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回唐朝毫無出身背景的貧寒少年張宏,即使他一開始便深知在這神龍年間將會有些怎樣凶險的爭鬥,也能夠知道這場爭鬥中所會牽涉到的那些大唐權勢中心之人,有誰會最終榮耀,誰會最終覆滅。但後來他卻依然不得不為阿娘之病毅然投身公主府,隻能選擇現如今權傾天下但最終卻定然覆滅的太平公主殿下,這是張宏的無奈與悲哀。


    在這等陰暗唐朝政局下,張宏已然是掙紮殘喘了半年之久,在半年來每日的戰戰兢兢,心驚膽戰下,他這一路的艱辛與危機重重實在是幾欲讓他不堪重負,心神皆疲。可即便如此,張宏卻也從來都不曾悲觀過,他深知他根本沒有悲觀的權利。


    一個處在苦難中的人,真的不能悲觀,如果悲觀了,那就沒有了麵對現實的勇氣,從而也會失去與苦難抗爭的力量,這將會導致他最終定會承受更大的苦難。


    苦難。


    半年前的貧寒少年張宏與今日現下的張府少爺張宏,似乎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能夠從一個毫無權勢的貧寒少年到如今深受大唐權勢金字塔頂尖之上位者青睞,不能不說是魚躍龍門,表麵上看來,張宏也的確是在步步擺脫苦難。可事實上,隻有他最為清楚,那些人世間最大的苦難非但是從不曾離開他,更像是在對他進行著窮追猛打。


    便如當下張宏所麵臨的處境,在京城之中,經過張宏竭力的苦心經營,他在韋後一事以及太平公主等人身上,充分利用了一切他所能利用的資源,不大不小的建立了一部分屬於他的根基,可這些剛剛建立起來的根基根本不待他有時間來鞏固,來擴張,他卻又不得不暫時放下京中這些尚未牢靠的基礎前往江南去周旋楚圖與黃不學現下所麵臨的極大危機。


    不僅僅是因為黃不學與楚圖二人先前在京時對張宏的竭力傾助,讓他不得不前往江南,便是此時京中東宮之爭的初露端倪,以及太平公主與平王李隆基間那一場勢不可免的爭鬥已然也是浮現在了台麵,這些都讓張宏不得不盡快謀出一條出路。


    毫無疑問,京中權勢在這些年政局連變下早已成為一個不可輕易改變的定局,除了太平公主掌握著的大部分權勢外,新登基的皇帝陛下也掌握著一部分,平王李隆基,寧王李憲等王親也或多或少的握著一些,還有那位公主府深不可測的王公公,這些人基本上已經可以說得上是牢牢的把持了京中所有的權勢。那對於張宏而言,根本不可能再有機會讓他從中異軍突起,現下他的也的確不具備任何條件能從這些人手中奪出一部分權勢來。也是因此,與其在京中暫享安樂坐以待斃,張宏倒也隻能將眼光放在大唐他處,他隻能寄希於從江南或是別處獲得足以讓他在京中安然保命的權勢。


    江南的變故對於張宏來說是一個催化劑,除了加劇他下江南的決心以及刻不容緩之外,也確實有那麽幾分東城之火尚未平息,西門已然又現燃煙的意思。


    所以說,苦難與困境,從來都不曾由張宏身上離開過。他隻能在這大唐混亂朝局下,一路攀爬掙紮,或是留下一個屬於他這種小人物的獨特光輝,或是不可避免的迎接那注定了的結局。


    …


    …


    “你在京中好生養傷。”這時的張宏在府上富貴為他準備罷前往江南所必須的準備後,應該是最後一次來平王府探視身受重傷未愈的範慎。


    平王殿下不在府上,張宏與範慎二人也顯得較為隨意,在打發了高力士出去後,張宏為範慎剝著他叫不出名的果物,不掩麵上關切,對著躺在床上他的救命恩人輕聲言道:“在你傷勢未愈之前,京中的所有事你都不必理會,有高不危在,我確實不會有太多擔心。”


    察覺到張宏說話時中一閃而逝的憂慮,範門世子範慎自然知道眼下這等情況根本不可能如張宏說的這般輕鬆,那一句不會有太多擔心,便連範慎也能聽出是大人安慰他的言辭,所以範慎微微感動,但表麵上,他卻不曾流露出一分感動之色,依然是往常那般的溫和輕笑:“依在下看來,大人應是再京中多留幾日,畢竟那些刺客著實厲害,在下擔心大人這一路上會存在太多的危險。”


    張宏不曾注意到範慎話中暗含的寬慰勸解之意,隻是在他神色極為複雜時,輕輕將手上果物放在範慎枕旁,微笑言道:“之所以我們害怕那些所謂的危險,其實隻是因為我們看不到,正因為我們看不見,所以才會覺得可怕,繼爾恐懼。可眼下那些刺客已然是被我等看見,那就沒什麽好怕的了。”張宏言語極是隨意,有著在為自己壯膽的意味,其實他何嚐不想這位文武雙全的範門世子能夠隨他一同下往江南?可眼下以範慎的傷勢來看,真的不大現實。


    “因為看不見,所以才害怕。”範慎品位著張宏這一句隨口之言,他隨在張宏身旁有許多時日了,盡管如此,卻依舊時常因這少年偶爾的言語而震撼。


    “大人打算何時走?”範慎問著,卻是努力強自掙紮著坐了起來,見此,張宏也稍顯小心的為他扶了枕頭。


    待範慎坐定,張宏這才複又坐了回去,認真看著那麵色依舊蒼白的範慎,極為顯得輕鬆不複:“我今日前來,便是與你道別,府上諸事也安頓罷,京中的那許多事有高不危留守,我實不能再耽誤時刻,畢竟楚圖與黃不學二人,都不是我能輕易失去之人。”


    範慎點了點頭,自始自終都沒有去動張宏所為他剝的果物:“既是如此,大人這一路遙遠,路上自當小心。”範慎說的極是輕鬆,但他顯然也是察覺到張宏麵上的欲言又止,故而,稍為一頓後,範慎微笑再道:“怕是大人到不了江南時在下傷勢便能痊愈,如此一來,在下自當從速趕上大人,江南畢竟乃是那些刺客的根基所在,有在下在旁,想來大人也可以輕鬆些。”


    “此事急不來,眼下你首要任務便是好好養傷。”張宏說著,其實他今日前來探視範慎,除了道別外,另外一層意思倒也有讓範慎再養傷罷趕往江南與他匯合。


    範慎未再言語,他知道張宏對他的傷勢乃是由內而外的關切,因此即便雖說範慎乃是張宏手下之人可能一直都不是範慎所心甘情願的話,那由這些時日的相處下來,範慎對這少年所存在的敬重和好感倒也實在不少,似張宏這等全然真心而待手下之人的大人,沒有幾個。


    “你要切記,在你養好傷罷首先要助高不危將京中那些事安定下來,其後再趕往江南與我匯合,至於京中若有變故該如此及時告之予我,這事便由高不危來解決吧。”沉吟一番,張宏為範慎言著,他來平王府有些時辰了,在說完這些話後,倒也確實是有意離去。


    範慎看得出來,因此連連點頭,寬慰張宏道:“大人必擔心,除了不危兄,尚有平王殿下與太平公主殿下的照應,想來京中也不會發生足以讓張宏不可逆轉的事來。”


    “但願如此罷……”張宏輕歎,事實上他知道京中的前景不可能如範慎所言的這般安定,東宮之爭自那日被皇帝陛下當朝提出來後,確實引起一陣騷亂,但隨後便又沉寂,似乎皇帝陛下再無意因此事而攪動京中局勢,可其實許多人都能看得出,現如今的平靜,隻不過是為了醞釀日後更大的動蕩罷了。


    歎罷這一句,張宏也終於起身,製止了範慎強行想要起身相送後,張宏再道:“你好生養傷便是,我今日離去怕是明日便會離開京城,自我走後京中的許多事,倒要多多勞煩你與高不危二人了。”


    張宏言罷,範慎含笑點了點頭,卻是看著那一少年便就如此帶著憂慮與倔強離去的背影,他直到這時在看著張宏那道孤獨且也頑強的背影時,才忽然想起來,在歲末過後大人不過僅僅是十四少年而已。


    十四少年,有多少十四少年能夠在這等年紀背負這許多的苦難與危險?又有多少十四少年能夠掙紮在這等陰暗的朝局下不敗不滅,且依然猶似前途通明?


    …


    …


    由範慎房內退了出來,張宏強自壓抑著心中的諸多淒苦與疲憊,一路微微垂頭向著平王府門前走著。今日平王李隆基未在府上,張宏本也無意在此處停留太久,故而他行著時倒是直欲步出平王府。


    可也在他將要行到平王府門前之時,卻陡然又是聽聞身後有高力士的聲音在呼喚著他。於是張宏頓足,複又轉身而抬時,自他麵上哪兒還能看到先前半分的憂慮不安之色?


    一派的自然微笑,張宏看著麵前這位麵目清秀的少年高力士,即便他在平王府內遇見這位史上赫赫有名的高公公已有多次,卻也實在難以將現下的清秀小公公與日後陰險腹黑狡詐的高力士聯係起來。


    “可算是找著您了。”高力士微喘著,似乎先前一直是在尋找張宏:“奴婢方才到範公子那處卻是未曾見著小大人,還以為已然是離去了。”


    高力士稱呼張宏乃是小大人,這個稱呼有些不倫不類,但實際上卻是高力士對張宏的一個敬稱,遂,張宏忙微微恭身,對於這位日後權勢堪稱萬上之人的高力士,張宏從不敢輕易開罪,他知道這等小心最擅長便是將仇恨怨言深埋心中:“不敢,卻不知高大人喚小可是有何要事?”


    高力士一直都很欣賞張宏對他的尊敬,盡管他也不知為何少年得誌的張宏會對他如此青睞有加:“奴婢怎會有要事,隻是平王殿下方才傳言要小大人在府上侯些時辰,殿下馬上便會回轉。”高力士笑靨如花,說話時不阿諛但顯然流露著對張宏的另眼相看


    平王殿下有何要事,自然不是張宏所能想到的,而出於他的身份他當然也不會貿然開口去問高力士,於是張宏隻是自然微笑,再次恭身:“好。”


    隨著高力士步行平王府正殿,這是張宏第一次步入平王李隆基的正殿,他以往來過平王府的次數不少,但每次皆是在平王李隆基所議事的那處偏殿中,甚至來他身受刀傷而被平王救回府上也是在偏殿之中。


    高力士將張宏引到正殿,又為張宏倒了杯暖茶後便匆匆離去,似乎還有其他要事,對此張宏自然不會有太多好奇,他隻是在這正殿之中隨意打量著這處寬闊但卻並無任何下人的大殿。


    很難想象外表平凡簡潔的平王府居然還有這等美侖美奐的正殿,比起其他偏殿來,這正殿已然是堪稱奢華。而也由這正殿之中處處華麗的裝飾,張宏這才意識到原來平王李隆基骨子裏也不是那般節儉之人,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當平王府的那些李隆基一手調教出來的樂人在這奢華異常的正殿之中歌舞一派時,會是怎樣的一種享受。


    後世的李隆基因奢靡成性而最終忘朝自他在為親王時便已有端倪,雖然這奢靡並不影響李隆基在每次政變中所表現出來的超人才智,強悍手腕。


    出乎張宏的意料,他沒有在這平王府正殿等上太久,不過僅僅是過了半個時辰,平王李隆基便由外間回轉,在他來這正殿時,入眼便可看見張宏那少年端正而坐在殿中,神情自然,不卑不亢,也不曾有一絲左顧右看的舉止。


    不掩讚賞,李隆基推門入內,未待張宏起身恭迎,他便疾步上前虛扶了張宏,在他滿含深意打量了張宏幾眼後,卻始才輕笑言道:“與範慎道別罷,是否隨時可能離開京城?”


    張宏點了點頭,眉尖輕跳:“明日便會下往江南。”


    李隆基似乎沒有因張宏給出的這個答案而有意外,在他連連點頭時,卻忽爾顯得異常神秘,隨後壓低了聲音俯身張宏耳旁,輕聲言道:“父皇現下正由偏門過來,是為你送別而來。”


    一時間,張宏麵色連連大變,先前楚顯說過在他離京前陛下有意要見他一麵,但後來兩日都未再有動靜,張宏也以為陛下不可能再召見於他,可他實在不能想到陛下竟然是出了宮見他,這確實極大的出乎意料,須知,這唐時,便是朝廷安穩時皇帝想要出宮也不是隨時可行之事,更何況現如今京中的局勢一向不太安穩。


    “不必如此驚慌。”平王言著,他當然能夠察覺得到張宏麵上大駭,不過隨後他卻繼爾輕歎:“父皇此次冒險出宮僅僅是為了給你送行,這等待遇實在叫本王不忍嫉妒,你要知道,即便是我兄弟幾人,也不曾有誰能叫父皇如此重視!”


    張宏誠惶誠恐,他實在想不出究竟他有何處是皇帝陛下不得不親自要見到他的?而也由皇帝這親自出宮一舉來看,張宏當然想得到怕是他此次下江南,便連皇帝陛下也是不會讓他在江南安穩許多。


    也是在張宏這般謹慎慌亂時,自殿下卻是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平王製止了張宏的起身,隨即徑自步到殿門處,不曾下跪,卻是恭身迎著一襲明黃龍袍的皇帝陛下自外而步入殿內。


    與往日的相王相比,這時的皇帝陛下顯然不能與以往同日而語,不僅僅是因這明黃龍袍的映襯使得他看起來更具威嚴,便僅僅是他舉止之間的果決有力,便足以讓張宏想象得到自相王登基後,在他身上究竟有著怎樣的變化。


    那把椅子,的確是可以讓人瘋狂的同時徹底將一個人改變。


    輕輕掩上了殿門,平王李隆基不敢抬頭謹慎而行著時,張宏卻是看著麵前這位麵上雖如以往一般和睦微笑著,但氣質卻不再複那以往老農一般親和的皇帝陛下,強自壓抑著心中劇烈的激蕩,這始終乃是他回唐後第一次麵見大唐權勢顛峰的代言皇帝陛下。盡管這位皇帝陛下以往便已是與張宏有過不少交集。


    含笑而隨意步到張宏身前,不曾在張宏身前停留半分,皇帝陛下徑自走到先前張宏所坐那處,屈身坐了下去,從入殿到坐下,皇帝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天威難測,張宏惶惶不安前行幾步,與以往他不曾下跪任何一位權勢之人相比,張宏此次走到皇帝陛下身前時,根本沒有絲毫的猶豫,極為幹脆的跪了下去。


    掌握著再多的權勢,再怎樣的勢力滔天也始終不能與大唐權勢的象征像提並論,張宏不跪太平公主,不跪日後的帝王平王李隆基,但對於此時的皇帝陛下,張宏不敢不跪。


    “草民,張宏叩見陛下。”微顯緊張,張宏言語輕顫,叩首著時當然知道若是他仍如以往見相王那般不跪,那下場自然不會太好。


    殿內二人,無論是皇帝陛下亦或是平王殿下,他們都不會奇怪這一向不向權貴折腰的少年為何此時跪的絲毫不拖泥帶水。在這君權絕對的世風下,若見帝王仍不跪,那與求死無異。


    “起來罷。”揮手示意張宏起身,陛下麵上玩味的神色看不出他心中所想,隻是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已然能叫人心中不安。


    張宏起身,之後恭身站在一旁,根本不敢抬頭去看以往的相王,現如今的皇帝陛下。而這也是自相王登基以來,張宏第一次再見到他。


    “朕聽聞你近日便會下往江南?”陛下開口言著,麵上依舊微笑,他對這少年一向都青睞有加,不僅僅是因為張宏的知進退,善審時,更是因為這少年極為清楚何時該狂傲,何時該謹慎。始終能夠認清自己的身份,從而做出一些與身份相當的事來,這本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張宏恭身,麵上依舊惶恐不安:“是,陛下。”


    輕輕點了點頭,陛下在看著張宏時不知是作何想法,而也正當張宏緊張於為何陛下會在今日突然出宮隻是為了見他時,陛下卻忽然又是抬頭看向了平王李隆基。


    李隆基會意,旋即恭身退後,一直向著正殿門外。


    究竟有些怎樣的言語便是連他最為欣賞的三郎也不得在旁聽著?張宏不解,但在平王李隆基退出正殿後,張宏顯然更為緊張了起來。


    自是能夠看得出麵前謹慎而立的張宏越為緊張,皇帝李旦卻又輕笑了起來,他知道這少年那些緊張的作態不全然乃是緊張,不過他非但不曾介意,反而更加欣賞:“自朕入宮以來,你做的很好,但有一事朕不明,那日你在依鳳閣救下你那未過門的妻子後,為何仍無得寸進尺而得罪那許多朝臣大員?即便你是想讓這京中的人都來排斥你,好使得你可以從容離京,但這一舉顯然過分了些,你要知道,朕這些時日來,每日單單是為你之事便連費上許多心力。”


    顯然,那一夜張宏刻意而有的舉動所暗藏的心思沒能瞞過皇帝李旦,但這時在李旦口中說出來時,張宏聽不出責怪之意,反而是聽出一些惋惜,這讓張宏極為困惑:“小可鹵莽衝動,那一夜也確實是失智了些。”


    分明是敷衍,但李旦仍是不會介意,他以為他是了解這少年的:“豈止是失智,你可知道因你那夜之事日後朕若要你入朝會遇到何等阻力?你不要以為不入朝便可在京中安然脫身,那不可能。”言著,似乎李旦也是忽然不想再提起那些事,輕聲歎息時,李旦再道:“罷了,做便做了,隻是你須更為小心,你要知道你所開罪的那些人,都不簡單,到現下真正被你知道的,不過僅僅是其中一二。”


    張宏依舊垂首默然,他當然知道那夜他所開罪之人,皇商李家也好,王氏三家也罷,都隻是台麵上的,還有許多未曾露麵的潛在的敵人,都不是他所能一一猜到的。


    “此去江南,非你想象的那般簡單。”李旦開口言起江南時,麵色複雜,他不會擔心這少年在江南會身陷死地,乃因這些時日來這少年在京中的表現都足以讓他側目:“朕可以提點你的不多,但朕可以告訴你,楚氏在江南的根基甚至便連朝廷也不敢輕易撼動,所以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能夠助那楚氏棄子一舉成事。江南楚氏顯赫已久,根深蒂固之下江南道的官員也是盤亙交錯,先前連我那妹妹都垂涎江南之地的富庶可始終不能奈何江南楚氏,由此你當可以看得出其中可怕。”


    皇帝李旦此次貿然出宮竟是為了提點張宏,這不能不讓張宏更為惶恐,也在李旦話罷,張宏忙再次恭身:“謝陛下。”


    擺了擺手,那一頂皇冠之下的李旦麵色頗為耐人尋味:“朕還可以告訴你,江南之地不僅有公主府的人,還有王公公的人,所以你此次到江南所要麵對的不少,所以朕很想知道,你到江南有些何等打算?”


    張宏愕然,他不理解陛下這一言中將太平公主與王公公二人分開來說是什麽意思,但因陛下始終是問了他,張宏倒也隻能斟酌言辭而回道:“陛下此問倒是叫小可不知如何作答,據小可本意,也隻能到江南後審事度時方可有所舉動。”


    微微一笑,李旦也不介意張宏話中的無禮,隨即卻道:“罷了,朕今日出宮主要是有兩件事要告之予你,其一,你到江南後,朕會派韋和為江南道督護府將軍,有這樣一個領兵之人在江南,可為你確保不少立身問題。其二,江南道的那些官員有太多都不是朕能控製,但在你後,朕依然會派一些你信得過之人到江南助你成事,朕能做的不多,但你應知道,朕是希望你可以成事的。”


    這兩件事都讓張宏心中駭然,他當然知道若有皇帝陛下這般相助,那他到江南即使不能說是定然成事,但確實可以多許多保障,但張宏此刻不解的卻是,為何皇帝陛下決意會如此助他?


    “對了,還有這個。”說著,李旦又拿出一麵金牌,在他遞到張宏手上時,也是言著:“這是朕那妹妹為你討要的,望風使一職不屬朝臣,你到江南若遇官員阻力,這麵金牌可為你免去不少麻煩。”


    早前在太平公主府上時張宏便知道了太平公主殿下為他要來的這一望風使之職,並且當時太平公主為他分析了其中利害,所以這時的張宏當然不會拒絕,從容而接過後,再次言道:“謝陛下。”


    匆匆而來,似乎李旦也便要匆匆而去,在他起身時卻是微顯苦澀:“朕此次出宮還是瞞了不少人,所以隻能言這些話予你便既可回宮,即便是做了皇帝,身不由己之事也依然不曾斷過。”


    張宏未有開口,卻是惶恐而隨在陛下身後。但僅不過行了兩步,李旦卻忽然又是頓足,隨即轉身時,十分突兀而言道:“東宮一事,朕等你回來再作決意。”


    張宏很清晰的感覺到他額頭上的冷汗,由陛下這一言中他當然聽得出皇帝陛下根本是用定了他,便是無論他再如何的逃避也始終避免不了在太平公主與東宮一位間掙紮。


    “朕這便回宮了,你也不要在三郎府上停留太久。”依舊是一句十分耐人尋味的話,張宏今日突然覺得這相王自登基以後似乎變的更為莫測高深了起來。


    …


    …


    與平王李隆基在偏門處送走了皇帝陛下,張宏這時對於這位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皇帝陛下實在是百般滋味,不過雖是這匆忙的一次會晤卻依然是叫張宏從中體會到陛下對他的青睞,以及利用。


    於是張宏感激且無奈著。


    “江南一途路途遙遠,前途也是凶險未卜,你萬勿多加小心。”平王李隆基的眼睛一直都放在相王離去的背影上,隻是突然開口之下,倒叫張宏難以作答。


    後來,如陛下所言那般,張宏未在平王府上停留太久,他在皇帝陛下離去後隻是與平王殿下隨意說了告別的話,便離開了平王府。


    對於今日突然的麵見皇帝陛下,張宏在心中存著許多感慨時倒也實在生出了一些無力感。這種被人時時利用著,但始終不能擺脫被利用這一局麵,實在不好受。


    離開平王府,張宏原本是打算直接回轉家中的,可在他想及明日便要離開這京城時,卻也不得不再次往太平公主府那處行去。


    每日不得不麵對的人,不得不敷衍的人,都讓張宏覺得辛苦,而這些辛苦甚至遠比命運把握在別人手中更要讓人難以接受。


    天色已近傍晚,張宏趕到太平公主府上時,麵上顯得疲憊不堪,今日一天下來,雖然沒有往日那樣凶險,那也確實耗費了太多的心神。


    太平公主這時正在一處偏殿內欣賞著宮樂之人的歌舞,在邊令誠的引領下,張宏從一旁而輕步走到太平公主座下。


    雖然是看見了張宏,但太平公主並沒有將眼睛由歌舞中收回,隨手一指身旁坐位,示意張宏坐下後,啟齒問道:“可是來辭別的?”


    張宏不奇怪太平公主為何如此隨意而問他,這幾日裏其實張宏已與太平公主說了許多關於下江南之事,因此張宏倒也隨意笑了笑:“正是,明日便欲離京前往江南。”


    點了點頭,太平公主這才將鳳目由台下歌舞之人身上收回,卻是看向張宏時,眼中笑意盈盈:“不要忘了答應本宮的話,若是江南之事不可為,須早些回轉。”


    “自然不敢忘。”張宏微笑著,在太平公主這處,他實在沒有先前麵對皇帝陛下時的惶恐謹慎。


    “你此次下江南,本宮會派人在江南接應你。不過即使如此,本宮依然以為你到江南其實本無太大用處,若僅僅是為了楚氏那棄子的話,本宮大可以讓江南之人將楚圖安然送回京城。”太平公主輕笑著,言語雖是隨意,但顯然是對張宏有太多好感。


    不過,張宏自然也不會領太平公主番好意,在他接手太平公主身旁那宮女為他所斟暖茶後,輕笑再道:“所謂不到黃河心不死,小可實在是很想知道究竟江南發生了何時,竟是讓楚圖危不能保。”


    “不到黃河心不死。”太平公主顧盼流離,卻是忍不住喃喃言道:“本宮實是不知你這少年的一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概究竟是讓本宮,該讚?該歎?”不待張宏開口,在台下歌舞未停,依舊仙音嫋嫋時,太平公主眼存笑意,卻是輕聲歎著:“本宮很想知道,你這少年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張宏舉著暖茶的手稍為一頓,他不曾想過太平公主竟會有此一問,但隻是一頓之後,張宏卻是微微一笑:“不若,小可為殿下講個故事罷?”


    太平公主鳳目連閃,她早便知道這少年為持盈講的那些故事都是極為有趣,但這少年卻始終不曾為她講過什麽故事。於是,太平公主輕輕拍手,示意台下那些宮樂之人漸漸止聲,殿內一片安靜之時,期待而看著張宏。


    “從前,有一個人在荒野之地行走,他一路走來雖是四周荒涼,但畢竟極是清淨,所以倒也合乎他出外隨意散步的心境。”張宏微笑著,聲音不高,但卻響徹滿殿:“可也在他將要步至一塊田地之時,自他身後卻陡然出現一群惡狼,垂涎著口水而追趕那人,分明是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樣。”


    太平公主眼中更顯玩味,但不曾為張宏口中那人的處境而緊張,玩弄了一輩子權術陰謀的她當然知道弱肉強食這個道理本就是生存的法則。


    “於是那人很害怕,慌不擇路之下隻能發足狂奔。”張宏言著,微笑之意漸漸收斂,眼中也是有些茫然:“眼看身後的那些狼越追越近,那人也以為必是葬身此處之時,卻忽然看到在他身前不遠處有口枯井。”


    隨著張宏繪聲繪色的講著,太平公主也似是逐漸代入其中,雖然眼中的欣喜一抹而過,但依舊是讓張宏瞧得出,太平公主殿下也為那人能夠存活而稍稍鬆了口氣。


    “他跳下了枯井,終於擺脫了身後的惡狼,可還不待他能夠稍稍喘息一口,卻也猛然發現,他腳下的枯井中全然乃是毒蛇片片。”連太平公主都任不住輕掩小口,一派震驚,當可看出張宏講著這一故事時是何等的投入。


    “那他豈不是再無生還的可能?”太平公主終於忍不住開口而問,麵上諸般神色有惋惜,有緊張。


    張宏搖了搖頭,卻是輕歎:“上有惡狼,下有毒蛇,可這人在枯井之中卻也發現井中他頭上有條蔓藤,他伸手抓著蔓藤時,毒蛇也咬不到他,惡狼也不能跳下來。”


    為那人而鬆了口氣,其實太平公主這時雖是不明張宏這一故事能說明什麽,以及跟張宏是怎樣的一個人有什麽關係,但卻不能否認,這個故事在張宏口中講出實在是讓太平公主心境微起波瀾。


    “雖是暫時安全,但那蔓藤顯然並不牢固。”張宏的故事依舊沒有完,太平公主聽著,卻是知道原來那人的遭遇不僅於此。


    “蔓藤逐漸彎曲,那人也慢慢將要墜落,可在這時,他卻忽然發現蔓藤之上有許多不知何時的蜜蜂所留下來的蜜糖。”


    太平公主更為疑惑,這個故事似乎越來越出乎她的意料。


    “於是,那個人忘記了上邊的惡狼,也再也記不得身下的毒蛇,他全身心而注視著他麵前的蜜糖,終於忍不住伸出舌頭,去舔嚐那馨甜全然的蜜糖來。”


    太平公主微皺了眉目,轉而深思起張宏這個故事中的那個人來。她想的投入,以至於完全不曾注意到張宏這時眼中的迷離歎息:“小可,便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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