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月史郎觀察著麵朝下倒在眼前的屍體。


    血從他的頭部流出,死者是作家黑越篤。在半天前,和香月他們一起享受戶外燒烤聚會的人,成了倒在地上的屍體。


    這裏是水鏡莊中的一個房間,作為黑越的工作室。一個小書架,一張大的l字形桌,以及一個廢紙簍,便沒有其它家具了。l字形桌上,除了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就隻有一盒抽紙了。電腦的電源線延伸到插座。桌子簡單地連個抽屜都沒有。凶器是裝飾桌子的獎杯,現在上麵滿是血,掉在地上。筆記本的屏幕雖然亮著,但是畫麵很暗。桌子的一個角落,有好幾處呈放射狀飛散的血痕,其正中央留有奇怪的標記,似乎是用血描繪出來的。是犯人所為,還是死亡訊息?恐怕是前一種吧。如果是死亡訊息的話,應該畫在地上。


    香月巡視房間尋找其它可疑的點,除了屍體和掉在地上的凶器,還有飛濺的血痕,這裏和昨天傍晚看到的樣子沒有任何不同。硬要說的話,就是廢紙簍變得空空如也。雖然桌子染有血跡,但是相反方向的書櫃卻沒有血跡,沒有任何變化。這個房間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產生變化吧,香月想起黑越在燒烤時說過這是為了專注寫作。書架上隻有資料,別說他自己的著作了,連多餘的書都沒有,也沒有聯網,一切都為了寫作。但是,創作出新的作品,已經做不到了……


    香月思考著。他自己也能推測出死亡時間。這樣的話,誰有可能是嫌疑人呢,其中誰有不在場證明呢? 還有,這個用血液留下的奇怪標記是什麽意思呢。犯人的目的是什麽……


    要從哪裏開始推理呢。


    走廊的嘈雜似乎停下來了。了解基本信息後,香月也覺得不用再呆在案發現場了。在警察到來前,還是把現場保存起來好了。因為這裏在東京都內,鍾場負責這起事件也是有可能的。翡翠回來了,站在香月旁邊。


    “老師,”翡翠小聲說道,“那個,我知道犯人是誰。”


    “誒”


    香月驚訝地看著她。


    翡翠眼神認真地點頭。


    “犯人是,別所先生。”


    “那個……你知道是他,難道說,是通過靈視嗎?”


    “是的。”


    城塚翡翠表情堅定地點頭。


    接著,香月看向地上的屍體。


    輸了啊……


    小小地歎了一口氣。


    用真正的靈能力找到犯人的偵探什麽的,這讓犯罪者咋受得了。犯人玩弄的所有詭計和小把戲,都付諸東流了。


    香月一邊看著犯人似乎是為了耍花招而留下的血之標記,一邊回想起半天前的事情——


    *


    夕陽的日光從山間照射過來,香月眯起眼睛。


    放下車內的遮陽板後,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位上的翡翠。


    (遮陽板:車內類似墨鏡的板子,一塊有四分之一個正麵玻璃的大小。)


    城塚翡翠像個真正的西洋人偶一樣,姿勢端正地坐在那裏。


    光滑的肌膚讓人聯想到白雪,與眾不同的碧玉色雙眸。黑色的頭發從耳朵的位置到發梢呈現微卷,劉海也向內側描繪出輕微的曲線。像這樣不說話的樣子,就好像收納在玻璃櫃裏精致的自動人偶一樣。但是,今天的翡翠和麵臨靈視時不一樣,絲毫沒有超然的樣子,不如說看上去因為緊張而身體僵硬。


    “呀”


    香月打方向盤,通過曲折的彎道。身體因離心力傾斜時,香月感受到翡翠有些微屏住呼吸。能看到她伸出纖細的手臂,抓著車窗上麵的拉手。少女白裏透紅的腋下,些微露了出來。她今天穿的是開肩的白色連衣裙,如蛋糕表麵一樣光滑的肌膚,肆意地顯露出鎖骨。


    “抱歉,”香月說,“道路有點嚇人呢。我會用心確保駕駛安全的。”


    “誒……抱、抱歉。這樣的道路,我是第一次……”


    翡翠一邊緊緊抓住拉手,一邊小聲說。


    這裏的山路雖然鋪設過,但狹窄彎曲。沒有防護欄之類的東西,要是打錯了方向盤的話,有可能衝出樹木,掉到懸崖之下。


    “抱歉……您因為我,速度提不起來呢。”


    “時間還充裕,”香月笑著說,“過山車之類的,你能坐嗎?”


    “誒,沒坐過。”


    “不敢坐嗎?”


    “不是,那個……我沒有,去過遊樂園。沒有,機會。”


    她的聲音沮喪且缺乏自信,似乎不隻是因為山路。


    “這樣的話,要不下次有機會的話叫上千和崎女士,一起去遊樂園吧。”


    “可以的嗎?”


    旁邊傳來如花開一般明朗的聲音。雖然他想確認翡翠現在的表情,但也不能因為看她而引發事故。


    “可以的,因為我覺得能看到翡翠小姐對遊樂園的反應,應該會很有趣。”


    “請、請不要說捉弄人的話……”


    一看,她還抓著拉手不鬆。


    “這裏,真的是……東京嗎?”


    “嗯,算是。”


    “真的嗎? 老師,您沒有騙我嗎? 除了剛剛的公交車,都沒有車從我們對麵開過來。也看不到有建築物,那個,這裏是……群馬之類的地方吧?”


    “是東京。群馬是更加恐怖的地方喲。那裏似乎有鬼怪出沒。”


    看一眼身邊,翡翠睜大雙眼看著香月。


    “真、真的嗎? 小真也說,那裏是日本最可怕的地方喲。她之前告誡過我,那裏魑魅魍魎橫行,像我這樣體質的人誤入的話,一瞬間就會失去意識……”


    看來她當真了。


    “我記得翡翠小姐是歸國子女吧。”


    “啊,是的。我懂事後不久就去了紐約……也在倫敦呆過一段時間,回到日本,是在十五歲的時候。”


    和她認識有兩個月左右了。能夠知道的是,翡翠不僅是富家小姐,更是歸國子女,似乎給她灌輸奇怪的信息的話,她會輕易相信。和她住在一起的名叫千和崎真的女性,對翡翠來說不隻是家政工,似乎還是知心朋友,但她偶爾會像這樣撒奇怪的謊並讓翡翠信以為真,以此為樂。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一周前。


    作家黑越篤聯係了香月。


    黑越是一名怪奇推理作家,因將超自然和恐怖元素與本格推理結合的風格很受歡迎。對於這位活躍於業界且經驗豐富的作家,以及收集符合他作品風格的神鬼傳說和怪奇事件,香月從少年時代開始便沒有抵抗力。他也很親近香月,似乎是想起香月說過不久前去見過一位靈媒,說能不能介紹翡翠給自己認識。據說,他去年購入了一棟有曆史遺留問題的別墅,然後就真的發生了類似靈異的事件,他的家人都很害怕。


    黑越自己倒不像是怕靈異事件,不如說很喜歡的樣子。雖然家人不願意靠近別墅,但是黑越自己要集中寫作的時候,會有好幾周都把自己關在裏麵。不止如此,似乎偶爾還會招待友人或作家朋友來舉辦戶外燒烤聚會。


    “下周也會舉辦哦,帶那位靈媒老師一起來玩吧。場地空著也是空著,空氣也很清新,有必要的話住一晚也可以喲。”


    香月有些為難,聯係了翡翠。“拒絕也不要緊的,就是有這麽個事”香月說道。說著“要不要和千和崎一起來玩”並邀請了她。考慮到地點和集合時間的話,應該很難當天回來。香月也沒有和她建立起輕易就邀請到年輕女性的關係。雖然想著有可能被拒絕,但是電話那頭的回答超出了香月的想象。


    “那個,抱歉……千和崎女士不太方便。”


    “啊,沒事,請不要在意。那就沒辦法了。”


    “所以,那個……我可以,獨自跟老師去嗎?”


    “誒,啊,那個”畢竟沒設想過這個劇本,香月花了些時間組織語言,“那個,沒問題嗎,會在那裏留宿哦。”


    “我想……”電話那頭傳來翡翠害羞的聲音,時高時低。她會說什麽呢,香月有些緊張,接著她這樣說道,“會舉行……戶外燒烤對吧? 我,沒有參加過,又難得老師邀請我,所以想,挑戰一下。”


    “挑戰,嗎。”


    戶外燒烤,是能夠鼓起勇氣挑戰的東西嗎。


    (譯:我單方麵宣布,翡翠卡哇伊。)


    要是被別人知道是靈媒的話,會招致異樣的目光,所以,除了黑越,香月決定對其他人說自己帶了一位靈感有些強的朋友。


    於是,香月二人前往別墅——


    “那棟別墅……是叫水鏡莊來的?”副駕駛座位上的翡翠問,“是怎樣的地方呢。說是有什麽,曆史遺留問題……”


    “啊,我也隻是聽說,但覺得實在不可靠。”香月一邊謹慎地駛過彎道一邊回答,“最早是明治時期那會兒,文明開化的時候,好像是遠道而來的英國人建造的洋館。然後,那個人,言談舉止有些神秘,嘛,好像是個魔術師。”


    (文明開化運動:明治維新的措施之一,也就是全麵西化。)


    (魔術師:在日語裏,這個詞有魔術師和魔法師兩個意思。)


    “也就是,魔法師嗎?”


    “這個啊,事實到底如何呢。當時還有很多人相信這種東西,唯心論在英國大行其道,正是像翡翠小姐這樣的靈媒們公開活躍的時期。雖然大多是使用騙術的假靈媒,但我調查後發現,其中有很多人都相信這種力量是存在的。”


    “是的,這些我也查到過。因為是自己的根源。”


    “而且水鏡莊,似乎在當初被叫做黑書館。”


    “黑叔?”


    “黑色的書籍,黑書館。據說那位魔術師,為了將魔術或者降靈什麽的,這類神秘儀式記錄在書上,於是修建了此館。就是所謂的grimoire(法)……魔法書。但是,那位魔術師,在記錄完成的同時就從黑書館內消失了。唯一留在現場的,是大量的血……”


    能感覺到旁邊的翡翠屏住呼吸,一言不發。


    “之後,黑書館被改建成了水鏡莊,似乎經多人之手,但每一位莊園主都相繼遭遇不幸,於是長期無人購買。黑越先生覺得有意思就買了,說是覺得和日本的恐怖故事不同。那個人,明明能把怪奇小說寫得那麽可怕,卻完全不怕這種事情哦。”


    “這是真的嗎……”


    “這個啊,事實到底如何呢。我覺得有點像編的——”


    此時,道路終於開闊。


    湖水沐浴在夕陽中波光粼粼,湖畔是古老的洋館。


    “能看見了。那就是水鏡莊——”


    *


    出來迎接的黑越,帶香月二人參觀了水鏡莊。


    庭院裏已經聚集了五六個人,在做燒烤的準備。裏麵有香月見過麵的作家和編輯,香月隻是和目光對上的人互相簡單地打了招呼。香月帶來的女性是最引人注目的,大家都歪頭思考那是誰呢,當時的光景或許有些讓人感到愉快。


    “聚會開始後,可能就沒空慢慢參觀了。”


    黑越篤一邊用一隻手撫摸著久未打理的胡子,一邊向二人展示起居室的內部裝潢。


    黑越先生快六十歲了,似乎直到近幾年為止都一邊從事寫作,一邊在某大學教民俗學。因為想集中寫作,還沒有等到退休就辭職了,爽朗的表情之下透露出前大學教授應有的嚴肅神色。


    “似乎在將近三十年前,進行了幾乎等同於翻修的改建,雖然黑書館的影子已經沒剩下多少了,但是有些家具卻奇跡般地留了下來,保存到了現在。”


    確實,裝飾起居室的家具中的一些很古老。帶鍾擺的時鍾、壁爐台,大境以及吊燈——接近於翡翠家裏的裝潢。香月看向她,本來想說“翡翠小姐也喜歡這樣的吧”,但是靈媒少女用嚴肅的表情盯著天花板的角落。


    給人的感覺,和剛才不一樣。


    在進入水鏡莊時,看到出來迎接的黑越後,開玩笑地在香月耳邊小聲說“這胡子紮人很疼吧”。當時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視線凝聚於虛空中的一點。


    “翡翠小姐?”


    翡翠看向香月。


    臉色蒼白。


    “怎麽了嗎。”


    “沒……沒什麽。”


    翡翠低下頭。


    黑越沒有注意到翡翠的樣子,繼續說:


    “據我的妻女和女婿所說,半夜能聽到聲響,鏡子裏倒映出沒見過的女人,似乎發生了符合這棟房子怪異屬性的現象,但我卻怎麽都看不到。我以為他們可能在騙我,但現在他們連靠近這棟別墅都不願意,或許他們真的看到了什麽。”


    黑越按順序帶二人參觀了各個房間,每間房的特征都是掛著古老的鏡子。或許和湖水加起來,成了水鏡莊名字的由來。把每個房間都參觀了一遍後,香月二人把行李放在了提供給自己的房間內。客房裏麵也配備有古老的鏡子和簡易的洗漱台。翡翠一直保持沉默,銳利的眼神像是在注意著周圍。


    她是在看什麽吧。


    最後參觀的,是黑越工作的屋子。可能因為他一絲不苟的性格吧,房間裏基本沒有多餘的東西,有些煞風景。隻有這裏沒有鏡子。小小的書架,被目測是怪奇推理作家藏書的資料塞得滿滿當當,沒有任何空隙。“想要買齊的話就沒個頭了,買到再也裝不下的地步就剛剛好”黑越笑著說道。


    大概看過一遍後,決定和大家會合開始燒烤。


    “所以,城塚小姐,如何,有感受到什麽嗎?”


    出玄關時,黑越問翡翠。


    “不好的感覺,確實是有。隻是……是之前,沒有感受過的氣味。”


    “氣味?”


    對於不知道翡翠的靈視的人來說,這個表達聽起來或許很奇怪。


    “到了深夜後,或許就能感受到什麽。”


    *


    燒烤聚會意外的熱鬧。


    “哇,是肉呢。這些,全都給我也沒問題嗎?”


    精致的西洋人偶般美麗的少女眼裏放出光芒,可能因為這句台詞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吧,有的人吃驚,有的人則捧腹笑了出來。


    “翡翠小姐,我覺得你應該吃不完這些吧。”


    香月說後,翡翠睜大雙眼眨巴眨巴,然後臉上像是反射火焰的光一樣變得通紅,慌忙說道: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香月老師把我當什麽了啊。”


    “沒有,不好意思。不過,要是太能吃可不太妙。”


    因為看著烤肉的翡翠,露出了非常稀罕的表情,所以大部分人都誤會了吧,覺得翡翠看上去像是手持刀叉兩眼放光的樣子。


    可能是這個產生了效果,翡翠很快就和參加者們打成一片。她是參加者裏麵最年輕的,又長得漂亮,不斷有人來找她聊天。她似乎很快就和年齡相近的新穀由紀乃親密起來了。由紀乃覺得有趣,一個接一個地把烤好的肉讓給翡翠。翡翠以和纖細的身體不相符的速度,很快就把肉消滅了。參加者大多是出版界的人,據說新穀由紀乃以前是黑越的學生,非常受黑越喜愛,經常邀請她來這種聚會。


    香月去拿了飲料回來後,兩人聊化妝品聊得很投機。將飲料遞給二人後,翡翠笑著行禮並說明:


    “我們用的是同一個牌子的化妝品,新穀小姐一眼就看出來了喲。”


    “隻是偶然。工作相關的事,我很熟悉哦。”


    新穀就職於運營化妝品社交網站的公司。


    “啊,那個公司,我也知道的哦。”


    站在旁邊的別所幸介加入話題。他好像也是黑越以前的學生,誌向是成為作家,現在的立場是黑越的弟子。


    “啥,新穀小姐,你在那裏工作?那裏現在有些艱難吧。”


    “啊,嗯”新穀表情陰鬱,“是說個人信息泄露的事吧。似乎造成了很大的損害,感覺最近不止我們公司,還有很多這樣的新聞。”


    不久前,個人信息泄露的事被人發現,成為熱議。最近不斷有大型網絡服務公司泄露個人信息的新聞。


    “作家先生的弟子,平時做什麽呢?”


    新穀離開後,翡翠問道,別所滔滔不絕地回答起來,看上去很高興,明顯是對她有意思吧。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翡翠身邊不離開。


    “我每周會來幾次,在老師身邊幫忙。嘛,主要是幫忙做和文件有關的工作。老師堅持不將文件帶入水鏡莊,所以這裏沒有工作。但是在老師的本宅,我要整理合同或者需要送回的東西,都是些雜務呢。作為報酬,老師會解答我關於小說的問題,讀我的原稿並給我建議……前一陣子,我終於得到了老師的保證,說我寫完這本書的話,就一定能得到新人獎。翡翠小姐平時讀推理小說嗎?”


    “抱歉,我不太看得懂推理小說。”


    “這樣啊,”別所的表情有些遺憾,“哎,但是,這樣的話,你是在哪裏認識香月老師的呢?”


    “誒? 這個……那個,啊,沒錯,香月老師是,大學社團的ob。我是在攝影社和他認識的。是這樣吧? 香月老師。”


    “啊,嗯……”


    (ob:old boy,老男孩,指已經畢業的校友。og同理。)


    翡翠看上去很是不擅長撒謊。明顯舉止可疑,並尋求香月的同意。別所也感到可疑,但是沒有追問。


    “翡翠小姐靈感很強吧? 如何,這座水鏡莊? 害怕不?”


    “我從小就能看見這樣的東西,習慣了。別所先生也不怎麽害怕呢。”


    “我誌向成為一名推理作家,不可能相信這種不合邏輯的東西的。隻是,有本先生和新穀小姐說真的看見了,感到害怕。”


    有本先生,是指k社的有本道之吧,香月也在k社投稿。他雖然是個有能力的編輯,但是有些神經大條,是個很難相處的人,這是香月對他的評價。他現在在和自己負責的作家在角落吃著肉,感覺他倆不太高興,時不時地回頭看水鏡莊。可能真的看到了幽靈。


    “說起來,之前的連續遺棄屍體事件,好像又有受害者了。”


    說這話的,是一名青年推理作家。


    那是這幾年轟動關東地區的事件,年輕女性被刺死的屍體在大山深處等地被發現。僅按已辨明的屍體來看,昨天發現的屍體是第六名受害者。該事件是日本國內罕見的由連環殺人犯引發的殺人事件,震驚世界。犯人如同亡靈或死神一般不留下任何證據,到最後,也有不少媒體發布煽動人們內心不安情緒的報道。到底是怎樣的人,出於什麽目的而殺人呢,可能因為這裏聚集了推理作家,現場的話題自然地轉移到了這上麵。


    “香月老師幫助警察解決了很多事件吧,”別所一邊夾肉一邊說,“關於這起事件,有聽到什麽信息嗎。”


    “啊,我沒有聽過任何消息。可能警方為了避免信息泄露,搜查非常慎重吧。嘛,搜查花了這麽久,似乎媒體知道的部分也很多。”


    雖然香月也對警察的搜查信息感興趣,但是現階段還沒有掌握任何信息。鍾場沒有加入這起事件的特別搜查本部,並沒有請求香月協助。


    “犯人到底是怎樣的人呢,”黑越說,“從目前公開的已辨明的信息來看,能推理出什麽嗎? 香月,你幫助警察時,用的是類似犯罪側寫的方法吧。”


    “這樣做的時候,嘛,也不是沒有。”


    “香月先生非常擅長對於殺人魔的描寫,”有本說,“該說這是出自人類的筆下嗎……請分析一下犯人心理畫像吧。”


    香月將手貼在下巴上,思考了一會。


    根據已辨明的信息,能拚湊出怎樣的犯人心理畫像呢。


    香月一邊謹慎地分析信息,一邊講述腦中浮現的犯人畫像。


    “根據報道,沒有找到任何能指明犯人的指紋或者dna材料。據此,能夠知道犯人的性格十分慎重且智商極高。也沒有檢測出體液,說明不是性欲異常者,應該有其它的動機吧。被害者的年齡、容貌和身材相似,犯人過去可能遭受過心靈創傷並留下心結。被害者們似乎都是在周末和休息日失蹤,可知犯人是公司的員工,且其智商極高,能夠推測他在公司就要職,有社會地位。”


    “感覺不是毫無考慮就到處拐騙殺人呢。”


    對於別所的話,香月點頭。


    “如果真是這樣,早就檢測出dna了。如果沒有前科的話,可能不能作為找到犯人的材料,他犯罪時連監控攝像之類的都躲著,是非常小心且自製力驚人的主。應該是思慮周到地調查了被害者,事先製定了計劃。拐騙後將其監禁在某處,過一段時間後殺害並遺棄屍體,可能是住宅內有家人,能夠自由使用房屋的時間有限。從被害者失蹤到發現遺體,最快的案件經過了十二小時,比起監禁,應該殺害才是主要目的。”


    “要是不趕緊解決的話,女性連夜路都無法安心地走吧。”


    但是,警察目前似乎還沒有掌握任何線索,犯人是如此的慎重。被害者的共同點隻有容貌和身材,僅憑這個很難調查。監控沒有拍到,也很難檢測出dna,科學搜查的作用也是有限的。


    “即使多次犯罪持續到現在,也沒有任何的證據,不得不承認對其亡靈的評價是正確的。這種事並不尋常,難以想象。不知道他是怎麽躲過搜查的視線的,隻能說這是天才施行的犯罪吧。”


    但是,如果說有人能夠阻止這一罪行的話,那人就是——


    “好像,犯人盯上的,都是二十歲出頭,膚白貌美,小個子且長頭發的女性……對吧。”


    關於被害者共同性的信息,在早期階段就被廣泛傳播,是要促使人們注意嗎。


    聽到別所下意識的話語後,大家的視線都自然地集中到翡翠和由紀乃身上。


    翡翠的隻是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由紀乃則一臉毛骨悚然:


    “討厭,別嚇我啊。”


    被由紀乃盯著,別所撓撓頭。


    “啊,抱歉。但是,新穀小姐和城塚小姐走夜路時都要小心喲。特別是城塚小姐,你看上去是特別容易被盯上的類型。”


    “是、是嗎……”


    被這樣說道後,翡翠麵露不安。


    香月站在她旁邊說:


    “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老師……”


    翡翠露出害羞的表情,低頭看向香月。


    “啥,你們已經是那種關係了嗎?”


    黑越笑著說,像是在捉弄一樣。


    “不、不是的,”翡翠提高音量,“這是不可能的!”


    “哎呀呀,香月老師被甩了呢。”


    由紀乃開心地笑了。


    香月則開玩笑般地聳聳肩,應付過去了。


    燒烤結束後幫忙收拾,接著回到了水鏡莊的起居室。這裏沒有足夠的椅子供所有人度過餐後時間,有幾個人好像對在裏麵的台球室打台球感興趣。香月則很享受在起居室一邊喝黑越秘藏葡萄酒一邊開心地聊天。別所似乎仍然不想離開翡翠,在起居室裏也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坐下,熱衷於表現自己。翡翠看上去一邊開心地笑著,一邊聽別所說話,臉有些微紅,或許是醉了。


    過了一會,黑越說要和有本一起商量工作上的事,兩人單獨去了工作的房間,沒過十分鍾就回來了。黑越開心地告訴香月是關於出版社自媒體化的機密。


    之後大概又過了三十分鍾,香月在聽黑越講他最近收集的恐怖故事時,森畑貴美子從通往走廊的門後露出一個頭。她是住在附近的家政婦,早出晚歸,黑越留在水鏡莊期間,照顧其生活起居。


    “老師,還有垃圾要扔嗎?”


    “啊,”黑越抬起頭說,“我房間的也扔了嗎?”


    “是的,剛剛扔的。啊,還有,”森田溫和地笑著,眼角的皺紋又深了一層,“哼哼哼,老師的新書,我稍微讀了一下喲。”


    “哦,對了對了,這樣啊,我都忘了。”


    黑越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站起身來。他離開了起居室,不到一分鍾就回來了。一隻手拿著快遞的包裹。


    “新書的樣品剛剛到了。可以的話,大家都拿一本吧。森畑女士也是。”


    說起來,燒烤聚會時好像有快遞到了。“黑貓女士連這種地方也能到達呢”翡翠當時驚訝的表情很可愛。黑越拿出新書分給大家。散發著不詳氣息的封麵很顯眼,標題為《黑書館殺人事件》的文庫本。


    (黑貓女士:日本大和運輸公司的logo,一隻黑色母貓叼著一隻小貓。)


    (單行本·文庫本:單行本為單獨發行的一本書,這本書火了後,為了更廣泛的宣傳,會出文庫本。文庫本的特點是小巧,便宜,易攜帶,大多還會增加簡介、後記和作者新寫的內容。單行本大小為b6開、四六開,文庫本為a6開。文庫本大概在單行本後三年左右發行,黑越老師的這本書應該是不經過單行本直接發行的文庫本。)


    “難道說,是以這裏為舞台嗎?”


    被香月問道後,黑越嘴角微微上揚。


    對台球感興趣的一行人也回來了,黑越也給了他們文庫本,剛好完成了給每個人的分配。大家看到標題後都驚訝了。以自己現在身處的地方作為舞台,所寫的將會發生殺人事件的推理小說,這種經曆可不常有。


    作家們各自問著問題。


    “喔,附有平麵圖呢,這是本格推理,和這裏的布局一樣嗎?”


    “當然。”


    “真少見,是直接出文庫本嗎?”


    “對,最近四六開不行,完全賣不出去啊。”


    關於《黑書館殺人事件》,場麵熱鬧了一會,不久,赤崎、新鳥和灰澤三名年輕作家就回去了,房間裏飄蕩著散場的氛圍。新鳥似乎沒有喝酒,開車帶著赤崎和灰澤回去了,順便也送家政婦森畑一段路。黑越也說有必須要收拾的原稿,回到了工作的房間。他離開時對香月等人留下了“按你們喜歡的方式度過今晚就好”這樣的話。不睡覺等待靈異現象發生也是可以的,或許也有這層意思。剩下的有本、別所和新穀三人,好像是本來就預定要住一晚,依次回了房間。別所是真的不想和翡翠分開哪怕一刻,但是從旁觀的角度也看得出來他醉了,說著“我休息一下”,不情願地離開了起居室。


    最後,起居室裏隻剩下香月和翡翠兩人。


    “接下來怎麽辦呢,”香月問,“要在這裏等待異常情況發生嗎。奇怪的聲響,或者幽靈出現在那邊的大境中……”


    兩人座的沙發上,香月看向坐在旁邊的翡翠。


    靈媒少女看上去醉了,臉頰微微潮紅,眼中隱約有睡意。或許應該讓她休息。


    “我送你去房間吧。”


    香月說後,翡翠緩緩搖頭。


    “沒事的。因為我是被叫來,確定原因的……隻是,有點累。”


    “那,我去給你拿水。”


    香月說後,朝廚房走去。他記得給森畑幫忙的時候,看到過冰箱裏有礦泉水,將其倒入玻璃杯,回來遞給翡翠。


    “抱歉,”翡翠笑著說。眼神昏昏沉沉。翡翠將嘴唇貼在玻璃杯上,小聲說,“我不擅長人多的場所。感受到了很多不必要的東西。”


    “是之前說的氣息嗎?”


    待翡翠點頭後,香月坐在她的旁邊。


    “我很喜歡和人交往。但是,內心很快就會疲憊,所以,一個人的時候很輕鬆。真是多餘的話呢……”


    “我覺得沒有這回事哦。但是,累了的話就回房間休息吧,不要勉強。就算你不守夜班,黑越先生也不會生氣的。”


    “不,沒事的,”翡翠低下頭,向上看了一眼香月。小小的手包裹玻璃杯,像是害羞地說,“和香月老師在一起的話,就神奇地感覺不到疲憊……”


    對於她可愛的動作和表情,就連香月也說不出話了。


    “啊,不是,那個,”像是注意到什麽似的,翡翠一隻手慌張地揮著說,“因為我和老師,已經是朋友了! 那個,也不必過多地關心我!”


    “這樣嗎,”香月一邊忍住不笑一邊點頭,“好,不必拘謹。”


    “誒,那個……啊,我,好像和新穀小姐成為朋友了喲。”


    像是突然改變話題一樣,翡翠從手包中取出手機,展示通信app的畫麵。在好友一覽界麵中,除了千和崎真和新穀由紀乃的名字,就沒有其它的了,寂寥的界麵。


    翡翠露出柔和的笑容盯著屏幕說:


    “用表情包聊天,真有意思呢。因為和小真沒怎麽用過,一直很憧憬。”


    “那也和我加好友吧。發郵件聯係太沒意思了。”


    “哇,可以嗎!”


    翡翠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來,扭頭看向香月。描繪卷曲線條的柔軟長發隨之轉動,散發出令人舒適的香味,刺激著香月的鼻腔。


    香味進入香月體內更深的地方,輕攏起心中某處。


    兩人交換了聯係方式,互發了沒有意義表情包。香月把所知道的有趣可愛的表情發過去後,翡翠便哧哧笑了起來。她抖動著纖細的肩膀,抱著肚子身體前屈,照明的燈光打在肩膀白色的肌膚上,形成豔麗的景象闖入香月眼中。她每次笑,如同畫家描繪的卷曲頭發便隨她一起動,與角質層的光澤共同起舞,點綴少女容顏。


    怎麽看都是甜蜜的時間,不像是會產生靈異事件的氛圍。


    之後進行了短暫無聊的對話。不知不覺間,話題轉移到了《黑書館殺人事件》上麵。翡翠說著“不擅長推理小說的自己能否看懂嗎”,香月拿起書確認故事梗概。“因為有示意圖,所以本格推理的要素應該很深,也能感受到很多恐怖的氣氛,要是對這些感興趣的話應該能充分享受此書吧。”香月回答道。


    “這樣的話,老師,我們一起讀吧。”


    翡翠將手放在沙發上,些微向香月這邊探出身子,微笑著說。


    “啊,嗯,沒問題的。”


    如果打算等待怪異現象發生的話,或許應該做好通宵的準備。為此,說不定讀書是合適的選項,但是在難得聊得開心的時候,兩個人並排坐並拿著書的話,就有些無聊。


    不過,翡翠有興趣的話,也是可以陪她的吧。


    香月拿著文庫本,翻開書頁。


    能明顯感受到,她的體香。


    翡翠的肩膀靠近香月,視線落在文庫本上。光滑纖細的上臂貼著香月。兩人的體重相加,深深陷入沙發。看向翡翠的側臉,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香月手中文庫本的書頁。


    “你說的一起讀,是像這樣嗎。”


    “誒?”翡翠愣愣地看著香月。接著,哧哧地大聲笑道,“我看字很快的,一定沒問題的。”


    “難道說,你醉了嗎?”


    “這種事,怎麽會……”塗有粉色唇膏的嘴唇嘟起,像是在抗議。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通過肌膚傳遞給香月。翡翠的頭靠在香月的肩膀上。感覺快要無法呼吸了。“隻是,有些開心。老師,現在是,那個吧,傳聞中的,在朋友家的,留宿聚會吧? 願望,終於實現了。”


    “雖說是朋友的家,但是是名字不祥的館內。”


    香月皺眉,看向帶鍾擺的時鍾。快到12點了。


    短暫沉默的時光,香月翻動書頁。


    快翻到第十頁時,耳邊傳來規律的呼吸聲。


    溫度通過肩膀傳遞,視線回到其主人身上。


    白色的眼簾已經垂下,陶瓷般的臉龐上,桃色微染。


    她到底走過了怎樣的人生呢。


    現在可以充分想象。


    人們疏遠她嗎,人們害怕她嗎?


    沒有人,願意接近她嗎?


    想起那翡翠色的雙眸,筆直地盯著香月並訴說的雙眸。


    堅定、畏懼和害怕交雜的雙眸。


    在尋找這份能力的意義,翡翠這樣說過。


    為什麽,自己會有這份能力呢?


    為什麽,自己非要背負這份宿命呢?


    感受著她的體重,身體變得越來越僵硬。香月稍微扭動身體,卷曲的黑發輕輕落到香月的手臂上。溫潤且光澤的粉色嘴唇微張,隱約能看到裏麵潔白的牙齒。


    感覺快要淪陷於這份美豔中。


    能吻到的距離。


    香月撫摸她的頭發。


    指尖傳來柔軟的觸感,臉卻設法遠離。


    就在此時,一股恐懼的感覺突然包裹全身。


    感覺視線一隅的大境中,倒映出了什麽東西。


    轉頭看向那裏。


    冷汗滑過後背。


    鏡子裏。


    藍色瞳孔的白人女性。


    沒有任何情感,虛無的表情。


    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香月——


    *


    黑越篤的屍體,是在第二天九點被發現的。


    第一發現者是家政婦森畑。本來今早預定給留宿的客人做早餐,早早地來到了水鏡莊。用備用鑰匙進入水鏡莊,森畑準備完早餐後去臥室叫黑越起床。但是,黑越不在自己的房間。於是去工作的房間找他,通過門縫看向裏麵時,發現了倒在地上的黑越,血從頭部流出,森畑高聲慘叫。當時睡眠很淺的香月,聽到後迅速趕了過來。


    “被害人的推測死亡時間為深夜零點至兩點對吧。”


    香月史郎看著剛剛被搬出去的遺體留下的痕跡問道。


    鍾場嚴肅地點頭。鑒定科的工作人員的相機閃光燈不斷亮起。


    “啊,現階段隻了解這些。門隻有室內一側有鎖,如果有鎖門的話,就很有可能是被害人深夜邀請犯人進來的。犯人從背後打擊,一定是被害人的熟人。然後,你剛剛說你有想法。”


    “嗯,實際上,我昨晚從零點前到深夜三點左右,一直在那邊的起居室。”


    “也就是說?”


    香月打開手中的文庫本,展示最初的頁麵。


    “這是水鏡莊的平麵圖。以防萬一,在鍾場先生來之前,我已經調查了其準確性。”


    “原來如此,”鍾場看著平麵圖,似乎理解了香月想說的事,“這座水鏡莊被起居室劃分成了東西兩棟區域。就是說,不通過起居室的話就無法往來——”


    沒錯。實際上,並不可能用棟這一說法來明確劃分,不過方便起見,這樣叫比較合適。起居室的東麵通往香月等訪客用的房間和黑越的寢室,西麵通往黑越工作的房間、台球室、浴室、洗麵台和廁所。準確來說,雖然東麵也有洗麵台和廁所,但是黑越說過這邊因為管道鋪設不善無法使用。所以,住在東棟的人想去廁所的話,就必須通過起居室去西棟——


    “我後來注意到,昨晚從二十二點開始下雨,大概在零點前停止。外麵滿是泥濘,在上麵走路很難不留下腳印。”


    “啊,但是,外麵沒有任何可疑的腳印。”


    “這樣的話,這一定是內部人員實行的犯罪。嫌疑人就是包括我在內的,留宿在這座別墅的五個人。隻是,我和城塚小姐在起居室待到了深夜三點。能為彼此做不在場證明。”


    雖然那之後翡翠很快就醒了,但是仔細思考的話,香月有可能在她睡著期間實行犯罪。但是,香月知道自己不是犯人,而且為了順利推進事態發展,這一點還是省略好了。


    “那位叫城塚翡翠的,自稱靈媒的小姑娘嗎,”為什麽兩人又一起發現了屍體呢,鍾場皺眉,“那麽,我不會問你和長相貌美的小姑娘兩人大晚上幹了什麽……總之,你們看到犯人通過起居室了嗎?”


    “嗯,隻是,很可惜,三人都通過了。”


    對,情況太過巧合地沒有進展。


    如果犯人如翡翠靈視所見是別所幸介的話,那麽深夜隻有他通過的話就太好了。但是,實際上其他二人,有本道之和新穀由紀乃也有犯罪的可能性。


    “那就詳細講講三人通過的順序和當時的情況吧。”


    香月一邊回想當時的情況一邊說明。


    第一個通過起居室的人是編輯有本道之。為了不吵醒翡翠,香月將正在讀的《黑書館殺人事件》放在桌子上,去了洗手間。可能因為剛好是深夜零點,帶擺時鍾發出聲響,香月記得當時感到吃驚。在洗麵台洗手時,安裝在麵前櫥櫃上的鏡子中,將倒映出離奇的東西……雖然不禁這樣想象,但不過是虛驚一場。到最後,在起居室裏的大鏡中倒映出的女性,在香月眨眼的瞬間就消失了,可能是恐懼心理產生的錯覺。從廁所回來後,翡翠剛好醒來。看著她因害羞而通紅的臉,香月覺得很可愛,想說點什麽來捉弄她,正在此時,有本出現在了起居室。深夜孤男寡女,其中一人麵紅耳赤惴惴不安,有可能被誤解的。但是有本小聲說了句“去趟廁所”便朝西棟走去了。回來的時候,大概是十五分鍾後吧。他隻行了個點頭禮便回到東棟了。香月覺得時間有些長,可能是吃壞了肚子,也可能是有意為之,兩者都有可能。有本本來就對他人有些神經大條,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別所曾私底下發過牢騷,說有本作為編輯,平日裏自負是自己讓黑越的作品大火,在水鏡莊的舉止也像是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


    “去了十五分鍾,就是說有殺人的可能性。”


    對於香月的說明,鍾場補充道。


    沒錯,正是如此。香月並沒有言及翡翠通過靈視知道他不是犯人的可能性。


    “嘛,有可能是這樣。隻是,他從二十點開始,在起居室開心地聊天期間,也去了很多次廁所。也有可能真的吃壞肚子了。”


    第二個人是別所幸介。好像是在一點左右。香月記得當時在和翡翠談論是不是該睡覺了,還確認過時鍾。出現在起居室的別所,看到二人還沒睡後有些驚訝的樣子。但是,馬上就說著“我去廁所”前往了西棟。想想看,感覺他當時的樣子有些可疑。那麽纏翡翠的他,看都沒有看一眼翡翠就離開房間了,可疑。


    “要是聚會上一直纏著靈媒小姑娘的話,可能真的是去廁所?”


    “啊,嘛,有這個可能。”


    的確,一段時間沒去廁所,酒醒後慌忙前往,可能這樣的想也是自然的。不行。香月注意到,因為通過靈視知道了真正的犯人,自己的想法被限製了。因為他當時穿著西服襯衫和牛仔褲,可以認為其醉倒後就睡著了,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感受到便意後慌忙起來。


    別所也是十五分鍾左右回來了。香月注意到他臉色不太好,問了句“沒事吧”,但是他點了點頭,慌張地回到了東棟。


    第三個人,新穀由紀乃通過起居室的時候,是一點四十五分左右。這是留有記錄的。兩人當時討論是不是該回到自己的房間了,聽到香月在鏡中看到的東西後,翡翠說再等一會吧,他當時也做好了覺悟。香月剛好想起之前沒有回信的工作郵件有了回信,於是拿出手機回信。當時的時間戳顯示一點四十五分。沒過幾分鍾,新穀由紀乃就出現了。由紀乃果然對二人感到驚訝。翡翠向她說明自己和香月在等怪異事件發生,由紀乃表情不安地說著“別說這麽恐怖的話啊”。她似乎和別所說的一樣,對這座水鏡莊感到毛骨悚然。本來由紀乃也穿的是睡服,一件薄薄的白色連衣裙,要是不說話站在那裏的話也有可能被看作亡靈。如果當時在暗處碰到的話,香月也會被嚇到吧。


    香月二人問由紀乃有沒有什麽怪異的遭遇。詢問在深更半夜的怪異經曆,對於由紀乃來說可能不太友好。再三猶豫後,由紀乃回答道。每次在水鏡莊住的時候,在睡覺時,會傳來咚咚咚的奇怪的敲門聲……當覺得走廊中成排的鏡子中倒映著某人,並看向鏡子時,裏麵沒有任何人……她昨晚是這樣說的。


    “說太多就去不了廁所了。”


    由紀乃嘟著嘴說後,前往西棟了。回來時,應該是之後十分鍾左右吧。她看上去有些害怕,翡翠問她怎麽了,由紀乃回答說感覺走廊的鏡子中倒映著女性的臉。香月覺得有可能是因為被自己和翡翠詢問後,其進入了易產生聯想的狀態,於是回答說“你可能看錯了吧”。或許因為被這句話注入了勇氣,由紀乃說“既然還醒著,我去泡茶吧”,香月和翡翠一起去幫忙了。雖然最開始是香月提出要去幫忙,但是翡翠也跟著過來了。可能是害怕一個人留在起居室。


    “三人泡茶嗎。期間有可能有人通過起居室嗎?”


    “啊,因為廚房能看到整個西棟走廊,有人經過的話我應該會注意到的。特別是我手上沒事閑得無聊,就觀察各處。”


    因為由紀乃身上薄薄的連衣裙很性感,必須使勁移開視線。泡茶時的胸部和蹲下時細腰的曲線,裙擺下若隱若現的裸足,不宜久視。香月猛地移開視線,之後一直看著走廊,可以斷言不可能有人從這裏通過。


    之後,香月二人和由紀乃聊了半個小時左右。由紀乃是在兩點半左右離開的,香月和翡翠堅持到了三點,但是鏡中的怪異還是沒有出現。兩人放棄後,香月送翡翠去了房間,接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很快就睡了。如果說黑越的死亡推測時間是零點至兩點左右的話,那這個時候,怪奇推理作家已經被打死了。


    “我整理一下作家先生的話,雖然三人中的某人就是犯罪嫌疑人,但是現在還無法查明是誰,是這樣嗎?”


    “嗯。”


    香月的視線看向地上的痕跡,凶器掉落的地點。


    “凶器是推理小說獎的獎杯。和你的那個一樣嗎?”


    “怎麽會,”香月搖頭,“這種不是我這樣的新人能得到的。”


    “鑒定科的人帶回去仔細調查了,發現了整體擦拭獎杯的痕跡,但好像很難檢測出指紋。雖然很有重量,但是女性也不是舉不起來,所以就算犯人是新穀由紀乃也不奇怪。犯人似乎是從右側,像這樣,擊打被害人的後頭部。應該是被害者背對他的時候打的吧。受害者被打第一下後跪在地上,接著第二下到來。大量飛濺的血就是因為這個。從傷口可以看出犯人是用右手打的,三位嫌疑人的慣用手如何?”


    “很遺憾,三人都是右利手。”


    “這樣一來,能成為線索的就是——”


    鍾場和香月的視線,被某一處吸引。


    桌子的一個角落,用血描繪的奇怪的標記。


    明顯是犯人留下的痕跡。似乎是用被害人的血,以現場的抽紙代替筆描繪的。


    “看上去像卍萬字符啊。”


    (萬字符:卍,在印度是吉祥的人或物的象征,寓意吉祥或者可喜可賀。)


    “《黑書館殺人事件》中也出現了相似的標記。”


    “這本書和這次的事件有關聯嗎? 比如有相似的殺害情況,或者使用了書中的某種詭計?”


    “不,完全沒有關係吧。這隻是單純的掩人耳目。”


    “這樣啊。所以你讓我保護好洗麵台嗎。”


    到底是一起解決了無數事件,鍾場清楚香月的想法。


    “嗯。這一定是犯人為了隱藏對其不利的痕跡而留下的跡象。恐怕因為身體踉蹌,犯人的手突然碰到了桌子。雖然指紋可以像凶器那樣擦掉,但沾滿鮮血的手碰到桌子後,會留下手印——”


    能看出凶器的獎杯上,有過度擦拭的痕跡。想必是在擦除指紋的時候手滑了吧,於是乎犯人的手上就沾了血。接著犯人固執地擦拭凶器,留下了擦拭血跡的痕跡。指紋可以擦去,但是手上的血不能輕易去除。之後,一個不經意的瞬間,手碰到了桌子,留下了手印。


    當然,如果手隻沾到了少量血的話,就不會留下完整的手印吧。可能是手指或者手掌的一部分,部分指紋對於犯人來說是致命性的證據。應該是用現場的抽紙擦去的指紋,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手上沾了血的犯人,在痕跡上用血描繪了標記。


    如果是這樣的話,犯人應該會在洗麵台洗手。昨晚,結束了犯罪的犯人不得不從香月二人麵前經過,三人的手都沒有沾血。


    如此看來,洗麵台處或許還留有其它證據。


    萬幸,香月已經告知了所有人早上發現黑越屍體的事以及任何人都不要使用洗麵台。森畑早上來後,似乎也沒有踏足過洗麵台,現在應該幾乎完全保護了下來。


    “洗麵台方麵,鑒別科正在調查。已經采取過了嫌疑人的指紋,以防萬一,打算之後給三人做魯米諾測試。”


    (魯米諾測試:魯米諾能在血液中的鐵的催化下氧化分解,發藍光。)


    “魯米諾測試或許沒有太大意義。三人都幫忙烤了肉。”


    聽到香月的話後,鍾場小聲地咂舌。


    魯米諾測試能對血紅蛋白和肌紅蛋白產生反應。就算精肉裏麵也含有這些也一點也不奇怪,很有可能從幫忙烤肉的三人手中檢測出來。而且,就算沒有烤過肉,也可能用流鼻血之類的借口推脫,可以說基本沒有舉證能力。或許可以成為鎖定嫌疑人的基準,但香月本來就通過翡翠的靈視,將犯人鎖定在了一個人。


    但是,應該怎樣證明呢?


    到底該如何讓翡翠的靈視在科學搜查中派上用場呢?


    依現狀來看,沒有任何證據指示別所就是犯人。


    到底怎麽做才能論證這一想法呢——


    “嘛,不管怎樣,三人中一定有一個是罪犯。或許洗麵台那裏殘留有決定性的證據。”


    確實如鍾場所說。


    香月覺得不用自己做些什麽,這起事件就會簡單又無趣地落下帷幕。


    *


    回到起居室,看到翡翠佇立在大鏡麵前。


    似乎露著無所事事的表情,看著古老的鏡麵。


    她今天穿著有光澤感的露肩襯衫。露出的白色肩膀無力地耷拉著。妝也有好好畫,可能是在發現屍體之前就起床了。今天的妝容,比昨天更能醞釀出神秘的氛圍,和這座古老的別墅非常搭。或許本來打算關於別墅的怪異,給黑越提供一些靈能方麵的建議,如果他沒有發生任何事的話。翡翠說雖然自己似乎沒有祛靈的能力,但隻要找到原因,也可以通過供奉等方式應對。妝容應該能增加說服力吧。


    起居室裏還有著製服的女性警官站在牆邊。鑒定科應該也進入過這個屋子了,似乎已經結束這裏的工作了。以防外一,應該在調查除洗麵台的廁所、浴室和台球室等房間。三名嫌疑人在其它房間接受案情問詢。


    “沒事吧。”


    香月對看著大鏡的翡翠打招呼。


    “嗯。”


    靈媒少女點頭,表情呆呆的。香月想起黑越的話並說:


    “據說是維多利亞時代後期的東西哦,”是說大鏡,“剛好是靈媒們活躍的時代。”


    香月說完後,翡翠將視線從鏡子上移開,低下眼。


    “我的曾祖母似乎也曾在英國做靈媒。”


    據說翡翠身上的血有四分之一是北歐係,甚至在閑聊中聽說過她的祖母是英國人。


    “那麽……翡翠小姐的體質是遺傳的吧。”


    “我的那位曾祖母也是從父母那一代開始就是靈媒了,我想是遺傳的。追根溯源的話,據說先祖正是在十二世紀初期作為靈媒活動,留有古老的照片。而且將曾祖母的血脈往前追溯幾代的話,似乎能追溯到法國一個被詛咒的分支家族,叫做桑鬆。”


    “法國的桑鬆,難道是……”


    “夏爾-亨利·桑鬆非常有名。”


    “他是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死刑執行人。據說用斷頭台處刑了很多的人……”


    “我不知道真實的情況如何,”翡翠無力地微笑,“很有可能是曾祖母和她之前的靈媒為了給自己貼金而冒充的吧。但是,如果是真的的話……或許我的血,有不斷散布死亡的命運。”


    本來桑鬆家自古就是死刑執行人輩出的家係,桑鬆四世亨利·桑鬆被認為是人類史上砍下人頭第二多的死刑執行人。與這個恐怖的軼聞給人的印象不同的是,也有傳說說他是希望廢除死刑的心善之人。


    (被詛咒的家族:劊子手這個職業不受待見,長期隻能住在市外,學校不收其子女,麵包師單獨給他們分麵包,而且劊子手後代往往隻能和劊子手結婚。但又是個公職,往往待遇豐厚,可以說是一個被詛咒的職業。)


    (夏爾-亨利·桑鬆:桑鬆家四代目,享“巴黎先生”之譽名。處刑了將近3000人,路易十六就是他的劊子手團隊處刑的。他是第一個使用吉約坦斷頭台的人,據說路易十六改良過吉約坦斷頭台。)


    “黑越先生的死,並不是翡翠小姐的錯。”


    繼結花之後,已經近距離目睹了兩個人被殺害。


    她對此很在意吧。


    翡翠的睫毛無力地垂下,緩緩地搖頭說:


    “我的血招來了這麽多的死亡。這就是我這特異能力的代價吧。我無法從這命運中逃避。大概,我會受到其報應吧。”


    “報應?”


    “我最後一定會被死神砍去頭顱吧。我感覺這種預感在一點點變強。”


    “這種事……”


    香月說不出話,雙眼下垂的翡翠,忽然抬頭向上看他。接著,突然像是掩飾地笑著說:


    “是錯覺吧。因為我並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香月想起她以前也說過自己最後的時刻。


    說著這是錯覺並一笑帶過,沒問題嗎。


    她所預感的自己的最後時刻,是怎樣的情形呢。


    但是從她無力微笑的樣子來看,也能看出翡翠拒絕可能觸及這個問題的情況。


    “暫且先去我的房間吧。”


    香月和翡翠一起進入了分配給香月的房間。示意她坐在床上後,香月坐在房間配備的椅子上。香月猶豫了一會,最後,問起事件的事:


    “翡翠小姐說過在靈視中看到別所幸介就是犯人吧。這是哪種靈視。應該沒有降靈過吧。”


    翡翠點頭,彎下身子,放在並攏膝蓋上的雙手,緊緊握拳


    “是,氣味。”


    “是你在之前的事件中給我講過的,靈魂的氣味吧。”


    “是的。是昨晚的事,別所先生從廁所回來的時候,我奇妙地感覺到的。從別所先生身上感覺到的氣味,突然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像是心中有極強的罪惡感……同時,像是因恐懼而怕得發抖……就是這樣的劇烈變化。用色彩來比喻的話,像是白色的突然變成了紅色的,我當時感到困惑。隻是,那個時候,我,那個,還沒有完全醒酒。”翡翠不禁發出愧疚的聲音,“不光如此,這座水鏡莊還有奇怪的氣味。”


    “水鏡莊的氣味?”


    “我感到這座水鏡莊散發出了,某種不明的……怎麽說好呢,很難用語言表述的,奇怪的氣息。我本能地對其感到恐懼。這氣息的主人是否心懷惡意,甚至是否存在意識,我完全不清楚……總感覺,有一種如果沒有明顯的舉動的話,自己就會被其吞噬的恐怖……”


    翡翠雙手抱著自己白皙的肩膀,身體微微顫抖。


    “你是說……這個和傳說中以前的黑書館事件,有什麽聯係嗎?”


    “我不知道。有和人們所說的靈異場所相近的感覺。如果能實際遭遇怪異事件的話,或許能知道什麽……”翡翠一直垂首,平靜地搖頭。“整體來說,這份氣味能讓我的感覺狂亂。因為強烈的惡臭,變得很難辨別其它氣味的感覺。昨晚也喝了酒,所以別所先生從廁所回來時,我,我還覺得是我的感覺變得不正常了。但是,在我的經曆中,從來沒有人的氣味在短時間內徹底改變……”


    原來如此,根據現場情況來看,那是突發性的犯罪,而不是早有預謀。


    就算是翡翠,之前也肯定沒有機會感受這種氣味,剛殺完人的人身上的氣味。


    “這樣的話,今天早上事件被發現後,看到出現的別所先生時,你確信了自己的感覺並沒有變得不正常吧?”


    “是的。不會錯的,我確信這是心懷罪惡和恐懼的殺人者身上的氣味。但是,抱歉,我老是找借口……”


    “借口?”


    “因為,就該這樣吧。要是那個時候,我把這件事告訴老師的話……不,原本連這座水鏡莊的氣味的事也該說的。”


    “不,就算告訴我了,我們當時也做不了什麽吧。和之前的事件不同,這次並沒有泣女來預知殺人。也不是亡靈殺的。翡翠小姐沒有任何的責任。”


    “憑我的證言,能逮捕別所先生嗎?”


    “靈視沒有舉證能力。現階段嫌疑犯隻鎖定在那三個人,還沒有找到指定別所先生就是犯人的證據。”


    “是這樣嗎……抱歉,沒幫上忙。”


    “別所先生誌向成為一名推理作家,所以就算完美地消除了證據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要是能找到什麽指示他是犯人的線索就好了……但這次和結花的情況不同,與死者共鳴這樣的事,沒有發生在翡翠小姐身上對吧?”


    “是的。因為黑越先生和我年齡差很多,是和我完全不同類型的男性。根據經驗來看,要想產生這種現象,需要一定程度的affinity——誒,用日語來說,親和性……這樣解釋可以嗎。應該需要和逝去的人有共通項,”翡翠低頭說,“隻是,有一個……我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線索。”


    “發生了什麽嗎?”


    “是的。我做了一個夢。”


    “夢,嗎。”


    “那個,我不知道有沒有關聯。但是,這個夢非常清晰,感覺非常奇妙。”


    “是怎樣的夢?”


    “一共是三個夢。是三個夢做成了一個夢,還是接連做了三個夢……因為是睡著時的事情,我沒有信心斷言。”


    香月感覺自己混亂了。


    看著他的表情,翡翠像是醒悟了一樣,慌張地說:


    “請先聽我講。第一個夢裏,有本先生出現了。每個夢都有一個共同點,我,我好像不是我……我不知道夢中是否有自己這個存在……不是,很清楚,總之,不能動。臉也不能動,也不知道有沒有身體,發不出聲音。”


    看著翡翠拚命地表達的表情,香月集中意識,想要慎重地理解她說的話。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接著,有本先生來到了我麵前。緊接著,向我伸手。手快要碰到我的臉了,此時,我感到頭暈,突然什麽都看不到了。”


    “之後呢?”


    “第一個夢就這樣結束了。第二個夢是別所先生。隱約感到頭暈,然後,別所先生出現在了我的麵前。鼻子快要貼在一起了,他注視著我……我感到不好意思,但是別說背過臉去了,連移開視線都做不到。接著別所先生摸了我的臉。但是,完全不是被肌膚觸摸的觸感……過了一會後他便離開了。第二個夢就這樣結束了。”


    “這樣看來,第三個夢中出現了新穀小姐嗎?”


    “是的。新穀小姐過來了,她很快就將手伸向了我的臉。接著,又感到了頭暈一樣的感受,什麽都看不見……正當我在想是怎麽回事的時候,突然又能看到新穀小姐了。她好像是摸了我的臉,但很快就將手收回並離開了。就這樣結束了。”


    “結束了,嗎。”


    香月歎了一口氣,將手指按在下巴上。


    說實話,失望的心情要更強烈一點,但是不能顯露在表情上。


    翡翠講述的都是些太過不得要領的內容。也可以說就單純是個夢,就算是靈視之類的東西,也完全不知道代表什麽意思。在結花的事件裏通過靈魂的共鳴辨明了詳情,但我不認為這個夢能成為解決事件的線索。


    “你做這樣的夢,是常有的事嗎?”


    “不是……是第一次經曆,”翡翠感到抱歉地縮著肩膀,“隻是,我總感覺,是不是依附在這座水鏡莊的東西,在向我訴說什麽……這或許是一種共鳴現象。就好像某個依附在這座館內的意識,注入了我的腦內……”


    或許心中感到著急吧,翡翠不甘心地咬著嘴唇。但是,依現狀來看香月二人做不了什麽。嫌疑人已經鎖定於三個人了。發現物證的速度也有可能意外地快。香月也因睡眠不足而轉不動腦子。或許該休息一下吧。


    但是,到了下午,事態展現出急轉直下的形勢。


    新穀由紀乃,被要求協助調查了。


    *


    “我們分析了押收的黑越的筆記本電腦。因為有密碼,本以為會花些時間,但是黑越的兒子告訴了我們幾個可能的文字列的格式,讓我們成功解鎖。然後我們查閱曆史郵件,想找找有沒有能成為犯罪動機的郵件。你也知道,我們的解析班很優秀,成功找出了被刪除的郵件數據。那是,黑越和新穀之間的郵件。兩人有過不倫的關係。”


    (文字列:字符、文字、字母的組合。比如,一篇文章就是一個文字列。)


    在所轄警察署的一個狹小房間內,香月在聽鍾場講述事情經過。


    香月坐在用舊的折疊椅上,鍾場則一隻手拿著搜查資料講述,不打算坐。他說就五分鍾,應該打算馬上回去吧。


    “而且,在詳細地檢查桌子的指紋的時候,發現了新穀由紀乃的指紋。”


    “她平日多次進出水鏡莊。在黑越先生工作的地方發現指紋,也不奇怪吧?”


    “啊,但是,電腦的鍵盤和觸摸板上也發現了指紋。雖然很難確定指紋產生的順序和時間,但可疑的是,假定她不是最後使用電腦的人,那麽她的指紋就應該消失,而黑越的指紋則該牢牢粘在上麵。為了不讓警察察覺到動機,她在殺了黑越之後操作電腦,刪去了自己和黑越的郵件吧。”


    “動機是什麽呢?”


    “是情感糾紛。或許是提出了分手,或者可能是新穀這邊逼著黑越要結婚。黑越這邊則不打算和太太離婚吧。黑越是暢銷作家,也可以考慮為了遺產而接近他的可能性。”


    “重要的當事人怎麽說呢?”


    聽到香月的疑問後,鍾場聳肩說道:


    “她說自己確實刪除了郵件。但是,她供述道自己去房間的時候,黑越已經死了。明顯是在說謊。她說是因為被威脅才刪除了郵件。據她所說,是她自己提出的分手,但是被拍了不能公開的照片,所以想要刪除照片數據。以前沒有機會,但是看著死掉的黑越,趁機刪除了。”


    “那麽……你們打算逮捕她嗎?”


    “嗯。已經申請逮捕令了。動機和物證都很充分。拿著逮捕令去她家裏的話,或許還能搜出其它東西。應該可以起訴吧。”


    什麽情況啊。


    這是錯誤逮捕。


    但是,香月無法提供能推翻現狀的推理和證據。


    就算翡翠的能力能洞悉真相,但靈媒的證言……


    “犯人擦掉了凶器和房間的指紋。明明都這樣做了,卻沒有擦掉筆記本電腦上的指紋,這很矛盾吧?”


    “疏忽了吧。很抱歉作家先生,現實不同於推理小說。這種錯誤是可能發生的。而且,犯人還犯了將沾滿血的手放在桌子上的錯誤。還有其它錯誤也不足為奇吧。”


    “那麽,洗麵台方麵呢?”


    “啊,有強烈的魯米諾反應。一定是新穀在那裏將血衝洗掉了。”


    “還有其它可疑的點嗎?”


    “說的是啊。櫥櫃上麵的鏡子的一部分,有擦除指紋的痕跡。隻有那個地方極其幹淨,鑒定科的人感到懷疑。於是調查了那裏,產生了微弱的魯米諾反應,上麵留有兩個新穀由紀乃的指紋。兩個同一根手指的指紋。可能因為沾血的手指碰到了鏡子,擦掉了指紋後,又觸碰了幾次吧。”


    “兩個相同的指紋……就是說觸碰了兩次嗎? 在特意擦掉了指紋之後?”


    “這種錯誤也是有可能的。”


    確實有可疑的地方,但這也能作為她動了手腳的證據。


    “就算是這樣,那為什麽,必須要觸碰櫥櫃上的鏡子呢?”


    “我不知道。我想追問,但她說接下來會保持沉默,直到律師來。”


    “櫥櫃裏麵有什麽嗎?”


    “啊,關於櫥櫃裏麵,魯米諾測試沒有反應。隻有黑越的指紋,沒有擦拭的痕跡。”


    “這樣的話,就沒有任何理由觸碰鏡子。這不正常。”


    “手不小心碰到了吧。隻能這樣想。”


    “但是……”


    香月咬住嘴唇。


    為什麽新穀兩次觸碰鏡子呢? 有擦拭指紋的痕跡,就是說犯人也觸碰了鏡子。為什麽,必須要特意觸碰鏡子呢?


    視線下移,仔細思考。


    但是,想不出好的主意。鍾場是個聰明的刑警,本來就不會直接接受香月指出的矛盾。但是,卻先入為主地認為新穀由紀乃是犯人,被困在她疏忽了的想法裏越陷越深。


    不……


    或者說,恰恰相反。


    根據翡翠的靈視,香月知道別所幸介就是犯人。


    但是,如果不知道呢?


    如果翡翠恰巧不在這起事件中的話……


    如果她不在,就隻有眼前這些證據。


    自己也會懷疑新穀由紀乃嗎?


    因為知道別所幸介是犯人,視野變得狹窄了嗎?


    說起來,別所幸介真的是犯人嗎?


    翡翠的能力是貨真價實的。


    但是,她靈視的原理是感知靈魂的氣味。


    而不是用千裏眼窺見別所幸介殺人的瞬間。


    如果是因為其它什麽原因而心懷罪惡感,使得靈魂的氣味變化了呢?


    能拍著胸脯說沒有這個可能嗎?


    “怎麽了,你看上去不太滿意。”


    “沒……隻是,總感覺不痛快。”


    “那麽,你有證據證明其他人是犯人嗎?”


    “沒有……”


    “要是不滿意的話,就和往常一樣準備好合理的案情分析吧。要是能做到的話,為了逮捕犯人,我會盡我所能。但是,要是做不到的話——,差不多到時間了。”


    在鍾場示意後,香月從椅子上起身。


    *


    就算著急,也想不出能讓鍾場信服的說法。


    這是沒辦法的事,香月一邊對自己這麽說道,一邊走在變得安靜的警察署內。


    向出口走去,一名坐在等候椅上的小姑娘引起了香月的注意。


    是城塚翡翠。


    如西洋的自動人偶一般美麗的少女,臉上籠罩著陰鬱和焦躁。能看得出平時梳得仔細的柔軟黑發現在無力地散開,變得淩亂。


    她站起身,靠近香月。


    “老師,怎麽樣?”


    對於翡翠不安的提問,香月搖頭。


    然後,走向出口。穿過自動門,讓肌膚沐浴在室外有些熱的空氣中。天已經變得昏暗了。頓時感覺深深的疲憊感湧了上來。在走向停車場時,翡翠拚命地追上來,想要保持步調一致。


    “為什麽,什麽都不說呢?”


    “因為已經沒有任何,我們能做的事了。”


    “這——”


    走到車邊。正準備解鎖的時候,翡翠纖弱的身體繞到香月麵前,像是要擋住他一樣。


    “老師,拜托了。新穀小姐不是犯人! 這樣下去她會被逮捕的!”


    香月沉默地看著拚命訴說的她。


    “犯人是別所先生。明明知道,為什麽要眼睜睜地看著,無罪之人——”


    “有證據嗎?”


    “證據……”


    翡翠瞪大了雙眼。


    像是感到驚愕一般,溫潤的雙唇張開尋找著話語。


    “這……”


    靈媒少女的身體劇烈地搖晃,讓人有種將要順勢倒下去的錯覺。想要尋找依靠而伸出的手,抓住了香月的胳膊。


    “但是……老師,之前,解決了很多事件吧。為什麽,要輕易放棄呢……”


    “之前我所參與的事件……基本上都是鍾場警部尋求我的協助。這次的事件,他並不打算依靠我。我隻是個局外人,一個門外漢。”


    “但是,倉持女士事件的時候——”


    靈媒少女的身體微微顫抖。身體彎曲,像是在忍受痛苦一般,最終,將頭頂貼在香月的胸膛上。


    “結花的事件,對我來說是特別的。我和她關係要好。那個時候我很憤怒。但是,這次——”


    “對於老師來說,或許是這樣的……”


    翡翠說道。她的聲音因悲傷而顫抖。


    “但是,對於我來說……是特別的。”


    “為什麽?”


    “我和新穀小姐……一起燒烤過。”


    “所以呢,”


    翡翠抓住香月的袖子,香月看向她的手指。


    蒼白的手,緊緊地握著。


    她像是在因憤怒而顫抖,


    又像是在因悲傷而哀歎。


    “本來,我有可能和她成為朋友……當時的我茫然無措,她不忍心看我這樣,就把肉烤好給我吃。和我一起喝酒,給我講有意思的事,陪我一同歡笑。我們還交換了很多表情包。這樣,不行嗎?僅僅是這樣,就不能憤怒嗎,就不能為她感到不公嗎——”


    就不能,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麽嗎——


    香月歎氣。


    傍晚在大山深處的別墅舉行的,無聊的聚會。


    香月回想起了那一幕。


    她和自己所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


    這話的意思不僅僅在於超自然層麵。


    對於自己來說無聊日常的一小段,對她來說,應該是倒映在眼中的,像寶石一樣發光的東西吧。


    “但是……沒有任何證據指明別所先生就是犯人。”


    “那就請老師去尋找。我相信老師可以。”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他殺的。”


    感覺到抓住袖子的手,無力地落下。


    “老師……也不相信我嗎?”


    翡翠從香月身上離開,向後退。


    “老師,請告訴我。”


    靈媒少女抬起了臉。


    翡翠色的雙瞳,因淚水濕潤。


    “既然這樣,為什麽我有這樣的能力呢?明明能夠知道真相,為什麽我這樣沒用呢……”


    那是,嘲笑自己的命運一般的,悲傷的笑容。


    “為什麽,我有這樣的能力呢? 是為了被人懼怕嗎? 還是說,是為了被人看作腦子有問題且滿是妄想的女孩,被人可憐嗎?”


    香月看著閃光的淚珠打濕她的臉龐。


    像是朝露點綴花草一般,低垂且細長的睫毛被打濕,弄花了為了扮演出神秘感的妝容。將這份花了的神秘感擦去的話,她就是一名無力的女性。或者說是少女也可以。她不過是一位少女,一位被疏遠,被可憐,被禁止和他人扯上關係,就算希望幫助某人,也因做不到而無力顫抖的少女。


    雪白的柔弱肩膀,仍在寂寥地顫抖。


    香月沒有選擇緊緊抱住翡翠。


    取而代之的,是折返的腳步。


    “老師……?”


    如果不拋下發呆的她的話,會抑製不住自身的欲望吧。


    香月回到警察署內。魯莽地朝裏麵走。


    “鍾場先生!”


    香月大喊著。


    一名警官說著“有什麽事嗎”並攔下了他。


    “請幫我叫鍾場先生! 我找鍾場警部!”


    鍾場很快出現在了走廊。


    “喂喂,怎麽了,這麽吵……”


    香月盯著鍾場說:


    “暫時不要逮捕。”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犯人,是別所幸介。”


    “你怎麽推斷出來的呢? 有什麽證據嗎?”


    鍾場注視著香月。


    香月正麵接受了他銳利的眼神,說:


    “我現在去找。”


    “現在去……?”


    “請給我一點時間,一點就好,拜托了。”


    沒等鍾場說話,香月轉身離開。


    “喂,隻給你一個小時!”


    有些生氣的叫聲,越過肩膀傳來。


    翡翠在出口等待。


    香月帶她離開了警察署。


    走到停車場,上車。


    等翡翠坐上副駕駛後,說:


    “我現在要去常去那家的咖啡店。”


    “我應該做些什麽呢?”


    “或許會有問題想要問翡翠小姐。期間我可能會有一段時間沉默不語,如果你不介意一起來的話,就幫大忙了。”


    “好的!”


    翡翠表情明朗地點頭。


    香月發動了引擎。


    “老師,”


    一邊扭動身體確認後方,一邊將車子開出。


    “謝謝你。”


    隻聽到坐在旁邊的她的話語。


    “請將我的能力和老師的能力合二為一,並引導出真相。我相信老師可以做到。”


    將超自然和理論結合,提出真相——


    自己選擇了成為她的媒介的道路。


    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


    香月史郎沉溺在思索的海洋中。


    令人心情舒暢的咖啡香氣撥弄著鼻尖,能感覺到攝入的咖啡因讓意識更加專注。坐在因工作常來的咖啡店內的卡座上。店裏的客人隻有自己和翡翠,耳邊傳來曲調平穩的背景音樂。翡翠坐在對麵的座位上,隻是用認真的眼神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香月,盡量不說多餘的話打斷他的思緒。香月打開從車裏取出的筆記本電腦,在記事本上打字整理要點。


    必須在剩下的一個小時內,建立起指示別所幸介的罪行的推理。


    香月思考著翡翠做的夢。


    那不隻是個夢。雖然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但就斷定是這樣吧。現階段隻有那個夢所展示的內容能成為構築推理的線索了。隻能相信一切和翡翠說的一樣,是依附在水鏡莊的某個東西讓她做了這個夢。


    香月將翡翠做的三個夢做大致整理。


    1有本來到翡翠麵前。有本向翡翠伸手。頭暈的同時變得什麽都看不到。


    2感到頭暈。別所出現在麵前。別所向翡翠伸手。別所離開。


    3新穀來到翡翠麵前。新穀向翡翠伸手。頭暈的同時變得什麽都看不到。不久後,變得能夠看見新穀,她離開了。


    這代表什麽意思呢?


    就當作相信這是有意義的,那這抽象的表現了什麽呢?


    第一個夢和第三個夢,人物雖然不同,但產生的現象有共通的部分。隻有第二個別所的夢的現象不同,正因為他是犯人才導致這樣的嗎?


    “翡翠小姐。”


    香月抬頭。翡翠睜大了雙眼,像是有些驚訝。可能是因為妝花了吧,看上去像是可愛的少女化妝失敗的麵容,加深了她的可愛。


    “在的,有什麽想問的?”


    “這三個夢,都是同一個場所嗎? 你有覺得夢裏的場景熟悉嗎?”


    “場景……”


    翡翠皺起眉頭。


    用手指頂在粉色嘴唇的下麵,注視著虛空思索著。


    “是的……誒,確實,可能是在哪裏見過的場所。是啊,我感覺很可能是水鏡莊的某處。三個夢應該都是同一個場所。”


    “翡翠小姐,在夢裏不能動對吧。”


    “是的。”


    “而且,明明他們向你伸手,觸碰了你的臉,你卻沒有被觸碰的感覺……”


    “是啊。怎麽說呢,應該說是自己沒有五感嗎,是很奇妙的感覺。簡直就像是變成了物品……”


    “變成物品……”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這就是實際發生的情景吧?


    如果說那一晚在水鏡莊內實際發生過的情景,出現在了翡翠的夢裏的話?


    這樣的事,可能嗎? 到底,在哪裏進行怎樣的行動,會導致這樣的結果呢。


    必須用手牢牢地將這跟細線抓過來。香月突然抬頭,發現翡翠不安地看著自己,眉毛下垂。香月對她報以微笑並說:


    “或許你應該補個妝。”


    “誒?”


    翡翠睜大的眼睛眨巴眨巴。


    接著在手包中摸索,從裏麵取出了像是用透明寶石裝飾的粉餅盒。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臉紅起來。


    “抱、抱歉,我,稍微去補個妝——”


    光亮,在這一瞬間照射了進來。


    “等下,”


    香月下意識地阻止了她。翡翠不可思議地看向這邊。


    那一晚,三人都各自通過了起居室。那麽,本來隻需要考慮通過起居室的原因,思維自然就能抵達那裏。這樣看來,通過將這些組合,不就能在理論層麵指示別所就是犯人,並且證明新穀由紀乃是無罪的嗎?


    香月的頭腦裏,靈光一閃。


    思維以驚人的速度在不斷構築。


    沒錯。這樣的話,就能解釋為何指紋殘留在鏡子上了……


    別所是犯人,香月是知道的。但是,也必須討論犯人是其他人的假設,必須論證所有的情況。


    並且,要是能讓鍾場信服的話。


    “香月老師?”


    能做到嗎?


    這樣範圍隻能縮小在兩人內。


    需要其它材料。


    要是能否定有本就好了。


    該如何否定?


    必須尋找材料,香月將手放在鍵盤上,打算重新看一遍自己寫的備忘錄。或許是因為考慮了很久,筆記本自動鎖上了。連解除鎖定,都覺得麻煩……


    “啊……”


    香月起身。


    接著,走了幾步。


    在店內四處走動了一會。


    “原來如此……太簡單了……”


    拿出手機,打給鍾場。


    “鍾場先生,有件事,想請您確認一下。黑越老師的筆記本,被設定為多久後自動鎖定呢?”


    十分鍾後,電話打了回來,是鍾場的回複。


    “一個小時。被設定為一個小時後上鎖……喂,你,這個難道是……”


    想必鍾場也注意到了吧。


    “是的。依此就能將犯人收縮於一個人。”


    翡翠表情驚訝地看著站在卡座旁邊通話的香月。


    香月無言地向她點頭。


    靈視,隻有一瞬間。


    但是,構築能證明靈視的推理,是多麽的麻煩啊——


    *


    第二天,別所幸介被逮捕了。


    據說當事人自己也招了,案情問詢進行得十分順利。


    香月和翡翠的見麵是在幾天後。雙方的日程都很滿,一時沒說上話。


    “老師到底使用了怎樣的魔法呢?”


    因此,向感到不可思議的翡翠說明的機會,就被推延到了今天。在翡翠的家裏和她見麵了。據說千和崎會做自己的拿手好菜招待自己。比約好的時間稍早到達高塔公寓的高層後,看見翡翠房門裏,走出來一對臉上掛著幸福表情的夫妻,看他們的樣子,像是附在身上的東西消失了的樣子。


    她能使用自己的能力,讓到訪的人們變得幸福吧。


    但是,相信她能力的人,隻限於親自到訪這裏的人。


    在現代社會中,光有這個是不夠的,還必須有理論的力量。


    當時,香月沒能向信賴的朋友鍾場傳達真相,感到急不可耐。恐怕,翡翠平日裏品嚐的滋味,遠不是這個能比的吧。就算知道了真相,也無法傳達給他人。不被信任,有時被單方麵斷定為胡說八道。被所有人否定的痛苦,會帶來多大的孤獨啊。


    或許是因為接待了剛剛的客人,翡翠的妝容看上陰鬱暗淡,香月指出後,翡翠感到害羞,說著“我去重新化”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間。香月說著“請不要在意”並將她攔住,開始仔細地說明這次的推理:


    “這是為了說服鍾場先生所用的理由……嘛,怎麽說呢,會有點難理解。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請說出來,不必顧慮。”


    翡翠不擅長看推理小說,所以需要仔細地說明吧。


    “首先,我假定翡翠小姐做的夢,是那一晚實際發生的事情。因為翡翠小姐說過,場景都是同一個地方,或許發生在水鏡莊內。”


    “是說三個人真的都摸過我的臉嗎? 在我睡著的時候……”


    翡翠臉紅著說,眉毛下垂,看上去很難堪。


    “不,你說的不對,”香月笑了,“翡翠小姐在夢中動不了,連移動視線都做不到對吧? 這樣的話,我認為翡翠小姐從始至終都是像看電影或者電視劇一樣,以觀眾視角做了這個夢。如果是這樣,視角就會被固定。我聯想到夢是通過被布置好的攝像頭之類的東西看到的景象。如此一來,就是朝著這個攝像頭之類的東西的三人,有人伸手,有人把臉湊近。想到這裏時,我看到想要確認自己妝容的翡翠小姐,腦中浮現了‘水鏡莊’名字的由來。”


    “啊,難道說是,鏡——”


    “沒錯。水鏡莊內到處都掛有古老的鏡子。而且,新穀小姐等人說過的靈異事件中,有女性倒映在鏡中的情況。我也看見鏡中有藍色眼睛的女性。如果,將讓翡翠小姐做夢的水鏡莊的怪異和鏡子關聯起來的話,那麽就能推測出,夢中的畫麵或許就是寄宿在鏡中的某人所看到的東西。”


    “確實……嗯,沒錯,是這樣的。或許是這樣的,我看到的是三個人看鏡子的情景對吧!”


    “三人通過起居室的時候,都說過要去廁所吧。有本先生那天頻繁地去了廁所,別所先生沾了血的手必須清洗。新穀小姐,應該真的去黑越老師工作的房間找他談話了吧,看到他的屍體後,在對郵件動手腳的時候,可以認為她不小心碰到了飛濺的血跡,以防萬一去洗麵台洗了手。這樣的話,共通點就是三人都使用了洗麵台。依此判斷,我認為翡翠小姐的夢是在洗麵台的鏡子中看到的,是有本先生、別所先生和新穀小姐按順序出現在洗麵台前的情景。”


    “誒……這樣的話,就是說,三人都向鏡子伸手了嗎? 為什麽?”


    “是的。這就是,接下來要講的推理的重點。為什麽三人都向鏡子伸手了呢?還有,為什麽每次以鏡子的視角來看,翡翠小姐都有頭暈一樣的感覺,變得什麽都看不到了呢? 我回想了水鏡莊洗麵台的樣子。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當時在想,深夜零點,帶擺時鍾響的時候,麵前的鏡子中出現幽靈該怎麽辦。沒錯,洗麵台的鏡子,是被裝在櫥櫃上的。三人都開關了櫥櫃。所以,鏡子會動,在翡翠小姐眼中,三人的臉一會消失,一會又出現——”


    “但是,為什麽要打開櫥櫃呢?”


    “因為今天打算來給你說明,所以我將當時的筆記打印並帶了過來。”


    1有本來到翡翠麵前。有本向翡翠伸手。頭暈的同時變得什麽都看不到。


    2感到頭暈。別所出現在麵前。別所向翡翠伸手。別所離開。


    3新穀來到翡翠麵前。新穀向翡翠伸手。頭暈的同時變得什麽都看不到。不久後,變得能夠看見新穀,她離開了。


    “按照剛剛說的整理的話,能這樣表示。”


    1有本站在洗麵台前。打開櫥櫃。鏡子朝向側麵。


    2別所站在洗麵台前。關上櫥櫃。鏡子中映出別所。


    3新穀站在洗麵台前。打開櫥櫃。鏡子朝向側麵。一會後,關上櫥櫃。


    “那麽,有本先生和新穀小姐,都有打開櫥櫃避開鏡子的必要。為什麽呢。考慮兩人的共通點,就能理解了。”


    “原來如此……是害怕怪異事件吧。一想到鏡中可能倒映出幽靈——”


    “沒錯。如果實際有過這種經曆的話,可以說心中會理所當然地感到恐懼吧。鏡中倒映出恐怖的東西,看著自己……在洗手的時候,能激發這種想象的鏡子就在眼前,對此感到害怕。但是,那麵鏡子是裝在櫥櫃門上的,打開的話鏡子就會朝向側麵,自己就看不到鏡子。相反,別所先生需要確認鏡子。黑越先生工作的房間成為了犯罪現場,那是別墅中唯一的,沒有鏡子的房間。而且,打死人的時候血液飛濺……要是自己的臉或衣服上沾有血跡的話,回到起居室時就會被我們看到並追問。別所先生需要用鏡子來確認。但是,之前使用了洗麵台的有本先生,打開櫥櫃後就放著不管了,所以別所要把它關上。翡翠小姐做的夢,是他們三人一連串的行動。”


    翡翠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香月。


    “這樣就能解釋那一晚在洗麵台發生的事了。”


    “但是,老師,”翡翠眉梢下垂,不安地說,“就算知道了夢的真實情況和洗麵台發生的事,我也很難想到該怎樣鎖定犯人……”


    (譯:害,我也想不到。我和翡翠一樣推理苦手。)


    “這是可以做到的。”


    翡翠震驚地眨巴雙眼,滿是天真和驚訝的表情,光是被她這樣盯著,講這麽多都值了。


    “從這裏開始,必須將靈視得到的信息轉換成理論。如果三人實際都按這個行動的話,會怎樣呢?這些信息,能夠在科學搜查中派上用場嗎——嗯,是能夠的。關鍵在指紋。”


    “指紋,嗎?”


    “我想起了洗麵台的鏡子上有可疑的痕跡的事。當時說隻有那個地方被擦去了指紋,在其之上兩次留下了新穀小姐同一根手指的指紋。就是說,她兩次用同一根手指觸碰了同一個地方。按照剛剛的話來看,能這樣推理。有本先生打開櫥櫃後,結束了犯罪的別所先生到來。他關上櫥櫃看向鏡子,想要確認身上是否沾血。但是,不小心用沾血的手關了櫥櫃。就是說,碰到鏡子的手指同時留下了指紋和血跡。隻能認為是因為這個才特意擦拭了鏡子那個地方。正因如此,才需要用從黑越老師工作的房間中拿出來的抽紙等擦去血跡和指紋。這樣就能合理地解釋,為什麽鏡子的那一部分有被擦拭的痕跡,而在其之上隻有新穀小姐的指紋。”


    “原來如此……是這樣的呢,那之後,新穀小姐來到洗麵台前時,因為害怕而不想讓鏡子出現在視野中,所以打開了櫥櫃,她就是在這時留下了指紋。”


    “而且新穀小姐在離開時將櫥櫃關閉複原。就是說,總共碰了兩次櫥櫃。因此兩次留下了同一根手指的指紋。據此,關於誰是犯人才能合理地形成這種指紋狀況,我向鍾場說明了三種思考。”


    “三種思考……”


    “嗯,通過翡翠小姐的靈視,我倆知道誰開關了櫥櫃,但是不能向鍾場先生解釋說因為是在夢裏看到的。所以,就仔細地將一個個論證過程講給他聽。請留意,作為前提,午夜零點時櫥櫃是關著的。這是我當時使用洗麵台時,親眼確認的。”


    接著,香月按順序向翡翠說明了三種思考。


    “首先是,1假定新穀由紀乃是犯人的情況。她是犯人的話,那麽之前使用過洗麵台的有本先生或者別所先生就已經將櫥櫃打開了。她將打開的櫥櫃關上,這時為了通過鏡子確認臉上是否沾有血跡。但是,事實上在擦拭的痕跡之上還留有兩個她的指紋,所以要考慮,如果她是犯人,為什麽要特地用同一根手指再觸碰兩次那裏。要怎樣做,才能導致這種情況呢? 能想到她在擦去之後害怕幽靈,所以又打開櫥櫃,在離開時再關上的情況,但她隻要在擦去指紋後立刻離開就好了,所以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在擦去指紋前,應該已經留心衝洗掉手上的血了。就是說,她是犯人的話,兩次留下指紋這一點是不合理的。對於這一點,雖然鍾場先生承認不自然,但他判斷為可能是新穀疏忽了。但是,反過來看的話,要得出比這個更合理的解的話,是有可能采用我的推理的。畢竟特意擦掉痕跡後,不止一次,竟兩次疏忽並留下指紋,這太不自然了。”


    翡翠皺著眉頭,一動不動地聽香月說明。


    千和崎過來,給了冰咖啡。剛好休息一下。


    “翡翠醬可真是,腦子一片混亂的感覺呢。”


    說這句話的是千和崎。她應該私下這麽叫翡翠吧。翡翠嘟著臉盯千和崎,被盯的當事人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哼著歌去了廚房。


    “沒事的。請繼續。我能聽懂的。”


    她認真地說。


    香月一邊品嚐冰咖啡,一邊繼續說明:


    “接下來是,2假定別所幸介是犯人的情況。根據剛才的推理,這種情況下就是有本先生打開了櫥櫃,而別所先生關上櫥櫃,並留下了指紋和血跡。他擦去痕跡後離開,接著新穀小姐到來,因為打開又關上櫥櫃,她兩次將指紋留在了被擦拭的痕跡上。這是能解釋實際情況的合理的案情分析。”


    “憑這些不能確認定是他嗎?”


    “不是說不能,是還沒有鎖定於他。”


    香月開始說第三種思考。


    “最後是,3假定有本道之是犯人的情況。實際上,也有這種情況成為合理的案情的模式。那麽,因為櫥櫃最開始是關著的,如果有本先生是犯人的話,為了確認鏡子是沒有必要觸碰的。就是說,沒有必要擦去血跡和指紋,那麽產生痕跡是不合理的。但是,考慮到有本先生害怕幽靈的性格,也不能完全舍棄因為害怕幽靈而打開櫥櫃,之後再洗手的可能性。我不知道他犯下殺人罪行後會不會在意幽靈,但姑且有討論的必要。來到洗麵台前,對鏡子感到在意,打開櫥櫃。在這時沾上血跡和指紋。首先要好好洗手,在離開前關上櫥櫃,確認臉上是否有血,並擦掉血跡和指紋,然後離開……這種情況下,接下來到來的別所先生就沒有理由觸碰櫥櫃,他之後的新穀小姐因害怕幽靈而開關櫥櫃,成為隻留下她的指紋的案情。有本先生是犯人的情況也是合理的。當時推理陷入了窘境。”


    “通過夢了解得很清楚的事情……為了讓鍾場先生信服,花了很多功夫陳列了很多理由呢,”翡翠終於理解了的樣子,表情驚訝地說,“新穀女士是犯人這一說法不合理,但有本先生,別所先生的話則合理,到這一步我明白了。接下來,是如何排除有本先生犯罪這一說法的呢?”


    “是密碼鎖。”


    翡翠震驚地眨巴雙眼。


    “新穀小姐想要刪除黑越先生電腦裏對自己不利的數據。想要刪除,就是指之前沒能成功。那間房屋隻有內部有鎖,她多次到訪水鏡莊,迄今為止應該有很多次機會刪除。可是卻沒能做到,是因為電腦設有密碼吧。實際上確實設有密碼。但是那一天,發現黑越老師屍體的她,成功刪除了數據。為什麽成功了呢?”


    “因為沒有設密碼……啊,是因為沒有鎖定吧! 是在黑越老師死後,電腦自動上鎖之前!”


    “沒錯。調查發現,電腦被設定為一小時後自動啟動屏保並上鎖。就是說,黑越老師死後,距離她到達現場的時間最多不超過一個小時。她通過起居室的時間,是深夜一點四十五分左右。有本先生是犯人的話,那麽犯罪時間最晚也在零點十分左右,都過去了一個半小時了,電腦已經上鎖了。新穀小姐是不可能刪除數據的,這不合理。就是說,間接證據最合理且完整的,是別所先生犯罪這一說法。”


    這是符合殘留的指紋,符合新穀的證言,符合一切的案情分析。


    鍾場聽後,將目標從新穀由紀乃轉移到了別所幸介。


    憑案情分析取得搜查令後,在別所幸介住的公寓展開了住宅搜查。


    雖然新穀由紀乃被要求到署裏協助調查,但意外地對案件有了幫助。別所似乎是大意了,警察從疑似他犯罪時穿的牛仔褲中檢測出了血液和dna。住宅附近的垃圾場還有沒回收的垃圾,警方收走了裏麵帶血的抽紙,血中檢測出來的dna和黑越篤的一致。他應該是將擦了血的抽紙裝在了牛仔褲口袋內了吧,借此瞞過了香月二人。現場沒有留下抽紙,可能是害怕自己的指紋和皮膚碎屑被提取出來。


    “動機是什麽呢?”


    “《黑書館殺人事件》……那一晚,他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創意被黑越老師用在新作裏了,頓時酒就醒了,到黑越老師那裏想要問清楚……他供述道,被黑越老師說‘因為你這家夥沒有才能’後,變得大為惱火。”


    “是、這樣嗎……”


    翡翠視線下移。


    之後,沉默了一會,像是在仔細思考黑越對別所說的話,低聲說:


    “那一句話,輕而易舉地將別所先生的靈魂反轉了……”


    翡翠說,他人的氣味在短時間內發生那樣的變化,自己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香月開始思考這句話的意思。或許每個人都有這個瞬間,僅僅因為一句話,自己的人生就發生反轉的瞬間。香月也有這樣的經曆。閉上眼,記憶中就會鮮明地浮現出,說過這話的人的表情。僅僅因為一句話,就能讓自己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的瞬間,一定是存在的。


    “活著,能不殺人的人,隻是因為這樣的不幸還沒有到來,或許每個人都會有那一刻,這一點人與人之間沒有太大的差別。”香月深深歎氣說道,“每個人,都會因為一點小事而殺人。活著,可以不用經曆此類事的,可能隻是幸運吧。或許,我們隻是因為這樣的差別,才得以活著吧。”


    “如果老師遭遇和別所先生同樣的事情……會、殺人嗎?”


    看著翡翠不安地動搖的雙眼,香月報以笑容以安撫:


    “我不會因為這種理由殺人的。”


    實際上,如果不站在相同的立場上的話,很難知道自己會怎麽做吧。


    那一晚,讓別所幸介失控的,是怎樣的情感呢?


    說到這,就想起聽鍾場之前說的擔憂的事。


    那是,別所供述時不經意間吐露的話語。


    “他說總感覺,耳邊有奇妙的聲音在低語。像是在恐懼,像是本能地感到害怕的……難以形容的某人,說著‘要殺的話就要趁現在’……說是在自己耳邊有這樣的低語,淨是些胡言亂語。”


    “嘛,都是想主張自己精神失常的謊言吧——”


    鍾場對此置之不理,笑著拋掉了這個想法。


    ‘但是’——香月開始思考。


    這座水鏡莊有某中東西吧。


    香月前幾天在水鏡莊附近的圖書館內,調查了舊的鄉土資料。網上的信息說,那裏留有關於建立黑書館的英國人的記述。據說黑書館的主人,最後確實失蹤了。但是,在那之前也有失蹤者。那是一名失蹤的英國少女。館內留有老舊的黑白相片,香月看到後想起了讓人微寒的記憶。雖然看不出眼睛的顏色,但是樣子和香月在鏡中看到的白種女性別無二致。香月看到的,隻是錯覺嗎,還是說——


    到底,是怎樣的怪異,以怎樣的目的,讓翡翠做了那個夢呢?


    是誰,目的為何,在別所幸介的耳邊低語惡意呢……


    黑越篤,什麽都沒感知到嗎?


    他的耳邊沒有任何低語嗎?


    比如說,這樣的話,


    去剽竊你徒弟的創意——


    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低語嗎?


    總感覺,看出了其中有嘲笑人類這一物種的意思,是自己想多了嗎?


    在那裏誕生的黑書,是要犧牲某人,並召喚某物吧。


    翡翠也無法分辨,潛伏於鏡中之物。


    香月感受到視線,回過頭去。


    那是掛在牆上的,老舊的古董鏡子。


    那裏不應該有任何人的視線。


    手機鈴聲響起。


    好像不是香月的,是翡翠的。


    “是由紀乃醬,”


    翡翠有些驕傲地笑了,


    “那之後,我們會偶爾互發信息喲。”


    看著她害羞的表情,香月揮去腦中浮現的想法。


    “能成為朋友嗎?”


    並不是一無所獲。


    現在,這樣就足夠了吧。


    對於香月的提問,靈媒少女點頭,麵帶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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