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在心中不斷的告訴自己,叮囑自己,這不是喜歡,不是想要占有什麽。他隻是為了彌補,彌補十年前所虧欠的,彌補他心中的愧疚。更是為了謝恩,謝她青城山救命之恩。縱然她不出手,他也未必會死,但古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他知道,她看著他的目光背後,藏著對另一個人的神情繾綣,藏著對另一個人的放不下。


    所以,他一定要保持好最後的距離,不叫她覺得壓抑想逃離。


    薑伯毅坐在房頂上,深深的吐納著夜裏冰涼的空氣。


    空氣裏似乎有積雪融化的寒意,可他坐在離她這麽近的地方,一點都不覺得冷。甚至覺得有溫暖從心底,緩緩的一絲絲滲出。


    薑伯毅猛然間大膽的想到,京城裏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她還不知道吧?倘若她知道,睿王世子要娶旁人了,她會是什麽心情?什麽表情?會不會對那個人徹底失望,徹底絕望呢?


    倘若讓那個人從她心裏走出來,那旁人是不是就會有機會走進去呢?


    可立時,他就不住搖頭。


    他不敢冒險,縱然在旁的事情上都可以無所畏懼,在麵對寧春草的時候,他卻不想做一絲一毫沒有萬全把握的事兒。一絲一毫的風險也不想冒。


    薑伯毅坐了良久,忽而起身,抖了抖衣袍,正要飛身而下的時候,突然聽到屋裏傳來了一聲響動。


    他微微皺眉。側耳細聽,她睡覺也睡不安穩麽?


    本是安安靜靜,悄無聲息的屋子,卻突然之間傳來打鬥之聲。


    似乎還有利刃,劃破空氣之聲。


    夜裏太靜。或是他聽覺太過敏銳。這般聲響,從她的屋子裏傳來,直叫他覺得膽戰心驚。


    顧不得猶豫,更顧不得這是夜裏要避嫌,他幾乎是眼睛不眨的從屋頂飛躍而下。抬腳踹開了房門。


    屋裏原本漆黑,突然大開的房門外透過燈籠的光輝,更透進了月光,以及積雪上返照的光芒。


    屋裏的情形,已經清晰可見。


    寧春草手握短劍,招招狠厲,直取她麵前婢女的性命。


    婢女驚慌之下,隻能狼狽躲閃,毫無反擊之力。


    可這婢女卻不是旁人,正是她平日裏最是信任。最是依賴的綠蕪!


    薑伯毅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情形,綠蕪是他送給寧春草的婢女,自然是他精心選出來的人。綠蕪對寧春草的忠心,他是信得過的。寧春草平日裏對綠蕪的信賴,也皆能看出來。


    可這會兒,綠蕪狼狽躲避,寧春草招招致命,卻叫人驚詫的目瞪口呆。


    「閣主,娘子她,她許是夢魘了!」綠蕪瞧見踹開門的薑伯毅,立時大喊道。


    慌忙躲避之時,她可能有些許的分神,胳膊上不留神,就被寧春草手中短劍劃傷。


    那短劍極為鋒利,綠蕪半個袖管,片刻就被血水濡濕了。


    薑伯毅看向寧春草,她果然隻著著一件單薄的裏衣,必然是從被窩裏爬出來才會這樣。


    夢魘?夢魘中要殺人麽?


    眼見綠蕪受了傷,躲避更加倉皇狼狽。薑伯毅不再猶豫,飛身躍進屋內,手刀又穩有準的劈在寧春草的後頸上。


    寧春草握著短劍,猛的向前劈刺的動作一軟,整個人都向地上倒去。


    薑伯毅長臂一撈,將她帶進懷中。


    可她的手指竟然還緊緊的握住那短劍。緊得關節都泛著蒼白的顏色。


    薑伯毅隻好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將短劍從她手上奪下。


    綠蕪一麵捂著手臂上的傷口,一麵大口的喘氣,她額上已經冒出汗來,心有餘悸的看著軟倒在薑伯毅懷中的寧春草。「幸而閣主出現及時……」


    薑伯毅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著懷中人,「點燈。」


    他吩咐一聲,橫抱著寧春草,一步步向內室的床邊走去。


    綠蕪捂著受傷的手臂,慌忙點亮了燈燭,一個個燈燭亮起,驅散了屋內的黑暗。


    寧春草被放在床上,雙目緊閉,眉宇微蹙。眼皮微動,似乎在同什麽做著掙紮,她呼吸微微有些紊亂,小臉兒之上,一片煞白。


    「你先去包紮,然後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薑伯毅吩咐道,他的眼睛卻一瞬也沒有離開寧春草。


    綠蕪應聲退下,簡單的處理了傷口,很快便折返回來。


    看得出,她也十分擔心寧春草的狀況。她們主仆之間向來和睦,寧春草連句大聲的斥責,都未曾對她說過。


    晚飯時候,寧春草還同她玩笑,誰知道。沒幾個時辰之後,熟睡之中,寧春草會突然將利刃指向她的脖子。


    真是回想起來,都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若不是她自小習武,向來睡的輕,夢中也十分警覺。此時怕是已經做了劍下亡魂了吧?


    綠蕪看著床上雙眸緊閉,卻似乎十分痛苦的娘子,眼眸中僅有的一絲埋怨也不由被擔憂取代。


    「閣主,娘子這是怎麽了?」綠蕪小聲問道。


    薑伯毅抬眼看她,「她脈象有些亂。卻並不是病症。你且說說,剛才究竟是怎麽回事?」


    「婢子正在熟睡,娘子夜裏不習慣有人守在她身邊,所以婢子是在外間的軟榻上睡的。」綠蕪跪地說道,「正睡著,突然覺得有勁風襲麵。婢子驚醒過來,就看見娘子一言不發的握著短劍,刺向婢子脖頸。婢子翻身躲開,娘子卻步步緊逼。好似不取了婢子的信命,就誓不罷休一般。」


    「今日白天可發生過什麽事?或者。她見過什麽人?」薑伯毅微微皺眉問道。


    綠蕪連連搖頭,「沒有啊,娘子就在園子裏轉了一圈,還寫首詞,又自己譜了曲子。彈唱了一下午呢。晚飯時候都是好好的,還同婢子玩笑……哦,對了,娘子剛才要殺了婢子之時,眼神似乎和平日裏不一樣!」


    綠蕪不由抬手按住心口,平日裏朝夕相處的人,半夜裏突然要自己的命,是誰想起來,也會覺得頭皮發麻,心驚膽寒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才又說道:「娘子的眼神很直,直愣愣的像是……像是……」


    「像是沒有靈魂一般?」薑伯毅問道。


    綠蕪連忙點頭,「對對!就是這樣,空洞洞的。就像是沒有魂魄,十分駭人!」


    薑伯毅垂眸看著寧春草,眉宇中間擰成川字,很早以前,他曾聽聞過,人被控製住心神的時候,會是那麽個情形。


    那她適才,要殺綠蕪,也是被人控製住心神了麽?


    「我開一副安神的湯藥,你去叫人……你親自去煮了來。」薑伯毅起身來到桌邊。提筆蘸墨,寫下一張藥方,交給綠蕪。


    綠蕪接過藥方,目露擔憂的看了看寧春草。


    「你去吧,我會守著她。」薑伯毅沉聲說道。


    綠蕪頷首。緩緩退了出去。


    次日下晌,寧春草才在痛楚中醒了過來。


    頭痛,脖子也痛。


    頭痛像是沒睡好,脖子疼卻像是被人給打出來的。她揉著脖子按著床,掙紮著坐起。


    屏風外頭立時傳來腳步聲。她側臉看去,「綠蕪」兩字還沒喚出口,就是一愣,舌頭都有些打結道:「薑大哥?你,你怎麽在這兒?」


    薑伯毅看著她的目光卻滿是擔憂,她所看不懂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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