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 日語中,『告白』有兩個意思,一個和中文一樣,是指向對方吐露愛情,另一個則是坦白的意思,下文中取用的是第二種意思,而標題是用了雙關語。)


    (夫君大人大騙子)


    吉爾福特出現後第三天的早晨。菲爾在已準備就緒的早餐席上悶悶不樂。


    (明明說好了要一起行動,為什麽什麽事都不讓我做呢?)


    由於長兄的意外闖入和毒酒事件,這場尋找『背叛者』的新婚旅行已經完全變了樣。


    克勞似乎變得非常討厭讓菲爾參與調查。


    (連自己外出都會讓他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我心想既然不能一個人行動的話,那跟夫君大人同行呢,結果還是被拒絕了……一定是因為,那個咒毒的目標是夫君大人,而他不想發生什麽意外的時候把我也牽扯進來。)


    以前,他也曾為了不讓新娘暴露在危險之中,故意冷淡地對待她。菲爾已經深深體會過了,所以並不懷疑他的真心。但是,能否接受就另當別論了。


    繡有色彩鮮豔的神話圖案的鋪布上,密密麻麻地陳列著放入了枸杞的酥油茶,在冰室保存過的冰冰涼涼的梨和蘋果,還有蜜製幹杏子等。看到這些豪華佳肴,菲爾歎了口氣,可能暫時沒有辦法吃到紅色的東西了。


    肯定是有人在房間裏下毒,還有那封『不想再一次失去寶貴的東西』的信,觸及到了他內心沉睡著的某些東西吧。


    (夫君大人每天晚上都會說夢話。從吉爾福特大人到來的那天開始,就變得更加嚴重了。那封信的內容,會和凱大人所說的……那件『悲慘的事件』有關嗎?)


    菲爾偷看向克勞的臉。雖然乍一看很難注意到什麽變化,但總覺得他臉色很蒼白,而且眼底青黑。大概是睡眠太淺的緣故吧。


    ——不要走。


    ——為什麽。


    ——『帕魯』……


    (帕魯?這是某人的名字吧?究竟……是誰呢?)


    雖然很想離婚,但理想是圓滿地離婚。我不希望夫君大人痛苦。


    如果他的心受到了侵蝕,我不願意沉默地視而不見。


    「夫君大人,您有些疲憊了吧?有什麽擔心的事,可以告訴妾身。隻要是妾身能做到的事,不管什麽妾身都會盡力去做。」


    菲爾以嚴肅的目光,不知道是第幾次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而且,夫君大人您也很在意吉爾福特大人吧。妾身是位女性,兄長大人可能會一時大意和妾身說些什麽也不一定。總之,妾身畢竟也是您的……」


    「……那麽,你就什麽也不要做。」


    克勞慢慢地抬起頭。


    「哪兒也不要去。什麽都不要打聽。……關於吉爾福特的事情你就別管了。這是我對你唯一的指望。」


    ——毫無感情的聲音,讓菲爾覺得仿佛被冰冷的手撫摸著心髒一般。


    「夫君大人!! 快回答妾身……」


    「哇嗷,早安愚弟,早安弟媳婦!在一起愉快地吃早餐呢?兄長我可以一起吃嗎?」


    突然,明快的聲音擠進了早餐室,菲爾和克勞一起抬頭看著那邊。出現的人物果然不出所料。克洛立即回答道:


    「我拒絕。請到別處去。」


    「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就擅自加入吧!瞧你不坦誠的樣子,其實『真想你也加入進來,但是又不能坦率地說出口』對吧?偉大的哥哥可是完全看穿了哦!」


    這人怎麽回事。菲爾也莫明地煩躁了起來。


    吉爾福特絲毫不在意夫婦兩人冷淡的目光,毫不客氣地打算坐在菲爾的身邊。


    看到克勞那能射死人的眼神,吉爾福特隻好聳了聳肩膀,坐到了克勞的身旁。


    「話說回來,難得有個說話的對象,今天一定要讓我好好打聽一下啊,愚弟! 關於你的領地裏出現的咒毒……」


    (糟糕!)


    菲爾慌忙拿起手邊包在葉子裏的糯米和蒸栗子。


    「那個!!! 這個,很好吃哦,兄長大人!」


    菲爾滿臉堆笑勉強擠進兩人之間,遞上熱氣蒸騰,散發著香味的食物。


    「哎呀,弟媳婦,我現在跟這個愚弟稍微有點事要談。」


    「啊!對了哈密瓜!新鮮的哈密瓜怎麽樣,吉爾福特兄長!曬幹的海棠果也很美味哦,請您務必嚐一嚐。」


    「哎呀,真是貼心的弟媳婦啊!我昨天吃哈密瓜簡直吃到不能自拔。」


    看到弟弟的新娘一幅『難道是不想吃妾身遞過來的瓜』的氣勢,不由分說的一會兒遞過來這個一會兒遞過來那個,他這才像是改變了主意一般天真無邪地向菲爾道謝。


    看到吉爾福特笑嘻嘻地接過切好的瓜,咯吱咯吱地啃起來,菲爾立刻給他杯中沏入茶水說道:「也請喝酥油茶」。這是一場把東西塞進他的嘴裏讓他說不出話的作戰。


    就這樣,每次吉爾福特要糾纏克勞的時候,菲爾總會這樣來回地打擾他。


    (……這個人明確地說過想要科爾巴赫)


    現在,如果讓皇太子在科爾巴赫領發現了咒毒的話,這將會變成黑龍公的莫大的失態。


    (這個節骨眼上,夫君大人恰好又是毒物方麵的專家……)


    最糟糕的莫過於我們在尋找犯人的當下被當作犯人抓起來,這是最無法忍受的。


    總之,現在還不了解吉爾福特的底細,『某個』記憶每天也在不斷折磨克勞。


    讓他們過於接近不是什麽好事,些許理智和大部分的野生直覺讓菲爾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夫君大人幫助我保護了老師。那麽,至少從他被盯上的現在開始,好好地守護他直到完成報恩,這樣就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分手了!)


    我可不會一直欠著人情不還!


    (一旦嗅到吉爾福特大人的氣息,我要衝上去打擾他打擾他打擾他直到他沒有精力再去打探。如果他真的是語言中樞不正常的變態的話,這期間我也會以變態的思考方式和他抗爭到底!)


    如果他們要坐在一起吃飯,菲爾就擠到他們中間,通過給吉爾福特斟酒來糾纏他,即使在走廊上擦肩而過,菲爾也不依不饒地做出類似的行動。


    ——順便一提,自從菲爾把注意力集中到吉爾福德身上之後,克勞的心情也越來越糟糕,但菲爾本人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由於不習慣假笑,菲爾這段時間也累得筋疲力盡,但是作為業務的一環她得出了如下結論。


    (這也是工作!工作後的疲勞就是靠工作來消除的!)


    就在菲爾重新振作精神的時候,吉爾福特就像是在找茬一樣用一臉清爽的笑容緊緊抓住了她的右手。


    「話說回來,弟媳婦!雖然有些唐突,但是你喜歡釣魚嗎?哎呀,肯定是非常喜歡,對吧!」


    「不,她很討厭。」


    「唉…夫君大人?」


    克勞拍落了那隻手,代替啞口無言的菲爾斷然拒絕了吉爾福特的邀請。


    「我又沒有問你,不要裝模作樣地多管閑事」吉爾福特揮了揮被打的拳頭憤憤地說道。


    「我又不是要把你的妻子帶走吃掉。因為入手了上等的餌料,所以隻是想兩個人一起單獨去釣魚而已。說不定還能看到珍貴的鳥類。哎呀哎呀,真是個麻煩的家裏蹲呢,真虧新娘還沒厭倦你! 如此寬容的新娘,都可以被列為埃爾蘭特的七大不可思議之一了。」


    「啊,我告訴過你不要誤解了吧?尤其是關於新娘脾氣好這一點。」


    「給我好好聽著你這蠢弟弟,兄長大人才是正確的!喂,不要不聲不響地就把茶具丟過來啊!很可怕欸!」


    菲爾一邊聽著兄弟倆的交流,一邊歪著頭想著「釣魚?」


    (記得好像從見麵的第二天開始……就一直到處都是吉爾福特大人吉爾福特大人的,他好像一直在糾纏著我欸。)


    在路上遇見就會撲上來,要是在吃飯的時候就會亂入。


    雖然菲爾早就已經決定要徹底把吉爾福特從克勞身邊排除開,但是吉爾福特那邊好像也打著同樣的主意,他似乎想要和菲爾單獨談一談。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菲爾可是求之不得。


    如果他對克勞有誤解的話,我希望能幫他解開。但是現在別說誤解了,毫無根據就想把科爾巴赫搶走的話,我一定會妨礙他。關於這一點克勞應該也是一樣的。


    但是克勞堅持讓她「別和吉爾福特扯上關係」,這也不許做,那也不許做,簡直讓菲爾喘不過氣來。


    (明明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


    齒輪開始一點點錯開了。


    但是,到底在哪裏出現了破綻呢?連頭緒都摸不著,真讓人著急。


    早飯過後,和夫君大人討價還價的結果,也隻是被允許和貴人們的妻子說話而已。即便如此,也還是在約定好了要在告知他目的地,並且有兩人以上的黑龍師團的團員陪伴的前提下才允許行動。


    和以前被軟禁在房間裏的情況比起來,算是多少有點進步了吧。但還是會不由分說地就限製她的自由,這一點本質上並沒有任何改變。


    菲爾歎著氣剛走出房間,黑龍師團的士兵和伊魯族的戰士立即走上前來。


    『謝謝』


    外出的時候也總是會有翻譯和伊魯族的戰士跟隨護衛。托他們的福,散個步也變得實在夠嗆。菲爾扭過頭對跟在自己身後緊繃著嘴角,腰插彎刀的戰士們微笑。


    (怎麽說呢,明明在伊魯族的村落裏,但警備異常嚴密……到處都有崗哨。是不是對從別處來的我們特別關照呢?)


    問了一下翻譯,得到的回答是「因為聖域的存在」。


    「妖精收斂翅膀休息的地方,是禁止人們進入的聖域。聖域的位置是由族長根據季節占卜決定的。現在,位於山穀中央的巨大石塚,是嚴格禁止任何人通過的地方。」


    (※注 這裏為了表現翻譯的語音語調不標準,用了很多片假名,中文同樣很難翻譯出來,大家知道就好)


    「這樣呀。」


    文化差異非常有趣,讓菲爾有些興奮。


    連接房間與房間之間的,是像迷宮一樣反複交叉,幽深狹窄的回廊。不知道運用了何種技術,光線從天窗射入,照亮了岩壁上穿鑿的幾個小小的神龕。


    據說,在山穀的中心部位,有幾處間歇泉。也許是因為其中之一離這裏很近,渾濁的白色溫泉水從四周的岩壁滲出,使人陷入一種光線從中途變成了水的錯覺。這也多虧伊魯族居住在洞窟之中,才能營造出如此神秘的氛圍。


    可惜,這難得景色的被一個聲音破壞了,菲爾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哎呀呀,這不是弟媳婦嗎!哦呀,我那愚弟沒有跟你在一起嗎?」


    (出現了嗎!)


    果然不出所料,從走廊對麵出現的吉爾福特,對著擺好架勢的菲爾輕輕地閉上了一隻眼睛:


    「啊,我絕對沒有埋伏在這裏等你,所以你別誤會!而且我也絕對沒有等得無聊到不耐煩哦!」


    「總而言之就是你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咯?」


    菲爾長歎了一口氣。


    「話說弟媳婦你這是要去哪裏?」吉爾福特問道。


    「妾身正要去參加伊魯族貴人們的妻子的茶會。是奇利亞大人介紹的。」


    「那真是不錯呀,既然恰巧遇見了,那我也跟著一起去吧!」


    菲爾算是死了心地點了點頭,即使說了不要跟過來他也一定會死皮賴臉地跟上來吧。


    (什麽恰巧遇見,一定是早就埋伏好了的……等等。對啊,恰巧遇見?)


    就像紮在指尖上的刺一樣,菲爾突然覺得有些違和感,並馬上找到了違和之處。


    (如果要說這是巧合的話,那也太誇張了。吉爾福特大人……是怎麽知道我們會在這個時候來迪卡路的呢?)


    如果吉爾福特大人沒有往黑龍城派送間諜,或是伊魯族中沒有人向吉爾福特大人傳遞情報,就不可能出現現在這樣的局麵。


    (這麽說來,記得吉爾福特大人也知道高文老師的事。那個情報的來源,除了派送間諜到黑龍城的這一可能性以外,還有另一種可能。)


    那就是使用咒毒毒害高文老師的人交換了情報。


    雖說他是個有些脫線的皇太子,但就算全國咒毒騷亂頻發,他也不會特意來到並非自己領土的邊境吧?他為什麽要來迪卡路?


    (本來以為他是想借咒毒的事從夫君大人手中搶走科爾巴赫,但其實是……)


    比如,為了得到——咒毒之類的。


    想到這個可能性的瞬間,菲爾頓時感到一陣寒意。


    黑加侖酒中的咒毒,到底是誰下的?


    (夠了。胡思亂想也要有個限度……這僅僅隻是臆測,我想太多了啦!!)


    菲爾搖了搖頭,微笑著說「能和您一同前往妾身感到十分榮幸」。但是心中的疑慮,卻怎麽也無法消除。


    (對了,在來時的馬車上,夫君大人給我看的地圖……)


    上麵用紅色的標記密密麻麻地標出了咒毒的出現地。但是,隻有吉爾福特的格裏弗雷領,不知為何連一個標記也沒有……


    (但是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


    「弟媳婦!」


    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菲爾回過神來。注意到的時候,眼前是吉爾福德那雙浮現出訝異神色的水藍色眼眸。


    「怎麽了?怎麽發起呆了?」


    「不,沒什麽。非常抱歉,旅途讓妾身好像有些疲勞。」


    麵對用老一套的借口敷衍過去的菲爾,他笑著說:「原來如此。」


    「那我給沒有精神的弟媳婦講一個可以消除疲勞的有趣的故事吧。」


    「?」


    冷不防。


    他突然傾斜身體,把嘴唇靠近菲爾耳邊,使她嚇了一跳。但是,他接下來的細語,讓菲爾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為什麽他會知道?


    「這裏可是迪卡路啊。我那愚弟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說夢話?」


    為了不讓翻譯他們聽見,吉爾福特盡量壓低了聲音。呼吸直接觸及到菲爾的耳膜。


    「今晚,你一個人出來。我會告訴你關於那個成為你丈夫的男人的秘密。」


    因為太過於在意秘密的內容,茶會後,菲爾回到房間裏交叉著手臂。


    (……是陷阱嗎?)


    要回頭的話就趁現在。


    (本來不是要和夫君大人一起找出『背叛者』的嗎?擅自溜出房間可不行。)


    但是,仔細想想,夫君大人單方麵的中止了探索行動。而且連理由都不知道,真是一想起來就煩躁。


    可是,再怎麽樣,他痛苦的表情也不會自動消失。我也一直在想,至少知道點原因的話,說不定有什麽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


    (我才沒有擔心他呢……什麽也不跟我說不是很平常的事嗎?我才不管他痛苦的理由呢。對啊,我一點都不在意——)


    不、不是這樣的嗎?


    (然後呢?為什麽我會在這種地方……)


    我是笨蛋嗎?


    菲爾一邊自我吐槽,一邊攏著鬆軟的羊毛外套,獨自來到客房附近的穀底。菲爾一直等到夫君大人睡著了才出來,他應該沒有注意到。真得感謝抓鳥之類的工作讓菲爾鍛煉出了隱藏氣息的技巧。


    夜空美得不可思議。雖然月光這般皎潔,但好似要墜落下來的滿天繁星光彩依舊。如果把鑽石打碎,再肆意地撒在黑色天鵝絨上,會有這樣的效果嗎?不過要是真的要把大顆的鑽石打碎的話那就太可惜了。


    「晚上好呀,弟媳婦!哎呀,嚇了我一跳,沒想到你竟然真的來了」


    聽到這明朗的聲音,菲爾抬起頭,看見一個熟悉的眼角下垂的輕浮男正舉起一隻手朝她打招呼。


    「那個,吉爾福特兄長大人、噗!?」


    (什麽!?)


    隨著「啪沙」一聲,菲爾的眼睛被遮住了,她不由驚慌失措起來。


    好不容易把頭鑽出來,她發現那是一條厚厚的毛毯。


    「很冷吧,不好意思啊,弟媳婦!不過就這樣變成一條暖洋洋的芋蟲也很不錯吧?」


    「謝……謝謝。」


    菲爾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暖意從肩膀上慢慢滲透進身體裏,但更重要的是……


    (……就像夫君大人一樣)


    克勞也會在菲爾覺得冷的時候,自行將外套借給她。


    菲爾的心情也莫名地有些開心。果然,他們不愧是兄弟倆。


    (不對,那又怎麽了)


    就在菲爾搖頭甩開思緒的時候,隻見吉爾福特把某樣東西放在地麵上,發出咚的一聲。


    那是一件用布覆蓋著的,扁平的東西。


    (……?)


    在歪著頭的菲爾麵前,他笑著說「那我們就趕緊進入正題吧」


    「那麽弟媳婦,我先問一個問題。你知道我們——現任埃爾蘭特帝國的皇子們,有幾位兄弟嗎?」


    「是……五個人,對嗎?」


    順便一提,埃爾蘭特的皇子們,根據各自的領地及其功績和人品,被賦予了白、翠、黑等帶有色彩的龍公之名。等到其中的一人繼位的時候,那個皇子所擁有的顏色就會成為那個統治時代的貴色。


    吉爾福特點點頭說:「你有下功夫學習過呢」


    「但是,你錯了。其實,皇子曾有六個人。但這並不是能在公開場合隨便說的話。」


    「唉……?」


    這是菲爾第一次聽說。


    (他剛才說,『曾有』六個人……?)


    那樣的事,資料上完全沒有登載。


    就像是要搶先回答菲爾心中的疑問一樣,「因為他已經不在了」吉爾福特隨意地補充道。


    「雖然出生的事情應該正式公布過,但是現在已經從頭至尾都不存在了。首先,他沒有墳墓。」


    「包括肖像在內,隻要是和他有關的,無論多麽小的東西都被燒毀了,皇都離宮內的居室被封塗起來,禁止任何人入內,族譜被廢棄後全部重新改寫。說出他名字的仆人自不必說,就連說出他名字貴族,不久便會從皇宮消失……」


    「徹底到這種地步,現在連我都要產生了『那不是幻想出來的弟弟嗎』的幻覺了。」


    「到、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猜猜看。」


    吉爾福特又笑了。


    那是和之前一樣的笑容。


    剛才明明讓菲爾多少有些安心的笑容,不知為何現在隻讓菲爾覺得毛骨悚然。


    「他的名字是,帕西瓦爾·埃爾蘭特。第三妃莉葛琳的次子。我和克勞,都喜歡叫他帕魯。他明明是一個笑容非常可愛的孩子,究竟是為什麽呢……本來已經預定好要授予他藍龍公的稱號。」


    「……那他就是、夫君大人的……」


    「是他的同胞弟弟……這麽說來,莉葛琳妃所生的孩子就隻剩下克勞了啊。」


    吉爾福特感慨地自言自語,然後對一時說不出話來的菲爾繼續道:


    「繼續剛才的問題。正確答案是因為橫死。而且,之所以偏執到要徹底消除其存在的地步,是因為他的死因太可怕了。」


    帕西瓦爾——帕魯他,是小克勞兩歲的弟弟,兩人的個性完全相反,簡直讓人無法想象他們居然流著相同的血。


    頭發是燦爛的亞麻色,眼睛,是溫暖的南方海洋的顏色。


    據說他比任何人都要率直,他也如同明亮的顏色一般天真爛漫。無論是誰都非常喜愛他。


    「他也很親近我。真是懷念啊,他的劍術和克勞一樣強得可怕。我教了他騎馬,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被我甩在身後的次數也降到一半以下了。」


    「……」


    他太過率直了,讓人完全想象不到他是在滿是陰謀旋渦的皇宮裏長大的。


    「當然克勞也不例外。克勞特別疼愛那他……他們兩個是關係非常好的兄弟。不僅僅是關係非常好,唯一能讓那孩子坦誠相待並依賴的對象,就是帕魯。」


    「唯一……的對象嗎?但是,父親烏貝爾陛下呢?而且母親莉葛琳大人也還健在吧?」


    對於菲爾的疑問,他笑著不予置答。


    「在被授予自己的領地之前,帕魯一直在科爾巴赫擔任克勞的助理。克勞大概是強烈地期望著他能遠離皇宮吧。」


    (……為什麽?)


    克勞受賜科爾巴赫的同時,也開始著手修複與邊境少數民族之間的關係。


    據說他在掌握異民族這件事上傾注了極大的心血,也是為了弟弟。


    帕魯也愛著美麗而富饒的科爾巴赫。雖然不久之後他就會擁有自己的領地,但他經常說想要和哥哥一起一直守護這片土地。


    「帕魯去世的時候,是他們來科爾巴赫之後的第二個夏天。大概在克勞十八歲,帕魯十六歲的時候吧。」


    「……為什麽……」


    他會過世?直到最後菲爾都沒能把疑問說出口。


    「他被詛咒殺害了,某人在他身上施加了咒毒。」


    等等,就像對高文老師做的那樣嗎?


    被操縱心靈的咒毒所驅使、發狂,然後——


    「聽說他率先前往了迪卡路,然後無差別地屠殺了同行的黑龍師團士兵和伊魯族的百姓,最後──自殺了。所以,他的名字是禁詞。」


    「……!」


    吉爾福特還補充道,因為沒有在現場,所以詳細情況他也不清楚。


    「在克勞接到通知趕到的時候,帕魯已是性命垂危。即使想方設法地拯救他,結果也隻是自己被咒毒腐蝕,不斷增加死者的人數而已……但是,有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貫穿弟弟的屍骸的,不知為何是哥哥的劍。」


    「唉……!?」


    那麽,究竟發生了什麽呢?真相隱藏於黑暗之中。吉爾福特說著聳了聳肩膀。


    「橫死的皇族是不允許進入任何領地的都城的。當然也不會被帶到皇都埋葬。連契卡拉都帶不回去。」


    國教形式的葬禮也被禁止了。不管怎麽說,無論地位多麽低下的聖職者,都會拒絕前往崇拜妖精、敬獸類為祖先的異教之地。


    「帕魯曾殺死了伊魯族的人民,盡管伊魯族民對克勞許下了恭順的誓言,但他們還是非常討厭在這山穀裏吊唁他……所以帕魯沒有墳墓,遺骸被草率地燒毀,而且連存在本身都是禁忌。」


    「那、夫君大人他!難道您也認為這樣就好嗎?」


    「好與不好都無可奈何,我也無能為力啊。因為,詛咒並殺害了帕魯的人,是莉葛琳妃的可能性很高啊。」


    「唉……」


    「當懷疑到第三妃的時候,父皇終止了所有的搜查。如果敢莽撞地忤逆父皇的話,隻會把他自己變成另一個『不存在的皇子』而已。」


    「等、等一下,請等一下……」


    (因為,莉葛琳大人不就是……)


    ——克勞和帕魯的親生母親。也就是說,帕魯他,被自己的親生母親用咒毒殺害了。


    菲爾啞口無言。


    (怎麽、會這樣)


    背脊一陣惡寒。


    麵對身體不斷顫抖著的菲爾,吉爾福特靜靜地笑了——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


    「從那之後,克勞開始對自己的領地表現出病態的執著。」


    因為那是最重要的弟弟愛過的土地。


    留下了他活過的證明的科爾巴赫,他是絕對不會失去的吧。


    (於是,夫君大人變成了守護箱庭的龍。)


    重要的東西,一離開視線就會消失。


    如果不緊緊地抱在懷中守護好的話,就會被奪走——


    「……」


    對著咬著嘴唇陷入沉默的菲爾,吉爾福特歪著頭:「都理解了嗎?」


    「……為什麽,您要和妾身說這些話?」


    「因為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嘿~咻~」伴隨著一聲與淒慘故事之後極不相稱的悠閑的吆喝,他從腳下撿起一個包裹。


    月光下,油彩散發出熠熠的光輝。


    在一層層解開的布中出現的,是一幅很大的圖畫。


    「……這是!」


    那是幅肖像畫。畫中的人身著華麗的正裝,大概是王侯送給婚約者的東西。因為菲爾以前在尤奈亞王室的畫師那裏當過臨時工,所以總覺得有點印象。


    用即便是在夜色中也能看清楚的出色筆致所描寫的人物是——


    (夫君、大人、對吧?)


    變成疑問的語氣,那是有理由的。


    (為什麽破破爛爛!?)


    臉龐、胸口、咽喉。


    人類的上半身所能聯想到的一切要害,都被殘忍地割碎,變得麵目全非。


    「啊,果然你還記得?這個是皇室的畫師所繪,在克勞結婚之前送給尤奈亞王室的。」


    又不能說自己沒見過,菲爾隻能閉上嘴保持沉默,但是吉爾福特似乎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


    「然後,把這幅畫弄成這樣——並且送到我這裏的,果然就是你這個弟媳婦嗎?」


    「什……」


    「接觸過這幅畫的人隻有有限的幾位,更何況畫的下麵用刀刻著……『殺死惡龍!救救我!』……花押用的是玫瑰和雙頭獅子的紋樣,這應該是隻有尤奈亞王族才能使用的紋樣……」


    (※注 『花押』是舊時文書契約末尾的草書簽名或代替簽名的特種符號。12世紀中葉,『花押』是古代歐洲的另一種標記形式。實際上它是一種圖形簽名,通常采用簡潔的圖案方式來表麵簽署人的身份,從而證明某事物的所有權與歸屬以及對某事物的認可。)


    「!?」


    無論是畫像還是印章,能接觸到的人除了斯坦特陛下以外,就隻有一個。


    (騙人,騙人的吧,這怎麽可……)


    菲爾的牙齒止不住地顫抖,但這並不是因為寒冷所致,而是因為——


    「把畫像毀成這副樣子,你那麽憎恨克勞嗎?」


    「……」


    「這是我在離開格裏弗雷的幾天前收到的。那麽,席蕾妮·艾裏斯特爾·尤奈亞。你之所以把這個寄給我,是因為想要處理掉克勞……是這樣嗎?」


    「……妾身不知道有這種事」


    菲爾搖了搖頭。


    菲爾不知道「這樣的東西」究竟是出於何種理由出現在眼前,。


    但是,隻有絕對不能點頭這一點是菲爾能確定的。


    「別裝傻了!戰敗國的新娘,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可憐的人質罷了。先是在我的愚弟——伊古雷科的事件中被徹頭徹尾地利用了一把。我還以為那件事情結束後,你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呢,結果前些天你們又圍繞咒毒發生了一場糾紛,還遭遇了嚴重到要發高燒的慘劇嗎?」


    「那、那是……」


    「……弟媳婦,你其實是這樣想的吧?這些全部,都是克勞的鬧劇。因為那個孩子是這個國家裏最了解咒毒的人啊!」


    菲爾懷疑自己的耳朵。


    「您說出這些話是認真的嗎……?」


    菲爾感到眼瞼深處染上一片血紅。為什麽,你能說出那種話?在他被咒毒折磨的這個時候,用那張嘴說出這樣的話,你怎麽敢?


    「那麽,告訴我你真實的想法吧,尤奈亞的公主。你想抓住那孩子的弱點然後報複他,沒錯吧?」


    「妾身……」


    沒有猶豫的時間。


    菲爾對吉爾福特怒目而視,狠狠地朝他臉上揍了一拳。


    「妾身可不想傷害那位大人!!」


    喊出口的瞬間,菲爾才突然清醒地認識到。


    (其實……關於那個人的事情。我一直,都很認可他。把他當做可以信賴的人)


    因為不得不離婚,所以我一直都隻想把他當作一個「討厭的家夥」。但是,現在不僅僅想還他人情,我更不能容忍他受到莫須有的傷害。


    吉爾福特撫摸著被毆打的臉頰好一會兒,突然彎起了嘴唇。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弟媳婦,我之前還覺得不可思議,那個孩子明明是為了利用而迎娶的尤奈亞的毒花,為什麽偏偏還要頑固地庇護她呢?不過,現在總算是理解了。」


    「誒……?」


    「好了,這樣一來我就明確行動方針了。嗯,必須得感謝你才行呢,弟媳婦!」


    「明確行動方針……?」


    菲爾皺著眉頭,吉爾福特一邊摸著下巴,一邊笑著說:「正是如此!」


    「弟媳婦,我再重複一遍,我想要科爾巴赫!但是,我那愚弟有些過於箱庭主義了。他是個非常優秀的家夥,要問現在的他是否能為埃爾蘭特貢獻的話,作為兄長大人我也會暫時保持觀望態度。」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如果說是要暫時保持觀望態度,那麽接下來呢?


    「你想知道嗎? 那麽怎麽做好呢?因為兄長大人我可是很溫柔的,所以就讓我來告訴你吧!但是弟媳婦啊,為了做到這一點,你必須得協助我。」


    「協助?」


    「沒錯,你以為我為什麽要費盡心思瞞過克勞的耳目,特地把你叫過來呢?」


    吉爾福特向前邁出了一步。而菲爾就像被推了一把一樣,向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脊背碰到了冰冷的岩壁。已經沒有退路了。對於他微笑著伸出的手,菲爾除了屏住呼吸接受以外別無他法。


    觸摸著臉頰、滑向下頜的指尖,像蠟一樣冰冷……


    「白龍公,新娘小姐,這麽晚了,你們在做什麽呢?」


    突然傳來一個絲毫沒有緊張感的聲音,隨後從岩石的陰影處露了一張熟識的麵孔。


    「男性和女性在深夜相會,可讓人不敢苟同啊。」


    「奇利亞大人?」


    在菲爾喊出名字的同時,吉爾福特突然放開了手。


    「……你想對新娘小姐做什麽?」


    他靜靜地問著,若無其事地插入到菲爾與吉爾福德之間,像是為了保護菲爾。


    「啊——有人來礙事了,真遺憾,那麽弟媳婦,我們下次再繼續吧!」


    他像往常一樣爽朗地一笑,立即轉身離開。奇利亞一直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灰藍色的頭發完全從視線中消失為止。


    「那個、新娘小姐,讓您受到白龍公的驚擾非常抱歉,我、趕上了嗎?」


    等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奇利亞不安地向菲爾問道。


    「是的。非常感謝,您真是幫了大忙了……但是,您是怎麽?」


    「嗯——總覺得,好像聽到了隨風傳來的說話聲。因此,我覺得新娘小姐可能在為難。」


    「但是奇利亞大人,這麽晚了您為什麽還待在外麵?」


    「我在巡視。偶爾,小孩子們會瞞過大人的眼睛,玩到很晚。這時候一定要嚴厲的訓斥他們,並好好地送回父母身邊。」


    「哎呀,真不愧是族長大人。」


    「啊,您說了和黑龍公很像的話。他也會說我『成為了可靠的族長了呢』,但是接下來一句肯定會說『隻不過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領著小孩子一樣』,每次都會用我是童顏來逗我。」


    菲爾笑了出來,忘記了剛才還充斥著的緊張感。克勞好像和他關係很要好。


    「我說真心話,能擁有如此溫柔的族長,伊魯族的大家一定都很幸福。」


    「因為我們是家人啊。」


    大家對我來說都非常重要,奇利亞眯起眼睛說。


    「伊魯族將我撫養長大,為了保護他們,我什麽都願意做。」


    這句話讓菲爾感同身受。菲爾也對故鄉的人們抱著同樣的想法。


    「……您真是了不起。」


    看到菲爾點頭,奇利亞也笑了笑。菲爾鬆了口氣。


    「我送您回房間。」


    奇利亞舉起手上的燭台,往前走去,菲爾慌忙跟在他身後。也許是溶入了香料的緣故吧,燈油燃燒的味道中混雜著微弱的花香。


    又是百花香。據說在迪卡路,人們相信妖精特別喜歡這種香味。


    在思考這些問題的費爾,聽到奇利亞的接下來的喃喃自語吃了一驚。


    「但是,新娘小姐。您這樣隨意地在夜間出門,實在不太好。夜晚,是人們陷入沉眠,妖精們開始徘徊的時間。這時候出門很可能會被它們惡作劇的……尤其是,您……」


    「唉?」


    「您知道嗎,新娘小姐?」


    奇利亞在這裏停下了話頭,改用唱歌一樣的語調繼續說下去:


    「妖精們的國王,把黃昏的孩子娶為新娘,把朝霞的孩子作為晚餐……」


    「……?」


    「白晝與黑夜的境界線,夢境與現實,意味著現世將與異界交織在一起。黃昏色的瞳孔,令妖精們著迷。於是少女被妖精擄走,成為了國王的新娘。」


    菲爾啪嗒啪嗒地眨了眨眼。


    「那是迪卡路的傳說嗎?」


    「是的。但是,在埃爾蘭特和尤奈亞也應該有著相同的故事」


    「妾身聽說妖精生活在這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的分界線上,喜歡處於交界處的事物。」


    據說,聖職者之所以在白色或黑色的衣服上搭配紅色之類清晰色調的披肩,是因為中間係色調是會招來邪惡之物的顏色。


    不過那隻是虛無縹緲的童話世界罷了。


    (小時候,我經常纏著高文老師。讓他講關於妖精的故事……)


    無論是在尤奈亞還是埃爾蘭特,妖精都不是被供奉的對象,而是被驅除的對象。聖職者所吟唱的聖詩篇,是妖精們最不擅長對付的。


    「嗬嗬。就算被擄走又如何?不是還能吃到寶石的顆粒,穿著花瓣製成的禮服,並得到蝴蝶的翅膀之類的嗎?」


    「在霧氣彌漫的城堡,飲用朝露酒,與妖精之王共舞,以此度過每一個夜晚,然後忘掉塵世中的一切。」


    在嫣然笑著的菲爾麵前,奇利亞也微微勾起嘴角。微微搖曳的火焰,照亮了他的眼睛。


    那是和菲爾的瞳色相反的,以藍色為基調的中間係色調。


    菲爾突然想起來。


    「如果黃昏的孩子會變成新娘的話,那朝霞的孩子就是晚餐,對嗎?」


    「如果出生的是朝霞的孩子,伊魯族的父母就會給他準備榆木製成的棺材,並為他穿上壽衣。」


    「什麽……?」


    「正如字麵那樣,如果朝霞的孩子被妖精抓走的話,就會即刻撒上鹽,然後被吃掉,為了慶祝國王大人迎娶了新娘」


    「唉……」


    這個殘酷的結局完全無法跟剛才那個天真無邪的故事聯係在一起,聽到這裏菲爾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所以我——現在一定是國王大人的晚餐。」


    「討厭,請不要說可怕的話。」


    感到毛骨悚然的菲爾臉上露出苦笑,但奇利亞隻是默默地微笑著。


    和奇利亞分開之後,菲爾的腦袋再次被與吉爾福特的談話塞得滿滿的。


    (吉爾福特大人的目標是夫君大人……)


    菲爾焦躁的情緒明顯地從腳下表現出來,雜亂的腳步聲訴說著她的不安。


    菲爾像是被人推著一樣,飛快地回到了房間,但是那裏有另外一個困境正在等待著她。


    「這麽晚了,你跑到哪裏去了?」


    「夫、夫君大人,您醒了啊……」


    在客房的入口附近,一個熟悉的人影正背靠著牆壁等候著她,菲爾戰戰兢兢地發起抖起來。


    (他不是應該睡著了嗎!)


    「這句話,還是等你多少把腳步聲努力收斂一點再說吧。從剛剛開始,我就在認真地思考,是不是應該把你綁在床上比較好。」


    菲爾一下子被克勞的話堵住了。好不容易溜出去一趟,明明出去的時候還相當慎重,結果回來的時候就把腳步聲什麽的忘到九霄雲外了。


    「我再問一次……你跑到哪裏去了?」


    聽到第二句的語氣越發危險,菲爾語塞了。


    (從你的兄長大人那裏,聽說了有關於你的事情,什麽的……)


    說不出口。


    「妾身想去哪裏都行吧?和、和你有什麽關係啊?」


    猶豫讓菲爾的回答變得結結巴巴。


    但是。


    「……去了吉爾福特那裏嗎?」


    「為什麽你會!?」


    被克勞輕易地識破之後,菲爾露出一副「糟了」的表情捂住嘴巴。隻是被他略施小計而已,菲爾立刻就露出了馬腳。


    「你還是再習慣一下欺騙別人比較好。」


    克勞慢慢地把身體從牆壁上移開。


    「那麽,你們說了些什麽?」


    「妾身應該說過,這和您沒關係吧?」


    「那我就猜猜看。談了關於我的事吧?」


    「唉?為什麽!?……啊!」


    「所以說你……」


    還是再稍微學習一下怎麽欺騙別人。


    他走到菲爾身邊,凝視著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最近一直都很在意吉爾福特,而且也知道你對他的動向感到緊張。」


    「……」


    「我知道你很擔心……留在故鄉那邊的人。不過,現在你要認清你的立場,即使對方提出什麽奇怪的提議,也不要輕舉妄動。總之,不要貿然行事。」


    不是的,菲爾想說。


    (我擔心的不是故鄉)


    而是你啊——


    但是,這句話卻無法說出口。


    菲爾咬著嘴唇,移開了視線。


    「……那麽,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可以成為『毒龍公』弱點的令人愉快的內容呢?」


    聽到這句話,菲爾像彈簧一樣抬起了頭。


    「妾身了解到的是關於你過去的事!你在胡思亂想什麽呢!?」


    「啊!是那些事啊。從地點來推斷,是關於帕魯的事吧?」


    「……」


    菲爾的肩膀微微顫抖。


    明明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卻還要微笑著麵對。菲爾剛剛聽到的過去實在太殘酷了。


    聽到克勞若無其事地將那個名字說出口的時候,菲爾突然覺得一陣心痛。


    「妾身……不想說。」


    我並不是想要傷害你,而是想要了解你才……


    不知道把菲爾低著頭默不作聲的行為理解成什麽了,克勞不悅地歎了口氣。


    「如果你在調查關於離婚的信息的話,那可真不巧。這並不是什麽有趣的內容。」


    (你以為……我是為這種事溜出去的嗎!?)


    菲爾頓時感到一陣熱血上湧。


    同時,克洛的指尖捕捉到了菲爾的下巴,將她臉的向上抬起,使兩人視線交匯。菲爾不由得瞪了他一眼,眼前的薄唇蠕動著說出「猜中了啊」。


    「但是,僅僅如此還不夠吧。對於在新婚旅行中從臥室溜出來去見別的男人的壞新娘來說,還有必要進一步的深入談論吧?」


    「進一步的深入談論是指……?」


    「王侯貴族的婚姻在沃爾普吉斯之夜之前都被稱作『白色婚姻』,你知道它真正的意義嗎?」


    「唉……真正的意義?」


    難道不是去了解伴侶,確認對方是否能和自己相互扶持走下去嗎?


    「妾身倒是聽說,這段時間是為了督促新娘做好心理準備的……」


    「你不覺得奇怪嗎?雖說是為了新娘,但離婚權利的擁有者卻隻有丈夫一人。」


    (確實,這麽一說的話……)


    看到菲爾將手放在嘴邊思考,克勞說出了「那個」答案。


    「新娘出嫁的時候,大多距離下一次沃爾普吉斯之夜會有半年以上的時間。這是為什麽呢?——是為了要看清楚新娘的肚子是否會鼓起。」


    「……!」


    沒有同房的妻子若是懷上孩子,就是不義之子。


    白色婚姻是為了證明妻子的貞節。


    「這樣的孩子,不是被冠以卑賤的身分下放,就是連同妻子一起被流放,亦或是直接被殺害。二十多年前,曾經在埃爾蘭特皇室……在迎接沃爾普吉斯之夜前,有個女人就已經生產了。」


    菲爾因為聽到過於現實的答案一時說不出話來,而克勞淡淡地告訴她:


    那個女人是被埃爾蘭特滅亡的國家的公主。那個孩子是亡夫的遺孤。


    「剛出生的嬰兒——在那個女人麵前被砍下了頭。並且是那個將她奪來的男人親手做的。」


    據說是個女嬰。明明在市井中本應該也有她的生存之道。


    沐浴到自己孩子的血的瞬間,女人的心就崩壞了。


    毫不猶豫地砍下嬰兒腦袋的男人的心,原本也早就崩壞了吧。


    「男人的名字是烏貝爾·潘德拉貢·埃爾蘭特。女人的名字是莉葛琳……這名字聽起來很耳熟吧?」


    「……!!」


    (現皇帝與第三妃……嗎?)


    克勞一把將蒼白著臉搖搖晃晃的菲爾摟入懷中,在她的耳邊小聲說道:


    「還有啊……殺死帕魯的人,是我。」


    「!!……不,妾身不會被騙的。妾身聽說他是因為詛咒才去世的。也知道您拚盡全力想要救他。」


    「但是,我還是殺了他……我身上一半的血繼承自一個麵不改色地將剛出生的孩子斬首的殘酷男人。剩下的一半則來自心靈壞掉的女人。……席蕾妮,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吧?……在沃爾普吉斯之夜前,你都給我安分一點。不要……太惹我生氣。」


    克勞的告白,來得太過於安靜。但是那雙眼睛,就像是沒有靈魂的屍體一樣。


    菲爾陷入沉默。由於不能處理好突如其來的信息,她現在腦子裏亂七八糟的。


    即便如此,還是有一種不會迷失的感情。


    如果他真的很恐怖的話就好了。初夜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但她還沒可愛到會在這種時候坦率地感到恐懼。


    「你啊……」


    雖然一直都知道自己性情急躁,但菲爾注意到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抓起靠墊,非常有氣勢地毆打著克勞了。


    「少多管閑事了,你這個陰暗到骨子裏的家夥!!」


    砰,啪,揚起了盛大的灰塵,菲爾叫喊著:


    「所、以、說,誰會用這麽黑暗的事情,來威脅你啊!?」


    (就是說啊……為什麽要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呢?)


    他用來威脅菲爾的那把尖刀。


    毫無疑問同時也在刺向他自己的內心。


    想知道他的過去,並不是為了讓他這樣傷害自己。


    (而且,因為我去見了吉路福特大人,就說出了那樣的話……也就是說,他懷疑我是去做了這樣那樣的事嗎!?)


    就算不去細想,說起平常的菲爾,就是一個經常痛罵丈夫,時不時給他下顎來一記如來神掌,常常把離婚掛在嘴邊的妻子。


    雖然值得信賴的地方連針孔大小都找不到,不過被他這樣懷疑——


    (為什麽心情變得這麽難受啊,我也真是的!不管他怎麽看待假新娘,我都該無所謂才對。)


    唉,像個笨蛋一樣。


    菲爾在內心吐槽。


    但是,聽到他說了這樣的話,還是無法舍棄擔心他的心情,我才是一個真正的大傻瓜!


    突然,視野開始變得模糊。


    「喂」


    開始撲簌撲簌掉下眼淚的菲爾,似乎讓克勞大吃一驚。但是對於視野模糊的菲爾來說,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細微的變化。


    「討厭……」


    菲爾想也不想就把鬆動的胳膊狠狠地推開。


    「妾身最討厭有自虐傾向的夫君大人了!如果要拿過去當做威脅的素材的話,請重新製造出一個直到過了十五歲還尿床,因為吃甜食過度而蛀牙嚴重,不得不換了整副假牙這種讓人能輕鬆又愉悅地直接拿來威脅的過去!」


    菲爾一口氣喊完之後,跑到床的另一邊。


    「席蕾妮……」


    「快點睡覺!晚安!」


    菲爾把頭埋進毛毯裏,在床和牆壁的縫隙中蜷縮成一團。


    在那之後,他什麽也沒說。


    不久。


    (……睡著了嗎?)


    確認菲爾已經哭累,發出輕緩的呼吸聲睡著之後。


    假寐的克勞,突然睜開了眼睛。


    (………說過頭了。明明我本來不想說那種話的。)


    撓了一下額發,克勞側眼看向菲爾的方向。


    不知什麽時候毛毯滑落下來了,小小的腦袋歪斜著,銀色的頭發披散在肩膀上。


    那是一張天真無邪的睡顏。看著她,就會讓人聯想起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會拚命向前撞然後滾落到地上的小貓。腫脹的眼瞼,讓克勞稍微有些心疼。


    克勞已經不再認為她和在尤奈亞的「本尊」長著一模一樣的臉……眼前的她破綻百出,質樸而坦率。


    ——請重新創造出讓人能輕鬆又愉悅地直接拿來威脅的過去!


    忽然,腦海中又浮現出剛剛聽過的那句話,克勞不知不覺地笑了出來。


    (來這招啊?)


    我還以為,隻要知道這令人生惡的血脈,她就會膽怯地縮成一團,沒想到居然會憤怒地大喊大叫。而且,還喊著「不要自虐」之類的話,真是完全出乎意料。


    (她還是那個喜歡亂來一氣的家夥……不過這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事了。)


    她察覺到吉爾福特懷著某種企圖而感到不安的事我是知道的。


    (我想那是無可奈何的吧。)


    克勞確信,菲爾想保護的人,是故鄉的高文。


    會這麽想也不奇怪。現在,克勞已經很自然地尊敬著將菲爾和孤兒院的孩子們以發自內心的慈愛撫養長大的高文……但是菲爾每次宣稱這個世界上自己最喜歡老師的時候,總會有種微妙的心情。


    可是他不允許菲爾為了高文總是做出一些魯莽的舉動或是遭遇危險。


    (……要是不帶她來這種地方就好了。)


    雖然把她留在沒有被咒毒入侵的城堡裏會安全得多——但是如果把真心話說出來的話,自己也就不想出門了。不僅如此,甚至不想讓其他人見她。如果能把她關起來保護她的話該有多好啊。


    這次旅行也是因為判斷出敵人想要活捉『席蕾妮公主』,不會威脅到性命,才把她帶過來的。


    本來自己才是咒毒的目標,如果會把她也卷進來的話,克勞便打算立刻中止調查。


    但是菲爾完全不知道克勞的心意,哪怕是將要崩塌的橋梁,她也會若無其事地想要踏上去。


    其實,他真的很擔心這個總是會出乎意料的家夥。


    而且她本人肯定還沒有自覺,自從到這裏來了之後,菲爾就變得非常憔悴。


    (連日來,連氣都不喘一口地拚命努力,晚上還是這樣的睡法,會憔悴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笨蛋)


    沒有挺身去試探吉爾福特的必要。


    (……你想要保護的東西,由我來保護。)


    冷靜地想想,自己似乎弄錯了許多事情。


    老實待著,不要再亂來了。


    不必再插手危險的事也可以。


    其實,本來是想說這種話的,卻不知為何又成了一場毫無意義的爭吵。


    不,原因他是知道的。其中之一是,克勞現在正隱瞞著菲爾在做一件事。克勞判斷那是一旦說出口,就會將她暴露在危險之中的事。


    沒有說出具體的理由就把她關起來的是克勞自己,所以他也很有罪惡感。


    「啊啾」


    睡夢中的菲爾打了一個小噴嚏。仔細看的話,裹成一團的毛毯好像有點發抖。


    果然,會覺得冷嗎?


    克勞站起來,繞過床鋪,跪在菲爾的旁邊。


    小心翼翼地抱起毛毯和她小小的身體,輕輕地讓她躺在床上。這是連續幾天都被閑置的床鋪,第一次發揮作用。


    (席蕾妮……不)


    克勞苦笑著,張開嘴想呼喚她——但是又閉上了嘴。


    呼,她小聲地吐出一口氣。


    克勞移開散落在床單上的銀發,把手放在菲爾的臉旁,深深地彎下身子,將嘴唇貼近她的耳邊。


    「……菲爾」


    ——至少在你睡著的時候,用你真正的名字。


    呼喚她的時候,她的嘴角就稍微放鬆了一點。也許用笑咧開了嘴形容更恰當,她露出了無比安心的表情,連帶著克勞也緩和了視線。


    用手指輕撫著光滑的臉頰,撫摸著頭發。


    不僅僅是滿足,還有種無可奈何的虛無感。


    (我隻有在她睡著的時候才能叫出這家夥的真正的名字嗎)


    事到如今才發現實在是太晚了,克勞撫摸頭發的手停住了。


    (我知道你討厭我)


    任性地把你留在身邊也讓你討厭。事實上,我還剛剛被你喊了「最討厭了」。本來就岌岌可危的關係直接跌到了無法修複的地步。


    如果不戴上公主替身的枷鎖,她一定會逃走的。一旦逃走,即使強行抓到她,下一次也會被身份的屏障所擋住。


    隻有將其封在虛假的名字裏,才能得她。


    (就這樣留在我身邊的話……不管我再怎麽掙紮,對這家夥來說,也隻會是不幸嗎?)


    銀絲般的頭發,即使纏繞在手指上,也會指間滑落。簡直就是在暗示這種關係一樣。


    想傳達給你。


    卻無法傳達。即便如此——


    「……對我來說,你是最重要的。」


    我想要的不是席蕾妮。


    而是隻有你啊,菲爾。


    克勞輕輕地攏起她的額發,吻了吻她的額頭,她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然後,突然間,濕潤的嘴唇動了起來。


    「……夫君……大人……」


    (!醒過來了嗎?)


    被嘶啞的聲音呼喚著,克勞暫時屏住了呼吸。


    「……你這個……臭傻瓜……混賬……」


    (喂,連夢話都在罵我嗎?)


    而且,不是單純地罵他傻瓜,而是臭傻瓜混賬。會把她培養成這個樣子,可以窺見絕對是那個養父的責任。在半睜著眼的克勞麵前,菲爾繼續憤憤地說著:


    「稍微……信賴一下……別人啊……」


    (!)


    之後,她又恢複了原來的睡眠。夜色已深,克勞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俯視著菲爾的睡臉。


    「……是啊,你說得對。」


    不久,他喃喃自語的聲音,出乎意料地柔和了下來。


    總覺得,做了一個非常溫柔的美夢,好像有人用溫暖的手撫摸著我的頭發。


    第二天早上,懷著平靜的心情醒來的菲爾,起身後大吃一驚。


    (唉,為什麽!?我昨天明明應該是在地板上睡著的!)


    為什麽一起床就躺在了床上!


    菲爾慌忙確認身旁。在她睡著的時候,夫君大人已經連衣服都整理好了。以早起而引以為傲的菲爾,自從來到這裏之後沒有一次起得比他早,菲爾暗暗地感到有些屈辱。


    如果隻讓他躺在地板上的話,那將是令人痛恨的失態。想到這裏——


    (莫非……)


    「那個,夫君大人……我之所以會睡在這裏……」


    是因為你把我搬過來了嗎?


    是問還是不問?猶豫不決的菲爾視線在不斷地徘徊,克勞忽然露出了清爽的笑容。


    看到他緩和的嘴角,菲爾還沒來得及吃驚——


    「你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自己爬上了床,你睡相還真是差。」


    「…………」


    多管閑事的壞心眼毒龍。菲爾的臉上簡直要噴出火來。


    「真是不好意思!那麽從今天開始,為了不獨占臥鋪,妾身會把身體綁在柱子上睡覺的。」


    「我覺得你沒必要做到那個地步。」


    夫君大人稍微移開了目光,是對妻子的粗野感到無語了吧。菲爾感到有些不甘心。


    克勞抓過垂頭喪氣的菲爾的手,將某樣東西放在她手掌上。


    「你要繼續鬧別扭也行,但至少收下這個。」


    「?」


    握在掌心的,是一枚小巧的銀色呼子笛。


    (※注 呼子笛是日本江戶時期捕快們使用的哨子,在發生災害或意外險情的時候吹響。)


    「這是什麽?」


    「在我發生什麽意外的時候,這個應該會有幫助。」


    「發生什麽意外?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說,你又要……啊,你不說也沒事。反正你也不會告訴妾身的。」


    雖然嘴上還在詢問著,但是菲爾已經有些死心了。擺出這樣一副故弄玄虛的態度,他一定沒有打算和菲爾扯上關係。


    低著頭的菲爾聽到下麵的一句話,吃驚地抬起了頭。


    「由於我的覺悟不足,奪走了你的自由是我不好。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的話,現在我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是……我可以再次請求你的幫助嗎?」


    菲爾有些不知所措,眨了眨眼。


    「而且,這不是盾,而是劍。如果我脫不開身的話,就托付給你了……就是這樣。所以,你也相信我吧。」


    「!!」


    托付給你。這句話深深地滲入胸口,讓菲爾感到既高興又害羞,一種不可思議的情緒充斥在心中。菲爾慌慌張張地問道:


    「吹這個笛子的話會怎麽樣?」


    「會有聲音響起。」


    「這個妾身當然知道!!」


    (但是……雖然完全不知道笛子的意思,不過,他想和我再一次合作!)


    菲爾懷著意外的心情,不由得凝視著庫洛的臉。


    「你在驚訝什麽啊。叫我信賴一下別人的人不是你嗎?」


    「唉?」


    麵對著歪著頭的菲爾,克勞微微一笑,轉過身去。


    「那麽,一會兒見。」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菲爾呆住了。


    由於不知會發生什麽,不安的情緒湧上心頭。但是,也有一股不可思議的興奮。他信賴我,把他的後背交給我。這樣一想。


    回過神來,心頭又湧上一股後悔的浪潮。


    (……晚上的事我沒能道歉。雖然會變得有些曖昧……但我要是也能告訴他,我也相信他就好了。)


    婚是要離的。但是,作為一個人相信他又是另外一回事。現在終於注意到了這點。


    菲爾不由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算了,重新振作起來。


    (今晚,好好道個歉吧。我擅自行動,還說了很過分的話,對不起)


    反正,一眨眼就會到晚上。


    (好不容易得到許可了,我就去散散步吧!然後,去尋找咒毒的線索。也有人提醒說迪卡路的地窖就像迷宮一樣,所以不要隨意地轉來轉去。)


    嗯,菲爾點了點頭,叫來了拉娜換衣服。


    隻要今天這一天結束,他就會回到這裏,還有道歉的機會。而且,關於他的想法,或許也能問得更詳細一些。


    ——這時候的菲爾,對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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