽一個哥哥,朕的哥哥隻有這麽一個血脈,也就是說,朕就隻有這麽一個侄女,朕總不能摘她的腦袋、削她的爵位吧。」


    隻見另一人昂首闊步走出來,道:「啟奏皇上,楚王殿下縱容家奴偷盜搶掠,這也是不爭的事實,近日京城盜風四起,老臣有理由懷疑,這一切都是楚王殿下起的反麵表率作用,請皇上嚴懲楚王,以絕偷盜之風。」


    哎呀,這個圓潤,真是太沒出息了,幾串冰糖葫蘆都要偷,還要本王來給他背黑鍋,我恨鐵不成鋼地一聲歎息。


    皇上正色問我:「皇侄女,可有此事?」


    我決定包庇圓潤,便坐直身子,理直氣壯道:「回皇叔,沒有。」


    「啟奏皇上。」又有另一人出列,泫然欲泣道:「五年前,楚王殿下拒絕皇上的指婚,執意不肯嫁給臣的兒子,直接導致臣的兒子這五年來茶飯不思、鬱鬱寡歡,今早,他聽聞楚王殿下昨夜寵幸了醉仙閣的小倌,一時悲憤難當,便自掛東南枝了啊……皇上,皇上,您要為臣作主啊!」


    「啟奏皇上,楚王殿下三年前拒絕嫁給臣的兒子,臣的兒子今早舉身赴清池了,皇上,您要為臣做主啊!」


    「皇上,臣的兒子也痛不欲生,駕鶴西去了,皇上為臣作主啊!」


    「皇上,臣的兒子也吐血身亡了……」


    「皇上,臣的兒子……」


    「臣的兒子……」


    「兒子……」


    「子……」


    一瞬間,丞相黨除了丞相以外的所有大臣,約好了似的嘩啦啦跪倒一片,齊聲大呼:「請皇上為臣作主!請皇上為臣作主啊!」


    當時我又震驚了。


    本王什麽時候欠下了這麽多風流債,自己都不知道?一個個哼哼唧唧,要死要活的,難道十年之內死兒子的大臣,統統都把帳記到我頭上了嗎?


    靠,哪有這樣的啊,本王委實比竇娥還冤……


    「這……」皇上尷尬地看我一眼。


    何以止謗?無辯,這個簡單的道理我還是懂的,於是我默默地掃視了一幹人等,掩麵沉默。


    又有一人從隊伍末端顫顫巍巍地走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張口大呼:「皇上,老臣該死,請皇上降罪!」


    「愛卿何罪之有?」


    欽天監抹一把眼淚,悲痛欲絕道:「想當年楚王殿下出生的時候,老臣沒有及時阻止皇上為殿下賜名,以致今天的禍事,這全都是老臣一人的罪過啊,皇上,瑤落即妖落,這這這……大煞啊大煞!皇上,老臣罪該萬死啊……」


    我的嘴角不由得一陣抽搐,欽天監,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這樣落井下石是為哪般啊為哪般?


    過了半天,皇上終於想到我舅舅了,「王愛卿,皇侄女也是你的外甥女,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隻見舅舅默默走出列,痛心疾首道:「臣疏於管教,楚王殿下做出如此荒唐的事,臣難辭其咎。」


    他身後的學士黨人齊聲大呼:「臣難辭其咎。」


    舅舅又說:「楚王殿下年幼貪玩,屢次抗婚,辜負了皇上和諸位大臣的一片心意,臣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皇上,臣管教不力,罪該萬死啊!」說完,舅舅慢吞吞地跪下,磕了一個響頭。


    他身後學士黨人齊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臣管教不力,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放眼全場,除了丞相一人鶴立雞群,其餘所有大臣紛紛跪地磕頭,要作主的要作主、請死罪的請死罪,呼喝聲此起彼伏,交相輝映,你方喊完我頂上,一時間,場麵頗為壯觀。


    看來這次朝會勢必成了本王的批鬥大會,我怨念地掃視全場,心中無比憂傷,舅舅,你怎麽能大義滅親啊?我都包庇圓潤了,你包庇我一下會死啊!


    皇上顯然受到了驚嚇,早已麵無人色,結結巴巴道:「丞,丞相,你有何高見?」


    殿內霎時恢複安靜,一雙雙眼睛,眼巴巴地望著丞相。


    「回皇上,臣以為,楚王殿下年少氣盛、血氣方剛,做出點有悖倫常的事也是無可厚非的,古人雲,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不過,楚王殿下今年已是二九芳華,也是時候收收玩心了,臣有一妙法,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皇上眼前一亮,喜道:「丞相但說無妨。」


    丞相故作神秘的一笑,露出一顆金燦燦的牙齒,抑揚頓挫道:「那就是給殿下找一個如意郎君,一來可以為皇室開枝散葉,繁衍後嗣;二來也可以解決殿下的需求,避免她再次胡混亂搞,辱沒皇家名聲。」


    解決需求……胡混亂搞……


    啊呸,說得本王一臉如饑似渴、慾求不滿的樣子,本王好歹還是黃花大閨女好吧!


    唉,我心疼、我肺疼,我連胃都疼,我用力地摳了摳衣袖。


    等等,他剛剛說什麽來著?


    給我找夫君?


    「魏丞相……」我咬牙切齒地瞪他,誰現在給我一塊板磚,我一定馬上把他的金牙卸下來,早知道他目露精光就不像好事,原來是在算計本王,不行,本王絕不能著他的道。


    「不不不不行,皇上!」我拍案而起,指著殿下眾臣道:「您看,臣女明明已經逼死了所有大臣的兒子,還到哪裏去找如意郎君呢?」


    這句話剛說完,先前跪倒一地的丞相黨如雨後春筍般站了起來。


    「殿下此言差矣。」魏丞相笑咪咪地看著我,佯裝慈善的目光教我雞皮疙瘩灑了一地,隻聽他道:「臣有一合適的人選,保準殿下滿意。」


    呃,這話說得,怎麽聽上去那麽像醉仙閣鴇母的口氣?


    丞相金牙一露:「他就是鎮遠將軍袁君華,袁將軍年及弱冠,卻已然戰功赫赫,前不久又擊退了薑夏邊境入侵的戎族,可謂英雄出少年啊,皇上,英雄當與美人相配,此乃天作之合啊!」


    袁君華是誰?不認識。啊,我不管我不管,除了蘇越清我誰都不要,我非他不嫁!


    我用目光無比急切地呼喚著舅舅,但他始終堅定地盯著地麵,連餘光都不曾留意到我,我頓時有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之感。


    舅舅,你不仁我不義,到時候不要怪我把你去怡紅院找如花的事告訴舅媽。


    唉,求人不如求己,本王還是自救吧自救吧。


    於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忽然扶著腦袋哎喲哎喲地叫了兩聲,就柔柔弱弱地暈了過去。


    殿內頓時就亂成了一鍋粥,鬧哄哄的像是菜市場,隻聽舅舅當機立斷大喝一聲:「送王爺回府。」下一刻,我被人七手八腳地抬了出去。


    沒過多久,圓潤殺豬似的嚎叫聲便洪亮地響起,「哎呀,王爺啊,您怎麽了啊?您不要嚇奴才啊,您睜眼看看奴才啊……王爺,王爺啊,您千萬不要甩下奴才啊……您去了,奴才也不想活了啊,王爺,王爺!」


    唉,本王怎麽養了這個沒眼色的奴才?我心裏氣得牙癢癢的,恨不得把他從馬車上丟出去。


    我睜開眼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對他說,本王還沒死呢,跟著瞎嚷嚷什麽?


    他一噎,淚水奇蹟般的止住了。


    耳根子瞬間就清淨了,我繼續作挺屍狀裝死。


    呃,這馬車一顛一顛的還挺舒服的,本王方才舌戰群臣,用腦過度,就這麽打著盹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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