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陸夫人動作竟是迅捷異常,沒幾日竟是喜洋洋地親自驅車上門了,帶了個好消息,說那男方已經被自己說動,並不懼集賢相府千金白虎的名聲,願意娶她為妻。


    「我對他言,貴府千金那是數一數二,夫人你猜他如何應答?他竟說既是集賢相府出來的大家閨秀,還相看什麽,必定是萬中挑一的,連問都沒多問便應承了下來……」


    陸夫人被讓在貴客座位上,一邊搖著自己手上的團扇,一邊笑吟吟地對著秦氏如此說道。


    秦氏聽得此話,喜得恨不得立時便撲到地上拜幾下菩薩,隻是礙於自己當朝從一品誥命夫人的身分,怕被看輕了,這才強忍住了,對那陸夫人卻一下是看得極高,暗道日後若有機會,定要叫自己丈夫提攜下她丈夫陸護軍。


    陸夫人與秦氏又說了會話,彷佛想起什麽似地笑道:「文夫人,瞧我高興得把最重要的都給忘了,那徐大人又說了,婚期早晚也全憑府上做主,他遵了便是,你倒是說說看,這樣的女婿,當真是打著燈籠也難尋啊,我都隻恨自己沒女兒了,若是有,還不早說了給他去,哪裏會輪到貴府呢!」


    她這話倒是逗趣,教在座的秦氏和柳氏笑得不行,秦氏其實一開始聽說那徐進嶸應了這親事,心中便立刻想到了婚期,照她的想法,自是越快越好,怕夜長多夢對方聽人閑言碎語,萬一改了主意就糟了;但若表現得太急,又怕女兒嫁了過去日後被夫家輕看,此時聽陸夫人竟這樣說,正中下懷,當下便咳嗽一聲,略作思慮狀,這才應道:「他長我女兒數歲,如今兩家既訂了要做親的,依我看還是早日成親了的好。」


    陸夫人曉得她心思,隻麵上自然不多說什麽,笑吟吟應了下來。


    自己的終身短短幾日竟是這樣被定了下來,對方除了名字家世,其餘一概不知,文淡梅這才真有些著急起來,找到秦氏說了幾次。


    秦氏求神拜佛地才能嫁女,如今哪裏還聽她的?隻是一味安慰,說那徐進嶸自己雖未見過麵,但聽聞京中貴婦人提起之時,無不誇讚的,必定會是個終身依靠。


    文淡梅再要說,秦氏便令妙春、妙夏幾個送她回院子,說是自己忙著納吉、定貼、備嫁妝,給女兒的嫁妝秦氏其實早早就備妥的了,如今不過是查漏補缺,隻這樣也確實忙得不行。


    文淡梅見秦氏匆匆離去不理會自己了,站在那裏半日做聲不得。


    這時她才真切感受到舊社會婦女的悲慘了,該怎樣麵對這場即將到來的婚事?


    大吵大鬧、以死相挾?


    她覺得自己做不出來,便是當真豁出去這樣了,估計以秦氏的嫁女心切,且好不容易又弄到了個她眼中的乘龍快婿,便是綁也會綁她送上花轎的。


    離家出走?


    她如今不過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女,這法子更是不妥,隻是除此之外,她又真的想不出什麽別的應對的招了,一時心煩意亂,忍不住在心裏把那個徐進嶸罵得狗血噴頭。


    文淡梅罵完了那個連長得是圓是方都還不曉得的男人,心中抑鬱之感卻更甚,見秦氏已經離去,隻得低頭慢慢朝自己院子裏去。


    此時東京地價貴,不少朝廷命官單靠俸祿的話根本買不起宅子,很多都是靠租賃過日,文淡梅的父親官居從一品,官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集賢相,集賢相與昭文相、史館相三相並列。


    他在朝中雖多年為官,德高望重,甚得年輕的仁宗皇帝倚重,隻是為人有些迂直,故而兩袖清風,家事又一味不管全丟給秦氏,所幸秦氏是個精明能幹的,私下裏與人偷偷弄了些經營,這才撐起了門麵,如今這三進的宅院雖不大,卻也是自家所有。


    文淡梅住的地名叫喚雪園,是那前身文淡梅命的名,取的是她自己閨名中「梅」的隱喻,門匾上的三個字也是她自己所題,墨跡清雋,想來應是個飽讀詩書的才女。


    陸夫人說親時在那個徐進嶸麵前誇她的那些話,用在原來的那個文淡梅身上估計也並非高抬,隻是用在她身上,那就相去甚遠了。


    喚雪園在內宅的東北角,與文淡梅兄嫂的院落毗鄰,文淡梅回去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竟然走岔了道,跟著一路的妙春以為她要尋嫂子說話,故而並未提醒,等文淡梅發覺時,抬頭才見已經到了柳氏院子前的甬道上,裏麵傳來了陣說話聲,聽著是柳氏和她身邊的大丫頭綠笛。


    文淡梅無意竊聽人說話,正要轉身,卻又遲疑了下,原來那二人說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小娘子得了這樁姻緣,想來當真因那浴佛水時來運轉了,院裏的綠琴早早地跟我提那浴佛水,婢子還不大相信,如今瞧來倒真是靈驗……」


    「你曉得什麽!那徐大人是何等人物,他願意做親,不過全因了我家的門楣而已,她名聲本就不好,相貌平平,人又木訥瞧著就是抓不住男人心的,日後嫁了過去,我瞧十有八九也是不得勢的……」


    柳氏一邊和身邊的綠笛說話,一邊往外出來,冷不丁和文淡梅撞了個頭,立刻閉了嘴,神情瞧著極是尷尬。


    文淡梅似未聽見般,若無其事地叫了聲嫂子,這才轉身離去,拐了個道回自己的院子。


    妙春聽柳氏方才在背後這般議論,見她竟像個沒事人般地,氣得不行,忍不住輕聲嘀咕道:「平日裏見著,嘴頭上小姑長小姑短的,我還道她真是個貼心的,未想背過了身就這般陰損!小娘子你也忒軟和了,怪道被人欺了……」


    若是從前,妙春自是不敢這般說話的,隻這一年來見文淡梅性子越發隨和,她又是自小陪伴一道長大的,此時氣不過,自然也就忍不住了,卻見文淡梅不過擺了擺手並不十分有興趣的樣子,隻好怏怏地住了嘴,陪著進了屋子。


    妙春見她坐下,眼睛隻盯著邊上酸枝多寶格上,插了幾副卷軸的那個鬆竹梅紋瓶,半晌不語,以為她心中愁煩,有心勸慰下,隻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話,暗歎了口氣,隻得叫妙夏在一旁守著,自己出去備蜜飲了。


    文淡梅是在想心事,隻並不是如妙春擔心的那般在暗自嗟歎,她頭幾天曉得自己婚事已定,一時有些亂了手腳也未深想,方才無意聽到了嫂子柳氏的一番話,雖尖銳了些,倒也一針見血,一下倒是被提醒了。


    此時男婚女嫁,尤其是這般高門大戶,門第最被看中,與其說是男女之事,倒不如說是兩戶人家之間的聯姻。


    那個姓徐的男人,與自己素昧平生,又知曉她的過往,竟然不問半句便一口應了婚事,想來當真是如柳氏所言那樣了,娶的便是她家的門第,她自到了這裏,明白十有八九回不去後,心中有時也會思量自己的後半生。


    起先還想著自己因為「白虎」的名頭嫁不出去,再拖著過幾年這樣的舒服日子,如今慢慢覺得自己當初想得有些過於簡單了。


    父母年邁,嫂子柳氏厲害,兄長文瑞博生性懦弱,處處被壓製,以她現在的處境,除了例定的那幾個月錢,身無長物,想要頂住終身不嫁不大現實,日後若是失了秦氏的庇護,隻怕連現在這樣的姻緣也求不得了。


    秦氏一貫疼惜自己,既然早先就曾暗地裏打聽過這姓徐的男人,想著與他做親,隻不過後來曉得對方無意娶妻,這才無奈作罷,想來對方也不至於差到教人發指的地步。


    自己到了這年代,早就不存什麽夫妻恩愛白首到老的念頭,既然終究是要被嫁出去的,今日順了秦氏安排,雖是個續弦的,地位是比不過早先亡故的那位結發,隻好歹是正妻,那姓徐的既是衝著她家門第娶了她,隻要娘家這大樹不倒,往後日子想來也不會難過,她隻須小心謹慎,與那姓徐的相敬如賓,守牢自己的方寸天地便是,至於再往後,即便娘家萬一失勢了,她也另有打算。


    無論哪個朝代,女人自己手頭有錢才是正道,她自到了這裏,慢慢就發現種花也是條來錢的好路。


    去年重陽,她隨秦氏、柳氏一道到南華門的花市,聽聞一對提早開放的深色菊,身價竟達三十千錢,抵得上尋常百姓家中一月的花費了。


    至於稀有品種的牡丹,更是千金難求,當時她便心中大動,有心想靠自己的老行當來錢,隻是如今這身分諸多不便,連出去一步路秦氏都要過問,更別提種花了。


    待嫁作人婦,那姓徐的想必也不會整日盯著她,她又是宅子裏的女主人,行事自然方便許多,日後悄悄弄出個花圃,托付給可靠的人管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樣不管往後如何,自己總歸是有條退路的。


    文淡梅反覆思量,慢慢打定了主意,懸了多日的心這才慢慢靜了下來,自此照舊過活,隻任憑秦氏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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