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玨卻是抱著肩膀不再開口,風卷動車窗簾子,窗外漏進的陽光落在他玉麵之上,他臉上透出棱角分明的冷峻,長而微屈的睫毛隨著馬車輕輕顫動,眼眸緊闔,勾起的嘴角顯得狂野不羈。更顯示出,他絕不會讓步的固執冷厲。


    寧春草被帶回睿王府,關進先前她一直住著的院子中。


    屋寬院闊,可偏偏沒有自由。


    世子將她扔回來之後,就不見了人影,更是交代了丫鬟緊緊盯著她。


    衣著飯食一應俱全,絕無虧待,隻是她剛想抬腳出院門,就由丫鬟冷不丁的冒出來,「寧姨娘,世子爺有交代,您不能出去!」


    她若想硬闖,那看起來瘦瘦小小的丫鬟,一隻手就能將她拽回去。


    在寧家的時候,她尚且能在蘇姨娘的幫助之下,偷偷的溜出去。可睿王府顯然比寧家的看守嚴謹多了,她莫說溜出偌大的睿王府,她就連世子爺這院子都出不去。


    就好像,被人豢養起來的寵物一般。


    倘若沒有噩夢夜夜纏身。寧春草覺得,就這般坐吃等死的日子也不錯。


    可偏偏不管白天黑夜,隻要她一困倦打盹兒,那漫過腳踝的血就會重現眼前,姐姐的聲音越發淒厲,「春草,救我……」好似總在耳邊回蕩。


    春草忽的一身冷汗,從床上坐起。


    三更半夜,一個黑影坐在床邊,月光透過菱紗格子窗,鋪了一地。


    她睜眼瞧見那黑影,嚇得險些驚叫出來。可咽喉卻仿佛被夢中那隻冰涼尖長的手給緊緊扼住,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仍舊噩夢不絕?」黑影沉聲問道。


    寧春草聞聲,鬆了一口氣,「世子爺,人嚇人,是要嚇死人的。」


    「你被噩夢所嚇,我不在,你就不會嚇醒麽?」景玨哼道。


    寧春草顧不得一身冷汗黏膩難受,翻身跪在床上,靠近景玨,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柔,又有隱隱哀求,「是啊爺,若是噩夢不除,婢妾隻怕真的活不過幾日了!隻要將那女子的事情告訴我二姐姐,我就解脫了。」


    她一麵哀求,一麵輕輕握住世子按在被褥上的手。


    他想要抽手回去,卻被她緊緊握住,語氣愈發嬌柔,「婢妾還沒好好伺候世子爺,不想紅顏早逝啊!而且,婢妾突然想起,當初還有機會陪嫁入李家之時,噩夢之中,姐姐喊的是‘春草,你為什麽殺我?’而如今,姐姐喊得卻是‘春草,救我’。」


    黑暗之中,彼此麵容不可見,他卻並未再強行的抽回手去,隻是任由她握著。就連語氣都不似白日那般清冷,「這能說明什麽?」


    「婢妾以為,這起碼能說明,婢妾的方向是對的。」寧春草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婢妾若是嫁入李家,或許就會被人利用,害死姐姐。婢妾如今沒有嫁,隻要讓姐姐知道誰會在暗中害她,想來她就能逃出劫難,我也可擺脫夢魘,彼此各不相幹。」


    「婢妾?」景玨口中回味著寧春草的自稱,月光曖昧,隔著菱紗,瞧不清他麵上神色。


    寧春草心頭有些悶,聲音更悶,「是,婢妾已經是世子爺的妾室了呀。」


    「睡吧。」景玨忽而從她手中抽回手來。


    寧春草手中空了,猛的一涼。


    他身高體長,已經在床邊站起,「我還有事。」


    大半夜的還有什麽事?


    寧春草還未反應過來,他便已經抬腳離開,隻留下吱呀一聲門響,在寂靜的夜裏,回聲悠長。


    黑暗之中,寧春草默默出神半晌,實在猜不透世子爺的心思,隻好仰麵躺下。卻瞪著眼,再不敢睡。


    第二天,她起身隻覺頭昏腦漲,在床邊坐了半晌,眩暈的感覺才減輕了些。


    她翻出那隻海獸菱花鏡,攬鏡自窺,果然眼下灰黑一片,她不過豆蔻年華,這黑眼圈重的,卻像是行將就木的老嫗一般。


    她負氣扔了菱花鏡,心頭不快,化悲憤為食欲,連早飯都多吃了一碗。


    上午不死心又試了兩次,皆是剛溜到院中,就被丫鬟發現,給提溜回了屋子。


    「寧姨娘您就別亂跑了,若是連您都看不住,世子爺回來,婢子們如何交差?」丫鬟掐腰,無奈看她。


    寧春草懷疑昨天半夜,世子爺回來究竟是真的,還是她噩夢之中又做了一個恐怖的夢?


    她都那般虛與委蛇的哀求了,他就沒一點兒動容?心是鐵打的不成?


    正在心中痛罵世子爺,晌午未到,世子爺還真回來了。


    瞧見她一臉倦容,他二話沒說,抓起她的袖子就往外走。


    他腿長,步子又邁得大,寧春草幾乎是小跑著,才能追上他,氣喘籲籲,連個緣故都來不及問。


    直到上了馬車,她才緩了口氣,「世子爺,您下次要做什麽,能不能提前吩咐一聲?婢妾定然收拾利索,院門口恭候著您?」


    「爺很忙的,抽出空來不容易。」景玨懶洋洋倚在枕囊上,聲音裏都透著慵懶。


    寧春草在心底不屑,不就是逛妓院麽?


    馬車滾滾前行,寧春草先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飛快後退的街景竟分外熟悉。


    「這不是往寧家去的路麽?」寧春草揉揉眼,「我眼花了?」


    「沒花。」景玨懶懶應了一聲,「爺今天心情好,幫你把夢魘破了去。」


    寧春草一怔,反應極快的賠笑臉恭維道:「爺真是賢明仁愛之人呐!多謝世子爺!多謝!」


    景玨冷哼一聲,闔目假寐,邪惡而俊美的臉上,此刻卻噙著一抹放蕩不羈的微笑。


    馬車在寧家門外停下。


    寧春草很想下車去看看蘇姨娘,她離家多日,也不知蘇姨娘這段時間過的好不好?


    可世子爺卻將長腿一橫,擋住她下車的路。


    「你去,叫寧家四小姐出來。」他連眼都沒睜,衝外頭車夫吩咐道。


    車夫應了一聲,連忙向寧家大門跑去。


    寧春草看著他橫在身前的大長腿,蹙眉道:「你這又唱哪一出?」


    「爺在你眼裏,就是個戲子?」景玨將描墨般好看的眉毛一挑,睜眼,滿是邪氣的看著寧春草。


    寧春草連忙搖頭,「那怎會,爺永遠都是看戲的。」


    景玨哼了一聲,「知道就好,今日你隻跟著看戲,什麽都別做。」


    什麽都不做,也能破了夢魘的劫數?


    寧春草坐正了身子,既如此,那她且等著吧。


    寧玉嫣幾乎是一陣風一般,刮出了寧家的大門。踩著馬凳上馬車的腳步,激動地不住顫抖。


    若不是身邊綠裳丫鬟相扶,她指不定就要從馬車上狼狽摔下去。


    「見過世子爺。」嬌嬌柔柔的一聲輕喚,直酥軟到人骨子裏去。


    寧春草禁不住在車廂裏頭打了個寒顫。


    世子爺卻是倏爾睜開了眼,橫在寧春草身前的大長腿也收了回去,隻是靠在柔軟枕囊上的姿勢,依舊狂傲慵懶。


    「進來。」世子輕喚一聲。


    寧玉嫣的丫鬟打起馬車簾子,她彎身進來,一臉柔美笑意,抬眼瞧見寧春草也在的時候,徹底愣住。


    「春草……呃,三姐姐也在呀?」語氣裏的不悅,藏都藏不住。


    寧春草笑了笑,故意往世子爺身邊坐近了幾分,勾著嘴角垂眸道:「自然要隨時伺候在世子爺身邊了!且若沒有我在,妹妹單獨見世子爺,豈不是很不妥?母親一向注重家教,想來也不能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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