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後,靈魂會變成什麽樣呢。


    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是因為到這裏來之前掃過一次墓嗎。或者說,是之後的要做的事讓我聯想到的呢。一下電車,就感覺到初夏的暑氣向全身襲來,香月史郎用手背擦掉額頭的汗水。


    事情的起因,是一周前打到香月這裏來的電話。


    “學長、我有件奇怪的事想拜托你。”


    電話那邊的倉持結花,是香月的大學學妹。準確來說,結花入學是在香月畢業之後,所以香月在校時兩人並沒有交流。香月畢業後偶然被邀請去攝影社,在那裏認識了結花,對於香月來說,她就像妹妹一樣。


    “奇怪的事?”


    “是的。那個……想拜托你,和我一起去見一位靈能者。”


    “靈能者……是指能看見並且祛除幽靈,擁有這種超自然能力的人嗎?”


    “就是那種人喲。這還能指其他人嗎?”


    可能是覺得好笑吧,電話那邊的結花小聲地笑著。


    之後,結花詳細地講了來龍去脈。


    那是大約一個月前的事。她在休息日和一位朋友出去玩的時候,趁著酒興去找占卜師占卜運勢。接著,占卜師對結花講了奇怪的話。


    “有個女人,一邊哭一邊看著我。占卜師是這麽說的。”


    那是好鬼呢,還是惡鬼呢,占卜師也判斷不了。最開始,結花隻是半信半疑,沒有太過在意。她從以前就知道自己對超自然事物的感應很強,當時還感覺有點不妙,但是她也不是盲信這種話的粗心大意之人。


    然而,數天後,她開始做起了奇怪的夢。


    “那個,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夢。在睡覺的時候突然睜開眼睛,意識十分清醒,但是身體動不了,很害怕……接著,有人就站在我的床邊啊。嚇得我寒毛直立。雖然用餘光很難看到,但是我總感覺那是個女人。而且,她好像在一邊抽著鼻涕……一邊哭。”


    這樣的事情,經曆了好多次。


    畢竟還是感到害怕,就再去拜訪了那位占卜師。但是占卜師說,自己是專門看這些東西的,並沒有應對的力量。於是,占卜師給結花介紹了一個人。


    “準確來說,那人不是靈能者,好像是被叫做靈媒。因為說是不收谘詢費,我想著還是去谘詢她一次吧……但是,我挺怕的,你說,她不會讓我買壇壇罐罐或者紙符之類的吧。”


    雖然結花是笑著說的,但有人一起去確實會安心吧。


    於是香月欣然答應了,所以今天坐車來了這裏。


    目的地車站雖然離香月的家很近,不過他是第一次坐車來這裏。這片區域雖然在城市中心,卻作為清淨的高級住宅街十分有名,一定有很多人憧憬著能住在這裏吧。香月雖然也喜歡安靜的地方,但是憑借自己的收入很難觸及這裏。


    因為是工作日,車站前人很少。沐浴在初夏的陽光中等待著,到了約定的時間後,結花從檢票口出來了。她看到我後抬起了頭,表情立刻變得明豔起來。


    “啊,前輩!”她說著跑了過來,低頭行禮,“好久不見。”


    變漂亮了啊,雖然這麽說,但因為好久不見了,這也可以算是第一印象。香月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十九歲,無論如何都會把她當妹妹看待,或許可以稍微改變這個想法了。


    “啊,變得相當漂亮了呢。完全出身社會了。”


    我直接說出了心中的想法,結花害羞地笑了,戳了一下香月的手肘。


    兩人稍微報告了近況後,從車站出發了。結花確認了手機上的畫麵後說,從車站到那位靈媒所住的公寓,走路要花十五分鍾。


    雖然經常在sns上聊天,但實際見麵後還是有聊不完的話題。走在一旁的結花聊了很多,開心地笑著。(sns:socialworking service,網絡社交服務,類似於我們平時用的qq、微信這些)


    她說,她現在在百貨商場做接待員。因為今年是第二年,就稍微改變了妝容,衣品也對標成年女性了。我看到她的手提包,說很適合她,她害羞地說,這是攢工資買給自己的獎勵。


    突然,結花低頭看著地圖,站住了。香月下意識還在向前走,結花抓住了他的衣袖。聳立在麵前的,是可以稱之為高塔公寓的高樓。似乎超過了四十層的尖塔筆直地指向藍色的天空。穿過住宅街的這一帶,雖然也建有其它高層公寓,但這棟格外顯眼。


    “這裏?”


    “誒……”可能結花也感到意外吧,呆呆地說著,“名字,是符合的。”


    感到驚訝的同時,香月帶著結花進入門廳。前麵是通往內部深處的寬廣大廳,一麵玻璃牆擋在了麵前。因為沒機會拜訪這種公寓,多少有點不知所措。雖然門廳內也有貌似接待員的人,但是結花在入口附近的嵌板上輸入了房間號後,撥通了室內電話。


    “你好。”


    年輕女性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是預約了三點鍾的倉持。”


    結花用唇齒清晰的聲音說著。聽上去和平時的她不一樣。


    “啊,是的。有您的預約記錄。歡迎光臨,請進。”


    像是被打開的玻璃門歡迎一樣,香月和倉持進入了大廳。


    “厲害啊。就好像是另一個人一樣。”


    被捉弄後,她有些害羞地鼓起了臉頰。


    除了一個人影都沒有,這裏看上去就像是酒店。鋪滿大理石的地板上,響起輕微皮鞋觸地的聲音。站在數台電梯麵前,結花按下了按鈕。


    兩人乘坐電梯。係統限定隻能去要拜訪的樓層,所以目的樓層已經被選好了。讓人很有新鮮感的體驗。


    “果然學長,不相信嗎?”


    “心靈現象?還是說,這裏的靈媒師?”


    “我想你作為推理作家,應該是否定這種東西的吧。”


    “唔——,怎麽說呢。一談到靈能力或者靈媒,我總是會覺得不靠譜呢。幽靈和心靈現象之類的,嘛,我不能一概否定,我覺得夢想著有死後的世界也是好事。”


    雖然這麽回答,但香月對有關超自然的東西是有興趣的。因為能成為寫作素材,也會從收集神鬼故事和詭異事件的作家那裏聽取這方麵的故事。或許在心裏的某個地方,希望這種無法解釋的超自然事物存在於世上。


    是啊。隻是希望有死後的世界,應該不會受到懲罰吧。


    現在的自己仍會在那座墓前獻上的鮮花,一定是,這個願望的表現。


    電梯停在了靠近頂層的樓層。兩人穿過擺有賞葉植物的空間,走在現代裝潢的走廊中。在這裏住要花多少錢,香月連想象都做不到。到達房間後按響室內電話,門很快就打開了。


    門後是一名爽朗的年輕女性,看上去將近三十。她毫不猶豫地打開門請兩人進去,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容。雖然身上的衣服並不華麗,但是衣服和身上的裝飾品中,透露出清潔感和不露聲色的高級感。


    “您是倉持女士吧。請進。”


    在女性的招呼下,兩人低頭走進房間。在玄關脫了鞋子,穿上舒適的拖鞋。兩人被帶到起居室一樣的房間。雖然比香月住的房間大很多倍,但是內部的裝修並沒有給人高級感。房間裏的家具都像古董一樣且統一擺放,像是在視頻和電視劇中出現的,英國農村的房間一樣。


    “抱歉。先生還在和前麵的客人談話。請坐在這裏稍等。”


    女性自稱千和崎。她不是靈能力者,好像是助手什麽的。房間中央有一塊矮矮的圓桌,桌邊圍了三個椅子。千和崎催促香月和倉持坐下後,就出了房間。


    “沒事的”香月對看上去緊張的結花說道“又不會把我們吃了。隻要不賣壇子給我們就好了。”


    “不一定喲”結花的表情有點賭氣地說道“你不覺得這裏是邪惡魔女住的地方嗎? 說不定真的會被吃掉。”


    過了一會,房間裏麵的門被打開了。一位四十多歲的,看上去有些憔悴的婦人的身影出現了。她的眼睛似乎因為哭泣而紅腫,手裏緊緊攥著手帕。


    “非常感謝。”


    婦人向剛才所在的房間內低頭行禮後,關上了門。她應該就是前麵的谘詢者吧。千和崎回來了,開始和她說著什麽,能聽到婦人再三說著感謝的話。應該是為了送她,千和崎陪著婦人消失在了走廊裏。她不久就回來了。香月問道:


    “剛剛那位是?”


    “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似乎是因為死去的丈夫來谘詢先生的。看那個樣子,先生應該能幫到她。”


    之後的事不再多說,千和崎一隻手朝向房間裏麵的門。


    “那麽,請進吧。先生在等候喲。”


    香月看向結花。她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並坐了一會後,靜靜地站了起來。為了陪她一起,香月事先站在了門前。


    把手放在門把手上,輕輕地推開門。


    室內昏暗。


    沒有光線。能知道有黑色的窗簾擋在眼前。香月和倉持背後照進來的光,隻是微弱地照出布料凹凸不平的地方。


    窗簾有一條細小的縫。通過那裏,應該可以進到裏麵。


    “請關上門後進來。”


    窗簾的深處,傳出平靜的聲音。


    是年輕女性的聲音。


    兩人穿過暗黑的幕布,步入房間深處。


    照亮室內的,是火焰的光亮。放在圓桌上的蠟燭的光搖曳著,充滿了神秘感。牆上沒有窗戶,上麵的燭台點著小小的蠟燭,數盞燭台排列,時明時滅。房間裏巴洛克式椅子上坐著的女性,用平靜的目光看著香月和倉持。


    她很美,美到讓人屏息不語。


    極其整齊精巧的麵容如同人偶一般,在這昏暗的房間裏也能看清的蒼白肌膚,加深了其給人的非生物的印象。黑色的長發朝著發梢的方向,勾勒出微卷的線條。火光搖曳,每根反射光亮的頭發都帶著角質層豔麗的光澤,光憑這一點就能看出她是活物。


    “您是倉持結花女士吧,叫我翡翠就好了。”


    靈媒的聲音沒有起伏。言行舉止很有禮貌,但表情卻和人偶一樣沒有變化,昏暗房間中的眼神保持著冷靜和銳利。


    帶有細領帶的醒目襯衫,搭配黑色高腰裙,身上穿的也像是人偶的衣服。看上去還年輕,大概二十歲,雖說看上去是少女吧,但她的神秘氣質,以及如同麵臨深奧命題的哲學家般的表情,像是在否定這份少女感。


    雖然長著日本人的麵容,但或許參雜著北歐係的血脈。整齊的劉海下注視香月和倉持的雙眸,呈美麗的碧玉色。


    “請坐。”


    結花驚訝地說不出話,在被自稱翡翠的靈媒催促後坐到沙發上。


    “請問這位是——”


    “我是她的朋友香月,陪她一起來的,希望不會打擾到你們。”


    “坐吧。”


    沒有太過在意,靈媒少女點頭說道。


    在結花之後,香月也坐到了沙發上。


    “您想谘詢什麽呢?”


    被翡翠問到後,結花膽怯地開始講述。


    基本上和香月事前聽到的一樣。


    翡翠一直注視著說話不流利的結花,除了偶爾點點頭,全程一動不動。她給人的非生物的印象,來自諸如黑色眼影的化妝,和房間昏暗的光線,但她的氣質帶來的影響是最大的。


    “所以說,那個……真的是,有什麽不好的東西附在我身上了嗎……”


    “倉持女士的工作,需要經常待人接物對吧。”


    “誒……?”


    “是平時會有人向你打招呼,並尋求你的幫助的工作吧。比如說,購物中心、或者百貨商場中的接待員之類的。”


    “那個,你是怎麽知……”


    “我感覺到的。”


    香月也震驚了。看了一眼結花目瞪口呆的表情後,又看回翡翠。


    “如前麵所說,你有被靈界的存在接近並依靠的傾向。或許是因為日常中積累了很多被他人依靠,並引導他人的經驗。”


    “誒……那個,在工作的地方,被幽靈附體了,是這個意思嗎?”


    “這我還不知道。”翡翠平靜地搖頭。然後,眯著眼,微微前傾:“隻是,在你身上,沒有感覺到有什麽東西。”


    “什麽意思呢?”


    “不管是壞的東西,還是好的東西,如果有什麽被你吸引到的話,我應該也能感覺到……”


    於是,翡翠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整齊的眉毛皺起,再一次驚訝地眯起眼。她站了起來,然後,將手伸向椅子說道:


    “倉持女士,能請您坐到這裏來嗎?”


    “誒、啊、好……”


    “我來看一下,您有多容易受到外界影響。”


    結花臉上浮現困惑的表情,坐了過去。


    翡翠站在椅子旁,向下看著結花坐下後說道:


    “請放鬆身體,不要用力。收下巴,閉眼,像是睡覺一樣……放心吧,不用害怕。我也好,香月先生也好,都在看著你。”


    “好的。”


    “請將手放在膝蓋上……然後,手掌朝上。放鬆呼吸……”


    結花按照指示,坐在椅子上閉眼。雖然一開始看上去很緊張,但是身體慢慢放鬆了下來。


    “接下來,我會在倉持女士周圍走動。或許您會對腳步聲和氣息感到在意,但這些不是鬼怪,而是我,所以請放心。”


    “好的。”


    或許是覺得這種表達很有趣,閉著眼睛的結花隱約笑了。


    如剛才所說,翡翠開始圍繞著椅子走動,速度緩慢。視線像是想要看清什麽似的投注在結花身上。


    然後,用手掌將結花遮住。但是,並沒有觸碰結花,而是一直保持著距離。然而,手掌似乎是在尋找什麽一樣,撫摸著她周圍的空間。


    “那個。”


    突然,結花大聲說道。


    “感覺到什麽了嗎?”


    “誒、那個……”


    “沒事的,稍微忍耐一下,請不要睜開眼睛。”


    但是,翡翠的聲音還是一樣的冰冷,成為了讓結花感到不安的因素。


    “學長。”


    想要尋找依靠的聲音。結花閉著眼睛,臉朝向香月的方向。


    “沒事的。怎麽了嗎?”


    “沒有,那個……有誰,在觸碰我吧?”


    “不,沒有……”


    “但是,那個,比如肩膀,還有手臂上……”


    看結花的手,她的手仍然朝上。一直都在香月的視線內,沒有任何人在觸碰她的手。說有誰碰過,那是不可能的吧。


    “可以睜開眼睛了。”


    結花睜開眼睛。因困惑和害怕而動搖的雙眸,看著香月。


    “倉持女士,有多麽的容易受到這種力量影響,我已經確認過了。果然,是有些敏感的體質。”


    “那個,觸碰我手的是?”


    “是我。”翡翠表情有些陰暗地說道。“不過,不是物理性的觸碰……”


    香月身體前傾並說道:


    “那是,比如說,靈氣、靈力之類,用這樣的東西觸碰的嗎?”


    “是的。”翡翠點頭,看了一眼香月“雖然我不喜歡這種說法……但是,您這樣理解也沒有問題。有的人什麽都感覺不到,有的人則會清楚地感覺到被觸碰,因人而異。按經驗來看,第二種人,經常來做這類谘詢。”


    接著,翡翠歪著頭思考了一會。


    “雖說是敏感體質,但是沒有在倉持女士身上發現問題。不過,因為我看不見,就不采取任何對策的話就太草率了吧。因為實際上,有做那樣的夢。接下來,就要看住的地方有沒有什麽問題了——”


    “地縛靈,之類的嗎?”


    (地縛靈:因某種原因不願意離開死亡地點的鬼。)


    “或者,簡單點說的話,是風水的影響。您聯係我們的時候,千和崎應該有拜托您拍些房間的照片。”


    “啊,是的。不過我是用手機拍的,可以嗎?”


    “謹慎起見,能給我看看嗎?”


    “啊,好的。”


    結花邊說邊拿出了手機。翡翠接過手機並操作了起來。結花站在旁邊,在解釋著什麽。內容似乎是工作很忙,沒有時間收拾,所以散亂不堪真是不好意思。


    “那個,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不,看上去沒什麽問題。”翡翠把手機還給她。然後,將稍微彎曲的食指貼在下嘴唇上,考慮了一會,“不好意思。請你們在外麵等一下。”


    “誒、啊、好的……”


    香月和結花一邊感到驚訝,一邊一起出了屋子。


    結花在香月耳邊小聲說道:


    “感覺……這孩子很年輕呢。”


    “確實,我也感到驚訝。而且長得漂亮。”


    “那個——反正肯定是化妝。”


    結花小聲撒嬌道。


    過了一會,千和崎出現了。聽到翡翠叫我們在外麵等之後,她也一邊感到驚訝,一邊說要給兩人泡冰咖啡。在起居室的圓桌旁等了一會後,伴隨著令人舒適的咖啡香,千和崎回來了。


    香月喝後,覺得非常香,明明是黑咖啡卻隱約帶甜,喝起來很舒服。


    “哇,這個,很好喝呢。”


    結花似乎也這麽覺得。


    “是這樣嗎?我很高興。”千和崎笑了,“我最近熱衷於濾紙咖啡喲。”


    “濾紙咖啡嗎?我也很喜歡製作冰咖啡呢。”


    (本茨·梅麗塔:一名咖啡史上重要的德國家庭主婦。她是個完美主義者,非常討厭咖啡中的殘渣,於是用兒子的吸墨紙過濾,發明了濾紙咖啡。製作濾紙咖啡時,在下麵的耐熱壺中加入冰塊,就得到了急冷式冰咖啡。)


    結花眼中有了光亮。似乎意外地發現了共同興趣點。


    “說起來,在大學時代就喜歡上了呢。”


    “上大學時在咖啡店打過工,學習了濾紙咖啡的製作方法,之後就喜歡上了。冰咖啡,用急冷式衝泡出來的非常美味。因為隻做一杯的話很困難,所以明明自己不能喝太多咖啡因,卻還是不小心泡了很多喝不完。我也知道放久了不喝味道會打折扣,不過現在沒有合適的容器。”


    “哇,聽上去比我清楚很多呢。”千和崎說,“我自己是從今年開始衝泡濾紙咖啡的……所以費了好一番功夫,每次的味道都不一樣,不過最近泡出好喝咖啡的次數比以前多了……但是,翡翠先生她啊,每次都加很多牛奶。原本的味道,不就完全嚐不出來了嗎?”


    千和崎用有些可惜的語氣說笑著,突然響起了鈴聲,是從翡翠所在的房間傳來的。千和崎消失在了屋裏,不一會就回來了。


    “那個,先生說可以進去了。說是隻讓香月先生進去。”


    “我、嗎?”


    香月歪著頭和結花對視,不清楚為什麽叫自己去,獨自進入了昏暗的房間,翡翠還是坐在剛才那張巴洛克式椅子上。她揮手催促香月坐下。


    “為什麽,叫我?”


    感到懷疑的香月問道,翡翠的麵龐微微傾斜,平靜地回答道:


    “因為您,不相信我。”


    蠟燭的火焰在她的瞳孔中跳動,她的眼神有些失望。


    “需要我相信你嗎?”


    “為了倉持女士,或許是需要的。”


    “這是什麽意思呢?”


    “怎樣做,能讓您相信我呢?”


    翡翠微微皺著眉頭,有些困惑。


    “這樣啊……那麽,像對待倉持女士那樣,你能猜到我的職業嗎?”


    “這個……”


    美麗的臉微微皺著,香月注意到了她臉上的為難。


    “做不到嗎?”


    翡翠低下頭,但是又立馬抬了起來,堅定地說道:


    “我明白了。我試試吧。”


    之後,空氣立馬變化了。


    翡翠現在散發的,是恐怖的非生物氣息。


    就像是,人類死後的靈魂想要附身到人偶身上一樣……


    在讓人產生這種錯覺的寂靜中,翠綠的雙眸反射火焰的光芒。


    “您,和倉持女士恰恰相反,做著內向的工作吧。”


    “嗯……你說得對,要是說外向還是內向的話……”


    “是特殊的工作。我感受到了將內部儲存的東西,釋放出來的氣味。”


    氣味?


    不過,應該不知道的。


    即便如此,聽到接下來的話後,香月近乎感到不寒而栗。


    “是藝術方麵的呢。繪畫、作曲……不,是漫畫家嗎……啊……作家……是小說家吧。”


    “為什麽……知道?”


    “我感覺到的。”翡翠表情平和地說道。“我平時,是不會做這種像表演一樣的事情的。但是,我需要香月先生相信我說的話,哪怕一點點也好。”


    “這是,為什麽呢?”


    “我想拜托您。請您留意倉持女士。”


    “這是、什麽意思……就是說,她現在所處的狀況,有什麽問題,嗎?”


    “我覺得是我杞人憂天了。但是……總有不好的預感。我沒有確鑿的證據,因為不想讓她產生多餘的不安,我不敢告訴她。”


    “不好的預感、嗎。表述相當模糊呢。”


    “靈能者,並不是萬能的。”


    “原來如此……嗯,我會留意的。”


    “隻是,想從您這裏得到看透其真麵目的機會。”


    “機會?”


    翡翠起身,指著幕布那邊,似乎是說先出去吧。香月點頭,和她一起回到了起居室。室內,結花和千和開心地笑著。


    相反的,從昏暗空間中到明亮的起居室的翡翠,表情陰鬱。


    “倉持女士,最近……有意想不到的水滴,掉落在地板上的經曆嗎?”


    “誒——”


    聽到這話,結花的表情僵住了。


    “那個……這個,有什麽、聯係嗎?”


    “有掉落嗎?”


    “誒,有的……”


    “那麽,如果可以的話,近期能拜訪倉持女士家嗎。謹慎起見,我想要直接感受那裏的空氣。或許能消除倉持女士的煩惱。如果擔心的話,讓香月先生也一起去,如何呢?”


    結花不安地看向香月。香月點頭。


    “誒……我知、道了。”


    結花點頭道。她似乎對水滴感到動搖和恐懼。


    三人一起協商了去結花家的日程。根據翡翠所說,早晨最適合判別夜晚發生的事情。最後,決定於下周五早上八點,在離結花住的公寓最近的車站集合。雖然是工作日,但盯著記載日程的粉色手賬的結花說,隻有那天有休息。香月雖然下午有事,但是上午的話沒問題。


    於是當天就先回去了。


    當結花說到谘詢費時,翡翠搖頭說道:


    “這個我是不收的。”


    翡翠身後的千和崎笑著說:


    “先生是非常厲害的富家小姐喲,不用工作也能活下去的。”


    翡翠似乎不願意被提及此事,視線稍稍從香月和結花身上移開,看上去有些害羞。這是香月第一次看到的,唯一的人類表情。


    回去的路上,香月拜托結花,想看一下之前拍給翡翠的照片。照片都是將房間的各個部位,用多個角度拍的。和當時結花感到不好意思一樣,能看到為了拍照而倉促整理物品的痕跡。但是,就沒有其它奇怪的點了。比如說,沒有看到類似水滴的東西掉在地板上的照片。突然,往前翻了太多照片,出現了結花和朋友關係親密的自拍照。齊肩的黑色頭發,紅色的鈦合金框架眼鏡,有些一本正經的臉。這人香月也認識。


    “這是……舞衣,來著?”


    “啊、不能看喲,其它的照片。”


    香月一邊把手機還給結花,一邊說:


    “你和朋友一起去見了占卜師吧。那人就是舞衣?”


    “誒、啊、是的、沒錯。”


    “看來你們現在關係也很好。”


    “是啊。上周也,一起去了咖啡店,剛剛那張就是當時拍的。”


    “你在占卜師那裏時,說過自己的工作嗎?”


    “沒有。”結花搖頭,“啊,對啊……如果,我對占卜師說了自己工作的事情的話,那孩子就——翡翠就會從那人口中知道,就能猜到我的職業,你是想說這個嗎?”


    “是的。不管怎麽說,因為是那個占卜師介紹的,一定會有聯係吧。但是,這樣嗎,你沒有說過……”


    “找占卜師谘詢的人,是舞衣,我在她之後。而且,都是戀愛的事,完全沒聊過工作。”


    “這樣嗎。在網上呢,你沒有寫過自己的事情吧?”


    “當然。果然是真的呢。那個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啊。她多大呢,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


    香月沉默了,關於翡翠連自己的職業都通過靈視看到的事,香月沒有告訴結花。不得不承認,或許這讓自己感到不愉快。


    “今天非常感謝。”


    在車站前,結花低頭行禮。她說好不容易見麵一起去吃個飯,雖然是很有誘惑力的提議,但可惜的是快到截止日期了,香月還有很多工作沒做。


    香月和她乘坐不同路線,於是決定在此處分開。


    “沒有,應該我感謝你,讓我有了很寶貴的體驗。”


    “學長您怎麽看呢?關於我,那個,因為身邊發生了非常奇怪的事情,可以說是變得連根稻草都想要抓住了,感覺,現在隻能依靠翡翠小姐了……果然,在第三者看來,非常無厘頭,對吧?”


    “說實話,我不知道。”香月搖頭,“但是,結花被幽靈困擾是事實,要說我能不能解決這件事,是做不到的呢……暫且相信靈媒先生吧。目前看來,她還沒有讓我們買壇子呢。”


    “說的、是呢。抱歉下周也讓您陪我,不過拜托了。”


    結花又低下頭去。


    香月聳聳肩,開玩笑似的說:


    “沒想到要去女生家裏叨擾啊。”


    “我得好好收拾……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啊。”


    接著,她笑道:


    “到時候請嚐嚐我的冰咖啡哦。很好喝的喲。”


    “我很期待。”


    到了電車到站的時間,兩人在此分開了。


    那是,香月史郎看見倉持結花笑臉的,最後的時刻。


    *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自己,非常年幼。


    難以入睡後睜開眼,一名女性坐在身邊。


    她在那裏看著我,守護者我吧,心中模糊地覺得。


    她的表情逆著光線,模糊不清。


    即便如此,我也知道她是誰。


    我伸出一隻手,想要叫她,卻叫不出聲。


    不久,我注意到她在哭泣。


    低頭看著我,掉下眼淚。


    你為什麽在哭呢。


    你為了什麽,如此悲歎呢。


    就像是,在為之後到來的不幸,感到悲傷……


    突然,香月醒來了。


    *


    到了約好的周五早晨。


    香月史郎在站台上一邊走著,一邊看手表,七點五十分。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鍾左右。最近很少和人約在這個時間見麵。雖然是六月,今天早上卻非常涼快。大概,從深夜開始就是這樣了吧。香月記得半夜被冷醒,起來關上了窗戶。拜此所賜,實在不知道今天穿什麽好。


    通過檢票口,看看周圍。早高峰上班路上的人群非常醒目。還沒有看到結花的身影。突然,香月的視線被幾個男女吸引。在售票機附近,三個男的圍著一名年輕女性,看上去像是搭訕。想著一大早的這是幹什麽呢,根據聽到的對話來看,三個男的好像是早晨回家途中。因為女性漂亮得惹人眼球,運氣不好被他們困住了。男人們一會問女性的名字,一會又說等會要不要去ktv,他們情緒激動地喧鬧著。


    被圍住的女性,明顯感到不知所措,縮成了一團。


    怎麽回事啊,香月撓頭。


    但是,從遠處看著的他,突然注意到了某件事。


    被圍住的年輕女性,是那個靈媒。


    沒有立刻發現,或許是因為她困惑的表情吧。


    她一改人偶的麵無表情,為難地皺著眉頭,臉色蒼白,戰戰兢兢不知所措。就好像被狼盯上的羔羊。


    看上去完全是另一個人。


    但是,那讓人印象深刻的翡翠色瞳孔,是不會看錯的。


    去幫她吧,香月這樣想著踏出腳步。


    男人強行抓住翡翠的上臂後笑了。翡翠疑惑地看著他,表情變得驚訝。她的眼睛突然變得銳利,說道:


    “水子……”


    男人們詫異地歪著頭。


    翡翠像是下定決心了一樣,緊閉雙唇盯著抓她的男人。


    接著將他的手甩開,喘著粗氣,喋喋不休道:


    “你帶著水子。不,不僅如此。你不久前還迫害了其她女性吧!”她因憤怒臉頰通紅,向男人們吼叫道,“這裏有一顆痣的,短頭發的女人! 她被你害死了不是嗎! 反正你又想重演相同的悲劇是吧! 你竟然這樣……竟然這樣……簡直是人渣!”


    麵對少女的氣勢洶洶和極快的語速,男人們互相對視。就連想要幫忙的香月,也因為翡翠的氣勢停下了腳步。


    “喂、喂……什麽啊,你們認識?”


    “不、不認識啊。”


    “那她,怎麽知道涼子……”


    “我哪知道。這、這人腦子有病吧!”


    男人們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憤怒地將男人們趕走的翡翠,一隻手緊握住領口,喘著粗氣。坐地鐵上班的人們停下腳步看著,不久也如鍾表的指針突然前進般動了起來。


    “翡翠小姐。”


    香月向仍因憤怒和情緒高漲而緊握拳頭的她打招呼。


    突然,靈媒女孩回頭看向香月。然後,瞬間臉紅,舉止可疑地左顧右盼。


    “額、誒……那個……難道說,您看見了嗎?”


    她一邊神色慌張地撫摸長發,一邊看著香月說道。


    “啊、嗯。本來想來救場的,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呢。”


    翡翠低下頭,陷入沉默。


    “我感到意外。和第一次見你時的印象,差得很遠。我還以為,你是偏向於神秘的人。”


    這樣說後,她聳著肩膀,身體縮得越來越小。


    “那、那個……請對倉持女士,保密……”


    她今天的氣質完全不同,不僅僅是因為說話方式。之前給人的神秘且陰鬱的印象,應該大多來自房間的照明和她的妝容吧。她今天的妝容變得自然且明亮。但是,想必是她本來底子就好吧,人偶般的美貌和翡翠色的瞳孔仍然沒變。麵容出乎意料地天真無邪,身體卻纖細地像模特一樣,身穿藏青色的連衣裙,細細的絲帶裝飾了胸前的位置,手裏拿著手包和暗色的太陽傘。


    “之前給人神秘的感覺,是特意製造的嗎?”


    “誒……那個,是小真——千和崎女士的,點子。”翡翠有些害怕,時不時向上看香月,“平日裏的我,性格柔弱,靠不住,沒有威嚴……那個,就算有才能,這樣也沒有說服力,所以就想辦法製造氛圍……不,那個,完全沒有,想騙您的意思……”


    “今天的妝容也不一樣呢。”


    “那麽濃的眼影,我,坐不了電車……”


    翡翠臉紅著,沮喪地小聲說道。


    香月感覺有些有趣,一不注意笑了出來。現在的翡翠,困惑地皺著眉頭,看上去眼神溫順,是和年齡相符的——不,看上去像是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一樣的,可愛且充滿魅力的女性。


    “我會對結花——對倉持女士保守秘密,但是原本的翡翠,更加美麗,我很喜歡哦。”


    “是、是這樣、嗎……”


    翡翠目光一閃向上看去,又變成驚訝的表情,背過臉去。一邊摸著卷曲的發梢一邊說:


    “不……那個,因為是工作……在倉持女士來之前,我會變回去。”


    “啊,我覺得她也不會在意的。”


    香月笑著說,翡翠有些執拗地抿著嘴。


    意外地看到了靈媒原本的麵貌。確實,說起靈媒師,很容易讓人想到嚴厲的老人,對於滲透出柔弱氣質的她來說,或許會讓來谘詢的人困惑或者失望。


    看一眼表,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了。


    但是,還沒有結花來的跡象。


    在等待結花的時候,翡翠靜靜站在檢票機旁邊背光的地方,或許是在集中精神變回之前的氛圍。香月看向她後,她表情執拗地盯著香月,似乎在說現在請不要找我說話。雖然關於剛剛和男人們的對話,香月有想問的,但還是更在意結花沒來的事情。


    “還沒來啊。我給她打個電話。”


    香月一邊看到翡翠點頭,一邊給結花打電話。


    但是,沒有接通。


    打通了,但沒人接。五分鍾前發出去的信息也沒有已讀。難道說,還在睡覺。


    (已讀:在日本,如果別人看了你發的信息,信息右下角就會標識已讀。)


    “那個……怎麽樣了?”


    翡翠靠近香月,歪著腦袋。


    “啊,那個,她沒接電話。睡過頭了嗎,雖然她不是那樣的人。”


    “倉持女士的住址,你知道嗎?”


    “誒……啊,我可能知道。”


    香月想起來結花每年都會送新年賀卡來。上麵的地址,應該保存在雲端。香月接入雲端數據,將地址導入地圖app。


    在這裏等也不是辦法,兩人走路前往結花住的公寓。路上打了很多次電話,但還是沒人接。或許翡翠想找回神秘和威嚴,變得麵無表情,兩人之間沒有對話。但是,走在香月旁邊的翡翠在平整的地麵上摔倒了,“呀”地一聲向前倒下。香月慌忙抱住落下的她,翡翠臉紅地低下頭去,“請不要告訴倉持女士……”她用蚊子般的聲音說。


    看來對於這位靈媒女孩的印象,需要改變了啊。


    一路走著,終於到了她住的公寓。


    公寓是四層建築。意外地很大,感覺一個人住的話房租會很貴。停車場也很寬敞,或許是出租給家庭的。說起來,聽說過她有經營房地產的親戚,或許是通過這層關係選的住所吧。


    她的房間在二樓。沒有電梯。上樓梯後,很快就到了她的房間。確認翡翠上來後,我按了門鈴。


    等了一會,沒有回應。


    “就算是睡著了,也很奇怪啊……她居然會弄錯日程。”


    但是,真的很難想象。因為她是將日程詳細寫在日程手賬上的人。


    翡翠沉默地看著門。


    她的雙眸變得銳利。


    “香月老師。”


    “怎麽了?”


    翡翠沒有看香月,一直盯著門。


    不,與其說是在看門,不如說像是在看門裏麵的東西……


    翡翠臉上浮現出急切的表情。


    “請把門打開。打不開的話,就叫管理員。”


    “這,什麽意思。”


    “快點。”


    香月慌張地握住門把手。


    門,開了。


    “門沒鎖……”


    香月走進室內。小小的玄關中放著幾雙高跟鞋。看上去像是通往起居室的門半開著。香月脫掉鞋子走上玄關。


    “結花?”


    香月一邊大聲喊著,一邊將手放在半開的門上。打開門,看向裏麵。


    咖啡的香味,刺激著鼻子。


    接著,注意到眼前的東西後,香月嚇得說不出話。


    起居室的左側是開放式廚房。廚房裏有空的咖啡耐熱壺,旁邊的玻璃杯上端放著過濾杯。廚房帶一張四人座的吧台餐桌。行李被硬塞在麵向東麵的兩張椅子上,和結花拍的照片相差無幾,看得出來還沒有收拾。通往陽台的落地窗開著,窗戶麵南窗簾搖曳。窗戶旁邊,有背靠東麵的兩人座沙發,沙發前麵是矮圓桌,對麵是液晶電視。圓桌下麵鋪著這間屋子僅有的地毯。


    而倉持結花,倒在房間正中央的地上,在四人餐桌和圓桌之間。


    (吧台餐桌:類似於居酒屋和酒吧裏的那種桌子,客人坐在椅子上,桌對麵是調酒師。)


    “結花——”


    香月走了過去,跪下撫摸她的身體。


    一動不動的身體。


    冰冷。


    死亡的氣息。


    這是平日裏,在夢中困擾香月的氣味。


    回頭看,翡翠就站在身後不遠處。她也看著地上結花的身體。表情驚愕且蒼白。


    “還是不要看的好。”


    香月終於回過神來,說道。


    “她死了、嗎……”


    香月點頭。


    除了點頭,什麽都做不到。


    怎麽回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翡翠拿出手機打電話。從對話的內容來看,是在向警察報告。雖然她的聲音顫抖,但她或許比香月更冷靜。


    “是的。她、死了。那個,誒,住址是——”


    翡翠看向我,我將還留在記憶中的住址告訴了她。


    之後,香月看向周圍。


    通往陽台的落地窗開著,紗窗也是。


    之後看向結花的身體。凝結的血黏著在頭發上。餐桌的一角有血跡。身體的右側是手提包,錢包、手機和日程手賬掉了出來,錢包是打開的。椅子上掛著夾克,結花身上穿的是品質很好的襯衫和裙子,腿上穿著絲襪,還沒有卸妝,看上去像是工作完剛回家的服裝。倒在地上的結花雙眼睜開,臉有些不自然地朝向左側。就好像,想要看什麽一樣。


    香月起身,避開結花的身體往起居室裏麵走。結花身體的左側,是散亂的玻璃杯碎片,似乎是從餐桌上掉下來的。很明顯,是和某人爭鬥時留下的。香月靠近陽台。這裏的窗子開著……就是說,某人,從這裏……


    “香月老師……從窗戶,能看到類似墓地的地方嗎?”


    翡翠突然問道。


    她一直站在起居室的入口。


    香月感到詫異,眺望窗外的景象。


    古老的住宅排列在一起,但是稍微遠些的地方,能隱約看見卒塔婆一樣的東西,離得有些遠,得仔細看,似乎有寺廟。


    (卒婆塔:佛塔。但大多時候指插在墓碑後麵的塔形豎長木片,上麵寫有經文或題字,用於追善供奉。日本大多寺廟和墓地建在一起。)


    翡翠為什麽知道呢。


    她連起居室都沒有進入。在她站的位置,不應該看得到。


    不……


    對她來說,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她能看到。


    香月離開窗戶。還是不要破壞現場的好。


    “你在找什麽——?”


    “誒?”


    香月以為是在問自己。


    但是,回頭看去,翡翠並沒有看自己。


    隻是,沒有對焦的瞳孔,注視著虛空。


    不知為何,香月覺得這個場景很恐怖,背後發涼。


    “翡翠小姐?”


    翡翠身體不穩。


    或許是貧血。香月連忙跑過去,支撐起她的身體。


    她閉眼跪在地上,微弱地呻吟。


    “你沒事吧。”


    “香月老師。”


    翡翠呻吟著,語氣微弱,


    “犯人是,女性。”


    “誒……?”


    “啊……”


    翡翠沒有回答的意思。隻是,將視線投注在地上的一點,像是在看著什麽似的,呼吸顫抖起來。結花倒下的身體,被翡翠注視的頭部附近,那個東西滴落著。香月最開始發現遺體的時候也注意到了,不過沒有在意。


    但是,翡翠盯著那個東西,表情驚愕地喃喃道:


    “泣女……”


    那個東西,就像是淚痕一樣。


    小小的,透明水滴。


    *


    事件之後過了幾天。


    香月史郎在星巴克內寫著原稿。在靠窗的吧台座位上打開筆記本電腦,快到交稿日了,香月在想辦法擠出小說的後續。


    但是,無法集中。


    未來中有倉持結花的日子被奪走了,占據香月心中的,是對於殺人犯的滿腔怒火。


    沒錯,這是殺人案。


    在翡翠報警後,香月和翡翠在當地的警察局接受了簡單的案情問詢。一開始,刑警們明顯對兩人持懷疑態度。因為,推理作家和靈媒師,這兩個可疑的職業的從業者是第一目擊者。雖然是簡單的問詢,香月還是盡可能地配合了懷疑並問詢他的警察。甚至有警察沒有搜查證就要他提供dna,做到這個地步實在令香月驚訝,但他也不想奇怪地卡在這裏然後被懷疑。要是被跟蹤或者蹲點監視就麻煩了。沒辦法,香月答應了。


    結花的死亡推測時間,似乎為發現遺體前一天的二十時至二十四時,這稍微證明了香月當時不在場。他當時和作家朋友在居酒屋喝酒,警察通過店內的監控確認了當時的情況。於是香月終於被放了出來。翡翠似乎早就被放出來了,他之後也沒有和她見麵。知道翡翠的聯係方式的隻有結花。


    因此,香月還無法確認,翡翠當時低語的意思。


    犯人是,女性……


    那句話,到底什麽意思呢。


    “喲,作家先生。”


    身穿西服的大個子男人,在旁邊的座位坐下。


    “鍾場先生。”


    “這次的事件,怎麽說呢,嘛,你看上去很悲傷。聽說是大學的學妹?”


    表情嚴肅,眼光銳利。銳利的目光有一瞬看向香月。


    鍾場正和,警視廳搜查一科的警部,通過數年前的某個事件認識了香月。


    那次事件中,殺人犯在現實中模仿某本推理小說中的事件犯罪。那本小說是香月的作品。和注意到事件與作品的相似性的刑警一起,鍾場警部拜訪了香月。


    當然,和小說中描寫的協助調查不一樣,鍾場並沒有期待推理作家這類人的稀有的推理能力。隻是單純的,問一下有沒有犯人的線索,比如熱心的粉絲或者跟蹤狂這類的人。當然,香月當時沒有頭緒,非常困惑。


    不過,以香月意外的一句話為契機,破案有了苗頭。


    那真的是偶然注意到的事。香月自己沒有推理小說中名偵探那樣的推理能力,他如是評價自己。隻是,對於犯罪者心理的洞察和描寫,多少有些自信。不過,鍾場似乎將這錯認為推理作家獨有的靈光一現。在那之後,鍾場也不斷找香月討論無法推進的案件。雖然有很多無法破案,但是也有不少案件在香月的幫助下解決。


    當然,一般來說,告訴普通人搜查信息是被禁止的。雖然也有很多次被媒體注意到,但終究是非官方信息,鍾場像這樣拜訪香月,也是抽工作外的時間。


    “那麽,作家先生想知道什麽信息?”


    鍾場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向窗外的景色並說道。


    “總之,可以把能說的信息,告訴我嗎。”


    香月盯著筆記本電腦小聲說道。


    過了一會,鍾場開始講述已經查明的案件詳情。


    根據司法解剖的結果,倉持結花的死亡推測時間為二十二時三十分至二十四時,範圍比香月最初聽到的更小了。死因為後頭部凹陷,所以認為結花在和某人的推搡中跌倒,後頭部猛烈撞擊餐桌角。沒有其它明顯的外傷,衣著看上去有些亂,但沒有性侵的痕跡。


    “我們的看法是這樣的。被害人在當日的二十二時結束工作。這個得到了她同事的確認。之後,乘坐電車於二十二時三十分到家。不過,這是推測時間。如果直接從職場回公寓的話需要三十分鍾。如果車站和附近的監控拍到的話,可以更進一步縮小時間範圍,但是監控沒拍到她。總之,在二十二時三十分回家後,她運氣不好,意外碰到了入室盜竊。”


    “入室盜竊,嗎。”


    “沒錯。陽台的窗子開著,應該是從那裏進入的室內。窗子無損壞,或許是住戶忘了鎖。室內沒有痕跡,但是靠近陽台的排雨管道上有某人的鞋印。鞋印隻留下了一部分,難以識別製造商。那附近剛好經常發生入室盜竊,搜查三科認為是慣犯立鬆五郎。被害人的家非常容易被他盯上,案發現場這也符合他小心地脫掉鞋後入室行竊的手法。嘛,還沒有確鑿的證據,現在就隻當是一個入室行竊賊吧,竊賊在二十二時三十分左右,看見倉持結花屋內沒有燈光,覺得住戶不在。於是沿著排雨管道上了二樓並潛入室內。碰巧被害人忘了鎖窗,沒有用工具就打開了。接著在室內尋找財物時,運氣不好碰到被害人回家。她在黑暗中進入起居室,脫掉上衣掛在椅子上,然後開燈。接著,和躲藏在黑暗中的嫌疑人打了個照麵……”


    “於是,就開始了推搡嗎?”


    “竊賊應該沒有殺人的念頭。因為對方是女性,比起從陽台跳下,或許竊賊更想要推倒受害者從玄關逃跑。但是受害者很倒黴,頭部撞到了餐桌角。撞擊的部位相當致命啊。犯人慌張欲逃,即便如此也沒有忘記從受害者的錢包中取走現金和信用卡。”


    “現金被盜了嗎?”


    “不清楚被盜金額。錢包是空的,剩下的隻有優惠券和零錢。”


    “指紋呢?”


    “檢測出多種不屬於倉持結花的指紋。不過,指紋庫中並沒有匹配的指紋。因為被害人偶爾會叫朋友來家裏過夜,或許是朋友的指紋。但是,玄關一側的門把手上的指紋模糊。並不是被擦掉的,是像這樣,戴著手套旋轉門把手,導致之前的指紋都被消除了。”


    “入室行竊的話,戴手套以防止留下指紋是很自然的吧,”香月將手貼在下巴上,“我記得,玻璃杯碎了吧。是在和犯人推搡的時候碎的嗎?”


    “應該是。杯裏裝的咖啡,餐桌下麵的地板上,有玻璃碎片和咖啡的液體掉落的痕跡。根據解剖,死者胃中未檢測出咖啡的成分,應該是將之前喝剩下的咖啡放在桌上的吧。過濾咖啡的器具和剩飯,以及使用過的杯子都還未收拾,留在廚房裏。看上去她不太擅長洗東西啊。”


    “冰咖啡嗎……”


    回想起最後看到的她的笑臉,心中滿是痛苦。


    到時候請嚐嚐我的冰咖啡哦。很好喝的喲——


    “這樣說來,如何確定嫌疑犯是那個立鬆五郎?”


    “啊,但是,他隻是可疑,還沒有物證。現在正在仔細搜查附近的監控和詢問住戶,還沒有任何進展。但是,如果能現場逮捕他入室盜竊的話,就能追究他其餘的罪行。照這個流程隻能期待他自己招供。現在在和三科合作跟蹤他。”


    “隻能等,真是讓人焦急啊……還有其他嫌疑人嗎?”


    “別著急。當然,以防萬一,被害人的朋友也在考慮範圍內。”


    位於調查線上的人,是一名叫做西村玖翔的男人。據說是一個大的婚慶公司的員工。似乎在一周前開始瘋狂追求結花。


    “在被害人家中發現了他熱烈的情書。內容有些跟蹤狂的意思,被害人應該覺得惡心就扔掉了吧。雖然在信上采取到了西村的指紋,但是沒有和在被害人家中發現的指紋對應上。進行了簡單的問詢,但他說一次都沒有去過被害人家中,連在哪裏都不知道。沒有證據,也沒有不在場證明。要說可疑的話確實可疑。”


    “他是犯人的話,案發情節應該是怎樣的呢?”


    “這個,在死亡推測時間內,沒被邀請就去了被害人家裏吧。於是兩人開始爭吵,他推倒了被害人。殺人之後臉色蒼白,為了裝作搶劫而打開窗戶,偷掉現金和信用卡後就出去了吧。”


    “這種情況來說,排雨管道的鞋印怎麽解釋?”


    “完全沒有關係,也有這個可能。或許是立鬆五郎以前盜竊其它樓層時留下的,在沒有報案,也沒有住戶注意到的情況下。”


    “但是,如果是有人強行闖入的話,玄關應該更加亂。在我的印象中,她的高跟鞋很整齊地擺放在外麵。而且她頭部撞到的桌角,靠近客廳中央。還有她是頭朝玄關方向倒下的。我覺得被房間內,也就是,從窗戶進入的人推倒的可能性很高。”


    “但是,或許他改變態度並反省過了,受害者也原諒他了。被害人很有可能覺得請他進屋聊一會也沒什麽問題。這樣想的話,和現場狀況就沒有太多矛盾。破碎的玻璃杯,可能也是為了招待客人拿出來的。也有作案動機,十分可疑。”


    “她和西村是怎麽認識的呢?”


    “似乎是通過共同的熟人。名叫小林舞衣的女性,是西村的同事,和倉持結花上的同一所大學。”


    “啊……是她嗎。”


    聽到這個名字,能聯想到一個麵容。就在最近,還看了她的照片。


    “對了,作家先生和倉持結花是同一所大學啊。就是說你認識小林?”


    “嗯,她和結花一樣,是攝影社的。”


    “這樣啊。這個叫小林的女性,在案發當天,二十二時三十分,給倉持結花打過電話。我們問過她電話的內容。”


    “電話?”


    “她說在和被害人對日程,約定下個月去被害人家裏玩。據說她們關係親密,有時會去被害人家裏過夜。隻有兩個人的女生聚會嗎……整夜看外國電視劇度過,像這樣的留宿聚會,她說每個月會去一次左右。小林說,被害人接電話時沒有奇怪的地方。”


    “就是說,小林女士,向結花介紹了同事西村嗎?”


    “準確來說是聯誼。在大概一個月前,小林舞衣舉辦了一次聯誼,被害人被叫去後,遇到了西村。之後,西村就開始熱烈追求了。”


    “說起追求,結花有對象嗎?”


    “在調查的範圍內,沒有這樣的人。對於獨居來說家具很整齊,也調查過是否有同居者。以你來看,如何呢?”


    “確實沒聽她提起過呢。雖然有也不是奇怪的事。”


    “其它的,像是得罪過誰之類的,完全沒查到過這類情況。根據交友關係和動機來看的話,就這些了。啊,不,對了對了,那個叫城塚的小姑娘。”


    “城塚?”


    “和你一起發現屍體的小姑娘哦。自稱靈能力者那個。”


    “啊……她姓城塚啊。”


    “沒錯。城塚翡翠。怎麽了,連名字都不知道嗎?”


    “我隻知道她名叫翡翠。上次也隻是第二次和她見麵。她在問詢中怎麽回答的?”


    鍾場聳聳肩。


    “她說在第一次做你們的工作的時候——也就是,你和倉持結花,拜訪城塚翡翠的工作地點的時候……她用靈視看見了不好的東西。”


    “不好的東西,嗎。”


    “她說不想讓當事人不安,又沒有確鑿的證據,為了更詳細地調查,達成了前往被害人家裏的約定。據說情況糟糕的話,可能會牽扯到人命。”


    “牽扯到人命? 她這麽說了嗎?”


    “啊。但是,她覺得沒人會信,就沒說。姑且私下忠告過作家先生。”


    “啊,嗯……她說讓我留意結花……”


    “之後,就和你的供述一樣了。因為委托人沒來,就和作家先生一起去了委托人的住宅。然後,站在門前的時候,又感覺到了。那個,不好的東西。”


    香月想起了翡翠當時急切的表情。


    “關於她,鍾場先生怎麽看呢?”


    “肯定是江湖騙子。事後怎麽說都可以。她應該就是這樣卷走了富人大量的錢財吧。憑她的姿色,不光是老人,連年輕男人也能騙到。”


    “嘛,我覺得這個看法是比較普遍的。”


    “也可以反過來想。為了讓自己的預知或者預言成立,殺害了被害人——”


    “這,”


    “我姑且調查過。但是,城塚有不在場證明。那個小姑娘和名叫千和崎真的家政工住在一起。案發時刻和她在一起的千和崎說可以證明。而且,那座高塔公寓到處都有監控攝像頭。電梯,門廳,緊急出口,停車場,想在不被拍到的情況下出入是不可能的。確認過錄像了,案發當天十六時左右,城塚和千和崎一起回家,直到第二天才出來。”


    “這樣的話,現在最有力的說法,就是入室盜竊犯立鬆作案了。”


    “沒錯。接下來就是時間問題了。我理解你的心境,這不是能讓作家先生煩惱的事件。現場逮捕他後就能追究他其餘的罪行,這件事他也會坦白的。”


    確實,看上去事件很快就能解決。


    但是,香月覺得,光是靠追究立鬆五郎的其餘罪行,還不夠可靠。


    立鬆五郎有嫌疑,但西村玖翔也相當可疑。


    是誰,殺了結花。


    不——


    “調查線上……沒有女性嗎。如果說,犯人是女性。”


    對於香月不經意間提出的疑問,鍾場感到意外。


    “有的,以剛剛的小林舞衣為代表,包括職場的朋友和學生時代的同學,倉持結花有很多關係要好的女性朋友,但是完全沒聽說過有誰恨她。似乎是招人喜歡的姑娘。這怎麽了嗎?”


    “沒啥。”


    香月沉默了。他想起了抱住身體不穩的靈媒的時候,她口中的低語。在警察到來前,香月問了她很多次那話是什麽意思,翡翠低頭說了“我想,應該是錯覺吧。”後便沉默了。


    泣女……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香月腦中,閃過那雙在黑暗中閃爍妖豔光芒的翡翠色雙瞳。


    城塚翡翠。


    那個靈媒的眼中,看到了什麽……


    *


    幾天後,意外地和翡翠聯係上了。


    香月有個網站,用來公開自己的作品信息。翡翠按照網站的信息給香月發了郵件,說是有事想麵談。於是,兩人約定在香月常去的咖啡店見麵。為了做工作,香月經常去那裏。


    在約定時間的前十分鍾,翡翠出現了。


    今天是柔和的白色蝴蝶係帶襯衫,搭配藏青色帶刺繡的裙子。妝容以亮橘色為基調,很自然,剪得整齊的劉海下麵翠綠色的雙瞳,滿是緊張的神色。


    香月示意翡翠在對麵的位子上坐下後說:


    “有不習慣的地方嗎?”


    “沒有,沒事的。這家店很棒呢。”


    她看著周圍說道,表情有些僵硬。


    “這裏的咖啡很好喝哦,也賣咖啡豆,當作禮物帶回去的話,千和崎女士或許會喜歡。”


    翡翠看著菜單迷茫了一會,最後點了混合咖啡。


    “那個……想先和,香月老師,道歉。”


    翠綠色的雙眸微微濕潤。香月正視著她。


    “我不記得你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


    “是倉持女士的事。當時,在她身上看到的東西,我應該直接說出來的。至少,應該……更準確地,告訴老師。”


    “翡翠小姐——有看到過什麽吧。”


    “是的。”


    她低下頭,劉海下垂,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預見了,倉持女士會遭遇危險……但是,隻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就覺你們或許不會相信我……沒有,詳細地告訴你們。但是,最後發生了這樣的事……”


    “你之前說的泣女,是什麽意思呢?”


    她抬起頭,非常猶豫,雙眼顫動。


    香月真的會相信自己說的話嗎,她看上去很擔心。


    “老師——聽說過報喪女妖嗎?”


    “我記得,是愛爾蘭的妖精吧。傳說報喪女妖一哭,就會有人死去。”


    (報喪女妖:banshee,愛爾蘭神話中的女妖,一般來說不會作惡,哭得眼睛紅腫說明有人會死去。)


    “她也被叫做泣女。過去有一種職業,在葬禮上為死者流淚。從民俗學的角度來看,這種舊習變化到最後,成為了妖精的傳承。但是……我覺得,事實應該恰恰相反。”


    “相反……?”


    “老師,我察覺到自己的力量,是在八歲的時候。自那以來,我一直都努力看清自己感知到的東西。有關力量的知識,沒有人能教我,也沒有教科書和專業的書籍,需要我自己不斷研究。從做這份工作以來我看了很多人,大概有十年了。”


    香月和翡翠對視著,想要弄清她想說的。


    “某個時候,我注意到了好幾次的谘詢內容有共通之處。和哭泣的女性的靈魂有關。有的說在枕邊,有的說在夢中,雖然有細微的差異,但谘詢內容都是一名哭泣的女性在看著自己。”


    一股恐怖順著脊梁骨爬了上來,香月不寒而栗。


    “和結花——和倉持女士相同的案例,在以前也有嗎?”


    “是的。根據我直接受理的案例來看,過去有四次。而且,每次谘詢都有一個共通點,所有的委托人,都在一年之內死亡了。”


    “這,難道是”


    哭泣女人的靈魂。


    看見她的靈魂的人,一年之內必定死亡——


    香月不禁感到一股難以言說的恐懼。


    “我是最近才注意到這個連係的。因為在為委托人做完谘詢後,基本上是不會聯係的,所以找我談話的人都有共同點且都在之後死亡這種事……直到我發現,已經過去了很久……”


    “那些客人的死因是什麽呢?”


    “有兩人是病死的,”翡翠低頭,痛苦地說道,“一人因為夫妻吵架被丈夫殺了,兩年前是個有些熱度的新聞。還有一人,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聽說一直受抑鬱症之苦。”


    她痛苦地喘息著。


    “現在回想起谘詢內容,我注意到他們中有兩個人,都提到過不明水滴。有時,有水滴掉落到自家的地板上,那是從哪裏掉下來的液體呢,兩人都說完全沒有頭緒。剩下兩人,或許因為自身沒有感覺到,覺得和幽靈沒有關係,所以谘詢並不是很順利……”


    “結花身邊也有……水滴,掉落。”


    “是的,大家談話的共通點,就隻有水滴,像那樣……如滴落的淚水的痕跡一樣。”


    “就是說,那個時候,泣女——”


    翡翠微微點頭。


    “說回到最開始的報喪女妖……泣女這一習俗,不可思議地在世界各地都出現過。在信息不發達的古代,在世界各地都有這一習俗。”


    “這是榮格的集體無意識論呢。人類無意識的深層共有的原型產生的聯想。真是這樣的話,世界各地的人類抱有同樣的想象,真的很不可思議……”


    (集體無意識:瑞士心理學家,分析心理學創始人榮格的分析心理學用語。指由遺傳保留的無數同類型經驗在心理最深層積澱的人類普遍性精神。榮格曾和弗洛伊德交好,後決裂。)


    說到這裏,香月感覺背上有一股寒氣。


    如果泣女不是想象產物,而是真實存在的呢?


    在現實中,結花看到了她,然後死了——


    “從古代開始,存在某種靈感很強的人,他們在死前說著泣女的事……如果這是人類共同看到的現象……正因如此,泣女傳說的誕生,也是可能的。”


    這是讓人不禁打個冷顫的想象。


    就是說因為被這種令人恐懼的怪異附體,所以結花死去了吧。


    “我,是這麽解釋的。沒有人知道真相,也沒有人能夠證明。到哪裏都找不到,能夠教我的人。這種解釋本來就很荒誕無稽……我覺得,大家一般都會覺得,我是個頭腦不正常的女的。”


    香月看到了翡翠眼中的苦惱。


    不難想象。她沒有告訴結花有關泣女的事。因為自己還沒有掌握確切的證據,怕自己想多了,或許會讓結花煩惱。因幽靈而煩惱的結花或許會信,但香月會感到懷疑。


    所以,翡翠閉口不談。


    對此,她悔恨不已。


    “我沒有說實話,真的是非常抱歉——”


    所以,她像這樣低頭道歉,


    “不過是巧合,隻是我想多了,我也曾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就算不是這樣,倉持女士也這麽快就死亡了……要是能去她家裏的話,或許就能想到某種辦法……”


    低下頭去的翡翠,纖細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請抬起頭來,這是沒辦法的事。”


    翡翠喘息著,抬起頭,濕潤的雙眼驚訝地看著香月。


    “您,相信嗎,我說的話。”


    “嗯,我相信。”


    她閉上眼,然後,大舒一口氣。或許感到安心了。但她似乎還有話說。翡翠雙唇緊貼,重新看向香月。


    “香月老師,我想拜托您。”


    “拜托我,嗎。”


    “我稍微調查過香月老師。據說老師幫助警察調查,至今為止引導了許多事件走向解決,對吧。”


    “啊……不,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都是偶然疊加的結果,很多時候我都沒幫上忙。”


    “即便如此,我也認為您有絕佳的才能。這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


    看到大大的翡翠色瞳孔中燃起的熱情,香月有些微動搖。被漂亮的女性這樣依靠的話,心中滿是十幾歲少年才有的害羞。


    翡翠挺身說道:


    “拜托您了。請使用我的能力,找出殺害倉持女士的凶手——”


    *


    新點的咖啡到後,香月史郎喝了一口。


    然後,看向麵露難色的翡翠。當答應她的請求的時候,翡翠的臉綻放出她這個年齡該有的光芒。但是,香月沉默了,思考一會後,表情突然變回了不安。


    城塚翡翠。


    使用她的能力,找出殺害倉持結花的凶手——


    “那個,老師……?”


    “啊,抱歉,那個,我在想應該怎麽做。”


    香月放下咖啡杯,觀察著翡翠的表情並說道:


    “發現結花的遺體的時候……犯人是女性,你是這樣說的吧。那是什麽意思呢?”


    說不定,是泣女殺的,那句話並不是想說犯人是女性。


    “那個,時常,會有……”


    翡翠猶豫了一會後,低下頭。


    “大多時候,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路過事故現場的時候。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襲來,有一瞬間意識離的很遠……然後,模糊的畫麵,浮現在腦海。或許,那是,人將死之時看到的景象……我是這麽覺得的。”


    “難道說……你的腦中浮現了,結花將死時看到的景象嗎?”


    “是的……我覺得是這樣。”翡翠沒有自信地點頭,“隻是,畫麵不是那麽的清晰。明明做夢的時候很清楚,但醒來後馬上就會忘記,平時會有這種事吧?那個畫麵就如同這種感覺,像是立刻蒙上了一層霧靄……我甚至沒有自信,不確定是否真的看見了。或許隻是我的想象或者妄想,也可能是錯覺……”


    “你看到了什麽?”


    翡翠仍不敢相信有人相信了自己的話,不安地回答道:


    “我覺得是,女性的側臉。意識中的我倒在地上,那人低頭蹲在旁邊……真的,非常模糊,現在,隻能想起這些了。在我看到倉持女士遺體的時候,腦中滿是這個想法,就立刻認為犯人是女性了,抱歉,我不太有自信……或許那不是犯人,而是倉持女士說的泣女……”


    “將死之時的景象……是被死者附身了嗎。”


    “或許,是這樣的。千和崎女士把這個叫做靈魂的共鳴,”翡翠神色悲傷,“一旦發生這種事,我就會滿嘴說些奇怪的話,全程沒有記憶。這種事一直都有,從小時候開始就是,父母以為我得了什麽病……”


    “說起來,那個時候,你說過‘你在找什麽?’這句話吧。我當時以為是對我說的,但我感到違和。難道說,那是結花說的嗎。”


    (譯:那句話在日語中符合結花的說話習慣。)


    “誒,我,說過那樣的話嗎……?”


    “‘你在找什麽——’你當時這樣問的。”


    “你在找什麽……”


    翡翠露出困惑的表情,重複起這句話。


    看來她不記得。


    那是結花說的嗎。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話是什麽意思?


    想到這裏,香月注意到她死時眼睛是睜開的。


    那雙眼睛是想要看什麽東西。如果不是當場死亡的話,她倒在地上後,在看什麽,香月感到疑惑。是在看翡翠靈視到的女性的側臉嗎,她蹲在將死的結花旁邊,在找什麽嗎?


    如果是入室盜竊犯,或許是想找出值錢的東西。手包掉在她的旁邊,錢包中的現金和信用卡都被拿走了。不對——


    手包是在她的身體右側。但是,她看向的,是身體的左側,看不見搜查手包的犯人吧? 若是這樣,她是在看什麽呢? 她身體的左側,散落著玻璃杯的碎片,沒有其它顯眼的東西。


    不,結花看到的時候,那東西還在嗎?


    如果犯人把那東西帶走了的話?


    如果有什麽值得偷的東西,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的話——


    不,說到底,翡翠看到的是女性,被認定為入室盜竊犯的立鬆五郎是男性。如果說犯人是女性的話,可疑的就是結花以小林舞衣為代表的朋友們。但是,結花的朋友太多了,現階段也沒找到犯罪動機。


    犯人在找什麽呢。如果說將現場的某物帶走了的話,為此,有必要殺了結花嗎?


    香月沉默不語,回過神來,發現翡翠用不安的眼神看著自己。翡翠整潔的眉毛行成了一個八字,看上去很困惑。


    不行,這樣下去隻是兜圈子。


    香月問起翡翠別的事情。


    “翡翠小姐的能力還能做到其它事情嗎。比如說上次,翡翠小姐猜到了我和結花的工作。那是怎麽做到的呢?”


    “誒,是……氣味。”


    翡翠回答道,桌上的手指扭扭捏捏地動著。


    “氣味?”


    “誒,不是指奇怪的東西。那個,靈魂的氣味……該這麽說嗎。氣味隻是一個比喻,和嗅覺無關,準確來說是第六感感知到的東西……”桌上的咖啡應該已經冷了,她往裏麵加著牛奶和白砂糖,“不過,要和別人表達的話,氣味是最接近的說法。散發這種氣味的,是人類的靈魂……我是這麽想的。抱歉,我自己是這麽感覺的,但是無法證明。”


    翡翠一邊攪動咖啡,一邊麵帶歉意地說,


    “非人類的存在,也就是所謂的幽靈,它們能用眼睛看到的東西也很少,大多數是通過這種氣味感知的。一個人的靈魂散發的氣味……根據氣味,可以知道這個人內心的感情,和平時的生活方式的大致方向。職業是通過經驗類比推論的。以前遇到過很多氣味相同的人,他們的生活方式相似,連工作也相同,所以得出了這樣的經驗法則。雖然也有猜錯的時候,但是我以前接受過作家的采訪,老師身上的氣味和那位作家的很像,不然的話……”


    接下來,翡翠更詳細地講述了“氣味”這一靈視。


    要感受氣味,必須要直接見到對象。如果兩個氣味性質相同的人站在一起的話,氣味就會混合,翡翠就不知道氣味是從誰身上散發出來的。因為分辨氣味需要集中精神,翡翠自身處於放鬆狀態時準確度會提高。她處於黑暗中,在其它信息被截斷時,容易集中。她說把工作的地方布置成那樣,不僅僅是為了製造氣氛。


    氣味能夠展示人的健康和精神狀態。身體是否正在衰弱,是否患有疾病,是興奮,還是膽怯,是在撒謊,還是抱有罪惡感……能聞得出這種狀態,但是更詳細的就辨別不了。


    “就算感受到罪惡感,也不知道是因出軌而生的罪惡感,還是因殺人而生的罪惡感,是這樣吧。”


    “多少,能辨別出來……但是,我沒有自信。出軌的氣味,沒有太多機會感知,也沒有見過,殺人的人……”


    原來如此,這種辨別,也需要依靠經驗法則吧。


    關於精神散發的氣味,翡翠還說了些其它有意思的事。


    人的精神受到他人的影響,不管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她都能感知到。比如a被b深深愛著,那麽翡翠就能知道a身上有某人的愛意。就算a沒有注意到這份感情,翡翠也能看到其影響。


    “你這個能力或許能派上用場。比如說,有誰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第三者深深怨恨的話,你能看出來嗎?”


    “誒,大概,是像祝福或者詛咒一樣的東西。憎恨的情況下,詛咒會腐蝕對方的精神並造成影響,我能看見其傷痕……印象中是這樣。如果不集中精神,就很難感知到。”


    雖然沒有那麽的萬能,但也是令人震驚的能力。


    但是,翡翠說的靈視能力,要怎樣運用到調查中呢?


    比如說,殺害倉持結花的嫌疑人——目前是立鬆五郎和西村玖翔,或者結花的女性朋友們,讓翡翠一個個和他們見麵。殺害結花的罪惡感,和害怕被抓的恐懼,嫌疑人們心中應該會有強烈的情感,而翡翠能聞出這些氣味。


    但是有兩個問題。


    第一,嫌疑人心中沒有這種情感。如同世上的異常人類一樣,嫌疑人心中沒有罪惡感和恐懼的情況下,翡翠就捕捉不到了吧? 還有一個問題,更加嚴重。或許嫌疑人x心中有對於殺人的悔恨,翡翠通過靈視看到了,那又能怎麽樣呢?


    靈視,不能作為任何證據。


    就算用靈視找到了犯人,也不能逮捕。或許可以提供線索用於縮小調查對象的範圍,但是考慮到前麵提出的問題,反而會導致視野受限。


    “這樣啊,追蹤氣味這條線索的話,或許很困難。”


    “抱歉……雖然想為了倉持女士做些什麽,但是我沒有抓捕犯人所需要的智慧……那個,推理小說也,看不太懂……”


    香月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看著滿臉歉意耷拉著肩膀的翡翠。


    “稍微,換個角度思考吧。”


    重點是翡翠靈視看到的女性和結花留下的話的意思吧。但是,這些疑問在現狀下是解決不了的。這樣的話,或許可以從其它疑點切入。


    “換個角度,嗎?”


    “嗯。那就是泣女。最開始聽你說的時候我就有疑問了,我想盡可能弄清楚。”


    “是什麽呢?”


    “雖然在靈界的存在身上尋求道理是無稽之談——但是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呢……也就是說,她是在泣女哭泣後死亡的嗎? 還是說,她死後泣女才開始哭泣的呢? 我想解決這個疑問。”


    *


    有那麽一會,翡翠目瞪口呆地看著香月。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在意。翡翠小姐感覺是怎麽樣的呢?”


    “您的意思是,倉持女士是否是被泣女咒殺的吧。”翡翠微微睜大雙眼並回答,“我覺得不是泣女咒殺的。”


    “你這麽想,有什麽理由嗎?”


    “誒……理由有好幾個。那個……把模糊感受到的東西,用語言再說一遍,很難呢。”


    翡翠做出了思考的動作,


    “我能夠通過氣味感知到靈界的存在。進入那個房間的時候,也感受到了靈界的存在。不過,並不壞。傷害人類,咒死人類,我並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惡意。隻感受到了悲傷和無力感之類的。如果能回到那個房間的話,或許能感知到更詳細的東西……”


    “就是說,結花是在泣女哭泣後死亡的,那泣女應該是有惡意的,但是,翡翠小姐並沒有感受到。”


    “是的。還有一個理由。根據經驗來說,靈魂是無法加害人類的。在精神層麵逼入絕境並使其衰弱,就已經是極限了。但是,倉持女士是被人殺害的。”


    “泣女附身在某人身上,操縱其殺死了結花的可能性呢?”


    “那是電影看多了,”翡翠嘟著嘴說,“雖說也不是沒有,但如果是這樣,那泣女就應該有惡意。”


    “說起來,翡翠小姐能用靈視看到未來嗎?”


    “是說預知彩票,成為有錢人嗎?”


    翡翠消沉地嘟著嘴。香月笑了:


    “做不到吧?”


    這樣說後,翡翠長長的睫毛下垂,神色突然變得孤寂。


    “我能看到的未來,隻有自己最後的時刻。”


    “最後的時刻?”


    翡翠孤寂的表情就好像香月看見的錯覺一樣,下一刻變成了柔和的笑容。


    “很可惜,我無法預知未來。”


    “這樣,啊”雖然感到詫異,香月還是先推進了話題:“我也沒聽說過有能告知未來的幽靈呢。幽靈可不會告知彩票號碼。”


    “我覺得是的。”


    “那我有個新的疑問。泣女是怎麽知道未來的呢。”


    翡翠“啊”地叫了一下。


    “對啊,很神奇呢。怎麽做到的呢?”


    “幽靈,是超越時間的存在吧?”


    “我覺得不是。據我所知,是這樣……幽靈——人的意識,在死後應該就停滯了。”


    “停滯?”


    “死亡瞬間中斷的意識,就這樣飄蕩在世間。這種感覺。”


    香月歪著頭,不是很懂。但是,翡翠沒有再繼續說明。憑借多年的經驗用感覺掌握到的理解,應該很難說明吧。


    “總之,幽靈沒有看到未來的能力的話,就和預知結花的死相矛盾了。於是我稍微想了一下。翡翠小姐之前聽到的有關泣女的四例死亡……兩例是病死,一例是自殺,還有一例是被殺。如果說,泣女……也像翡翠小姐這樣,有感知靈魂氣味的能力,這個解釋如何?”


    “啊……”翡翠似乎理解了,“是的,我覺得你說得對。也就是說,泣女和我一樣感知到了氣味。她看到了疾病發展的情況,還有精神生病的情況……”


    “這樣下去會死的,會變得無可挽回。但是,死者無法幹涉生者。正因如此,泣女落淚了……這不是預測而是推測。”


    “但是,這樣的話,倉持女士呢? 她不是生病也不是自殺。啊,不對,之前的谘詢者有一位是,被人殺害。”


    “這裏就要提到翡翠小姐說的詛咒了。如果是有人恨不得殺了她的話,這種影響就會腐蝕她的精神,表現為氣味吧。 泣女感受到了這種氣味。”


    “這樣下去會被殺掉的。但是泣女隻能看著,獨自悲傷落淚——”


    照這樣看來,立鬆五郎作案這一說法就矛盾了。


    因為立鬆五郎是入室行竊後殺了結花,再怎麽說也不是偶然碰到後積蓄怨恨導致的結果,泣女是預測不到的。而且這個奇妙的理論,同時也否定了西村玖翔作案這一說法。因為結花拒絕和西村玖翔交往,是在她被殺的一周之前。但是,結花在很久以前就開始做泣女的噩夢。在請求和結花交往之前,西村不會對她抱有殺意。


    當然,這隻是靈光一現。


    但不知為何,這個想法在香月腦中揮之不去。


    如果這兩人都不是犯人的話,翡翠看見的女性的真實身份是——


    此時,有人給香月打來了電話。


    他和翡翠打了個招呼,接了電話。


    香月似乎有一種預感。


    電話那邊的,是鍾場警部。


    “先生,有壞消息。我想還是先告訴你的好。”


    “難道說,是立鬆和西村的事嗎?”


    “哦,很敏銳啊。沒錯,很可惜……他倆都沒有嫌疑。這兩人在案發時刻有不在場證明——”


    昨晚。


    在搜查三科的蹲點監視下,現場逮捕了入室盜竊的立鬆五郎。在追究其它罪行時,發現在倉持結花被殺害的時候,立鬆有不在場的鐵證。在案發時刻,他在常去的酒吧爛醉如泥。店裏的監控也清晰地拍到他喝醉後在店內睡到第二天早上的樣子。關於排雨管道上麵的鞋印,立鬆是這樣說的:他確實潛入過那棟公寓,但那是事件發生的前幾天,他在快要打破窗子進去前,聽到了警車的警笛聲,所以藏了起來,還沒潛入就折返了。鞋印和殺人沒有關係。


    再者,關於西村玖翔,同一時間他在光臨非法經營的性風俗店,有不在場證明。他本人一開始是想隱瞞的,但被當作犯人後才遲遲報告。這件事也通過附近的監控確認到了。


    聽完報告後,香月掛了電話。


    他一邊收起手機,一邊告訴翡翠,警察通過入室行竊這條線的調查也落空了。這是鍾場相信自己才說的調查信息,姑且沒有說得太詳細。


    “這樣啊。”翡翠神色急切,“雖然說過請您使用我的能力,但是沒有幫上什麽忙,非常抱歉……”


    “不,依分析泣女得出的結論來說,這個結果不矛盾。殺害結花人非常恨她,正因如此,泣女預測到了結花的死亡。”


    “但是,隻是不矛盾,也不能保證就是正確的,”翡翠縮著肩,“泣女這一存在,本身就可能是我的認知錯誤。在幽靈身上找法則性或者道理,或許本身就是錯的,或許隻是我的妄想……”


    “但是,現在調查線上的兩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翡翠小姐看到的女性很有可能就是犯人。”


    香月鼓勵她道。


    但是,就算犯人是女性,也沒有像樣的證據。隻有仔細搜查附近的監控錄像了吧,那一帶監控很少,鍾場還在苦戰。結花朋友很多,似乎有很多邀請她們去家裏玩的機會。從時間來看沒有不在場證明也是正常的,很難通過縮小範圍找到凶手。


    要是能找到其它線索的話……


    犯人到底在找什麽?


    隻要能解開這個謎題——


    “我有個疑問,翡翠小姐是靈媒吧。”


    “誒——”


    她不可思議地抬起了頭。


    “占卜師也說過,你不是靈能力者,而是靈媒吧。”


    “嗯,是的……”


    “我差點被這話騙了。所謂靈媒,就是像通靈或者巫女那樣,將死者的想法傳達給生者的人吧。翡翠小姐能做到嗎。能的話,我們可以通過結花之口,知道當時的詳情——”


    翡翠眼中滿是躊躇。


    “老師,我確實是靈媒。能召喚死者的靈魂——準確來說,可以把死者的意識附到我身上。”


    “那——”


    接著,翡翠搖頭。


    “以前也有過同樣的事。”


    “同樣的事?”


    “之前有死者的家屬,為了查清未解決的殺人事件,委托我召喚被殺害人的靈魂。我想著多少幫些忙,就答應了。將那人的靈魂降到了自己身上。”


    “當時發生了什麽?”


    “我剛剛說過,死者的意識會就此停滯吧。我召喚的大多是安詳死去人的靈魂。其安詳的意識,在某種程度上能夠傳達想法。但是,如果是伴隨痛苦和恐懼死亡的人——”


    翡翠在此處停頓了。


    她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想起了某些恐怖的回憶。


    “在降靈死者期間,我是沒有意識的。我不記得死者借我的口說了什麽。但是,怎麽說呢……類似那位死者的感情的東西,猛烈地焚燒著我的心。對生者的愛、溫柔,或者懊惱、懺悔的心情,這樣的我還能忍受。但是……”


    她輕輕地咬著嘴唇。


    長長的黑色頭發垂下。


    “降靈在事件中遇害的人期間的事,我也什麽都不記得。千和崎女士說,我當時處於精神錯亂狀態,完全不能正常對話。想要尋求幫助之類的,感到可怕之類的,盡是這樣的喊叫……不過當時,那人在將死之時感受到的恐懼……深深留在了我的心裏,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中。”


    “這樣啊……”


    死者的意識,會停滯在死亡瞬間。


    香月思考著翡翠的話的意思。


    將死之時,結花是怎樣的感受呢。是恐懼,還是絕望,亦或是痛苦。


    死者的意識會停滯在死亡瞬間,意味著那份恐懼將永不消散嗎? 停滯,就是指沒有結束。無始,亦無終。


    讓結花的靈魂附在翡翠身上的話,會讓結花再經曆一次那份恐懼吧? 然後,這份強烈的情感會焚燒翡翠的精神,並伴隨她一生——


    “就算你挺了過來……能問出來的,也都是些沒有意義的話吧。”


    “是的,”翡翠低下頭,“真的,幫不上,什麽忙——”


    說到這裏,翡翠的身體僵直了。


    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猛地抬起頭:


    “準確來說,並不是沒有意義的話。不,千和崎女士告訴過我,那個,說了什麽……指示地點的話。當時的事件,找不到被害人被監禁的地方,我們認為找到那裏就能通向有力的線索。但是,根據問出來的話,沒能找到監禁地點——”


    翡翠鼓足了勁,挺身說道:


    “老師,請再帶我,去一次倉持女士的家裏。”


    “你有……什麽打算?”


    “我想將她的靈魂降到我的身上。所以請老師從她口中問出,指示犯人的話也行,能成為證據的話也行,什麽都行……就算遇到了沒有意義的話,也請將其組合並推理。要說現在和當時有什麽不同,那就是老師幫我。”


    翡翠拚命訴說著,香月看到了她的雙眼。


    那是就算後悔和恐怖會留在體內,也要向前一步,向真相發起挑戰的眼神。


    “請老師解開,死者留下的謎語——”


    *


    兩人站在倉持結花曾住過的房間內。


    警察已經完成了現場調查。香月拜托結花的母親,並借來了公寓的鑰匙。結花的母親似乎知道香月,她說經常聽結花驕傲地提起香月。結花的母親的頭低得很深,用顫抖的聲音懇求香月抓住犯人。那孩子為什麽非得死去呢,她想要知道。這份傾訴傳到耳邊,香月隻能點頭。但是,抓到犯人後,又能改變什麽呢。


    失去了結花的未來,永遠都改變不了。她的母親,在往後沒有最愛的女兒的人生中,可能會一直活在死亡的陰影中,鬱鬱寡歡吧。


    人心,很容易被死亡占據。


    將其救出的方法,又在哪裏呢。


    香月腦中不斷想著這件事,看著靜謐的室內的情況。有些物品被當作證物收走了,但室內的樣子和當時差不多。


    外麵很熱。因為不能用空調,香月打開了陽台窗戶。根據翡翠的要求,關上了窗簾。她已經神色緊張地坐在沙發上了。


    “沒問題吧。”


    香月看著她並問道。


    “嗯。沒問題。老師準備好了的話,隨時可以開始。”


    今天的翡翠,妝容普通,但是穿著最初遇見時的黑色服裝。這樣的話,或許身體會緊繃。


    香月抽出餐桌的椅子,麵向翡翠的方向後坐下了。翡翠閉上眼,在黑暗中調整呼吸,胸口起伏很深。


    降靈的持續時間,按翡翠的經驗來看,大概隻有幾分鍾。並且到目前為止,翡翠都沒有成功召喚死者第二次。他必須在限定時間內,和結花精神錯亂的靈魂對話,找出有用信息。


    “那麽……請開始吧。”


    下定決心後,香月說。


    翡翠保持閉眼並點頭。


    呼吸,因為緊張而顫抖。


    這是自己的呼吸,還是翡翠的呼吸呢。


    聲音消失了。


    寂靜到訪。


    翡翠的身體一動不動。


    像是放鬆了一樣,或者是睡著了一樣,身體陷入沙發。


    香月隻聽得到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


    讓人難受的寂靜。


    寂靜中,似乎有嘎吱聲。


    十分微弱的破裂聲,是房屋的聲響吧。


    但這不是木製房屋,或許是幻聽。


    感覺掌心被汗水打濕了。


    本應該什麽都聽不到的。


    但是,不知從何處,傳來女人啜泣的聲音。


    不,應該是錯覺。


    心中動搖,心髒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就在這時。


    翡翠的身體,微微動了。


    指尖微微震動,小腿彈了起來。


    接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傳來令人撕心裂肺的慘叫。


    翡翠尖叫著,上半身彈了起來,看上去像是從噩夢中驚醒一樣。香月離開椅子,靠近她身邊。翡翠的身體在亂動。


    雙眼睜開滿是驚愕,雙腿像是溺水一樣在空中亂蹬,長頭發被搖得很亂,身體扭動著。


    “翡翠小姐——”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這不正常。


    充滿恐懼的瞳孔讓人心疼,轉眼間滿是淚水。


    “翡翠小姐,冷靜——翡翠小姐!”


    香月抓住翡翠的身體,不然她馬上就要從沙發上摔下來了。他盯著她的臉喊道:


    “挺住——!”


    盯著翡翠睜開的雙眼。


    但是,翡翠的眼睛,像是在看香月一樣,又像是沒有。


    這時,香月明白了。


    這不是翡翠。


    “結花……?”


    香月心中愣了一下,問道。


    翡翠呆滯的雙眼沒有焦點,似乎終於看到了香月。


    “學長……?”


    “啊,是我。你記得我吧?”


    “不要……”


    但是,翡翠的身體再次亂動起來。


    “結花——”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香月拚命用身體壓住她。


    “冷靜下來——”


    “這裏好冷啊! 好冷啊! 學長,救我,救我!”


    翡翠亂動的膝蓋踢到了香月的胸口上。


    香月知道的。


    是吧。


    這就是死亡吧。


    這就是所謂的死亡吧。


    “告訴我!”香月為了抑製所有的感情大叫道,“是誰殺了你!”


    “殺了我?”流淚的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學長,你在說什麽啊……騙人……! 我這是在做夢吧……!”


    香月咬緊住嘴唇。


    這樣下去,時間會浪費在開玩笑上。


    “這不是夢……你已經死了,被人殺死了。”


    “被人殺死了……”


    “你和誰在一起! 和誰! 是你的朋友嗎!”


    “我,和學長在一起不是嗎? 和學長……”


    “不對! 你……你,你死的時候……是和別人在一起的吧?”


    “我……死了……?”


    慢慢地,翡翠的身體失去了力氣。


    “好冷啊……”


    表情變得呆滯。


    眼裏已經沒有了任何東西。


    連香月,也沒有。


    “你當時,在看某人吧? 那是誰,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倒下了,動不了。原來,學長說的是真的呢……”


    “你能看到吧? 你看到什麽了吧!”


    “她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尋找什麽? 她在找什麽? 她是指誰?”


    “誰……? 這樣好奇怪……”


    “她在找什麽?”


    “我不知道。好像,有什麽掉了下來……”


    “還能看到其它東西嗎?”


    “這樣啊。我真的死了。”


    “結花——”


    “學長”


    呆滯的眼睛看著香月。


    嘴角隱約在微笑。


    冷得嚇人的指尖,抬了起來。


    觸摸香月的臉龐。


    “學長,我,喜,”


    香月緊咬著嘴唇。


    結花一邊笑一邊說著:


    “本來想請前輩,喝我泡的冰咖啡的……”


    香月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的手,已經失去了力氣。


    翡翠的眼睛閉上了。


    最後,她已經,一動不動了。


    (譯:對話裏的“她”在原文中是“あの子”,我一般翻譯成“那女孩”,放在這裏太別扭了,我就擅自用“她”代替了。因為日文中“あの子”用於指代女生。)


    將近十分鍾後,翡翠醒來了。


    香月坐在椅子上,看她活動身體。


    微微呻吟一下後,翡翠睜開了眼。用有些呆滯的表情緩緩看向四周。


    “老師……”


    香月默默地點頭。


    她站起身,將手掌貼在頭上。看上去頭很疼,皺著眉,雙眼緊閉,嘴唇發白。


    “沒事吧?”


    “嗯。”


    回答的聲音在顫抖。


    然後,還留著淚痕的臉上,又一顆晶瑩的淚珠落下。


    她在哭。


    “啊……”


    翡翠呻吟道。


    香月站起身,取出手帕遞給了她。


    “老師……”


    翡翠抬起手想要尋求依靠,但什麽都沒有抓住,就失去力氣後落下了。


    “倉持女士……她喜……”


    翡翠的心,大概被結花的感情灼燒了吧。


    香月打斷了她:


    “別說了。這話我想聽她親自說。”


    她低下頭去,悲傷地啜泣。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對這種不公感到狂怒,已經無可挽回了。


    香月要是早知道會這樣,就會想早一點——


    想早一點,用這雙手——


    “用著雙手,緊緊抱住她啊——”


    *


    離開公寓後,在傍晚的街道上走著。


    香月將結花說的話,斷斷續續講給了翡翠。翡翠低頭走著,安靜的聽他說。果然,關於對話的內容,她完全沒有記憶。唯獨結花死時強烈的情感,在翡翠的心中留下抓痕。


    翡翠說她經常做噩夢。這個時候的情感,也會在夜晚折磨她吧。翡翠做到這個地步都要追尋真相的決心,有什麽意義呢。


    “非常抱歉。”


    翡翠小聲說道。


    “根據她說的話來看,我果然,沒有幫上忙……”


    “如果說結花——如果說人的靈魂會一直保持停滯狀態的話,她的靈魂,會像那樣一直感到痛苦嗎。”


    “我不知道,”翡翠搖搖頭,“人死後會怎麽樣,其實沒有人知道。或許我們沒有資格探尋。”


    或許,是這樣的。


    但是,人會忍不住去探尋。


    因為死亡的陰影,降臨到了人的身上。


    “但是,因為我任性的行動……導致倉持女士白白受苦,這是事實。”


    翡翠的雙手耷拉著,她低下頭,握緊了雙拳。


    “並沒有白受。我不會讓她的痛苦毫無意義。”


    “但是——”


    “放心吧,”


    香月眯眼看向被夕陽染成暗紅色的天空。


    “我已經找到犯人了。證據,也會有的——”


    “謝謝你能夠專門來一趟。”


    香月史郎等她坐下後說道。


    “沒事……是關於結花吧。”


    小林舞衣微微點頭後,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認真地把劉海剪得很整齊,和她在大學時給人的印象一樣。她今天戴著大大的黑框眼鏡,身穿沉穩的襯衫。第一次見她時,看上去像害羞怕生的少女,現在多少像個大人了。


    星期六的午後。在香月大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很久以前開始就有很多學生來這裏。舞衣上學時也經常光顧這裏,香月選擇在這裏見麵。


    “和我在電話裏說的一樣,我受結花的母親委托,正在調查她的事件。這位是——”


    “我是老師的助手,城塚翡翠。”


    坐在香月旁邊的翡翠低頭行禮。她今天穿的是很適合十幾歲少女的白色連衣裙,帶些暗色調。


    “小說家的,助手,嗎?”


    舞衣感到不可思議。雖然翡翠無論如何都想一起來,但沒想到她會這樣介紹自己。


    “啊,嘛,嗯,她平時幫我查各種資料。”


    香月用責備的眼神看向翡翠,翡翠則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不過,像是要對抗一樣,香月回看向小林舞衣。


    “舞衣——”香月問,“變得成熟了呢。換眼鏡了?”


    “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大概在兩年前了,”她害羞地低下頭回答,“眼鏡換了也很正常的。比起這個,您找我什麽事?”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


    香月靜靜說道:


    “希望你能自首。”


    聽到香月的話,她有些抽搐地笑了。


    “自首……什麽意思啊,學長,這種惡趣味的玩笑……”


    “事件當天,你去結花家裏玩了吧。 你經常在她那裏看電視劇過夜呢。那天也打算晚上去她家吧。手機裏有通話記錄,你在口供中說是在和她對日程,實際上,是打電話說過會就去她家吧。”


    “這,”舞衣眼神遊離,“這,這是汙蔑。有點過分吧,這種話——”


    香月打斷了她斷斷續續的反駁,


    “接著你們突然吵架,開始推搡。你從以前開始就恨結花了吧,在那一刻情緒爆發,推倒了結花。或許就算恨不得殺了她,你也沒有真打算這麽做。但是,撞擊的地方非常糟糕,她死掉了。內心動搖的你,為了偽裝成搶劫,打開窗戶,並從錢包裏拿走錢和信用卡後逃走了。”


    “你有什麽證據,就說這種話——”


    “證據是有的。”


    香月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小的密封袋。


    並放在桌子上。


    從遠處看,袋子裏什麽都沒有。


    但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有一塊小小的透明碎片,反射著光芒。


    舞衣倒吸一口涼氣。


    香月拿出手機並展示裏麵的一張照片。


    “這是結花手機裏的照片。照片上的是你和結花吧。這是在她死前兩周拍的。”


    舞衣背過視線,沒有看手機。


    “你換眼鏡了呢。拍照時戴的是紅色鈦合金框架的眼鏡,而現在不同。”


    “眼鏡這種東西,是根據當天的心情,換的……”


    “我找你們公司的人確認了。結花死後,你就換了眼鏡。”


    “那是……”


    “這個碎片是現場留下的。裝有冰咖啡的玻璃杯碎裂,散落在地上。細小的玻璃杯碎片到處都是,這個就混雜在其中哦。乍一看是分不出來的,所以警察也沒有仔細調查。但是我找人仔細分析了,這是眼鏡的玻璃鏡片。”


    舞衣沉默不語。


    隻是,低著頭。


    “眼鏡是在你和結花推搡的時候掉落,被拖鞋或者其它什麽踩碎了吧。比起塑料鏡片,玻璃鏡片更耐刮,但是也更容易碎。你從以前開始就去她家玩,留下指紋也是正常的。最後出門的時候,你需要避免留下指紋,借用廚房的橡膠手套的話就能做到。但是,眼鏡的碎片很難處理,那是你在事件當天留下的決定性證物,要是可以的話,你是想收走的吧。但是,因為同時玻璃杯也碎掉了,混雜在裏麵的細小的眼睛碎片也就留在現場了。視力不好的你,是無法回收混雜在玻璃杯碎片裏的細小碎片的。”


    玻璃杯的碎片裏,竟然有眼鏡的碎片,估計鑒定的人也沒有想到吧。為了采取指紋,他們或許拿走了大的碎片,如果沒有想過裏麵或許混有異物的話,是不可能將每一片都分析的。而且,在製定了以盜竊事件為主體的搜查方針,甚至列出了嫌疑人的名字的情況下,更不可能這樣做了。


    香月平靜地講述著以上事實。


    舞衣沒有任何回應。


    隻是,像萬事皆休一樣,低著頭。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你們關係很好的吧?”


    隻有動機是香月不明白的。


    隻有這個,再怎麽思考,腦海裏都沒有浮現出答案。


    舞衣小聲說:


    “她……把一切,都從我眼前拿走了。”


    “拿走了?”


    舞衣一直低著頭,不回答。


    但是,旁邊沉默至今的人,突然開口:


    “你喜歡,西村先生,對吧。”


    是翡翠。


    “你怎麽知道——”


    舞衣抬起頭來,表情驚訝地看向翡翠。


    “我感覺到的。”


    隱約能看到翡翠在微笑。


    然後,神色悲傷地說:


    “你從學生時代開始,就被倉持女士奪走了一切。或許她沒有察覺到自己奪走了你的東西。你們偶爾會喜歡上同樣的東西。明明是自己先加入攝影社後再邀請她的,但對照片沒什麽興趣的倉持女士卻受到了大家的關注,變得非常受歡迎。戀愛方麵,我認為也是相同的情況。你喜歡同事西村先生,但是,西村先生喜歡的人卻是,倉持女士……”


    “結花她,總是這樣……”


    舞衣微弱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恨結花。恨她,恨她,恨得不得了。但是,我知道她沒有惡意。她真心想和我做朋友,我也是知道的……明明如此,我還是抑製不住內心的嫉妒……那個時候也是……好過分啊。明明是我喜歡他。伸出手去,也夠不到他。可她偏偏對我說……西村先生的壞話,說他很惡心,說討厭他……”


    因為舞衣第二天能休息,為了聊西村的事而去了結花家裏。當然,表麵上的理由是像往常一樣看電視劇,舞衣打算找機會提出這個話題。一開始結花說第二天有重要的安排拒絕了,但最終,結花讓步了,並提出請舞衣幫忙收拾屋子。但是,在舞衣提出西村的話題之前,結花就開始說覺得他很惡心……


    “然後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怒吼了起來……我想要出去,但是,結花攔住了我,我,將她甩開……”


    在憤怒的驅使下,舞衣打了結花的臉。結花似乎也打了舞衣的臉,眼鏡就是這時被打飛了。這導致舞衣的理性進一步崩潰。最後開始推搡,常年充斥內心的感情開始膨脹。


    “我當時想:‘讓一切都結束吧’。‘隻要沒有了她……這樣的話,我就能自由了’,突然,我感覺有誰在耳邊這樣說……”


    舞衣低著頭,兩人默默看著她顫抖的肩膀。過了一會,她便不說話了,現場被令人窒息的沉默支配後,香月眼神示意在附近桌子待機的鍾場。


    鍾場走了過來,請求舞衣跟他走一趟。


    舞衣點頭,靜靜地站了起來,向香月低頭行禮後,以被鍾場帶走的形式,離開了咖啡店。


    店內隻剩下兩人。


    “剛剛……關於舞衣的事,是靈視嗎?”


    “是的,”翡翠點頭,“很像,和在倉持女士身上感受到的東西,非常像……就好像,姐妹一樣。”


    但是,正因為性質相同,才會產生不幸吧。


    結花是怎麽看待舞衣的呢。


    但是,哪裏都沒有,知道死者想法的方法。


    她那時想想到了吧,會發生不幸的事。


    舞衣的憎惡,從學生時代就開始慢慢膨脹。


    用名為友情的自製心,壓抑著快要爆發的感情。這份快要爆發的憎惡腐蝕著結花的靈魂,或許泣女看到後預知到了危險。


    泣女——


    接著,腦內突然閃過的想象,讓香月感到膽寒。


    香月二人的解釋,真的正確嗎?


    翡翠說,靈魂能夠感受到惡意和害意。


    但是,這個世界上,也有沒有任何惡意就殺人的人。


    香月充分理解這份恐怖。


    如果說從古時候開始,就存在沒有這份感情,隻是單純的咒殺人類的惡靈存在的話。


    說不定結花隻是被這種恐怖的存在殺害了罷了。


    假如惡靈隻是在舞衣耳邊低語,就像是在背後推了她一把一樣——


    這樣的存在,如今仍大搖大擺地飄蕩在這個世界,尋找著下一個犧牲者——


    “比起這個,多虧老師注意到眼鏡了呢。”


    “誒……啊,不過是巧合。”


    香月揮去腦中所想。


    真是荒唐至極的想法。


    畢竟這是無法求證的。


    香月向翡翠說明了推理的過程。


    結花的靈魂說過“她在尋找著什麽”。如果犯人是男性的話,就不會說“她”了。和翡翠通過靈魂共鳴看到的一樣,犯人的確是女性。在尋找什麽呢,借助翡翠之口說出這句話的結花,當時已經倒下了。結花死時睜開的雙眼,看到的是掉在地上的玻璃杯。如果是這樣的話,犯人要找的東西就在玻璃杯碎片裏麵。這和你在靈魂共鳴裏靈視到的蹲下的女性一致。很難想象犯人要在破碎的玻璃杯中尋找什麽。但是,如果有什麽混雜在其中的話——


    當然,除了舞衣,結花也有很多戴眼鏡的朋友吧。但是,犯人並沒有帶走從手包裏掉出來的日程手賬。如果朋友事先約好要來玩,結花一定會寫在日程手賬上。如果日程手賬上有寫的話,警察就會將此人納入考慮範圍,但是警察並沒有這麽做。就算日程被做了手腳,警察也會發現其痕跡吧。也就是說,犯人很可能是不久前才打了電話,突然決定去她家的朋友。因為有客人。冰咖啡是在將要被殺害的時候拿出來的,所以沒有從胃裏的東西中檢測到,或者說隻喝了一點點,是不會被檢測到的量吧。


    舞衣是戴眼鏡的朋友中,唯一在案發前給結花打過電話的人。


    翡翠的靈視,沒有舉證能力。


    但是,或許能以此為立足點,找到物證。


    “老師,真的很感謝你。”


    翡翠突然說道。


    應該道謝的人是自己吧。香月一邊這樣想,一邊看向旁邊的翡翠。


    “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為什麽有這份力量。”


    她低下頭,縮著身體。


    “以前有很多,就算想要拯救,也沒能拯救的人。自己就算有力量,也不懂得如何使用。隻是一個勁地煩惱、痛苦還有後悔……但是,今天,多虧了老師,我有些許覺得能幫到能拯救他人了。”


    香月沉默了。


    想象著翡翠一直以來的心情。


    接著,想到了結花的死。如果如翡翠所說,死者的意識會停滯的話,結花的靈魂就會一直維持死亡瞬間的狀態,永遠無法前進。抓到犯人後,或許結花的靈魂能夠被淨化,然後安息吧。翡翠也是一樣吧,死者的心情一直伴隨她到現在。結花感受到的恐怖和絕望,會永遠焚燒並折磨她吧。這就是不惜召回死者,也要追求真相的報應。


    死者不會安息。


    但是,死者能夠成為生者的一部分。


    現在,比起死亡,更應該思考活著。


    “翡翠小姐是靈媒。”


    看著翡翠不可思議的眼睛,香月繼續說道,


    “靈媒,是死者和生者之間的媒介。既然如此,就讓我用理論,來做這份力量和現實世界的媒介吧。”


    “老師……”


    翡翠色的眼睛微微睜大,像是反射著光亮一樣動搖了。


    接著,翡翠露出害羞的笑容,點點頭。


    突然,響起了物體碰撞發出的清脆的聲音。


    舞衣點的冰咖啡,玻璃杯中的冰塊溶解,發出聲響。香月小聲說道:


    “差不多到了,適合喝冰咖啡的季節了呢。”


    “嗯。”


    翡翠點頭說道,香月一邊聽,一邊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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