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公主。


    哥哥總是會這麽叫自己,送給年幼的她各種各樣的東西。


    如同糖果般五顏六色的寶石顆粒,以玻璃工藝製成的蝴蝶蟲籠,美麗的純白雪紡紗禮服。


    就像是為了彌補一直用陰森森的眼神看著女兒的父皇的份一樣,哥哥仿佛是對待浸在蜜罐裏的砂糖點心一般,充分地溺愛著她。


    她最喜歡哥哥了。


    世上獨一無二的哥哥。


    ——晚安,小公主。我最不願意看到你痛苦的樣子。所以快點好起來吧,好嗎?


    每次發燒的時候,無論多忙他都會飛快地奔過來。用大手撫摸著她的頭發,輕吻她的麵頰。


    是的,那個時候,她的確是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幸福的公主。


    (……不,斯坦特兄長大人)


    現在,已經沒有人能保護自己了。


    隻能孤身戰鬥。


    在暮色中,搖曳著橙色的燈火。


    一隻不合季節的大飛蛾,自己撲進了火焰中。白色的翅膀閃爍著明亮的光芒,瞬間燃燒起來。


    (……自尋死路。討厭的蟲子)


    看著化為灰燼的飛蛾的遺骸,席蕾妮歎了口氣。仔細想想,這近乎是出於對同族的嫌惡。


    ——一定,要活著回去。


    把淨石交給菲爾的時候,她應該就已經隱約地下定了決心。


    但實際上,她每天不斷地吐血,痛苦地掙紮著,身體穩步走向死亡。終於,她放棄了離婚後還能生還的選擇,正考慮著要不要先下手為強,拉上毒龍作伴。


    然而,最近四天來,她的身體狀況發生了變化。原本蒼白到幾乎能透過去看到對麵景色的肌膚泛出了血色,宛如枯枝一般的手指恢複了白魚般的美麗。


    (……為什麽?)


    席蕾妮歪著頭思考著。


    這個身體「非常脆弱」。那是一直使用著這具身體的自己所最清楚的事實。


    明明沒有任何理由,身體狀況是不可能隨隨便便好轉的。


    (算了。理由先姑且不論。……既然現在已經能夠活動了,有一件事就要先做起來。)


    無數的藍色蝴蝶輕盈地在空中飛舞。


    席蕾妮以蝴蝶扇動翅膀般蹣跚的步伐,在潮濕、昏暗的走廊上行走著。


    對擦肩而過的人們來說,這是誰也無法看到的、散發著磷光飛舞的不可思議的蝴蝶。它們偶爾互相碰撞,灑落出散發著微光的磷粉。


    (能看到這個的,隻有那個孩子呢。啊啊,但是,接下來要會麵的人,也許也能看到吧)


    她對看守的黑龍師團兵微笑,士兵似乎嚇了一大跳,向她回了個敬禮。


    「夫人……? 您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辛苦了。妾身有個想要見見的人。」


    「哈? 但是,關在這前麵的是……」


    「沒關係。」


    或許是因為擔心時不時跌跌撞撞,倚靠在冰冷石壁上的夫人,有幾個人想跟上來。但是席蕾妮拒絕了幫助,並命令他們離開。傭人們雖然有些躊躇,但最後還是服從了她。


    抵達的地方是見證了黑龍城曆史的古老石造側塔之一。是個陽光照射不到的空間。


    (好好地準備了一個光線無法照射到的房間呢。雖然這裏沒有月光,但牆壁的石頭中卻含有夜光石,甚至還有接骨木花製成的淨香。感覺起來似乎還不錯。)


    搬來的家具雖然樸素,但也不壞。而住在這裏的目標人物,此刻正端坐在椅子上,借著微弱的燈光看書。


    「祝您愉快。能稍微占用您一點時間嗎? 高傲的『高原之民』的當家,奇利亞·伊魯·迪卡路。」


    「!?」


    看到突然推開木門的席蕾妮,奇利亞搖動著略帶青綠色的銀發,手中的書滑落到了地上。真是個令人驚訝的來客啊,他冷靜地心想。


    「您是……」


    雖然兩人都在條件相同的陌生環境裏生活,但是奇利亞的氣色卻出乎意料的好。他的身體一定沒有席蕾妮那麽脆弱吧。真羨慕啊。


    「新娘突然變得體弱多病的傳聞,我多少還是聽說了一些。還想著應該不會吧……真是的,實在是太荒唐了。」


    「妾身有想要取回的東西。而且,沒有多少時間了喲。因為沃爾普吉斯之夜已經近在眼前了。」


    席蕾妮麵無表情地說著。


    她突然想到。該不會那個男人真的以為隻要到了立夏前夜,就可以得到菲爾吧?


    「一年一度,白天和夜晚,現世與異界的界限最模糊的夜晚即將來臨。……這樣下去的話,就來不及了。」


    席蕾妮發出哢噝哢噝的腳步聲,走到房間的中央。她站在奇利亞的正麵,輕描淡寫地梳起了頭發。


    「這也並非跟您毫無關係吧?為了保護養育自己的一族,持續製作著『不眠之蝶』,有恩必報的溫柔族長。」


    就像他無論賭上什麽東西都要保護伊魯族一樣,自己也有必須要達成的目的。


    「毛莨的花蜜和月長石的碎片,妾身都帶在身邊喲。另外就是毒蝶的翅膀,閃耀著紅色光芒的夕輝晶和……」


    「……如果是要製備『不眠之蝶』的話我是不會合作的哦。先不論我是俘虜之身無法自由行動……再說了,你是打算用在黑龍公身上吧。」


    「小氣的家夥。好過分。您要拋棄妾身,袒護那個男人嗎?」


    「舍棄你又如何,我與你是初次見麵吧,而黑龍公對我有恩情。但是,我曾一度背叛過他。我不會再做同樣的事情了。這有什麽不對嗎?重視成長的環境,即使是你,也是一樣的吧?」


    「恩義? 友情? 哎呀。對於你來說,這還真是極具人情味的思考方式呢。」


    奇利亞對撅起嘴唇的席蕾妮投以可疑的目光。


    「前言,撤回。並不……一樣呢。你和我,有很大的不同。」


    「不同嗎? 哪方麵呢?」


    「因為你是深閨中的公主嗎? 不管是黃昏還是朝霞……雖然寄宿的顏色不同,但是你和我是在幾乎一樣的環境下長大的。你的思考方式……我覺得很接近同胞們。」


    奇裏亞在這裏稍微停頓了一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席蕾妮的臉。


    「我認為,我會一直珍惜著隻不過是刹那的瞬間,永遠都不會改變。其實我有點羨慕你呢。」


    「……結果,你還是不肯把力量借給妾身嗎?但是沒關係。咒毒遠不止這些。」


    席蕾妮將手指伸向空中。


    一隻像是纏繞在長發上玩耍一般的藍色蝴蝶,輕輕地停在了指甲上。看著它慢慢地張開翅膀,奇利亞露出了一副看到不可思議東西的表情——


    「那個,你帶著的藍色蝴蝶——難道是『停滯的現實』……嗎?」


    「『不眠之蝶』也好,這隻蝴蝶也好。就結果來說是一樣的呢。」


    看似藍色的蝴蝶翅膀,仔細一看的話,會發現它隱約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紅色光芒。看到席蕾妮對停在指尖的那隻蝴蝶輕輕一吻,奇利亞倒吸了一口冷氣。


    「……要將這樣的東西帶入黑龍城,你打算怎麽做?」


    「不告訴你。您一定會向最最喜歡的『黑龍公』告密的。您也會說出這個藍色的蝴蝶的事吧。但是,真遺憾。這除了您之外沒人能看到呢。」


    不管妾身打算做什麽,你都無法阻止我。


    像是在說悄悄話一般,席蕾妮將白皙的手指貼在紅唇上,從喉嚨深處發出鳥啼般的嘲笑,然後轉過身去:


    「這還是妾身第一次外出。不過,這可真是一座無聊的城堡呢。……為了能夠愉快地作為『夫人』生活下去,妾身覺得,稍微玩一玩也是有必要的。」


    「請等一下。你打算做什麽?你——!」


    「誰知道呢。無法從牢獄中離開的俘虜囚徒,就算知道了,也無計可施,不是嗎?」


    席蕾妮說完,就在臉色大變,站起身來打算挽留她的奇利亞麵前關上了門。


    雖然從裏麵傳來了敲門的聲音,但席蕾妮卻已經聽不到了。


    雖然這也是因為她不覺得有必要,但最重要的是,她有必須早點回到房間的理由。


    這之後要做的,是一想起就會讓她感到憂鬱的事情。


    (……房間裏估計會有讓人感到不快的客人前來)


    「歡迎大駕光臨,夫君大人。嗬嗬。」


    一邊用指尖輕掩著紅唇,席蕾妮嫵媚地揚起唇角。眼前的長椅上坐著的,是一如既往麵無表情的『夫君大人』。


    席蕾妮在房間裏迎接了前來探病的克勞。


    「聽說你今天早上去見了奇利亞。……你又在謀劃什麽呢?」


    「沒什麽。隻是,想預先和被毒龍剝奪了自由的前輩聊一聊罷了。您才是,特地來探望不感興趣的人,真是叫妾身感到高興啊。與您不相稱的關心,是埃爾蘭特的流行嗎?」


    「這個嘛,我聽說現在大街上好像很流行妻子坐在扶手上,不過這方麵的流行就沒有聽說過了。……看來你似乎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有精神。」


    「是的。但是妾身想變得更加健康,所以想和您談些有建設性的事。下定決心了嗎? 今天您有什麽事?要商量離婚的事嗎? 還是關於解除神誓的事?」


    席蕾妮倚在扶手上,嗬嗬地發出嘲笑。


    桌子上擺著的茶點,是以天鵝為原型的貓舌餅幹,和加入了大量的木莓紅葡萄酒烤製成奶酪蛋撻。注滿金邊白瓷杯的紅茶,隱約冒出熱氣,從中散發出馥鬱的芬芳。


    席蕾妮用纖細的手指,隨意地拿起杯子。過於白皙的喉嚨上下動了一下,她抿了一口茶。


    (……哎呀。這個男人,即使是虛張聲勢,也已經恢複到能輕鬆說話的程度了。那麽,該怎麽辦呢?)


    席蕾妮回想起了,兩年前打倒他的時候,雖然沒能取下他的性命,但還是充分利用了一把他的迷惘。


    當時總覺得,他好像見過化裝成席蕾妮的菲爾。容顏和聲音都完全相同的公主,怎麽也不可能察覺出是另一個人呢,他對『再會』的席蕾妮,感到懷念似的稍微緩和了目光。從他的眼神立刻就可以看出來,他對自己轉露出的情感是一種好意。


    那一瞬間,她決定最大限度地利用他的感情。


    (那時候,他肯定是疏忽大意了吧,而且還有些天真)


    但是,同樣的手法現在大概已經行不通了。


    (反正,他多半是為了奪回菲爾,來搜集情報的……真不巧。妾身的目的和那個孩子的行蹤,都不會那麽簡單地讓人察覺到。妾身絕不能將那個孩子交給他。)


    隻要在不泄露關於菲爾情報的前提下,聽到從克勞口中說出「離婚」這句話,就能確立席蕾妮的勝利。


    對於毒龍來說,現在的關鍵是知道菲爾的所在,到他知道的那個瞬間為止應該還有一段時間。


    搭載菲爾的馬車,為了不讓任何人知道目的地和路徑,各方麵都小心翼翼地采取了措施。


    「沒錯。那麽,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克勞用不帶感情的聲音開始說道:


    「我有一段時間一直在想,為什麽你會主動嫁到我這裏來?而且一開始還找了個替身。」


    看吧,果然。


    席蕾妮眯起了眼睛。和預想的一樣。慢慢地回避掉這個話題就好了。


    「……妾身還以為您想說什麽呢,不是說過了嗎?妾身是來找回名字和自由的。您忘了嗎?」


    「我想問的不是那種場麵話,而是你真正的目的。雖然你一直都很想殺了我,但如果是那樣的話,隻要命令那個替身小姑娘,或者送來更加可靠的刺客吧。但是,為什麽你要親自、不惜拚上性命也要來到這裏?嗯?」


    克勞無視了她的虛與委蛇,繼續說道:


    「——你會來找我,並非出於自身的目的,是不是出於有把替身送回尤奈亞的必要呢?」


    「……」


    「關於這方麵,我聽聞了有趣的故事。……是關於你在路邊救助了一個孤兒的故事。」


    聽到克勞突然拋出的話題,席蕾妮顫抖了一下肩膀。


    「什麽、故事?」


    「你每年都會給孤兒小女孩送鈴蘭。看來你們關係很好呢?」


    他從哪兒聽來的?


    席蕾妮抑製住想咬嘴唇的衝動,注視著克勞。他看也不看這邊,就像是在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一般繼續說下去。


    「對尤奈亞的毒花而言執著的究竟是什麽?我認為如果那個女孩隻是單純的替身的話,兩人也太過相似了,沒想到,我竟然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有趣的消息。」


    「……果然很有意思啊。真麵目完全相同的替身什麽的,但是從常識上來考慮,這隻不過是荒誕無稽,博人一笑的故事罷了。」


    她說出口後才發現,也許是因為急於轉移話題,自己下了一步壞棋。


    而且,果然,克勞沒有放過席蕾妮的破綻。


    「嘿——欸?你忘了就在剛才,你不是還宣布要取回名字嗎?第一,這是你自己在前幾天說的話。至少在五年前,把肉插進我嘴裏的『席蕾妮』應該是存在的。但是,你不是『沒有這方麵的記憶』嗎?」


    別說剛才的虛與委蛇了,就連前幾天諷刺他的話都被利用上了。真是的,真有毅力啊。


    席蕾妮一直沒有露出任何表情,隻是側耳傾聽著他的話。她一邊攏著頭發,慢慢地從長椅扶手上抬起身子。


    「好吧。……打個比方。退一百步,就算你所說的和妾身一模一樣的替身小姑娘是真實存在的。但是關係良好?妾身和孤兒??請不要誤會。充其量她隻有作為影武者的價值而已吧?」


    要妄想的話請隨意。


    說罷,席蕾妮雙手托腮靠在扶手上。


    「執著的人是您吧?但是,真遺憾啊。沒有身份、血統、後盾,隻是臉蛋和妾身很像的小姑娘,您打算怎麽安置在身邊呢?」


    席蕾妮呼出一口氣。她用豔麗的聲音繼續說道:「妾身,是一個嫉妒心很重的女人。」


    「除了妾身以外,妾身不喜歡您因為任何人移開視線。妾身最愛的夫君大人,竟然圍著偽裝成妾身的愛妾打轉什麽的真是叫人無法忍受。也許哪一天妾身就會一時興起,燒毀那個姑娘的臉蛋,剜出她的眼睛呢。」


    「冒充你的人是孤兒……呢。」


    克勞向她露出了嘲笑,那是和她相同的笑容。


    「我沒說過那個影武者和孤兒是同一個女孩吧?」


    「……嘶!」


    「從剛才開始,你就胡亂地想把話題給攪和在一起。你似乎很想斷言,自己對替身的小姑娘沒興趣啊。埋藏了銀子之後又偏偏豎立下看板自掘墳墓,你簡直就像是東方傳說中出現的愚者呢。」


    席蕾妮忍住了想咬指甲的衝動。


    (真奇怪。明明知道菲爾的去向的妾身才是占據上風的一方)


    直到剛才,克勞的笑容看起來都隻是一副虛張聲勢的樣子,突然間,他就顯露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詭異之感。


    席蕾妮白皙的雙手顫抖著,紅茶的表麵泛出層層漣漪。盡管如此,她仍然保持著微笑。


    另一方麵。


    (動搖了)


    克勞一直在觀察席蕾妮的情況。


    (這個女人輕視我無法掌握菲爾的住處。因此,這次探病的目的,也是為了引出和菲爾相關的情報)


    但是,最主要的目的是趁她疏忽大意,使她動搖,讓她感到不安。


    ——這樣一來,將她逼到絕境之前,就有了打破現狀的立足點。


    (……來吧,開始狩獵狐狸了)


    但是,雖然一時有些膽怯,但席蕾妮立即采取了應對措施。


    「哎呀,妾身隻是從故事的走向中察覺到的。不過,就算您對妾身吹毛求疵,也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吧。說到底,就算和我有過交流,孤兒終究還是孤兒,那是您無法得到的東西,這沒有任何改變。」


    「啊啊。確實,如果單純隻是個孤兒的話的確如此。但是……最近我也聽說過這樣的傳聞。」


    於是,克勞在這裏突然試著改變了話題:


    「尤奈亞王室中偶爾會誕生出黃昏色的孩子。擁有這種隻會在在女性身上表現出來的體征的女孩,幾乎在年幼時都必定會遭遇神隱,之類的。」


    「……妾身,現在持有那種體征。」


    「啊啊。在最新的記錄中,作為你曾祖母的女人失蹤了。畢竟,這是十分罕見的瞳色。而且,尤奈亞王室的血統在美貌的方麵也很有名。……你不覺得消失的公主並不是被殺了,而是和王室以外的人生下了孩子也不奇怪嗎?」


    克勞眯起了眼睛。


    「奇怪的夫君大人。嗬嗬,您有什麽證據說這種話?您可能是一個聰明而有名的黑龍公爵。但您該不會想說,打算通過毫無根據的捏造,來給尤奈亞王室的族譜抹黑嗎?」


    克勞一直盯著席蕾妮。在那張麵帶優雅笑容的皮囊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真意,他打算看透這一切。


    「嗯哼? 給尤奈亞的族譜抹黑啊……這樣一來,又讓我抓住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奇怪?」


    「我本來還以為,如果提出這個話題的話,你會以更加敷衍的態度對待呢。」


    即使被擄走的曾祖母真的在市井中生下了孩子,所生的孩子也不能被視為正統的血脈。如果她是被強行擄走的,尤奈亞王室就是受害者,不會有任何瑕疵。


    「所以即使有證據,也應該不痛不癢。……是的,如果是以“一般情況”而論的話。」


    「……哎呀,是嗎。」


    雖然隻是一瞬間,席蕾妮公主用力地抿緊了嘴唇。


    她很快地將雙唇抿成和剛才一樣的弧度。——這是當話題轉向了她不希望被觸碰到的事情時,容易出現的無意識行為之一。


    (聯合國執拗地隱藏了寄宿著黃昏的公主們的存在。在這一點上,如果這家夥有不想讓我知道的情報的話。)


    關於公主們的失蹤,尤奈亞王家有不想被探尋的秘密。


    或者說,如果真的是被擄走了,那麽在被擄走之後生下孩子的“事實”被探聽到的話就糟糕了。


    而席蕾妮可能知道那些細節。


    (如果在係譜上留下傷痕的話……菲爾也是,不能被殺掉的,對尤奈亞王家來說十分重要的存在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斯坦特王會把她當成替身派來呢?


    (與其這麽想,不如說是……圍繞著這個秘密,恐怕斯坦特王和席蕾妮公主之間產生了意見分歧。)


    斯坦特王雖然對讓菲爾背負席蕾妮公主的名字一事感到惋惜,但應該也認為把她當作用過即丟的棋子是沒有辦法的事。既然派出了替身,當然,即使出現了最壞的結果他也應該考慮好應對措施了。


    (中途,斯坦特王改變了主張『即使發生戰爭,也要把新娘還回去』大概是因為他考慮到了席蕾妮的不滿吧……直接采取的措施是,派出了高文殿下,那個與王家和國家都沒有直接關係,雖然隻有一人但實力強大,以冬至儀式為借口派遣來的聖職者。)


    斯坦特對於積極挽回菲爾一事頗有彷徨。所以,把水攪混了。


    如果是這樣,席蕾妮就隻能親自行動了。


    因為如果王兄不作出行動,尤奈亞就無法作出行動。


    「您說的話全都隻是假設呢。無聊透頂。」


    沉默了一陣的席蕾妮,終於毫不掩飾焦慮地瞪大了眼睛。


    「您一直在挑妾身話裏的刺,將一些小小的言語錯誤煞有介事地誇大。作為孤兒的替身,對妾身來說『也許很重要』,尤奈亞的王室血統『可能有瑕疵』……所以?空話連篇,您究竟想說什麽?」


    「你說那個女孩是替身,是冒牌貨。但在這裏……我可以把你說成是假的。」


    這裏是克勞的居城。


    隻要他願意的話,就可以將席蕾妮偽裝成冒牌貨,並將其殺死,然後用菲爾代替。


    「我剛才不是說過你那在市井生下孩子的曾祖母的故事嗎?你不覺得編造的故事也會隨著角色的變化而變得有現實感嗎?」


    那之後的話克勞沒有說出口。是旁係吧,隻要菲爾繼承了尤奈亞王室的血統的話,娶她就不成問題。雖然這隻是他虛張聲勢。


    「那麽,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席蕾妮呢?」


    克勞說完後,窺視著席蕾妮的眼睛。


    (……?)


    於是,他察覺到了違和感。


    克勞知道她正逐漸開始失去從容。


    但是,現在的席蕾妮,用仿佛凍結了一般,連殺意都能動搖的認真視線,射穿了克勞的藍眼睛。


    「毒龍,回答妾身。」


    席蕾妮以淡漠的聲音輕聲說著。


    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眼前的隻是個小小的公主而已。


    她發出的聲音十分靜謐,就像是遠離人類的存在一般,抹消了所有的情感。


    「您說哪邊才是真貨?這到底什麽意思呢?您——是如何,從何得知這個消息的?」


    (如何、什麽地方……?)


    這句話反過來說也證明了她們之間的關係確實存在著某些隱秘。


    雖然很想深入地追問下去,但是這次的目的是讓她感到不安和焦慮。因此,克勞沒有刻意深究,而是故意說出了模棱兩可的話。


    「正如你所想的那樣。」


    「……您還沒有回答妾身。」


    「我並沒有回答你的打算。」


    席蕾妮盯著克勞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像詛咒似的低聲說道:


    「您喜歡做些無憑無據的猜測也無所謂,毒龍。畢竟,您無法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嘿欸。……無法找到嗎?」


    克勞翹起了半邊唇角。


    「那好吧。關於剛才那件事的後續,我就隻好去替身那邊細致地詢問一番了。」


    「!?」


    聽到這句話,席蕾妮微微地倒抽了一口氣。


    「難道說,您抓住了那個孩子……?」


    克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站起身來示意談話的結束。


    席蕾妮的表情突然變了。她的臉頰驟然失色,一把抓住正要離場的克勞的袖子想要留住他。


    「毒龍公!」


    「與其讓我直接回答,不如去看看香爐吧。前幾天,我從你的隨侍醫生的報告中看到,裏麵似乎混入了相當有趣的東西。關於那個,近期也必須得請你向詳細地我說明一番呢。」


    「……香爐?」


    克勞拉開捏住袖子的白皙手指,背對著她。


    「什麽啊,你不知道嗎?……那麽,你有興趣的話就去看看吧。如果你剛才指的是將其放進去的人物,那就對了,她在我手裏。」


    一聽到這句話,席蕾妮立馬就以仿佛忘記了身體的痛苦一般的敏捷,從克勞的身邊掠過,向中間的淨室跑去。


    不久,淨室裏傳來了一聲尖細的悲鳴,以及一聲像是某樣重物落到地上似的聲音。恐怕那是香爐吧。但是,克勞絲毫沒有理睬,徑自離開了妻子的房間。


    「您是不是稍微變得精神起來了,吾主?」


    「有嗎?」在訪問完席蕾妮之後,克勞對在辦公室等待著的凱冷淡地回應道。


    凱聳了聳肩,輕快地回應:


    「您是沒睡嗎?雖然還是老樣子,頂著一副嚇死人的黑眼圈的模樣,不過,總覺得您稍微脫離了死魚眼的狀態。似乎進化成了隻有眼睛會發光的僵屍! 啊咧? 結果還是死的嗎?」


    「凱,你難道不想為了睡眠不足的主人而閉嘴一會兒嗎?隻是短暫的一小會兒,差不多相當於男性的一般壽命耗盡的程度就好了。」


    「總之就是直到死為止保持沉默吧。很容易理解啊,感謝您的建議!但是很遺憾,為了自己,我打算死後即使變成骨頭隻剩下舌頭了也要繼續說下去……呃」


    這時凱突然改變了表情,壓低聲音問道:


    「怎麽樣? 夫人那邊……」


    「已經恢複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雖然這次多少有些虛張聲勢的成分,但似乎成功地煽動了她的不安,不過總覺得她的反應很奇怪,真讓人擔憂啊……等等。就算不特地問,你也都偷聽到了吧?消除氣息的技藝真了不起啊,身為縫隙愛好者的管家閣下。」


    「那麽,你到底有什麽事呢?」


    克勞靜靜地想,如果他是要試探自己的話,就該找個像樣的借口再來,但他並沒有說出口。


    「那麽,吾主。您能回答我前幾天的問題嗎?」


    於是,凱目不轉睛地盯著克勞。


    ——“您到底想把夫人怎麽樣?”


    想起之前被問到的問題,克勞點了點頭。


    「我的妻子是菲爾。」


    聽到如此隨意的回答,凱明顯地皺起了眉頭。


    「那麽,殺掉真正的席蕾妮公主後再將她替換掉吧。不過我還是冒昧向您勸諫一句,如果真的這麽做的話就會招致斯坦特王的憤怒,有可能使同尤奈亞的外交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不會的。」


    「欸,不是這樣嗎?」


    「我不會殺真正的席蕾妮。而是找出活著將她送回尤奈亞的方法。」


    克勞的聲音平淡得和內容毫不相稱。


    「有這樣的方法嗎?不可能吧!我還以為是放棄、然後和她共度一生,或是殺掉她這兩個選擇呢!?」


    「可能或不可能不是問題。對我來說,即使是性格破敗的毒女,對她來說也是一位有大恩的聖女。」


    凱試探地望了一會兒克勞的臉,最終長長地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總覺得,您好像變了呢,吾主。」


    「變了嗎?」


    「直到不久之前,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多麽殘酷,你不是都會選擇最可靠的手段嗎?」


    守護著名為科爾巴赫的箱庭的龍。克勞被如此評價。


    反過來說就是,如果有人威脅到重要的箱庭,就一定要將他除掉。


    「不過,原來如此。為了她,呢……。啊哈哈,這樣啊。回想起來,您並不是突然改變的呢。」


    「哈?」


    因為收到了奇怪的反應,克勞不由得凝視著凱的臉。


    和往常一樣,他的臉上浮現出無法讀懂的笑容,凱揮揮手說:「沒什麽,不過是我無聊的感想罷了。」


    「從立冬開始,我就覺得您在一點點變化。無論何時契機都是那個『夫人』。再次確認到這一點……。我鬆了一口氣,隻是覺得有些荒唐,有點奇怪而已。」


    麵對皺著眉頭的克勞,凱好像感到很開心似的從喉嚨裏哼著歌。


    但是,下一個瞬間,他連平常的笑容都消退了。


    「……啊,不過。就我個人而言,這是滿意的回答。就算是為了自己,這也很不錯! 誰都會有無法坦率地點頭的情況。」


    凱的意向是預料之中的。


    克勞把背靠在橡木的大桌子上,悠閑地挽著胳膊。


    凱的唇角歪出一抹弧度,他低下頭:


    「一邊穩定尤奈亞和埃爾蘭特的關係,一邊尋找正式迎娶冒牌貨……不對,菲爾蒂婭小姐的方法,這還真是一條艱難萬分的道路呢。也就是說『比起喪失對尤奈亞的王牌,更優先考慮自己的願望』我可以理解為這個意思嗎? 克洛維斯殿下?」


    這讓我有些無法接受哦。


    對於沒有稱呼他『吾主』,而是改稱為『克羅維斯殿下』的凱,克勞半眯著眼問道:「你在衣櫃裏都聽到了些什麽?」


    「誰說過那樣的話。我並不打算和尤奈亞斷交。」


    「這是因為菲爾蒂婭小姐『很有可能繼承王家的血統』嗎?就憑那樣不確定的理由,讓尤奈亞保持沉默什麽的……」


    「你看」


    克勞從桌子上拿起一支羽毛筆,在翻印的文件背麵隨意地寫了些什麽。


    「哦呀。這是……尤奈亞秘藏的族譜?」


    在瞪大眼睛的凱麵前,克勞很快就完全複原了之前本應該已經扔進暖爐裏處理掉的尤奈亞秘藏族譜,在消失的公主們名字上方的空白處寫上了幾個數字。凱一邊讀,一邊皺起眉頭。


    「達納帝曆三年,烏貝爾帝曆二八年……啊啊。這是和尤奈亞發生戰爭的年份吧?」


    「你沒注意到嗎?奇怪的是,埃爾蘭特和尤奈亞之間的大型戰爭幾乎都是在消失的公主們出生的時期或消失的時期前後發生的。」


    「!」


    最近一次,是菲爾和席蕾妮出生的時候。例外是在菲爾嫁到這邊之前的那場戰爭。


    「……戰爭大部分都不是尤奈亞發起的,而是由埃爾蘭特發起。」


    「除了這一點一致之外,還有剛才席蕾妮的過激反應……。這不僅僅關乎新娘是冒牌貨還是真的,還牽扯到尤奈亞王家的謎團。也許還和埃爾蘭特與尤奈亞之間不穩定關係的根源有所關聯……。你不想再詳細調查一下嗎?」


    「是——是這樣呢……。欸欸。我偶爾也會這麽想……」


    凱目不轉睛地盯著秘藏族譜和數字,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小聲地嘟噥起來:


    「您真會讓人感到不舒服啊。主要是腦袋部分。」


    「唉,禿頭啦,腦袋有問題啦,讓人覺得不舒服啦,我的腦袋被人說的可慘了。」


    「腦袋有問題和禿頭是不存在的,但讓人覺得不舒服也是一種讚美喲。哎呀,吾主您的臉色好差,不過就算是您是為了自己,我也會一直跟著您走下去的喲。」


    聽到這句台詞,克勞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吾主,啊)


    雖然很費事,但是毒花和毒蟲似乎暫時不會增加。


    「還有,原本是替身小姑娘的菲爾蒂婭小姐,大概從五天前開始,就寄身於城堡傭人樓的侍女那裏了。她能主動留下來真是太好了呢。雖然一直提心吊膽著她會不會突然回去,但是如果是女傭的房間的話,因為是在城堡的範圍內所以算是目所能及之處,還可以把她叫出來一邊保護她……」


    「叫出來? 為什麽?」


    「這個,我倒想反過來問問您。」


    不知為何,凱驚掉了下巴。


    「到現在為止,您被她那樣討厭,被回避,被謾罵,嘴裏被塞滿東西,下巴還吃了一記掌擊,不是一直都很精神嗎?而且,您還可以裝作是偶然遇見她的。」


    「連無聊的事情你都記得很清楚啊……。但是,那是對妻子的,對傭人像什麽話?隻要有席蕾妮在,我就沒有辦法和身為替身的那家夥見麵。」


    身為傭人的她,應該也不會特地從那邊前來拜訪。


    實際上,她五天前潛入的時候,就已經完全從克勞的手中逃走了。即使自己已經脫離了她的厭惡也一樣。


    「那個家夥現在還留在科爾巴赫,是擔心席蕾妮的身體狀況吧。……沒有我出風頭的道理,而且她也不想主動和我見麵吧。」


    「哈啊。原來如此呢——……您確定堅持要那麽說嗎?用那個臉色。哈。」


    看著移開視線的克勞,凱似乎有些諷刺地揚起了半邊眉毛。


    「給我等等,菲爾你啊,我不是說過不要用綁土豆袋用的麻繩紮頭發嗎!?」


    黎明時分,天空從藍色染成紫色的時候。


    起床後馬上用冷水洗臉的菲爾,聽到拉娜的尖叫回過頭來。


    「欸,為什麽? 長度和細度都剛剛好。而且反正之後馬上就會塞進假發裏……」


    「不行! 用那張夫人的臉搭配一根土豆味兒的繩子!? 就算是老天和克洛維斯殿下允許,我的審美觀也決不允許!」


    轉眼間,頭上的繩子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有著簡單刺繡的紅色絲帶。


    拉娜一直嘟噥著「要是有摻入了珍珠貝的唇膏的話……」之類不祥的發言,菲爾決定當做沒聽到。


    開始同居到現在已經第五天了。


    好像最近在拉娜這邊很流行用手邊現有的東西來打磨菲爾的臉蛋,每天晚上都會在她的臉上塗上化妝水,頭發上擦上香草油。


    「還有,洗完臉後,不要低聲呻吟『爽啊——好冰』」


    (好像在孤兒院裏也被高文老師提醒過類似的事情……)


    菲爾隱約覺得,這兩個人,要是聊起天來的話可能意外地合得來。


    「你剛才說假發,也就是說今天你也會到鎮上去嗎?」


    「嗯。今天要去市場裏準備夥食,還有給小麥商的算賬的活,縫紉工。……不愧是黑龍城的傭人工作,稍微有點辛苦呢。」


    「真是的。明明不用去在意夥食費的。」


    一邊藏在拉娜的身邊,菲爾按照慣例開始工作了。


    雖然也存在吃白食有違菲爾的個人主義的因素,但如果手腳不經濟性地活動一下的話,她就會感到不安,就像生病一樣。


    栗色的假發和眼鏡的變裝也一直繼續著。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喂,幹嘛剛洗完臉就跑到這裏來啊。冬天皮膚可是很容易就變得粗糙的。」


    「就算臉變得幹巴巴的,又不會因此死掉……」


    「不可以喲,怎麽能讓那位夫人的臉以下省略,皮膚變粗糙的日子我可受不了! 嗬嗬——,今天穿什麽好呢——,頭發也要重新打理一下,你還是再坐一會兒吧。」


    拉娜把菲爾推到椅子上,一邊從鼻子裏哼著小曲一邊在她臉上抹上冰涼的化妝水,對此,菲兒總覺得心裏癢癢的。


    在女仆房間的潛伏生活比預想中的還要愉快。


    不管怎麽說,兩個意氣相投的女孩子湊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兩個人經常一直聊到深夜,每天被拉娜打磨肌膚,然後早上匆匆忙忙地去工作。


    但是,如果隻是單純地覺得『快樂』的話,內心深處總會有放不下牽掛的感覺。


    (持續關注席蕾妮大人的情況,然後……向克洛維斯殿下告別的話,這生活也就結束了)


    到出發去貝爾法緹斯為止,期限定為十天。


    據菲爾所知,作為主要擔憂因素的席蕾妮大人的身體狀況正在逐漸好轉。麵對突然恢複的征兆,隨侍醫生反倒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對菲爾來說卻是萬萬歲。


    問題是——什麽時候,去和克勞道別。


    (就算這麽一直拖延下去,也不會有好事。反正覺悟早晚都會做好的)


    菲爾一直懷著這樣的想法,結果現在已經是第五天了。


    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麽沒出息的性格了?


    (如果說了再見的話,就真的——)


    菲爾歎了口氣。


    作為妻子,我和他的關係已經結束了。


    如果以女仆的身份也和他告別了的話,那麽,和他的紐帶就完全斷絕了。


    (不想和他見麵。想見他……)


    菲爾沒有什麽為了沒有結果的事而煩惱經驗。到目前為止,最多也隻是當硬幣滾到櫥櫃後麵取不出來的時候。


    「菲爾,怎麽了? 臉色很陰暗喲。」


    「啊,不。沒什麽大不了的。」


    「你該不會是在想,之前那個奇怪的黑龍師團員吧?」


    飛來了完全無關的話題,菲爾眨巴著眼睛。


    「那——個、嗯。那個醉鬼,確實很讓人不舒服吧。喝成那副爛醉如泥的樣子,別喝那麽多不就好了。不過話雖如此我好像並沒有聞到什麽酒味……」


    「這倒是。雖然殿下本就是個有些奇怪的人。可是這真不像殿下的作風啊,怎麽會去任用那種人呢?目光空洞,脖子上還有奇怪的紋身,這不顯然是個可疑的家夥嗎?」


    拉娜不經意的一句話,讓菲爾皺起了眉頭。


    「……紋身?」


    「哎呀。你沒看到嗎?他的脖子旁邊不是有個大紅色的蝴蝶圖案嗎?」


    就在那一刻,菲爾感覺到臉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了。


    (『不眠之蝶』……!)


    怪不得。那個士兵沒有叫她『夫人』,而是稱她為『席蕾妮公主』。


    真沒想到,那個咒毒居然又侵入到了城堡裏。


    (沒有注意到。那根本就不是什麽醉鬼。那個人是被操控了……而且,目標依然是『席蕾妮大人』——?)


    即使那名士兵已經被抓住了,由於菲爾讓他昏倒了一次,蝴蝶的痣應該已經消失了。克勞不知道他被咒毒操控的事實。


    (但是,咒毒是從哪裏進來的?……等等。對了,仔細想想。最初在街道上襲擊我們的狼和把我帶出去的黑龍士兵,樣子也都很奇怪吧。雖然當時沒注意到)


    比起在居城裏,旅途中外部的人更容易接近士兵。說不定在歸來的路上“席蕾妮公主”和黑龍城就已經被盯上了——


    因為菲爾緊繃著臉突然陷入了沉默,拉娜慌慌張張地搖動著她的肩膀。


    「等一下……突然這是怎麽了? 你這不是臉色鐵青嗎?」


    「拉娜,怎麽辦?我必須馬上去殿下那裏。」


    到剛才為止的迷茫,一轉眼就被吹飛到了遠方。


    「殿下和席蕾妮大人都沒事吧!? 不管怎樣,如果不盡快通知關於那個士兵的事的話,啊啊但是工作怎麽辦啊,早上一開始就要賒賬!」


    拉娜冷靜地開導混亂的菲爾。


    「雖然我不清楚什麽情況,但是關於那個,我並沒有聽說過城內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件,所以放心吧。不過,你那邊很著急吧。我了解了,總之,我會事先聯係你工作的地方的!你快點去吧。」


    「謝謝! 殿下、現在是房間裏嗎?」


    拉娜對著迅速穿上女仆的衣服做好準備的菲爾說:


    「可能……既不是房間,也不是辦公室。還有抱歉,要和殿下見麵的話可能會有些費工夫。」


    「誒?」


    「是啊,你不知道呢……殿下,最近住在教堂的長椅上。」


    「哈啊!? 為什麽!?」


    「唔——嗯,因為他說待在那邊會比較安心……哎呀,沒問題的吧?……殿下工作很認真,而且他也不是完全不出來,也會和凱大人一起使用辦公室。但是關於飲食的方麵他還是跟之前說著一樣的話,所以大家都很擔心。」


    (真是的,你在做什麽啊……不對,殿下!不管再怎麽改造成溫室,睡在教堂的長椅上,要是感冒的話不就像笨蛋一樣嗎!)


    「那麽,我去教堂……!」


    「等一下。」


    拉娜再次挽留了抬起腳就要衝向目標場所的菲爾。


    「不行啊。殿下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其他人是不能靠近教堂的,因為教堂的入口由師團成員負責護衛。」


    (你這是,大規模的家裏蹲啊!)


    菲爾在心中嚎叫。他以城堡和領地規模為界的箱庭主義,並不是現在才開始的。拉娜繼續說道:


    「菲爾,從正麵請求會麵不行嗎? 就說有您的報告。」


    「唔——嗯……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我還是想避開其他人。因為現在事態已經發展成了我不知道城堡裏的人是否值得信賴的情況。」


    「欸,話說的這麽嚴重!? 有沒有什麽辦法呢……」


    思考了一會兒,兩個人都頭疼起來。


    「啊……」


    終於,拉娜小聲地叫了起來。


    「我現在想起來了。隻有一處!黑龍兵無法守護的入口!」


    「! 哪裏!?」


    「嗬嗬嗬……關於那個啊」


    拉娜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臉上浮現出了一絲令人不安的笑容,讓菲爾不禁懷疑是不是受到了城主壞心眼的感染,她突然豎起了手指。


    被告知的『後門』的位置,令菲爾的臉頰抽搐起來。


    「拉娜……那個,不能算是入口吧?」


    綻放出黃色花朵的鉤吻,淺紅色的嚏根草。還有,據說是他親自動手照料的,反季節的鈴蘭。


    乍一看,這裏看起來像是一個普通的教堂,但裏麵卻彌漫著缺乏季節感的美麗,這其實是一個平靜而不祥的,不可思議的毒草園。


    這個拆掉地磚、種下樹木的室內庭園,總覺得不可思議地令人懷念。


    我和身為『主人』的他,在這裏進行了許多次交談。從身為『丈夫』的他那裏得到了一枚戒指。


    (夫君大人……不,殿下。您究竟在哪裏呢?)


    在朝陽照射的教堂內,穿著工作服的菲爾非常著急。


    她一邊拍打著變黑的圍裙,一邊想起了朋友的臉。


    (拉娜,謝謝你,我安全地進來了! 但是托你的福,我倒了大黴了!?)


    拂去纏繞在假發的栗毛辮子上的蜘蛛網,抖落和煤灰與塵土混雜在一起的巨大蜘蛛本體後,菲爾發出了悲鳴。


    (殿下,他真的在這裏嗎? 要是進錯了地方怎麽辦……啊)


    找到了。


    雖然感到一絲不安,但菲爾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尋找的人。


    在連花蕾的氣息都沒有的夾竹桃樹蔭下。


    從教堂中央的長椅上可以看到熟悉的黑色腦袋。因為從這邊隻能看到背影的一部分,所以菲爾不知道他的表情。


    (太好了!)


    一看到他菲爾就感受到了,


    久違地見到他的興奮,和想要向他報告的各種重要性。


    (……你還,精神嗎?你一定,和席蕾妮大人,相處得很好吧……)


    從現在起,我就隻能,作為『菲爾』來和他見麵。


    明明剛剛才意識到『喜歡』是自由的。


    (我能好好笑出來嗎?要以什麽表情和他見麵呢?首先,該說些什麽話呢?)


    雖然知道現在不是這種場合,但腦海中各種各樣的想法交織在一起。


    懷抱著難過、苦澀、五味雜陳的心情和幾乎要破裂的緊張情緒,菲爾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腳步。


    不久,在菲爾穿過夾竹桃的樹叢,來到他正麵的瞬間。


    「你在幹什麽啊!?」


    菲爾大叫著。


    (這個男人,真的在教堂裏過夜了……!)


    久違地看到克勞,浮現在菲爾腦海裏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看到掛在教堂長椅上的毛毯、鋪在地板上的靠墊,以及占據他大部分生活的『工作』套裝堆積在一起,菲爾確信了這一點。


    (還以為是拉娜把話說得誇張了半分,結果真的是這樣啊!?)


    仔細一看,總覺得他臉色不太好。


    在堅硬得和鋼鐵有的一拚的長椅上,以不自然的姿勢睡覺,而且在這種連暖爐都沒有的地方,每天做著文書工作。


    「這樣下去臉色當然會變差啦!! 這是精神狀態正常的情況下會幹出的事嗎!?」


    麵對先是驚訝不已,緊接著又怒氣衝衝地將他痛罵一頓的菲爾,克勞最初似乎有些倦怠,用冷漠的目光看著她。


    不久,他的眼睛就睜得大大的。


    「菲爾……?」


    「是我。」


    「什麽呀,是幻覺啊。」


    「誰是幻覺啊!?」


    「……真貨嗎?」


    「哪裏有假貨啊?……話說,殿下,您真的沒事嗎?」


    菲爾突然感到不安起來。


    (從來沒有見過表情那麽茫然無措的他。一定相當疲憊了吧)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看到被嚇傻的克勞了,不過像這次這種規模的可能還是第一次。


    克勞凜然的眉毛張開,在臉上寫著「這是什麽情況」。雖然沒什麽比這更不像樣的模樣了,但確實很少見到,所以菲爾覺得稍微占了點便宜。不管怎麽說,就算他是半張著嘴,外表看上去也很狡猾。


    「我從拉娜那裏聽說了。您連飯都沒好好吃啊! 難不成您是靠吃毒草而生活的嗎?」


    喋喋不休的菲爾突然被拉緊了手臂,跌倒在地上。


    「哇啊!?」


    克勞抱住了嚇得大叫的菲爾的肩膀。


    對完全靜止不動的他,菲爾感到十分焦急。


    「等等、殿下!?」


    即使菲爾亂鬧一氣,他也紋絲不動。


    就在菲爾不死心地手腳亂蹬掙紮的時候,克勞像是要確認什麽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一邊長出一口氣一邊小聲說道:「……對不起」


    「隻是,有點頭暈而已。」


    「? 哈啊……等等、那是身體崩潰的前兆啊!」


    麵對雖然眼花繚亂卻死活不肯放手的他,菲爾強行將身體拉開。


    「啊啊,不好意思……不對,你為什麽在這裏?而且,還莫名其妙地把衣服弄得亂七八糟的……那種事無所謂。我要問什麽來著?」


    克勞似乎還在神遊物外。


    菲爾覺得睡眠不足真是太可怕了。即使是本應該這麽堅強的人,隻要是人類,如果不睡覺的話也都會變成這樣嗎?


    「就是說呢,因為說服站在門口看守的人好像很麻煩。」


    「所以呢?」


    菲爾指了指上方。


    「我從通風口進來之後,發現洞口的周圍出乎意料的髒,於是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不過雖然洗衣服很麻煩,但我覺得省去了打掃的工夫。」


    「這樣啊……」


    克勞無言地揉了揉眉間。


    「……現在,我大概已經回到現實了。非常感謝。」


    「? 不客氣。」


    「那麽,你為什麽在這種地方?」


    「關於那個啊……」


    就在她正要開口的瞬間,突然傳來了“咕”的聲音。


    菲爾並不感到餓。——也就是說……


    「……那——個。剛才的,是殿下嗎?」


    「……」


    克勞保持沉默。


    「您真的,什麽都沒吃,對吧……?」


    這一次,他把目光移開了。


    那一瞬間,菲爾的腦海中傳來某根弦斷裂的聲音。


    ——到她來到這裏為止。


    自己一直對突如其來、不合身份、無法習慣的『喜歡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麽對待才好。


    痛苦悲傷而又難過。為了告別而和他見麵,她是那樣的猶豫再三。


    當她看到這樣的慘狀的時候,此前的種種感情一下子就都煙消雲散了。


    (啊,感覺好像茅塞頓開了)


    嗯,菲爾冷靜下來了。


    喜歡什麽人不能喜歡什麽人,被牽著鼻子走的痛苦,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說到底,人隻能靠自己的尺度生活。每次都迷茫煩惱著尋找著選擇,一定是因為自己隻能這麽做。


    「啊——真是的!! 嗚哇啊真是的! 像領主這種身體就是本錢的工作,不好好攝取營養,這算是什麽自殺行為啊!?」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啊啊,你問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那是因為有件重要的事。但是就在剛剛,我的優先順序改變了。現在,是因為一件必須執行的緊急任務。」


    菲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猛然睜大眼睛宣布:


    「那就是,為了給殿下做飯!!」


    ——教堂裏,落下了一片令人討厭的沉默。


    「就是為了這個?……特地趕過來?」


    克勞依然用茫然的目光望著菲爾。


    「嗯、……」


    他突然用一隻手遮住了臉。


    忽然,他像泄了勁一樣笑出聲來。


    「哦,是嗎。……哈哈,原來如此。」


    「? 那個……殿下? 您難道連叉子都隨身帶著嗎?」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戳中他的笑點啦?)


    對於歪著頭的菲爾,克勞說著「沒什麽」搖了搖頭。


    「你這個家夥,總是做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比沒有毒牙的蝰蛇更讓人捉摸不透。」


    「那是不是因為殿下的眼睛瞎了?」


    「這張不饒人的嘴,啊啊。真的是你啊。」


    不知道怎麽回事,克勞看起來還在笑著,菲爾茫然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您這是怎麽了? 從剛才開始。」


    「沒什麽。」


    克勞突然收起笑容,眯起眼睛。


    「我隻是做了個不好的夢。」


    「欸?」


    然後,他嘟囔了一句:


    「……果然,你是最強的目標。」


    「總之,我先準備點什麽。」


    菲爾說完,就打算暫時離開現場,不知為何,夫君大人無言地跟在她的後麵。


    (為什麽!?)


    結果,毒龍公跟著進了廚房。而且還是餓肚子的毒龍公。菲爾很想把這件事告訴故鄉所有害怕惡魔的後裔和第三皇子的人。


    (啊,不過。如果是這個時間的話,拜托廚房的人應該能做出更好吃的東西……)


    雖然菲爾悄悄地考慮了一下,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克勞卻把其他人從廚房裏趕了出去。不明白他的意思。


    沒辦法,她隻好在空無一人的廚房裏物色材料。然後發現了新鮮的仔羊排骨。還有土豆、洋蔥和鷹嘴豆。牛奶、黃油和大米。(※注 鷹嘴豆又稱桃爾豆、雞豆、雞心豆等,是印度和巴基斯坦的重要的五穀之一,在歐洲食用鷹嘴豆也十分普遍。鷹嘴豆的澱粉具有板栗風味,可同小麥一起磨成混合粉作主食用。用鷹嘴豆粉可做成各種風味點心,也可做成獨具特色的色拉醬。)


    在切好的排骨上撒上香草鹽和迷迭香。把肉放進烤箱之後,用同樣的火,在上麵開始做牛奶焗飯。反複確認味道,最後調節到可以接受的程度。(※注 在西餐中迷迭香是經常使用的香料,在牛排、土豆等料理以及烤製品中特別經常使用。清甜帶鬆木香的氣味和風味,香味濃鬱,甜中帶有苦味。)


    菲爾猶豫著該不該給喜歡毒物的克勞加毒藥,但是在他沒怎麽吃飯的時候,讓他吃那種東西,一般都會傷胃,於是就作罷了。完成後,她用鍋的餘熱讓麵包也變暖。


    克勞凝視著迅速做菜的菲爾的背影,不一會兒他輕輕地嘟噥道:


    「……還是老樣子手藝真不錯啊。」


    這句話讓菲爾想起了,最初化裝成仆人的時候,也是這樣和他在廚房裏對話。麵對奇妙的既視感,菲爾苦笑了起來。


    (這樣就好了。完成了!)


    用清湯煮熟的牛奶焗飯,以切碎的羅勒和黃色的鷹嘴豆點綴。(※注 「羅勒」【英】basil 。也被稱為九層塔、金不換、聖約瑟夫草和甜羅勒,是一種矮小、幼嫩的唇形科香草植物。它帶有的強大、刺激、香的氣味,味道像茴香。嫩葉可食。可用做比薩餅、意粉醬、香腸、湯、番茄汁、淋汁和沙拉的調料。許多意大利廚師常用羅勒來代替比薩草。)


    在仔羊香草燒上,插著一把菜刀。和剛烤好的外層相比,裏麵似乎還殘留著漂亮的紅色。燒焦的迷迭香和百裏香的香味撲鼻而來。(※注 「百裏香」,歐洲烹飪常用香料,味道辛香,用來加在燉肉、蛋或湯中。在中國稱為地椒、地花椒、山椒、山胡椒、麝香草等。)


    「這是用現有的材料做的,又是家庭風味,色調和味道都很清淡。如果不合您的口味的話,就當做的是我的份,好好地吃完之後,再請廚房的大家做……呃」


    還沒等菲爾說完,克勞就吃得狼吞虎咽。


    他好像真的很餓。


    「啊,雖然吃飯時很失禮,但是我有件事想告訴您。」


    對克勞的吃相感到啞然的菲爾,想起了一開始來見他的目的,簡短地說明了一下。黑龍兵受到了和高文那次同樣咒毒的操控,襲擊了拉娜。


    「我聽說過士兵因精神錯亂而發狂的事,難道原因就是那個毒藥嗎?雖然已經壓製了大量生產咒毒的人,但是已經製造出來的咒毒還殘留著,真是麻煩啊。不過,目標是席蕾妮……?」


    聽了菲爾的報告後,克勞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他才微笑著說:「辛苦了。」


    「詳細調查一下吧。幫大忙了,菲爾。」


    不知不覺,菲爾鬆了一口氣。這時,她突然想起來了。


    (對了。好不容易見到殿下了……)


    告別,這不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嗎?


    (關於咒毒的事,交給他的話一定不用擔心。接下來,就觀察一下席蕾妮大人的身體狀況吧。……再過五天,我就可以回到尤奈亞了。)


    現在就是一直夢寐以求的瞬間。


    完成任務,回到故鄉。


    也報答了在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我的,席蕾妮大人。


    被最喜歡的高文老師和朋友們迎接。得到替身報酬後,就馬上翻修破爛不堪的孤兒院——


    「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說。」


    菲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微一笑。


    「我是來辭行的。」


    「……辭行?」


    「因為我十分擔心我的故鄉。一直都不在家……我不想讓老師太過擔心。多謝您的關照。」


    麵對低下頭的菲爾,克勞屏住了呼吸。


    「萬分、感謝。」


    好了。到此為止,一切都結束了。


    (這個人的臉,也是最後一次看到了。)


    至少,把他的模樣刻進眼睛裏吧。


    現在開始,從非日常的生活回歸到日常生活。


    從立冬開始,這個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自己的人,趁現在還能下定決心。


    即使明知戴著眼鏡,隔著假發的劉海看不清楚,也要竭盡全力,帶著燦爛的笑容告別。


    (喜歡的人,和重要的人在一起。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不是嗎?)


    「請和夫人一起幸福地生活吧。」


    菲爾無視了那隱隱作痛的內心。


    在微笑著的菲爾麵前,克勞低著頭。


    他的眼睛藏在黑發裏看不清楚。


    「……不行。」


    「哈?」


    冷不丁。


    聽到克勞低聲說出的話,菲爾眨了眨眼睛。


    「……明明你都不在這裏了,我是,不可能幸福的。」


    「欸?」


    菲爾倒吸了一口氣。


    隻是作為對傭人的言詞,這句話太過了。


    (什麽、意思?)


    克勞迅速抬起頭來。


    那雙清澈的藍色眼睛。端正的臉。緊抿著的薄唇。


    看起來非常認真,菲爾的心髒開始叫囂著心律不齊。


    為了平息心跳的騷動,菲爾把緊緊握住的拳頭按到胸前,戰戰兢兢地詢問道:


    「為什麽……呢?」


    「那是因為——」


    克勞在這裏停頓了一下。


    「因為事後處理會很麻煩。」


    「謔欸? 事後處理?」


    「你大概是從立冬左右開始工作的吧。那麽,到現在工作時間差不多有兩個多月了。」


    「欸? 是、是的。確實如此呢。我想應該是這樣。」


    「如果現在還不知道確切的時間,那麽就從立冬那天開始算起吧。這樣一來,至少要待到立春為止。」


    麵對突然拋出的話題,菲爾歪著腦袋。


    克勞用指尖輕輕揉了揉眉間,不知為何露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


    「其實——我家的城堡,連續工作三個月是必要條件。」


    「……誒?」


    對於完全從異次元降臨的話語,菲爾的眼睛變成了兩個小點。


    「哎呀,但是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在招聘條件的最上麵,應該會放上顯眼的條款吧。」


    「那、那個,等一下。」


    確實,提前提出雇傭時間條件的職場不在少數。


    (但是我沒聽說過這種事啊!?)


    隔了一拍,菲爾才意識到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她不是按照正式的程序工作的。


    (總覺得,有討厭的預感……)


    感覺到冰冷的汗水從背後慢慢滲出,菲爾後退了一步。


    克勞安慰似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但是,你要在現在就辭職嗎……真是遺憾啊……沒想到,對浪費金錢的行為特別挑剔的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在不祥的開場白中,菲爾咽了一口口水。


    「……順便問一句,如果違反了連續工作的規定的話會怎麽樣呢……」


    「因為這完全地違反了合同。首先要退還全額工資,還要支付違約金。金額是二十枚烏貝爾銀幣。」


    「…………這不是,和我去年的年收入差不多嗎?」


    「是嗎?你沒問題吧?如果你付不起的話,就會因為無法履行合同而被關進地牢。」


    (這是什麽不道德的商業法和欺詐的工作條件啊!?)


    沒聽說過! 不對,所以說我是沒有聽說的機會,不過就算如此!


    「你啊,工作完成的很好。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也感到非常遺憾。」


    「…………」


    隻是坐在那裏的克勞的手,就那樣結結實實地抓住了菲爾的肩膀。


    這時,克勞突然露出詫異的表情。


    「難道你不記得規章製度了嗎?不可能那樣。如果是那樣的話,找一下合同時的文件確認一下吧。隻要不是非法臥底的密探,絕對會有簽名的。」


    「討厭——辭職什麽的我這不是在跟您開玩笑嘛殿下! 那麽請允許我繼續工作。」


    麵對以直角鞠躬推翻前言的菲爾,克勞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著說:「是嗎?」


    「我放心了,你繼續努力吧。」


    他的笑容非常燦爛。


    被他麵對著的菲爾,感覺突然間意識好像飄遠了。


    看起來好像有點虛弱,果然是我的錯覺嗎?請把我的顧慮和良心還給我。


    (果然,不管從哪方麵看,他這不都是精神抖擻的鬼畜嗎——!)


    雖然新娘代理,姑且應該算是告一段落了,不過。


    「騙人……」


    看來,還沒有結束。


    到立春為止,確實——『女仆的工作』似乎仍將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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