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殿下突然病倒一事能為這本就飄搖不定的長安城帶來多少影響?那些終日裏隻為生計而忙碌奔波的老百姓們興許感覺不到一分半點,本就被生活鞭笞的疲憊不堪的他們也根本顧不得那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這一病究竟會引起怎樣的動亂怎樣的恐慌;而對於那些平日裏喧囂不可一世的權貴人家來說,趙王殿下這一事比之韋後之時的那些事影響來的並不相差一絲一毫,尤其是當長安道上那位公主府中發出的號令之後,這長安城中所有多少能沾些權勢外衣的大人們,便都深深的體會到了此次事變,怕影響更會在那韋後一亂之上,也是因此,造成長安城上下惶恐不安的氛圍,便也再為正常不過。


    有的時候,身居高位代表的便並不僅僅是榮耀與權貴,還有更多的可能便是因為能夠觸摸到真相而並存來的危機。


    …


    …


    身為尚書省左仆射的張說,正三品,位極人臣,即便說不上是大唐天下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已經足夠成為普通人眼中高不可攀的權貴人物,這一點,張說也不否認。可那些隻能看到的他表麵上榮耀光鮮的大多數人,又有幾人看得到他平日的惶恐與謹慎?


    其實自從他站到了這高位的之起,他便愈發的懷念那些與知交馬周,粱年等人廝混在鳳閣之時的悠閑日子,那時的他們雖是懷才不遇終日潦倒,但總歸是過的還算平淡輕鬆。將那時與這個時候一個個都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相比,落魄似乎也並不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


    張說其實過的一直都很辛苦。


    此時的他心裏在琢磨著屬於他一個人的苦澀之餘,便不免將這種情緒表麵在了麵上,盡管他深深的眯著眼睛掩飾著他的無奈他的悲觀,做出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也讓他整個人顯得異常精神,但終歸還是讓人能夠察覺到他麵上神色的幾分不自然。


    望著眼前那個背對著他,一身華服氣宇不凡的平王殿下,張說很不合規矩的將眼神在平王身上停留了許久,他並不曾如平王殿下那般認真的欣賞這平王府中最為出色的樂舞表演,也沒有像葛福順那等大老粗一般將視線過多的放在那些體態曼妙的歌女之上,隻是微微顯得有些潰散的眼神帶著許多崇敬與歎服看著那位出手不凡的平王李隆基,張說無比苦澀的想著:“殿下,這一次,您又該如何收場?”


    歌舞不休不停,酒宴依舊繼續著,大約持續有一柱香的功夫,這平王府正廳在高力士的引領下終於等來了今日最後來到的一人,來人年齡約莫在四旬左右,消瘦的臉龐讓他兩頰的胛骨異常突出,再配上那雙明亮的眼睛,很容易便可讓人察覺得到此人的精明。


    來人,便正是如今的刑部侍郎兼長安府尹崔日用。


    崔日用入廳之後不曾太過鄭重的向平王殿下見禮,隻是在門口處微一恭身,隨後便走向張說身旁那處空著的座位,這過程中他走的異常小心,似乎是生怕阻擋了平王殿下觀看這歌舞的視線,而他之所以見禮不夠鄭重便也是因為,這廳內所有屬於平王李隆基心腹的官員們都十分的清楚,在平王殿下認真欣賞歌舞之時,他們這些人是不能打擾到平王的。


    對於歌舞的喜好,沒有人知道平王殿下究竟是想以這種方式來舒緩他的壓力亦或是這僅僅是他在思慮某些事情之時的手段,總之無論有事無事大小事小事,這平王府內最不會缺少的便是歌舞,這一點上,平王李隆基幾乎是對聲色達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坐定之後,崔日用便微笑著向身旁的尚書省左仆射張說見了禮,他發現這位一向從容優雅儀表不俗的張宰輔在今日也如他一般臉色不太好看,其實真說來,此時的平王府正廳中除了那位平王殿下,又有哪一人臉色好看些了?基本上這些人沒有人不在擔心著剛剛發生的那些事情,以及接下來很有可能要發生的那些事情。


    誠然,他們這些人都必須得佩服平王李隆基,他們也確實是沒能想到平王殿下會以這樣一個不可能的方式來完成向東宮之位的進取,他們也確實無法想象得到那位一向視平王為心腹大患的趙王殿下,居然才是平王李隆基最堅定的支持者!


    然而……這又如何?平王李隆基在這一事上即便手腕高超到他們這些人即便仰望也望不到又如何?這東宮之位難道便會因為趙王的退出而必然歸屬平王殿下?平王李隆基難道便會真的僅僅因為此事就取得與太平公主越來越明顯的爭鬥的第一場決定性的勝利?


    似乎……都不太可能,這廳內的所有人也都十分的清楚,平王李隆基這一記絕地的逆轉隻能將局麵往更壞的方向引去,他們這些人的處境也隻能是更加的不妙。


    不過,雖然憂慮明顯且不可少,但他們這些人倒也並不是真如麵上所表現出來的神色那般惶恐異常,其實也是因為平王殿下那一記無與倫比的手段,讓他們這些人都無端端的對平王李隆基生出了更多的敬佩以及歎服,他們這個時候也是愈發的相信,他們所選擇的這位王爺……必然不同凡響。


    所以就算局勢緊張到了這個時刻,他們也依舊願意團結在平王李隆基身旁,靜候平王殿下的號令。


    憂慮,是因平王,而信任,卻仍是平王。


    …


    …


    一曲歌舞終休,平王李隆基也終於收回了欣賞那曲歌舞的視線,他轉身,如往日一般氣度不凡棱角分明的臉龐在此時洋溢著一抹淺淺的笑意,他微笑,掃視著廳內這些視為左膀右臂的大臣們,平王殿下忽然一笑,輕聲道:“本王府上這些歌舞,依諸位來看,是否又有了許多精進?”


    開口,仍是歌舞。


    這讓廳內那些滿腹心事的大人們麵上微顯了尷尬之色,隻不過平王殿下對此似乎渾然不覺,他仍舊微笑著,雖然那些大臣們沒有誰主動出身應聲答他,但他絲毫不會介意。


    這時,也當這廳內將要陷入了一時的沉寂之時,也幸好平王身旁還有著那位深懂揣測上意的高力士,這位年輕的太監同誌,此時仍是那種諂媚謙遜的形象,遠不曾達到真正手握重權不可一世的宦官模樣,他站在李隆基身後,眼見沒有哪位大人試圖開口,便笑道:“這也是殿下您平日裏諸多指點的功勞。”


    李隆基笑了笑沒有再接著答話,心知肚明他這些左膀右臂們在憂慮著什麽的他倒也不好再進行這些他們眼中無聊的話題,隻得在這一笑後,這才稍微認真了起來,望向那位斷了一臂但誰也不敢懷疑其勇武之程度的陰沉將軍陳玄禮,道:“萬騎營是否皆已撤出長安縣?”


    陳玄禮起身,原本用來扶劍的左手再也沒有,他自然是任由起身之後所挎的寶劍隨意搖晃,他不曾抱拳,因為再也不能抱拳,僅僅是起身便坦然道:“依王爺吩咐,不曾與羽林軍有任何衝突,隻是末將不明……王爺您如此輕易便將一身安危交了出去,若真出了事,那……”


    平王擺手,示意陳玄禮不必再說下去:“不會出事的。”頓了頓,李隆基劍眉輕挑,再道:“本王那姑姑之所以要羽林軍暫駐長安縣其實也是擔心本王會做出些讓她心痛的事來,她是為本王好。”


    她是為本王好。


    這句話中究竟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這廳內並沒有人說的清,隻不過,這同時廳內的幾位大人們卻也都十分的清楚,太平公主殿下此舉絕對不是因為擔心平王會做出些什麽事來,而必定是她想做出些事來。


    可既然平王如此言,那他們自然隻能如此聽。


    張說心中琢磨著他剛剛收到的那個消息,環視廳內一周,隨意起身之際也仍是不曾注意到他身旁那位刑部侍郎的心不在焉,很是平淡的言道:“王爺,微臣在此之前曾收到張府消息……據說東都洛陽那處異常的不平穩,微臣擔心,焦王殿下似乎是在準備些什麽。”


    “這一點,不出本王意料。”淡然言著,平王李隆基看著便連這位宰輔都是一臉的憂慮,那其他人更不必提。想到此節,他便不免輕聲歎息了聲,很輕,隻有他身後的高力士能夠隱約聽得到。


    李隆基當然清楚他與趙王聯手的那一事,非但是驚到了他的那位姑姑,更是驚到了他手下的這些心腹,而若真要說起來,用驚這一點恐怕確實是有些不太合適,已經完全可以用嚇來形容了。


    他的那位姑姑手握重權,大唐天下無人敢輕易招惹,再加上又是一向的心高氣傲,那受了他這等欺瞞之後,會是如何的憤怒並不能想象。憤怒之下又可能會做出哪些事來,李隆基多少也能揣測得到。所以因為這些,便注定了他這些心腹此時的惶恐不安,他們也都必須得去憂慮來自太平公主殿下決然的反擊。


    “之所以這個時候這廳內的這些人尚能保持著平時的冷靜從容,那或許也完全是因為對他這位王爺的信任吧。”想到這一點,李隆基當然也很清楚他必須得給這些心腹一些解釋了,不然雖然未必就此事會造成這些人的惶恐離心,那多少也還是會有些影響的。


    將麵前高力士新倒滿的清酒一飲而盡,李隆基淡然微笑,從容看著眼下的這些心腹們,輕聲開口,道:“其實不僅僅洛陽那處的變動是在本王的意料之中,便連本王的那位姑姑接下來還會做些什麽本王也都多少知道一些。”


    輕描淡寫間卻又帶著無比的自信,這是平王李隆基的人格魅力,也是造成這廳內那些重臣對他無比崇敬的一個原因,事實上,即便李隆基說出來的這些話再如何的沒有根據,那些大臣們也都願意相信他。


    追隨這位平王殿下時間越久的人,便越會相信,便就好比如此時的王毛仲與王琚二人。


    “或許你們都在猜測著洛陽那處焦王的舉動肯定是受了本王那姑姑的令,而京城羽林軍的動向與洛陽那處的蛛絲馬跡結合起來便很理所當然的讓諸位以為這是太平公主殿下準備大手筆之前的動作。”邊倒著清酒,李隆基微笑著隨意接著道:“可本王要告訴你們的是,這兩件事情根本不是一件事情。洛陽那處的焦王殿下之所以做出了些舉動,也並不是因為本王那姑姑的影響,影響他的人另有其人。”


    “不可否認,本王與隆業做出的一些事情確實是有些冒失,在本王根基未穩之時也確實有可能招致本王那姑姑的……戒備。”戒備,很含蓄的一個說法,但這廳內卻沒有人敢有質疑,事實上他們這些朝上的大臣們雖說是依附於平王李隆基,但他們依舊得忌憚於太平公主殿下。


    “在你們看來,為了那東宮,本王此次的鋌而走險興許太過不值得,而隆業的那處安排其實也可以留到最後再用,所以不可避免的便會認為本王此舉確實有失穩妥。隻是,你們都想錯了方向,若此時本王告訴你們,本王與隆業……做出的這些事情並非是針對本王那姑姑,也並非是為了東宮一位,你們可信否?”李隆基倒滿了一杯酒,卻沒有去飲,搖晃著那酒杯,他沒有去望向廳內的任何一位大臣,隻是微眯著眼注視著那酒杯,似笑非笑。


    …


    …


    趙王殿下突然病倒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原本最有希望入主東宮的三位皇子,便真就隻剩下了平王李隆基一人,意味著平王李隆基很好的利用了趙王殿下那些年在太平公主身旁的經營,全部成為了李隆基的囊中之物,也意味著,在這一場東宮之爭中,最起碼從表麵看來,平王李隆基定然會勢無可擋的成為太子殿下。


    然而,此時的李隆基卻是如此輕鬆灑然的言道,他與趙王李隆業做出的那些事情,並不是為了針對太平公主,也不是因為覬覦東宮之位。


    這讓誰能相信?這廳內的諸多足智多謀之人又憑什麽會相信?他們又有什麽理由會相信?


    難道李隆基所作出的這個牽強到極智的借口真的僅僅是在侮辱這些朝廷大臣的智商?這不可能,最起碼這廳內的所有人都不會認為有這麽一個可能。


    因此,無論是王琚也好,王毛仲也罷,亦或是張說,崔日用,陳玄禮等人,都是百般不得其解,卻依舊極為認真的言道:“微臣……相信。”


    多麽艱難的一個相信。


    李隆基絲毫不會介意這些人的違心之言,他當然明白這些心腹們隻能給出這樣一個興許他們依舊根本不會相信的答案,所以他依舊是那一副淡然的微笑神情,拿起酒杯再道:“本王要告訴你們,之所以本王沒有繼續等待下去,僅僅是因為有一個人快要死了,而本王卻不能讓他如此簡單輕鬆的便死去,他在死之前必須得交出一些東西……本王才可安心。不然,就算是本王入主了東宮乃至成為了九五之尊,但本王依舊不能安穩的為我大唐江山做出些事來。”


    堪稱大逆不道的一番言論。


    即便是張說這等城府高深的人也不由的因為平王那最後一句話而麵色大變。


    不過,這廳內所有人的才智畢竟都非常人所能及,混跡了朝堂許多年的他們也可以很快的過濾掉不該聽到的話,轉而認真的去分析平王殿下這些話中,那些最為重要的訊息。


    那個人快要死了。


    那個人是誰?他的死與平王殿下究竟又有著怎樣的關係?為何他若安穩的死了,那這大唐江山便不穩了?平王殿下又為何將那人看的與大唐江山……一般的重要?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很快想出來,平王殿下不再解釋,那張說,崔日用這些人自然根本猜不出來,所以也是因為根本不知道平王所言的這個人是誰,便讓他們根本猜不到平王殿下究竟想要做些什麽。


    然而,他們確實是猜不透平王殿下想要做些什麽,但他們可以猜到的卻是……趙王殿下突然病倒之後,太平公主殿下想要做些什麽。因此還是那張說,他首先由那些話中幡然醒悟了過來,他皺著眉,此時得知了平王李隆基非心急而走錯了一步,乃是因為有著其他安排的他確確實實是減少了不少憂慮之色,他起身,沉聲言道:“可是殿下,您這番舉動落在太平公主殿下那處便不再是這回事了,或許您是想要逼那人在死之前留下些東西,但太平公主並不能知道您的心意,她依舊是會認為……您是為了東宮之位,所以……”


    話不必講的太透徹,張說接下來要說卻沒有說出的話,非但是李隆基,便連帶兵的陳玄禮都能猜到。


    “這一點便不是本王所能控製的了。”李隆基嘴角浮現一扶淡淡的笑意,有些自嘲的意味,他再道:“就算是本王親自向我那位姑姑解釋了……她也不會相信,所以本王現在隻能祈禱,我那姑姑……不要衝動。”說到此,李隆基忽然又是一笑,卻是由心而發:“所幸,我那姑姑一向都不是個會衝動的人,以她的才智她也應當看得出我這些舉動是為了什麽。”


    這是平王殿下的一番自語,廳內的這些心腹們並不能接上什麽話,也是因此,在接下來李隆基心中思量著其他之事時,廳內便沉寂了一時,並沒有人再說些話來。


    “傳令下去……”李隆基終於飲下了他那一杯酒,突然起身,今日始終是微笑自若的神情在這一刻凝重認真了起來。


    “令王平率兵由江南道星夜趕往均州一帶。”平王殿下莫名其妙的一道令讓這廳內先前那些凝重惶恐之意頓時一掃,陳玄禮率先應下。


    李隆基隨即又望向了葛福順,吩咐道:“既然長安縣已由羽林軍護衛,那萬騎營暫時便不須在京,你親自去見飛騎營大將軍楚顯,要他撥出一部分兵力駐紮於萬年縣,而至於萬騎營則立即出京,駐紮於京外隨時聽令。”


    又一道令落,卻是不等葛福順接令,那始終沉默泰然的王毛仲忽然急急起身,道:“王爺萬萬不可,當此時節,萬騎營就微臣看來理應駐於京城以防不測!”


    “不測?本王的府邸包括皇宮都在這長安縣,你說若真有了不測,就算萬騎營在京又有何用?再者來說,宮內……尚且有著千牛衛,宮外也還有著那少年的飛騎營……這京城便不須本王再來考慮。”目中堅毅,平王殿下這一舉顯然也是在賭。


    當李隆基與趙王殿下聯手針對太平公主殿下出了一局,導致太平公主殿下大怒且將羽林軍駐紮於長安縣之際,平王李隆基卻是將全部的兵力調離出京,這是在表示著什麽?是向太平公主殿下表示著心跡?可他這一舉無疑太過冒險,若是太平公主殿下真的是鐵了心,那他豈非再無任何再保之力?


    “末將是擔心,那飛騎營不會領王爺您的令,飛騎營將軍楚顯向來隻遵皇帝陛下一人的號令,所以……”王毛仲的疑慮被李隆基否決之後,葛福順便也提出了他的擔心,畢竟,要飛騎營駐紮萬年縣,這一不合朝廷規矩,二也超出了平王李隆基的實力範圍。


    “這一點你不必擔心,就由你去找那少年,有那少年的令,楚顯自不敢拒絕。”李隆基擺手再次吩咐道,他當然異常的清楚飛騎營其實根本便是那少年在京的最大依仗,所以那少年理應會答應他這個要求,將飛騎營留京備用。


    既然平王殿下下定了決心,那這廳內自然不會再有人來反駁,他們這些人對平王李隆基的信任,是堅定且理智的,事實上,他們也很願意隨平王李隆基一道來賭那位太平公主殿下不會真的做出那些事情。


    緩緩落坐,李隆基極為平靜的神色下又是自倒著清酒,他倒著,也輕聲喃喃道著:“姑姑啊姑姑,您要知道侄兒這一次,乃非因為你也非因為我,僅僅是為了我……大唐江山!”(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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