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麵與宗楚客合謀故作疏遠之態,以表麵極為寵信的工部尚書張希,刑部尚書裴談,安樂公主,恒國公武延秀等人作為試探臨淄王,太平公主的問路石,另一方麵卻又暗中令刑部尚書裴談故意違抗她的旨意,投靠宗楚客,來監視防備於他。這覆手為雲般的手腕,由韋後一力謀劃出來,倒真是險些瞞過了宗楚客。


    至此,在宗楚客已然明白了韋後這一切暗行之事後,卻終於知道為何裴談會在張希,安樂公主等人一步步陷入他與韋後布局之中時,卻仍能顯得如此極具眼光,非但未隨張希等人與臨淄王正麵衝突,反而如此反常的投靠了他。輕皺眉頭的宗楚客在此時看著仍是那般淺笑著的裴談時,卻也這才知曉原來近日表現出才能遠勝張希等人的裴談,卻也隻是在韋後的指手畫腳之下具備如此才能。想清楚了這些,宗楚客心下也不禁啞然失笑,隻是這帶著些許苦澀意味的笑,不知是因韋後的手腕太過高明,還是笑他宗楚客竟也會險些落入韋後的圈套。


    “難怪已經控製了京中上下的韋後竟然一如往前那般敢放手任我執掌如此權勢。”宗楚客搖頭輕歎間,也是確實有些佩服起了韋後那他並未太放在心上的女人。如此這般想著,宗楚客方才又顯得疑惑般看著裴談,隻覺便連這些以往他根本未曾放在眼中的蠢貨,竟然不是真的那麽簡單。甚至可說得上是複雜的超出了宗楚客的意料。


    迎著裴談那些淺笑,宗楚客顯得猶豫,喃喃道:“可是不該如此。”道了這一句,宗楚客未有停頓,又道:“你既然能得韋後如此信任,甚至是作為韋後心腹來監視於我,那為何會在此時坦言與我說出這一切?你應當很清楚,即便是我如今貴為當朝宰輔,那也不過終是韋後一言而已。若是韋後決意棄我不用,那我也定無翻身之日。”顯得極為不解,宗楚客肅然看著裴談,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為何?”


    裴談微微笑著,他心中那些對宗楚客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能獨自梳理清這一切之事而有的深切震撼被他掩飾的極好。


    宗楚客,當真不負韋後如此青眼相加,此人果真才智絕頂。


    由此,裴談也是深感他冒著這極有可能令他裴氏滿門盡早韋後誅盡的凶險而作下的投靠宗楚客之決定確乃明智,所以,對宗楚客多了許多信心間,裴談也是再無隱瞞,直言道:“當此局勢,無論是於韋後,還是我等,皆是前有臨淄王等皇室血親的蓄勢待發,後則有太平公主的虎視眈眈。似我等身處如此凶險之境,宗宰輔想必也是極為清楚。”頓了頓,裴談不再微笑,顯得迷離:“現下,我等表麵之上都是恭身為國,傾力報效朝廷,可其實不僅我等心知,怕是便連韋後也能知曉,我等……一心為國,為朝廷,可這國究竟是誰?朝廷又究竟能否護得我等身家安危?”苦笑間,裴談也是連連搖頭:“言盡於此,我倒也不敢再與宗宰輔有任何隱瞞。”裴談稍微停了停,認真看著宗楚客時,深深的吸了口氣,決然而道:“我今日前來,其實是想得宗宰輔庇護,盼能與宗宰輔合力為我等滿門謀來生機!”


    裴談這番話,確屬肺腑之言。可顯然,宗楚客未有所動,仍是那般慎重而冷然:“這些不夠。”


    見宗楚客如此,裴談倒是又為苦笑:“裴某自當明白。”略微猶豫,裴談終是又道:“其實宗宰輔所言,當下韋後仍能一言而叫宗宰輔永不得翻身。此言裴某倒不能認同,在裴某看來,時至今日,韋後非但不能一言而定宗宰輔,更是不得不更甚依仗宗宰輔。”桌上那杯茶水,在如此寒冷的深秋之時,已然冷卻。可隻是緊張十分的裴談明顯不覺,在他輕飲了口茶水之後,複才又言,隻是言語間顯得不屑:“韋後近來大肆唯親是用,宗宰輔也是知道的,可宗宰輔以為,似那左前衛大將軍武延秀,城外左大營統兵將軍韋善,以及兵馬大總管韋溫等人,誰又真能獨擋一麵?韋後太看重兵權了,可她不知,牢牢把持著兵權的她那些自家人,除了讓她更快更徹底的失去軍心,還能有何作用?”


    裴談顯得激憤,顯得對韋後極為失望。而這些宗楚客自然也是十分理解,並且讚同,他早便勸諫過韋後不能重用韋溫等人,可韋後又何曾理會過?


    輕輕點頭的宗楚客,到這時才放下對裴談的那些戒備。在他看著裴談如此神情時,心中卻是暗道著,當此局勢下,裴談既然已不再對韋後抱有期望,那他想要保命,自然也就有投靠他宗楚客一途。畢竟,宗楚客手中是有兵權的,那城外右大營五萬兵馬早就是他宗楚客手中兵力。而裴談自然也是深知,無論朝間爭鬥再為激烈,最後壓軸定音的仍是刀槍的廝殺。


    槍杆子裏出政權,是任何一朝代都顛破不了的真理至言。


    在宗楚客連連點頭時,裴談終於暗鬆了口氣,他自然能看出此時的宗楚客已經對他再無戒備。但,即便如此,裴談卻也仍是深知,他若想得宗楚客真正的信任,僅僅這些,是不夠的。所以在宗楚客點頭罷,裴談四下看了眼,顯得極為凝重,而在宗楚客也顯得好奇間,裴談這才挪動所坐胡凳,靠近宗楚客,有些神秘般輕聲言道:“宗宰輔想來也知曉了那近日來甚得太平公主,臨淄王等人寵信的少年張宏,於日前夜間突遭不明身份之刺客行刺一事。”


    宗楚客點頭,神色平靜,他不奇怪裴談也知此事,乃因他已知道裴談其實比他更得韋後信任。所以點頭間,宗楚客也是言道:“不錯,我確實知曉此事,不過不知那刺客出自何人府上。”有些狐疑般看著裴談,宗楚客問:“難道裴尚書竟是知道那刺客乃是何人所指使?”


    裴談皺眉,他察覺到宗楚客仍然是在試探於他,不然宗楚客不會有此一問。但即便宗楚客仍是表現的在懷疑他,裴談卻也無可奈何。這便是差距,裴談不得不竭力想要投靠宗楚客,而宗楚客卻依然能夠仍不重視與他,由此可見裴談雖是深得韋後信賴,但仍與宗楚客有所差距。無奈之下,裴談也隻能以為宗楚客確實不知,強自為宗楚客分析道:“宗宰輔見笑,便連宗宰輔也不能知曉,裴某又何能得知?隻是,在裴某看來,無論那刺客是出自誰家府上,當此形勢前,那刺客卻也隻能出自韋後授意!”


    宗楚客驚訝。一向自視甚高的他,何曾將裴談等人放在眼中?而在裴談此言間,宗楚客卻終於知道,原來裴談等人能爬到今日這位置,倒確實不僅僅是會溜須拍馬一味討好韋後,裴談等人還是有幾分才能的。


    玩弄政治,須得能把握好一個度。宗楚客深知他不能再讓裴談心有不滿,所以假意真是不知此事後,宗楚客故意沉吟一陣,這才歎道:“如此一來,倒實是授於了臨淄王等人籍口,想來,那蟄伏了許久的臨淄王等人,應是近日便會有所大動作了。”


    裴談暗喜,宗楚客能如此言語,便是證明宗楚客已經有些信任於他了。所以裴談不再擔憂,讚道:“宗宰輔果然才高過人。”隻是不知這一句讚賞有幾分真的裴談,顯得平靜:“裴某方才來時也還新得一個消息,怕是宗宰輔聞後,定會也會大吃一驚。”


    對於裴談這些故作的神秘狀,宗楚客其實心中不喜,但表麵之上,宗楚客仍然顯得興趣十分:“哦?望裴尚書能直言相告。”


    裴談忙道:“自然。”說罷,裴談又是附身於宗楚客耳邊,極為認真卻又顯得惶恐,便連說話也是顫抖:“日前韋後下令,金吾大將軍趙承恩,以及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簡分率大軍前往均川,防備焦王之事,自是不用裴某多言。隻是……”說到此處,裴談又是回身看了看四周,確信無人後,這才又道:“隻是裴某得知,此次怕是金吾大將軍趙承恩一行,凶多吉少!”


    宗楚客極為震驚,猛然回身的他,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裴談,他當然知道韋後旨意令趙承恩與薛崇簡駐守均川之意,因為那本身便出自宗楚客的意思。


    裴談,確實是讓宗楚客不再平靜,緊皺眉頭深深沉思著的他,在考慮了許久之後,這才開口:“薛崇簡小兒,應是奈何不得趙承恩……”


    “宗宰輔莫是忘了均州焦王?”裴談插上一言,卻是叫宗楚客突然看向他時,有些淩厲之意。


    冷冷一笑,宗楚客眼現殺機:“焦王…若是他動了,那接下來臨淄王等人定會殊力來反韋後,如此一來,朝局……”言盡於此,宗楚客與裴談二人自然都知道接下來會有些何等驚天大事!


    緘口不再言語的宗楚客與裴談二人,麵麵相視,隻是他二人眼中都有著深切的悲哀,苦澀之意。


    長安,才安寧了不過月餘之後,難道終是隻能再次迎來血雨殺戮?


    良久之後,在宗楚客心中消化了裴談所帶來的消息,以及暗自做著許多假設應付時,宗楚客起身:“裴尚書今日能來,宗某感激不盡。來日,定當與裴尚書生死一處!”


    裴談顯得感動,感激。連連恭身與宗楚客道著不敢時,哪兒還有先前身為朝廷三品大員的威儀之態?倒更像那走卒行夫,黃賈仁,諂媚且令人討厭。


    隻是,在裴談如此作態之時,卻是絲毫未能看見宗楚客背後向著內廳打的手勢。


    又與裴談說了許多,在刻意交代了裴談現下著重留意臨淄王,以及那少年張宏的動向後,宗楚客卻也知道不能留裴談在他府上太久,不然恐遭韋後疑心。


    ……


    裴談離去,宗楚客將他送到門外,在看著裴談那故作謙卑之態,以及因憂慮擔心而有的惶恐之時,宗楚客卻仍在猶豫這裴談究竟該不該信,能不能信。


    便就這般,宗楚客站在府門外獨自一人站了許久,從他臉上那陰晴不定的臉色間,不難看出他此時的掙紮。其實無論從何處而言,他此時並不想真的叛離韋後,同時他卻也知道他不能在此時叛離韋後。


    絲毫不覺冷意寒風的宗楚客,在如此這般站了許久之後,終於轉身,而從他轉身間,竟是前所未有的微現老態。自嘲走向府門的宗楚客自然知曉,他確實是老了……


    不過行走幾步,在剛剛步至那府前所懸掛的那塊牌匾之下時,宗楚客忽然停步,隻是怔怔看著那塊韋後親賜,上書鎮國公府幾個大字的牌匾,喃喃歎息:“韋後啊韋後……您當真是要自撅墳墓?”


    歎息不過才兩聲,不知為何,宗楚客忽然一掃疲態,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挺直了身子,向著門前那處空無一人的庭院,冷然言道:“令,城外右大營統兵大將軍王威即刻回京,聽從安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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