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當初回唐朝的張宏為救阿娘性命而不得不身入公主府投身太平公主門下時,張宏心中對於他的未來實在是充滿了茫然與不安,畢竟,他是大約知道曆史走向的人。而也便是在那般茫然以及對未來無知的心境下,張宏那一日曾在公主府內閑步漫逛,偶然之下竟是發現有一處梅花園。


    未至冬季,滿園的梅花卻已是偶露枝頭,所以當張宏身處那滿園的梅花林中,感受著陣陣梅花芬芳的同時,他在那日竟然有了回到唐朝年間的第一次愜意,由心而生出了許多的欣慰,舒暢。前世的張宏最喜愛的便是這梅花的清秀典雅以及它在風雪中猶自頑強綻放的堅韌,所以當那時的張宏自公主府梅花園中再一次看到了這梅花,而忍不住搖下幾朵,傾心聞嗅之時,他的確是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他還活著。


    活著,這世上還有別的事情比活著更美好,更動人麽?關於這一點,死而複生的張宏無疑最為體切。


    張宏嗅著梅花的芬芳嗅的很認真,很投入,以至於他在那時絲毫未曾覺察到有人靠近了他,站在了他的身後。所以在突然有人出聲喚叫他時,張宏的確有些愕然,但是,當他轉身去看向喚他之人,看見那被一身粉色絨衣包裹著的小女孩兒之時,張宏倒一時忘了去深究這小女孩兒的身份,乃因那小女孩兒實在是生的極為惹人,長長的睫毛,有著淡淡紅暈的臉龐,以及她那嘟起粉嫩小嘴時可愛的模樣,都實在是如同瓷娃娃一般,惹人憐愛,惹人心疼。


    後來,在張宏的調笑之下,小女孩兒一連說了兩個騙子,倒讓那時張宏苦笑的同時卻也更覺這小女孩的可愛。故爾,隻是一心覺得這小女孩兒如此可愛的張宏,在那個時候甚至也微微有些忽略了邊令誠對她的稱呼,所以由始自終張宏一直都是很主觀的認為這女孩兒隻是不知哪家王公府上的普通小姐。


    這是張宏與持盈的第一次見麵,是在張宏陶醉於梅香,持盈以為他是騙子的情況之下。


    …


    看著眼前這越發麵熟的小女孩兒在撒開了邊令誠的手而顯得歡快投入相王的懷抱,張宏在看清這仍舊粉衣著身的小女孩那張精致可愛的小臉之時,也終於想起曾在公主府內見過。所以張宏倒也隻是微微笑著,看向那可愛的小女孩兒。


    探手將小女孩兒抱在懷中,相王一時也未再與張宏說些什麽,從他極為愛憐的微笑神情下顯然可以看得出他對這小女孩兒的寵愛。伸手將小女孩衣後的圍脖裹在了她的脖子上,相王本就溫和的神態下更有一番慈愛的意味:“你怎的知曉父王來了?”


    這個時候,小女孩兒是一心都在看著她的父王,所以她還未曾注意到相王身前不遠處的少年張宏,隻見她微微撅起了那張如櫻桃般的小嘴,撒嬌之時極為可愛:“父王總是不理持盈,持盈實是不想再孤身一人住在姑姑府上了。”


    “難道有人敢欺負本王的小公主?”相王取笑著,待見他這女兒驟然又是嘟起了嘴時,相王暢意一笑,伸手捏著持盈嬌小的鼻尖:“是不是想你兄長了?”


    在相王與他女兒持盈便就這般站在公主府前顯得欣慰且溫馨之,一旁的張宏也是始終微笑著,在他不時看著相王父女之時,心中其實並沒有太多念想,隻是這才知曉,原來這小女孩兒是相王府的公主,原來這小女孩兒喚作持盈。


    持盈,想到這小女孩兒的名字,輕笑著的張宏陡然怔在當場,隻是此時並沒有人注意到他臉上逐漸凝固的微笑,本來和善的微笑顯得十分生硬而凝固在張宏臉上之時,確實有那麽些古怪的意思。


    持盈,持盈,張宏心中暗自念叨著這小女孩兒的名字,其實已然苦澀無比,若是他記得沒錯,那現下這如此可愛的小女孩兒便就是將來盛名一時的玉真公主罷?便就是那個甚至連詩仙李白,天寶年間的全才王維王摩詰都為之爭風的玉真公主罷?


    想到這些,張宏已實在不能有先前那番微笑之態,當他又想起初次與這持盈,也便是日後的玉真公主邂逅之時在她心中所留下的那個騙子印象,張宏一時連連暗自苦澀之時,卻仍不得不竭力想要擠出絲真誠的笑意來,顯得古怪異常。


    張宏的這許多心中驚訝以及麵色大變都未曾落到相王與持盈的眼中,在他二人堪堪敘罷家事說完那些體己話後,相王卻是徑自看向了張宏:“隨本王走罷。”


    張宏顯得癡愣,相王說完後他才似是剛反映過來,忙點頭稱是時卻已然是迎上了持盈的目光,故此,張宏倒也強自向著持盈微笑了起來,努力試圖挽回他騙子的第一印象。


    但很奇怪,持盈似乎未曾太在意初次所意張宏之時的那般情景,在她仔細看了張宏幾眼,認出這是她在公主府梅園中以及兄長臨淄王府都曾見過的少年後,持盈仍舊微笑著,對張宏似乎是非但忘了他那騙子形象,更像是有些欣喜在內:“原來是你啊。”說完這話,在持盈察覺到張宏麵上微有尷尬神色後,本就聰明伶俐的持盈當然也略微能夠猜出些張宏為何麵色如此不自然,所以持盈忍不住笑出了聲來,聲音清脆動聽,如黃鸝鳥一般討人喜歡:“你不要擔心,我不會再說你是騙子了,兄長那日曾跟言及過我,說你不會欺騙任何人。”


    持盈口中的兄長指的乃是臨淄王李隆基,張宏雖然並不直接知曉,但暗想相王的幾個王子中他也就與臨淄王來往多些,所以也定是臨淄王在這持盈麵前為他說好話,正了名聲。


    在張宏鬆了口氣,這才神色自然微笑向持盈恭身時,一旁的相王顯然是不知道他二人先前的邂逅,因此在相王也是察覺到先前張宏的古怪神色後,倒也心中能夠知道他這女兒定是與這少年有過一麵之緣,所以相王看著持盈,複又打量了張宏幾眼後,微笑著言道:“本王這女兒自小失去娘親,所以本王溺愛了些,若有何言語不妥處,你莫要在意。”


    張宏誠惶誠恐,連聲道著不敢,不敢。


    又是看了持盈幾眼後打量著張宏,相王眼神玩味,卻在張宏不解間,相王也終於抬腳起步:“走罷。”


    …


    隨在懷抱著持盈的相王身後,張宏垂頭走著之時,偶爾抬頭間卻是看到持盈那可愛的小女孩兒不時偷偷打量著他,忽爾顯得疑惑,忽爾唇角到著笑意,倒叫張宏更覺她這小女孩兒心性確實惹人。


    大約走了一段路,一直未曾開口的相王,在轉過長安大道後,終於將持盈抱緊了幾分,抬手要持盈那小腦袋貼在他的肩上後,相王緩過頭來,看著張宏,神態間不淡漠但也不親切,極是隨意:“今夜本王帶你來這公主府的用意你此時能知幾分?”


    由相王離開公主府正殿前所向張宏使的幾個眼色起,張宏便是知道相王喚他出來是有話要說的,所以在相王開口後,張宏忙緊走了幾步,堪堪隨在相王右側身後不遠處,輕聲應道:“大概,略能明白一二。”


    張宏回答的摸棱兩可,乃因相王這一問實在不好應答,有許多話張宏這並無背景出身之人是不能直接言明的。


    在張宏言罷,相王側頭看了張宏兩眼,卻又直接言道:“今夜本王要你隨行,其一是要知曉我這妹妹太平公主真正的駭人之處,其二…”說到此,相王微微一頓,不曾停下腳步時卻是話鋒頓轉:“你這些時日來做的不錯,雖然這京中太平公主原先一手締造的平衡很巧妙,但你能通過張希一人而引的京中大亂最終導致如今局麵,由此看來,你確實不負三郎重托。不過,你的表現也僅僅隻能用一個不錯來帶過,並不能讓本王滿意。”未曾轉身去看此時張宏的神情,相王此刻似乎是對張宏甚為重視:“其實說來此時的你並不足以大用,你有太多束縛,你近些時日來表麵的狂妄恣意非但本王能夠看透你暗下的謹慎小心,便連太平公主也深知你行事時有太多的顧忌,你總是顧慮太多,怕牽累他人而束手束腳,表麵看來你是心善,但其實在本王眼中,你根本便是愚蠢!”


    說到後來,相王已是由先前的和顏悅色而便的忽然嚴厲起來,但在他這些嚴厲的言辭下卻是讓張宏隱隱感覺到相王那一番恨其不成材的意味,而由相王這些言語態度,張宏當然聽得出相王話中對他的回護之意,所以張宏在恭身受教的同時,心中百般滋味,有感動,有疑惑。


    “在這種看不見的爭鬥中,收起你那些心慈手軟,婦人之仁吧。”輕歎著,相王忽然頓足:“所以,今夜帶你前來公主府,本王是想能由我這妹妹太平公主這兒明白一些,學習一些。”


    相王的栽培之意很明顯,張宏其實先前已能察覺,但他不能明白相王為何要栽培他,乃因他根本便是公主府的人,而與相王其實並無太多瓜葛,故此在他點頭稱是的同時卻也不再掩飾心中的那些疑惑,向著相王,斟酌而言:“小可受教,不過……”


    未等張宏說完,相王卻是徑自打斷了張宏這些話,直指張宏心中疑惑:“不用奇怪,你應當知道這世間不會有無故的好處,所以太平公主早前賜藥予你,其實是想借你之手而試探韋後或是三郎,若你能成事,則她會重用你,若不能,則必為她所棄。如此而言,本王如此對你,其實也是希望日後在某些方麵你能對本王坦然而從。”


    很簡單很直白的一番話,其實說穿了相王有現下這一番言語是想要張宏的日後回報,這些張宏自然懂得,但張宏仍不解的卻是相王怎會如此輕易的而當著他那堪堪十歲出頭的女兒麵前說這些隱晦之事?難不成那持盈在這般年紀也接觸了這些事?因此在張宏不解而抬頭時,也微微看了眼相王肩頭的持盈,卻是赫然發現,那小丫頭也是貓著那顆小腦袋趴在相王肩頭偷偷打量著他,這讓剛好與持盈目光相觸的張宏微有尷尬。但同時,張宏從那持盈眼中倒也確實看不出任何一點晦澀複雜的神色來,仍是那般幹淨的不惹一絲塵埃,便像是張宏這時與相王的言語,她根本聽不見。


    張宏與持盈的這些小動作相王並未看見,隻是在相王繼續向前行著時,卻忽然又問道張宏:“昨夜之事,你若還有疑問,此時可問來,本王會盡量解釋予你。”


    張宏微有猶豫,但在他想起方才相王那般直白絲毫不掩飾的言明日後可能會利用到他的那些言語後,張宏微一思量,倒也暗自梳理了遍昨夜那些帶給他十分震駭的事來,隻是前行兩步,張宏沉吟而道:“阿奴為何要取韋後性命這事小可看來有些簡單了,難不成阿奴果真不是公主府的人?”


    停了一步,相王回頭看了眼張宏,白皙麵孔上的那些胡須讓此時的相王有一些高深莫測之意,在他複又轉身繼續前行著時,相王言道:“阿奴此事你無須理會,你隻須要知曉,看似握盡權勢風光無限的韋後僅僅是我那妹妹所玩弄的一顆棋子罷了,所以即便沒有這阿奴的突然舉止,也定會有另外一個阿奴,隻不過是手段不同的問題罷了。”


    回味了一番相王的話,張宏心中了然,仔細想來那般複雜的事倒也確實如同相王所說的這般簡單,若是太平公主要韋後覆滅,那想來無論韋後再如何的掙紮,也是逃不過一局的。故此,在想明白了這些後,張宏確也感覺到與相王,太平公主等人的差距,即便他有著兩世人生的經曆,也熟知此時曆史的走向,但畢竟於政治這一事而言,張宏遠不如相王,太平公主這等侵淫了政事大半生的人來的經驗老道。


    不再去想阿奴這事,在這條通往王府胡同的小巷中,隻有張宏與相王二人的腳步聲,在這巷中顯得安靜異常,當他二人又是轉過一條小巷後,仍舊是張宏開口,卻是直指公主府:“太平公主殿下口中的老狗,應該便是王公公罷?”


    張宏這一問顯然是太敏感,便連相王也是忽停了腳步,但此次他沒有轉身,隻是稍一停頓,隨即相王又是抬腳前行:“王公公這事兒本王不能言予你聽,隻能待你日後若是能接觸到這些事,那自然會知曉。”


    張宏點了點頭,示意明白,其實他問這話本意也不在這個問題,因此在相王言後,張宏又問:“太平公主殿下言道王公公有加害臨淄王之心,可二王爺能夠得幾千兵力,分明便是王公公的一手之力而成,那如此看來,王公公應該是在相助臨淄王才是,為何……”


    “看問題不要隻看表麵。”相王聽出了張宏的疑問,所以很幹脆便言道:“本王且來問你,王公公出手將那趙承恩永遠留在均川,如此一來三郎的確是多了幾千兵力,可這幾千兵力除了讓韋後不安,讓三郎心中得意之外又有多大用處?”


    思量著相王這一番話,張宏隻是微微一想便隨即明白了相王的意思,隻是聽著相王繼續道:“因這王公公,三郎多了些信心,也不得不急切行事。”頓了頓,相王歎息而言:“三郎此時行事相較於韋後的充分準備而言,他其實隻能稱之為倉促。所以,你此時以為王公公是好心還是惡意?”


    政治間的勾心鬥角,殺人不見血,在相王這一番解釋後,張宏無疑了解的更為通徹,便好比如王公公,那些表麵看來的好心之舉其實暗中所含的加害之意,又有多少人能夠明白其中含義?


    因爾,心中微凜的張宏倒也隻能暗為驚歎。


    在相王為張宏解釋著昨夜之事許多隱秘之時,不知不覺間他二人已是邁入了王府胡同,而相王府那座簡陋的府邸也漸漸出現在了張宏的視野。


    步向相王府時,相王也不再就昨夜之事再多說些什麽,而是在走至相王府前時,相王終於停下了腳步,將他懷中那一路上不時偷看張宏,又悄悄打量她父王的持盈放在地上之後,相王轉而認真看向張宏,在他微眯那雙略顯渾濁的老眼之時,先看了眼府上門前,再轉頭而言:“本王邀你入朝,這次你拒絕本王理解,也不會怪你。但你須要知道,朝上,你是不能沒有人的。”


    張宏深以為然,同時卻也知道以他這時出身公主府的身份,實在不能入朝。無奈之下,張宏也隻能苦笑連連。


    顯然,相王也為張宏想好了退路,在見張宏如此神情後,相王坦然而道:“你身邊有何人可堪大用,不妨舉薦出來,本王雖不能保證要他們都能位極人臣,但要他們能在朝上說些話,還是可以辦到的。”


    相王給張宏畫了一張燒餅,能啃多少是要看張宏的能耐,麵對如此一張味美的燒餅,顯然是甚少有人能夠不動心。所以在相王這時看著張宏時,眼中除了玩味,還有許多期待。


    但很遺憾,張宏給出的答案出乎了相王的意料,任誰都能看出此時張宏根基的薄弱,而此時相王主動要為張宏鞏固根基之時,以相王想來,即便張宏不好一口啃下太多,也絕對會先填個位置。


    “暫時,不用。”張宏微微垂頭,謹慎而言時不卑不亢。


    細細看著麵前這少年,相王一時之下忽然覺得他先前一直都看走了眼。早些時日前,相王由這少年在公主府的言行來看,便已是認定這少年乃是有滔天野心之人,所以他才覺得對於這少年的確有太多可以利用的機會。可他又怎能想到先前這少年張宏在公主府的那些言行,刻意流露出來對權勢的渴望,僅僅是他故作的一個假象?


    當日,為能在太平公主手中謀求生存,張宏故意將使得太平公主以為他是一個極具野心的人,所以後來太平公主容許他活著。此時看來,當時那些舉動,不僅瞞過了太平公主,便連這相王也是絲毫不知。


    深看了張宏幾眼,相王神色間顯得極是有趣,在他伸手將持盈拉在身前時,也開口言道:“在你看來,無論是韋後也好,宗楚客也罷,他們為何終會為我那妹妹所利用,所操縱?”


    “野心。”張宏絲毫不猶豫:“有野心才會有被利用的可能。”


    相王展露出微笑的意味,顯得欣慰:“不錯,你能看出這點很不簡單。”隻是在他微笑著,卻忽然又是輕歎:“可本王要告訴你的乃是,野心這種東西,多了不好,沒有卻更不好。”


    對此,張宏自然明白,在他點頭之時,卻不小心又是瞥見持盈緊緊抓著相王的衣角,一雙眼睛完全放在了張宏的身上。


    見此,相王也是察覺到了他身旁持盈的動作,在他複又將持盈抱起來時,對張宏又道:“罷了,今日與你說了這麽多,倒比本王以往一年說的話都要多些,此時天色也亮,你早些回府歇息去吧。”


    張宏恭身,卻是又看了相王懷中那持盈幾眼,微微一笑後,拜辭相王,轉身向著他府中而去。


    …


    看著那單薄而消瘦的身影,相王抱著持盈卻是站在王府門前未曾轉身而入,他這時在看著那僅僅十三的少年之時,心中確實頗有一番感慨,隻是想著如此橫空出世具有這般才華的十三少年,偏偏身處公主府,卻是不知是福,還是禍。


    感覺到懷抱中的持盈微動了動,相王在看向那少年轉身之地時目光隱有所動,當終於便連他心中也是忍不住一動時,相王輕輕又將持盈放了下來,如此抱起放下惹得持盈不快,但相王並未介意,隻是在他稍稍為持盈整理罷衣裳後,雙手放在持盈肩頭,認真看著她那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顯然十分認真:“盈盈,若是父王將你許配予他,你,願不願意?”(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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